段尘回眸看他的瞬间,突然头顶上空炸开一枚响箭,绯红色的光圈绕着一个“无”字,鲜亮色泽灼得人眼睛一痛,很快便消失在漆黑夜空。紧接着,稍远处的天上接二连三显出同色标识,似乎是一种呼应,很明显是某个派别的成员在彼此联系。
段尘还未来得及细想,就被周煜斐一把拽过去,带着人三两步躲开打过来的袖箭。眸色阴沉得吓人,额头青筋暴凸,头也不回劈声怒吼:“姚舒儿,你疯了!”
原本整条街上行人很多,吆喝声唱戏声嘈杂一团,因此初时天空炸出几枚响箭的时候,并没有太多人注意到动静。可周煜斐这一声怒吼是灌注了内力在里头的,一嗓子贯穿几乎整条街,不懂功夫的平民百姓更是觉得耳朵嗡嗡作响,连带茶楼里头的人都听得分明。
段尘在反应过来那个“无”字代表的正是“无谅门
”的同时,也想到周煜斐这一嗓子怕是会惊动赵廷和展云,一时又惊又怒,直怕姚舒儿这么一闹坏了府衙拿人的全盘计划,手肘往后一兑就要挣脱开去,清冷嗓音也含了丝恼怒:“吼什么!赶紧拿人才——”
话未说完,就觉紧贴着自己后背的身躯突地一僵,耳后传来一声闷哼的同时,腰上也是倏地一紧。段尘低头一看,就见一条灰蓝绸带缠绕过自己腰部,紧接着身子一个前倾,脚下踉跄两步跌出周煜斐怀抱,进而整个人被提起来往一个斜角飞去。
仓促间段尘偏头朝后望去,就见周煜斐一只手臂抓扶着身后墙壁,身子一点点软倒下去,同时稍远处大方等人已经赶到跟前。茶楼里也奔出不少身影,接连巷口的街道拥堵不堪,根本分不清哪边是哪边的人。
段尘下意识的找寻那道雪色身影,却只看到下面黒鸦鸦乱作一团,兵器相击的铿锵声顺着啸啸风声拂过耳边,下一刻,就被人抱个满怀,那人胸膛微微震颤,语带笑意问候道:“落儿,别来无恙啊?”
段尘咬着牙想要从那人怀里挣出来,却被人瞬间点
住几处大穴,顿时周身瘫软,连带嗓音都是带了颤的:“手底下人…联合一处反你,你还有空,在这…”
李临恪抱着人几个纵跃,很快就落入一处宅院。抱着人从房檐跳下,初一着地便将人打横抱起,一边啧啧笑道:“落儿落儿,都过了这么久,你转移人注意力的功夫却没甚长进。”
段尘心口一窒,面上仍没有任何波动:“我说的是实话。少了无谅门,你就相当于…失了一条臂膀。以后打探消息,杀人灭口…”
李临恪一脚把门踹开,抱着人直进内室,显然对这里极为熟悉,并不是随便找个地方落脚。抱着人坐在一方软榻,李临恪抬手一扫,屋子四角亮起几盏红蜡,另一手托着段尘后脑将人搂的更近了些:“原来落儿这么为我担心哪!”
说话间,微弯唇瓣已经贴近段尘一侧脸颊,轻轻摩挲两下,便移到紧紧抿着的唇角,舌尖儿一扫,便含吮上娇软唇瓣,一边亲一边低声笑道:“落儿,你说我们是不是很有缘分,万柳山庄,京城,杭州,无论
我去到哪儿,不出半月你肯定也会抵达…这回又是为着查什么案子,嗯?”
段尘原本麻痹的身子因为这般狎昵举动瞬间僵硬,一股森凉之气顺着后脖颈一路下滑过整条脊柱,若不是因为被人点着穴道,恐怕当即就能打起寒颤来。李临恪却似乎浑然不觉,探出的舌在段尘唇上细细描绘,略微带了一丝异域腔调的嗓音比往常更低哑了几分:“乖,张开嘴…”
李临恪半眯着眼,腾出来的一只手轻轻揉捏着段尘小巧耳垂儿,又长又翘的睫毛随着唇上动作轻轻扫过她的脸颊,半散在身后的发丝也滑过肩颈,落在怀中人儿的颈窝。
段尘紧抿着唇,往日清澈到微微泛蓝的眼白此时染上浅浅红色,映着水光的眸子死死瞪着对方,真真恨不得一掌劈死眼前这人,也免得被他这般折辱!
李临恪却挑起一边唇角笑得满不在乎,看着人的目光也更加浓烈几分,似乎是因为她携带了杀意的神色更起怜宠的兴致。肆虐过耳垂的手指顺着肩侧一路滑
过手臂,最后握住手腕,修长手指似欲与人纠缠,却在触碰到一丝微凉触感时所有动作都停下来。
执起段尘手掌,捏着人小指上的银环偏头问她:“这是什么?”
段尘见这人离自己稍微远了一些,努力控制着自己嗓音不要带出颤来:“文定之物。”
李临恪眉尖微拧,偏头想了想才问:“订婚?”
见段尘用眼神表示肯定,李临恪唇角一勾,手指微一施力,就将戒子褪出指尖,手一挥便扔出半敞窗牖,一双湛蓝眼瞳定定看着她:“订什么婚?你若是想要,我随时都能为你办个最盛大的婚礼!”
段尘的目光顺着李临恪的手势往一边飘去,心中一阵光火,连带眉间都映出几分恼怒来。李临恪倒是看得新鲜,抚着她的眉轻声笑道:“从前倒是没见过你发怒的样子,还真是别有一番韵致。”
段尘咬牙瞪他,一时间也有些犯了急:“你放开我!”
李临恪悠悠一笑,手指转而抚上轻轻蠕动的唇瓣:
“这么甜的小嘴儿,光用来骂人可是可惜了!”说着便顺着说话空当微微开阖的唇往里探去。
段尘飞快阖上牙关,狠狠咬了一口,舌尖瞬间尝到一股子铁锈味儿。李临恪“嘶”了一声,抽|出食指看了看,复又捏上段尘尖巧下颌,眉间神色有些冷冽,口吻却还是调笑着的:“落儿这么喜欢咬人么?给你咬着倒是没问题,毕竟,我也怕你待会儿受不住…”
段尘只觉下颏一痛,脑子也清醒过来几分,沉默片刻方才看着人回道:“你是打算让无谅门的人自相残杀么?”依照她对李临恪的了解,这人一向耳目众多,手底下不止一个无谅门撑场,从不会单单依附一方势力,断不会给别人反他的机会,更不会被人要挟到无路可退。
看今晚上的情形,分明是一早就知道姚舒儿要去茶楼截她,才出手把她救下来。既然还有闲工夫救人调情,那正事肯定也都有了着落。刚才街上除了姚舒儿带的人,至少还有另外两拨势力,其中一拨正是从茶
楼里冲出来的,想是一早就埋伏在那儿了。
这种情形,定然是无谅门里起了哗变,几方势力都想夺权,除了无谅门门主的权势地位,想来眼前这人也另给了的饵儿,对于自己手底下人的混战,显然是推波助澜乐见其成的。
虽然搞不清楚其中具体纠结,但大致上应该就是这么回事。果不其然,段尘话一出口,李临恪的脸色就起了幽微变化,看着的段尘的目光也一扫之前情|欲缠绵,反而透出几许王者决断时的冷漠与沉着。
半晌,李临恪突地松开手往后一靠,后背抵在软榻一头,低低笑出了声:“真想把你直接掳回大夏做我的王妃!”
“做你的春秋大梦罢!”冷峻声线突然间在屋外响起,紧接着就从两扇窗子各蹿进来一人。赵廷不知从哪带的一把铁剑,直接就朝李临恪肩颈上方掷过去,刺透他肩头衣衫直接钉入后面软榻靠背,发出“嘭”一声闷响。
展云则直接上前,一掌就朝李临恪胸口位置拍去。
原本就是一路施着轻功跑过来的,从跃进屋子那会儿就开始运行内力,因此这道掌风格外狠厉,完全不似往常还收着三五分力气。
李临恪从展云目光中就看出他这回是动了真格的,忙反手一隔,另一手将段尘往边上一推,同时将刺穿肩头衣衫的铁剑拨了开去。起身就跟展云过起招数来。展云全无半分平时温文尔雅的模样,周身散发着慑人冰寒,往日常握在手的折扇也没往外拿,单凭一套长拳硬生生将李临恪逼出屋子,似是非要拼出个你死我活。
过了不过二十来招,李临恪渐渐就被展云几乎不要命的打法惊出一身冷汗。单论功夫拼内力,原是李临恪略占上风。可正应了那句什么人都怕不要命的,而且眼下也不是点到为止的比试,而是孰生孰死的决战。展云几乎将毕生所学都使出来,且越打越不讲求章法,也根本不在乎自己招式间有多少空门能让对方攻击,只一径往人要害处攻击,招招把李临恪往死路上逼。
到后来,李临恪也被这人打急了眼,一掌隔开展云挥过来的拳头,侧身钳出他一侧手肘,冷声警告:“小子,今晚上我没杀人的意思,你别逼我…”
展云也不说话,原地拧身反手出拳,魔障了一般继续打。李临恪长目一眯,唇角也噙起一丝冷笑,再无顾忌开始反击。好在两人都无兵器傍身,只是拳脚打斗,不然早就见了血。
却说屋子里,赵廷将段尘身上穴道解开,一边扶着人坐起来,将人上下一番打量,突然瞥见段尘唇间鲜红,登时面色一凛。
段尘抬指抹了抹唇,动作仍有些僵硬,轻声解释道:“不是我的血。”
赵廷点点头,也没再说什么。扶着人走出屋,就见院里两人已经打的都吐了血,展云因为穿一身白,衣襟上的血迹就格外明显,步履间也有些颠簸,头发半散,一双眸子目眦尽裂,走火入魔一般透着血红。赵廷搀扶着段尘在门槛坐下,正要上前帮忙,就听李临恪哑声喊了句:“你赶紧过来把他点住,快!”
赵廷也察觉展云情形不对。飞身到展云身后,道了句“撤招!”,李临恪收招的同时,急急倒退几步,同时赵廷从后面点住展云几处主要穴道,一把接住颓然倒下的身躯。
李临恪那边显然也不太好过,踉跄几步方才稳住身形,当即就呕出一口血来。一边抬起袖子擦过唇瓣,一边大笑着看向段尘:“落儿,咳咳…这回你可得感谢我,要不是我手下留情…你可就真要回大夏做我的王妃了!”
赵廷托住展云身体,一边扬声怒吼:“还不赶紧过来帮忙!他要是死了,你也甭想出得了这杭州城!”
李临恪稳了稳气息,走到跟前,帮着赵廷将人一起抬进屋子。段尘手脚尚且发软,也无法上前帮忙,只能缓步跟在后面。
李临恪从怀里掏出一只小瓶,先倒出一颗自己吃了,又扔到展云身上,懒洋洋嘱咐道:“给他吃三颗下去,半夜要是吐血就让他吐,要是一直不吐血你就再给他补一掌…”见赵廷侧目瞪他,李临恪一边抻着肩
后筋骨一边露出一抹邪笑:“反正要是不吐血,估计人也就差不多了。到时记得派人跟我说一声,落儿就由我接管了。”
赵廷气的眼前一黑:“你做梦!”
李临恪扬唇一笑:“总比你连梦都不敢做的强!”
赵廷手一挥,将一旁高桌上的水果碟子扫到地上,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滚!”
李临恪冷哼一声,眉间也透出几分狠戾:“在我的宅子里,还轮不到你说这个‘滚’字。”
赵廷却是不怒反笑:“在我赵家的地界上,我想如何便如何,轮不到你一个异姓小国的二等王爷说三道四。”
李临恪伸手扯了扯衣襟,勾唇看他:“你也想打架么?”
段尘此时已经将药瓶拿起来,倒出药丸嗅了嗅味道,手指微抖给展云喂下去。赵廷看得不忍,有些粗鲁的支使李临恪:“不是说你的宅子么?水在哪总知道吧!”
李临恪本来要走,听了这话脚下一缓,折身到隔壁拎了把水壶过来。倒出些水递给赵廷,李临恪偏头看向段尘,哑声笑道:“落儿,他日再见了!”说着,又扫了眼床上躺着的某人,眸中飞快闪过一抹诡光:“这小子要是有命跟你成亲,洞房花烛夜,我一定去喝杯喜酒。”
赵廷听的眼皮子一抽,冷冷瞥了眼正笑得猖狂肆意的某位异姓王,过去扶起展云帮忙喂药。
十一章情苦·情甜
到了后半夜,展云果然吐了几口血出来,脸色虽然苍白,眉间那抹煞气却淡了下去。中间清醒了一小会儿,拉着段尘笑了笑,什么都没说就又睡了过去。段尘伸手到展云手腕以及颈侧探了一会儿,见这人各方面确实都正常了,心里才安稳了些。
赵廷也松了一口气,走到桌边倒了碗热水,递给段尘:“他这应该没什么大碍了。喝了这碗水你去睡会儿,我在这边看着就行。”
段尘捧着茶碗摇摇头,仰颈看了他一眼,又垂下眼
轻声道:“谢谢。”
赵廷叹了口气,拉过一把椅子,陪她一起守着。
半晌,赵廷抿了抿唇,有些干涩的解释道:“当时我和行之听到熠然喊那一声,知道你们那边定是出了状况。可当时茶楼里也有了异动,两拨人堵着正门对打,不少老百姓没见过那阵势,在楼里四处乱跑…等我们把戏班子那些人聚到一处,府衙的人也赶到后院,熠然也受了伤…”
段尘回想起当时情形,面色也不太好看:“茶楼里面的,应该是无谅门另外两拨,茶楼外面,大部分是姚舒儿的人。”
赵廷听到“姚舒儿”三字,眼神蓦地一凉,嗓音格外冷硬:“那个女人,当真是一点良心都没有。”
见段尘偏过头看他,赵廷顿了顿,露出一抹有些苦的笑:“算了,那小子的脾性我也知道,之前肯定也没少欺负人家…”这俩人倒真是天生一对。换做别人被喜欢的人这般折磨,怕是早就心凉心死了,他们俩倒都是锲而不舍的坚韧性子,俩人仿佛比着谁先放弃
一般,把对方往死里折腾。
段尘回想起之前周煜斐低声感慨的那句话,不禁蹙了蹙眉尖:“他伤的很重?”
赵廷抿着唇轻笑一声,眸间浮现淡淡嘲讽:“那把飞刀刺中肩胛稍微偏里的位置,再过去两指就是心脏,而且是淬了毒的。是那女人亲手射的飞刀…”
段尘之前见赵廷说的平淡,还以为伤的不是要害,听到这也是一惊:“毒解了么?”
赵廷点头,揉揉眉心叹道:“后来无谅门二当家亲自登门送的药,那女人却连个影都没见着。府衙那些人都在,城里最好的大夫也请了,刚才楚茴过来了一趟,说人已经清醒过来,就是一直闭着眼不说话。”
段尘听着这话里有玄机,眉心愈蹙愈紧:“无谅门二当家?”
“嗯。之前只是个排名三十七的新手。门主是原先排名第二的杀手,姚舒儿现在被暗花通缉,无论黑白两道只要能将人活捉,就给三千两白银。”
赵廷说着,轻嗤一声,一边眉峰挑的老高:“姓李
那家伙这回是稳赚不赔,清理门户的事做得利落。前后不过一个时辰的功夫,无谅门翻腾个个儿,伤了些元气,又心甘情愿俯首称臣,听说倒是比从前还稳妥了。”
段尘沉默半晌,又轻声问道:“梅柳班的人都带回府衙了?”
赵廷眼神有了一瞬间的游移,有些郁郁的答道:“跑了一个。”怕段尘又为了这事着急,赵廷忙快声保证:“是那个班主。城门那儿已经设了卡子,杭州城说大也不大,八条街上都贴了画像,这人肯定跑不了。”
段尘轻轻点了点头,又微笑着看了他一眼,凤眸里流泻出淡淡感激。赵廷因这眸色微一怔愣,扯着唇角牵出一抹笑:“别这样看我。”
两人间又是一阵短暂静默。
末了,赵廷吸了一口气,看着床上静静躺着的人,低声说道:“如果不是行之,或许我真会不顾一切一回,即便那人是再好的兄弟,即便你喜欢那人比喜欢
我要多…”
可偏偏是展云,是他这辈子最好的兄弟,是比他更了解段尘的男子,是段尘已经交付真心的人。赵廷再怨再恨,也只能一笑了之,谁让这个人是展云,谁让他真的比不过展云!
段尘一向不太懂得该如何回应这种对话,沉默半晌,才轻声说道:“我已经把你当朋友了。”
赵廷听得颇为唏嘘,微笑反问道:“那从前不是朋友么?”
段尘老实摇摇头,格外认真的看他:“我不喜欢皇家的人。”
赵廷简直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我能把这话理解为,如果我不是姓赵,其实还是有机会的么?”
段尘蹙眉想了想,仍旧没法儿将赵廷与他小王爷的身份剥离开来,认真思量的神色看得赵廷一阵发噱,低低笑出了声。他喜欢的女子,就是这么实在心性,即便在破案方面玲珑剔透,心思敏捷,在其余事情上却丝毫不懂得说客套安慰的话。
垂着眼眸低声笑了半晌,眼角渐渐就有些湿润,却听床上那人蓦地出声,嗓音如同破锣一般嘶哑:“尘儿是讲了多好笑的故事,能把咱们小王爷逗得这般开怀?”
床边两人皆是一喜。赵廷忙起身探过去,段尘也伸手覆上展云脉搏。“行之,感觉怎么样?”
展云微微一笑,睁开的双目仍隐隐泛红,神色却清明非常:“就是有些累。本来想多睡一会儿,偏生有人笑得实在太大声…”言语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着实有些欠扁,实则却是在极力安抚两人莫要为自己担心。
赵廷也没跟这人强辩,走到门外喊了一声,招呼之前李青澜派过来的仆人把药端过来。段尘也起身要帮他倒水,却被展云伸手拽住衣袖。赵廷一回身,就见两人之间纠缠神色,忙别过眼,反手将门虚掩,走开几步到当院站着。
展云一手拽着人袖口不撒,另一条手臂撑着床坐起身来,有些急切有些心虚的想看段尘神色。段尘却仿
佛早猜到这人心思,撇过脸看向窗外,也没拂开他的手,只一径站在床边不理人。
门外有人轻叩门板:“段公子,药好了。”
展云怕她生气,忙乖乖松开手,任段尘去到门外把药取回来,一勺一勺喂自己喝下,末了又倒了一杯温水漱口。一番繁冗事宜完毕,又扶着他的肩膀示意他躺下。展云忙趁机将人搂在怀里,又是隐忍又是委屈的唤道:“尘儿。”
段尘原本也没怎么生这人的气,又经过之前赵廷一番解释,更能体会展云当时心境。若是易地而处,段尘自认也会失却常态,即便不如展云一般疯狂,也绝不可能轻饶了将他掳走的人。
再加上李临恪对自己怀着那般心思,展云虽不善妒,却一直将她珍宝一般心坎上护着,且一直对李临恪有着防备。亲眼见到自己被人横抱在怀里,又明显点了穴道,即便胸襟宽广如展云,也很难咽下这口气。
心里面将这些事一番琢磨,段尘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展云一方面欣喜段尘不气自己,一方面
也被她拙劣的安抚手法逗得弯起唇角。回想起之前恼人情形,展云扶着她腰侧将人拉开些距离,将人仔细打量一番,又伸指抚上淡色唇瓣,轻轻摩挲着,专注眸色染上几许深沉况味。
段尘半垂了眼,格外温顺的任他抚着,似是想将之前种种一一拂散干净。展云看着这人微颤眼睫,以及眉间那抹强自压抑的不豫,心里也明白几分,手指转而轻轻扣住尖巧下颏,辗转吻过两瓣柔嫩。探出的舌逗弄着她张开唇,又是好一阵轻怜蜜意的细细品吻。
淡淡苦味儿在两人口中蔓延,展云一只手将人揽的更近一些,另一手顺着纤细脖颈下滑到被缠覆住的柔软,食指和中指指尖在胁下那处细微凸起的扣结轻轻挑着。
段尘被这人吻的脑子一片混沌,直到胸前蓦地一松,紧接着火热手掌透过层层布料轻轻揉耸着,才反应过来展云之前在忙些什么。喉间发出细细呜咽,搭在对方肩上的手用力推搡着,却明显撼动不了他分毫。小腹处渐渐升腾起一阵古怪酸软,被人掌握在手中的
柔软悄然挺立,顿时迎来那人更为轻狂的挑弄…
段尘呜了两声,推拒的手也绵软下来,手指掐着那一片雪白缎料,微微泛白的指尖多了几分楚楚可怜的味道。
展云原本只想更进一步亲近佳人,借此安抚一下之前担惊受怕的躁动情绪,并没想在这种地方做出什么事情来。谁知越摸越是情动,一时间也有些失了控制,唇舌纠缠愈加火热,原本只是温柔抚弄着的手掌有些放肆的挑逗着,身下渐渐就绷得发了疼。
末了,还是院中传来的说话声响让展云回了神,一把将人扣在自己怀里,急促喘息的同时迭声安抚着佳人,喉咙却紧绷到有些颤音:“尘儿别怕,我不弄了…”
凤眸里一团朦胧湿意,连带看人的眼光都又软又娇,段尘只觉整个身子都失了力,小腹处涌起的那阵酸懒蔓延周身,任人搂在怀里,半晌都说不出一句话。
展云忍得后背一片濡湿,额头也见了汗滴,又不舍得将人推开分离,牙根咬的发酸,硬生生将小腹那股
情动压抑下去,手臂和胸膛早已僵硬如同磐石。
段尘缓过神之后,也觉得被他搂的有些不适,推着他的肩膀退开一些,一只手护着胸口,眼角微红的瞪他。
展云深吸一口气,苦笑着柔声赔不是。段尘却是别过脸不理他,微含着胸起身到屏风后头整理衣衫。本来这种东西就不太好弄,冬天还好,夏天了又要缠的牢固,还要小心不能露出布条的边缘形状来。被他这么从外面挑开,还得解开衣衫从新缠覆。
展云撑着身子靠在床头,半闭着眸子调整气息。原本这几天与人同床共枕就忍的格外辛苦。从来不敢深吻,也避免抱着她入睡,就是怕自己一时失控做出什么事情来。结果今夜被李临恪一激,差点就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来。
虽然两人早已心意相通,但展云并不想在婚前与段尘有亲吻以外的举动。再加上这人在情事方面太过单纯,展云舍不得使手段用情|欲撩拨,总想等她对自己的情意再深一些,两人之间水到渠成了,再做这种
事才得真趣。
门外响起赵廷低语,说话语气中多有踌躇,明显是怕打扰到两人。展云忙道了声“稍候”,撑着尚且虚软的身体走到屏风前,压低的嗓音尚且带了抹之前情动,沙哑中透出几许清魅:“尘儿,好了么?”
段尘自然也听到门外赵廷问话,顿时就觉脸上烧热更盛,够到一侧肩胛的指尖一抖,手中布条就脱落开去。一时间也有些失了往常淡然风度,扯着半褪衣衫低咒一声。
展云听得那声略显娇憨的埋怨,也觉有趣,清咳两声,温软着嗓音问道:“需要帮忙么?”不待段尘出声,便已经往里迈了一步。
段尘匆忙别过身,顿时胸间布条又垂落更多。一端素白徐徐迤地,正落在距离展云一步之遥的地上。展云视线顺着布条缓缓上移,即便进来之时没存着半点绮思,也因为面前景象气息微乱。
高高束起的发使得纤长脖颈以及半边肩膀毫无遮掩袒露人前,雪般肌肤因为之前情动尚且透着些许粉色
,优美如玉雕的手臂紧紧护着胸前那抹杏色软薄…段尘侧脸瞪他,咬着下唇轻斥:“出去!”
展云不动声色吐息换气,唇边露出一抹浅笑,略微垂下的眼帘匆忙遮过眸中暗色,一弯身就将布条一端攥在手里。往前走了两步,一手扶着佳人腰侧,另一手抻着布条温柔缠绕。
段尘原想推拒,却见这人神色有异,虽然垂着眼眸,眉眼间那抹略显霸道的温柔和从前每次亲热时一模一样。即便再不解风月,段尘也知道这人已经动了情思,又考虑到门外还有人等着,段尘轻抿着唇,便也没再跟他争。
展云一直浅浅笑着,却始终没抬眼,视线尽量停留在淡青外裳,即便软玉温香已然半揽在怀。温热手掌顺着敞开的衣衫探入,轻抚过背部细腻,从另一侧胁下绕出,如此几次反复,展云尽量放轻吐息,不去理会心口那一团火热。最后一次缠绕过来,另一手帮着稍微整了整布条边缘,食指中指灵巧一捻,便系好一个并不会太过凸起的绳结。
段尘抿着唇去摸胁下衣带,却被展云伸手拉开,动作轻柔又不容拒绝的帮她将里衫系好,接着是外面长袍,末了又为她轻轻整理前襟后领。段尘抬眼看他,就见展云看过来的目光清流翻涌,唇边却带着一抹怡然浅笑,似欲安抚人心。修长手指抚了抚她一侧脸颊,拉着段尘往外间走去。
一推开门,就见赵廷紧皱着眉站在院中,一旁还跟着楚茴,明显又有什么消息了。
展云见两人神色不豫,不禁心中一沉:“怎了?熠然的毒不是解了么?”虽然昨晚上他们走那会儿,人还没清醒过来,但分明已是无碍…
赵廷摇摇头,道:“不是熠然。是醉朱颜的朱老板,昨晚上失踪了,朱府的人找了一宿也不见人,一刻前到府衙报的案。”
十二章害人·害己
段尘听了这话也是心头一沉,快步走上前问道:“那跟着的丫鬟呢?”
楚茴眼瞧着这两人步出房门的瞬间方才松开彼此的
手,一时心间懵懂,话也说得有些支吾:“那个丫鬟…”抬眼间瞧见段尘正焦急望着自己,纷乱中也分出几分清醒神智:“那个丫鬟连同朱老板的夫君都在府衙等候,方大哥他们已经到处去找人了。”
展云原听了这话也甚是忧虑,却在松开段尘手的同时觉察出些许异样,不禁低头去看。段尘在床畔守着一夜未眠,之前又被这人好一通闹,一时间也忘了戒子的事,待展云垂首查看,方才忆起昨晚情形,不禁轻声抽了口气。
赵廷眼见这两人神色变幻,顺着展云视线看去,也是微愕。刚要出声问,就见段尘往当院四处看着,紧蹙的眉透出几分薄愠,面上显得既焦急又难过,也便猜到是如何弄不见的。
一旁展云却是面不改色,拉住段尘一边手臂,轻笑着安抚道:“没事的,也不是多贵重的物件,改日再买一对,咱们一起换过便是。”
段尘深吸一口气,稳了稳心神,看着他的眼道:“我先回趟府衙。那个梅柳班的班主逃走,怕是与朱老
板无故失踪脱不了干系。你身体还需静养,先回屋躺会儿,晌午我一定回来。”
展云微微一笑,手仍牵着她的袖子:“不碍事。昨晚上也睡了挺久,待会儿吃些东西也就好了。”说着又侧过脸看了赵廷一眼:“倒是你俩,昨夜一宿没阖眼,咱们谁也别劝谁了,一起吧。”
赵廷知道这人内力深厚,昨晚上只是一时心神走失陷入魔障,吐了那几口血出来,这会儿虽然虚弱了些,倒也没甚大碍。只要接下来多吃些温补汤药,慢慢养着便能痊愈,因此也未多劝:“那走吧。”
段尘轻抿着唇,又朝昨夜李临恪仍戒子的那扇窗子望了望,便任由展云拉着她,跟在赵廷和楚茴后头出了庭院。
四人回到府衙,就见偏厅里面,不仅李青澜,陶涵之,江城以及朱府两人都在,连周煜斐都正襟危坐。只是面色苍白如纸,向来轻狂的眉眼间透着难展愁绪,却也因此端出几分肃穆严正,再由一身宝蓝公服衬着,竟如换了个人一般。
见到段尘几人进来,周煜斐匆忙起身,腮上肌肉抽了几抽,显然是动作太猛牵动了背后伤处。略略站稳身形,周煜斐快步走到几人面前,先将段尘从头看到脚,褐色眼瞳有些艰难的与人对视,一开口,无论嗓音还是语气都将几人吓了一跳:“你还好么?昨晚是我不好,没保护好你。”
说完,又看向展云,眸光浮动间,隐有水光闪过:“行之,对不住。若是段尘因为我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是赔了这条命也…”
在场众人听得皆是一愣。赵廷和展云更是各自皱起眉毛,展云扶上这人肩侧,温声截断他没说完的话:“昨晚的事又不是你的过错,十几年的兄弟,说这话倒显得见外了。”
赵廷也推着这人往屋里走,勾起唇角笑道:“平日里行之一人谦谦君子就足够了,你可别给我来这套,听着都牙酸…”
两人半搀半拖将人弄到一张椅子坐下,屋外也走进仆人端着刚煎好的汤药,送到周煜斐面前。展云跟李
,陶二人行过礼,在周煜斐对面的椅子坐下,又从袖中取出折扇轻轻摇着:“我这尚且没甚气力,喂药的事,还劳烦兄弟亲力亲为了。”
虽然没直说,几人也都明白,展云想说的不是兄弟,而是“小王爷”三字。赵廷皮笑肉不笑的端了药碗过来,挑眉看了眼周煜斐:“应该的。”
周煜斐却不似往常一脸悲痛与两人争辩,唇边笑容也显得有些虚弱:“喂就不必了,一碗药我姑且还端的动。”因为伤在靠左侧的位置,右边手臂尚且能行动自如,周煜斐说着,便将碗接过来,眼皮都没眨一下就一饮而尽。
一旁送药过来的小童看得直咋舌,那药可是刚从炉子上端下来的!这时天头热,从后厨到偏厅这一小段路,原本应该晾上一盏茶功夫,再喝才差不多。又见周煜斐面无表情的样子,小童无端打个寒颤,躬身行了个礼,便乖巧退下了。
另一边段尘已经开始与碧儿以及朱老板的夫君问话。按照碧儿的说法,昨晚上段尘和展云离开不久,朱
巧怜就说想找茅房方便。因为两人常来茶楼,知道后面院子有处地方,碧儿便陪着一起过去。
谁知道朱巧怜进去许久,也不见出来。碧儿叫了几声,便进去查看,却不见半个人影。小丫鬟当即吓得懵了头,慌里慌张往外头跑,正碰见茶楼里头乱作一团。等街上那阵动乱过去,府衙的人也撤了,她赶忙跑回家,想说朱巧怜会不会已经先一步回了府。接下来自然是全府上下出动,将人好一通找,也曾经回到那家茶楼,却听人老板说,除了茶楼伙计,后院半个人都没有,连原先那戏班子都被带回府衙受审去了。
几人听过碧儿叙述,又问那男子一些基本情况,便好言劝两人先回府歇息,等这边有了消息,定会第一个知会他们。谁知那书生模样的男子却格外坚定,直说要在这里等娘子回来。末了还给李青澜等人跪了下去,红着眼圈求人救命,显然也对之前坊间流传的杀人案子惴惴在心,担忧朱巧怜会遭遇什么不测。
李青澜遂让人带两人去旁边屋子稍候。江城起身将门板掩上,段尘这才问道:“审过了么?”
李青澜捋着胡子,神情颇有些冷凝:“正经事还没问,小陶昨晚上过去探了探那几人口风。不过,这戏班子确实有问题。”
陶涵之从手边一叠纸抽|出一张,给几人递了过去,江城在一旁解释道:“昨晚上大方他们回来的时候,连带把这梅柳班里一干器具都带了回来,包括上妆用的眉粉,以及那面旗子。”
纸张上印着三朵梅花,同样的梅花形状以及绘法,却略微有些不同。江城起身将一只墨色小盒递了过去:“还有这个。这三朵梅花,分别是从旗子,死者胸前,以及这只盒子上的刻痕拓下来的。”
几人凑到一起看着,就见后两朵显然更肖似一些。赵廷拿过那只小盒,抚了抚上面梅花刻痕,复又旋开盖子,就见里面是一些研磨好的黛色眉粉。以及一只小小的暗红木棍。
展云将三朵梅花仔细比对,又拿过盒盖看了看:“不出意外的话,在这盒子上刻梅花的人,就是真凶。”
陶涵之在一旁点点头,表示赞同:“我也是这样看。旗子上那几朵梅花,即便是与之最相似的一朵,在花瓣勾弧以及花蕊抽丝上,也还有些不同。那只盒子上绘的,则与尸体上的刻痕几乎一模一样。”
即便是完全一样的景物以及画法,不同的人在下笔以及转笔的细节上,总会有些异样,因为每个人用笔的习惯,力道,笔触都不尽相同。这种东西,只要稍谙作画之道,便不难辨别。
段尘对绘画并不了解,听到展云与陶涵之所言,又对照三朵梅花仔细看了看,也轻轻点了点头。又转脸看向后者:“陶先生昨晚上,可有问出些什么?”
陶涵之嘿嘿一笑,有些得意的抹了抹胡子:“小段哪,要说这次,可是我先一步找出线索喽!”
段尘面无波澜,眸色安然,朝陶涵之一拱手,作出洗耳恭听的意思。其余几人神色各异,显然是不太相信,看得陶涵之嘴角直抽。又听边上李青澜抚案叹道:“小陶,你都多大岁数了,还非跟年轻人争个高低!”
陶涵之吸了两口气,白皙面容也透出几分薄怒:“你们还听不听!”
众人见老头真是有些急了,忙纷纷出声应道:“听,听。”“陶先生请说。”
陶涵之这才喘匀一口气,侧目看了李青澜一眼,又轻哼一声,方才开口道:“昨晚上一共抓了五个人回来,三男两女,分开关押。我见那两名女孩以姊妹相称,都是班主亲生女儿。那三名男子,听他们之间交谈,年纪最轻的那个是班主幼子,另外两个,似乎一个是入赘梅柳班的女婿,另一个似是做打杂的,称呼其中一人为姑爷。”
“那两名女子,一个十三四岁年纪,另一个今年芳华十七。我听她二人交谈,年长的那个,似乎过年要嫁与她二人口中的‘姊夫’,就是先前那略年长一些的男子。两人对那位‘姊夫’都颇有好感,一半天都在为他感到担忧,说是他身子不好,怕受不住这狱中苦寒。”
“我昨晚,就是找这两名女子问了会儿话。”陶涵
之讲的颇有条理,又专捡与案情相关的内容说,因此听来很是清晰:“其中讲到的一件事,让我突然想通了这起案子中所有死者的共同之处。”
陶涵之说着,眯起眸子笑得狡黠:“小段,你可猜得出是什么?”类似这种案件,所有受害者之间总有一个共通之处,所以凶手才会选择这些人为目标。只是到目前为止,众人对此一直是一筹莫展,突然听得陶涵之说了这么一句,顿时都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
段尘一直静静听着,此时陶涵之突然发问,段尘微一怔愣,沉默片刻才轻声回道:“我确实有一些猜测,不过还未与这几人当面对质,怕会有些不妥之处…”
展云见段尘神色颇有些犹疑,且最后看向自己的目光隐隐含着什么情绪,也有点摸不着头脑,却还是含笑回视,示意她但说无妨。
陶涵之鼓了鼓腮,细长双目一眯,嘬着牙花子一挥手:“没事,你尽管说!”他就不信这小子能跟他猜到一处去!
其余几人也都一副专注聆听的模样,段尘微一颔首,继续说道:“依照方才陶先生所讲,那名男子的结发妻子,也就是两个女孩的亲姐姐,应该已经故去一段时间。我们在茶楼听戏的时候,也听旁边人说过,这戏班子经常唱的几段戏文,都是这名男子所作。偏巧昨晚我们听的,正是他最拿手的一场…”
段尘说着话,又看了赵廷和展云一眼。赵廷皱了皱眉,暗道段尘从前梳理案情时,从未如今日这般,总有些瞻前顾后的感觉。展云顺着段尘的话一路揣度,蓦地想起昨晚上朱巧怜讲述那段戏文,不禁“啊”了一声:“你是说…”
段尘眉心微拧,也显得有些不安:“我只是猜测。具体情况如何,还要等真凶伏法之后详细交代方能作准。”
周煜斐在一旁听得糊涂,哑着嗓子发问:“你们这是打什么哑谜呢?”
展云忙侧过身,朝李,陶二人拱了拱手:“是这样。先前在苏州城内遇害的女子中,有一位是我娘亲那
边的表妹。”
李青澜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边上陶涵之已经一拍桌子,貌似嗔怒实则含笑:“好你个小段!赶紧说,你是如何猜到的?”
段尘见展云那边似乎不很在意,也放下些心来,这才轻声诉道:“昨晚上在茶楼,最初我只是觉得那段戏文颇为怪异,又见一旁朱老板听得很是动容,便问她缘何流泪。她的回答是,那段戏正唱出她心中所想。”
屋里众人,除了赵廷和展云,其余人都没听过梅柳班的段子。因此段尘讲到这,展云便插了几句,将昨晚朱巧怜的话简要复述一遍给众人听。段尘又接着解释道:“今早上又听到朱老板失踪不见的消息,再加上方才陶先生讲的几点细节。基本能够证实我先前猜测。”
“这次案子的凶手,可以锁定在这梅柳班内,而他行凶的缘故也不难理解,正如那段戏文所唱,他痛恨当年所爱之人的背叛,将那些女子勒死是因为恨,死
后为人画眉则是缘于爱。”
“我想,那些被害死的女子,生前应该或多或少表示过对现在姻缘的不满,尽管还不能确切知晓凶手是如何知晓这些情况,但可以肯定的是,这些人说的一些抱怨的话,刺激到了凶手,触动到他过往情殇,所以才会接二连三做出害人性命的事来。”
而段尘之所以对这次的案情三缄其口,就是因为考虑到杨小茹与展云的亲缘关系。毕竟已经嫁做人妇,被人无端害了性命已经足够凄惨,死后若还要背上红杏出墙的骂名,实在太过残忍,且对两家声誉均有所伤损。可为了案情,段尘又不能不说,因此被陶涵之一问,讲述案情时也多了几分迟疑。
陶涵之听得连连点头,抹着两撇胡子笑道:“现在我告诉你那两个女娃跟我说了什么,这一点,足以证明你的推测没有错。”
“三年前,她们的姐姐确实琵琶别抱,恋上一位富家公子,想与这名男子合离。奈何男子无论如何都不肯答应,而且连同她们的父亲,弟弟,以及这两个女
娃自己,也都不愿这种事情发生。末了,这女子竟一时想不开,悬梁自尽了。”
众人听得均是一阵唏嘘。正七嘴八舌说得热闹,就听门外响起叩门声。打开门,就见大方气喘吁吁站在门口,一边朝众人拱手,一边喘声道:“大人,陶先生,诸位,先前跑掉那个班主,来咱们府衙门口投案了!
十三章牵制·轮回
两名捕役将人押到偏厅,众人早已各自落座。
昨晚上还精神抖擞的老人,经历一夜辗转,面色颓败一身褴褛,鬓发似是又染上几分灰白。初一跪下|身,还不待众人发问,老人已经先一步开口:“先前那几起案子都是我一人所为,小人自知罪无可恕,理当处斩。各位大人明察秋毫,万不要为难我的家人,几个孩子年纪尚轻,求大人放过他们。”
说着便弯下身,连连磕了十多个响头,末了直起身来,额上已殷出一片血渍,略显浑浊的双目直直看向李青澜,干得起翘的嘴唇瑟瑟抖着。
段尘坐在靠近老者的位子,面色漠然声音清冷:“班主不用再费心机,他已经全都招了。”迎上老人惊疑不定的目光,段尘冷颜一字一句道:“班主若是不想再多牵累他人,就把匿藏朱老板的地方讲出来,杀人者偿命,天公地道,除此之外,我们定不会再多为难其他人。”
老人与段尘对视良久,本就灰败的脸色更笼上一层暗色,缓缓将视线移向屋中其他几人,就见众人皆是一副冷肃神情,正迟疑间,就听正前方“啪”一声响动,身子不由一抖,额角青筋也抽了两抽。
转过头去,就见李青澜沉着脸斥道:“大胆刁民,包庇杀人罪犯,强掳良家妇女,现在竟然还敢登门以人性命相挟本府。来人,先拖下去打二十大板!”
尽管并非公堂之上,众位捕役也早都派出去寻人,仅留在府衙之内的两名捕役分立门口两边。屋内众人却都正襟危坐,个个面色严正,虽然不合规格,却着实把老头吓得不轻,紧闭着嘴不出声,身子却禁不住打起颤来。
两名捕役作势将老者手臂反折背后要将人押解出去,展云忙道一声“且慢”,又朝李青澜拱了拱手,慢条斯理劝道:“大人,此人确实当罚,不过当务之急是将朱老板营救出来。这二十大板若是真打下去,怕他也去了半条性命,事情可就难办了…”最后一句话如同呢喃,却让屋里各人听得真切,包括跪在地上的老者。
老人急喘了几口气,喉间气息益显虚弱,面上却渐渐浮出一个古怪笑容,颤声道:“那种不守妇道的女人,救了又有何益?倒不如我替天行道收了她,天下间也得少了个祸害!”
陶涵之眼一眯,刚要出声,一旁段尘已经先开口道:“所以三年前你才做出那种事么?”
曾班主眼眶凹陷,浑浊双眼一瞬间激发出某种疯狂光芒:“我早说了,都是我做的!我杀的第一个人,就是我自己的亲生女儿!谁让她跟她那个表|子娘一样下|贱!守不住安稳日子,偏要攀那高枝!人家买了她也就是做个小妾,玩腻了就扔的货,她还真当撞
上大运了,喜滋滋扑上去,天下女人都一个样,下|贱!”
这一番咒骂说的粗鄙低陋不堪入耳,众人听得直皱眉,却也切实抓到一条线索,看这样子,当年那女子并非悬梁自尽,而是被这姓曾的亲手勒死。李青澜连连摇首,目中也流露出沉痛之色:“她再如何不对,也是你亲身所出。为人父母者,不能保护子女也便罢了,你如何忍心下得那般狠手,简直丧心病狂。”
段尘蹙着眉尖看了这人半晌,叫了楚茴以及一名捕役一同出屋,跟两人交待几句,让他们赶紧到监牢传话。回到屋里,那姓曾的班主正在叙述当年勒死自己大女儿的经过,陶涵之正飞快做着记录。屋子里众人脸色都有些沉郁,看着这人的目光除了鄙夷便是厌恶。
江城眼看就要做爹的人,听着这人口述更是面色不善,凑到段尘耳边小声抱怨:“我怎么觉得这人比当初那个朱巧思还不正常!那姑娘虽然行事偏激,用意总还是好的,哪像这个,简直丧尽天良…”
段尘神情也有些冷淡,轻声回道:“这世上,总有些人天生便是恶人。他们的想法,咱们不懂。正如咱们的观念,无论如何教导灌输,他们也不会接受。”
段尘这话说的极轻,怕影响到另一边记述案情,但赵廷,展云以及周煜斐还是听得清楚,纷纷将视线投向她。段尘则勾起唇角,回以一个浅淡笑容,眉间那抹冷凝也淡却不少。
江城在一边看得清楚,不禁啧了一声,低声叹道:“一年不见,小段,你变了不少。”
段尘对于这句感慨并不惊讶,只是弯起唇轻轻一笑,向来清冷的风眸微微眯起,更显柔和不少。屋外阳光明媚,蝉鸣聒噪,应着外面柳色花香,连带面上神情都添了三分明朗。江城只看得一呆,下一瞬就摇头轻笑,看向展云的目光也尽是钦佩与赞赏。
展云觉察到这两人互动,也不在意,只在江城看过来的时候回以一个温文浅笑,轻轻一颔首。对面赵廷以及周煜斐也都露出一抹笑容,只眸中神色各自不同。
另一边陶涵之笔走龙蛇飞快记录着,还分神往几人那瞟了一眼。一边撇着嘴角暗自抱怨,这几个小子倒是悠闲,也不知道过来帮帮忙,一个个在那眉来眼去忙什么呢!最后还有些阴险的看着江城一笑,最开始好像是你小子挑的头吧?让老李扣你月俸!
江城被陶涵之笑得脊背发凉,忙打住不说了。很快,江城和先前那名捕役跑过来,两人似是得到了什么消息,站在院里跟段尘打手势。段尘忙起身奔出去。
果然,跟牢里那三名男子说了曾班主投案自首的事,三人都捺不住性子了。虽然尚且不能确定这三人之中谁是真凶,却能拿这姓曾的相挟,问出朱巧怜最可能被藏匿的地点。
即便是杀人凶手,对自己家人总还有心慈手软的一面,正如曾班主会借绑走朱巧怜揽下所有罪责,真正的凶手肯定也会急着帮府衙找出朱巧怜,不想让老人替他顶罪。段尘就是抓住这一点,使得这两边相互牵制,先把朱巧怜找到,下一步再逼问真凶也不迟。
这一家子来到杭州城不过二十余日,且每日都顾着
自己营生,不可能知晓太多地方。又能藏下一个大活人的,也不过有数一两个地方罢了。让不相干的人满城的搜查,倒不如让他们自己人供出来,将几个地方一一搜查,一定能找到朱巧怜!
果不其然,这边问询着曾班主,另一边府衙里所有捕役分成三拨,连同朱巧怜的夫君以及婢子碧儿,去到三个地方找寻朱巧怜的下落。晌午刚过,就见一众人抬着副担架回来了,后面还跟着之前从街边医馆临时拉过来的大夫。
出乎段尘等意料之外的,担架上趟着的不是朱巧怜,而是她的夫君,抬回来的时候人早就昏过去了。说是当时赶到那间废弃破屋时,里面一根横梁扫落,这人情急之下冲过去挡在朱巧怜身上,似乎断了一条腿,具体有没有别的伤情,还要等大夫诊断过后方才知道。
朱巧怜一袭粉裙沾了不少泥污,鬓发散乱钗环倒斜,眼睛早就肿成核桃样儿,这会儿拉着男子不撒手,一边呜呜哭着一边叫着他的名字,从前冷傲骄矜的模
样如今半分也不见。
案子解决了一半。段尘等又分别提审那三名男子,令人惊讶的是,三名男子先前被分开关押,这时倒跟商量好似的,都说自己才是凶手。把一众人听得哭笑不得,破过那么多起案子,倒是没见过这般情形。
段尘仔细端详那丧妻几年的男子,待他说完,就将之前的眉粉盒子拿出来,问他:“这朵梅花可是你刻的?”
男子略一犹豫,又很快点点头。其间神色变化众人都看的一清二楚。陶涵之便拿了纸笔过去,让他当场绘一朵出来。
果不其然,与眉粉盒子以及旗子上的都不相像。
倒是周煜斐琢磨出个法子,慢悠悠说起那两名女子,一会儿说两个弱女子日后生活无依,一会儿说怕是要被人买进府做小妾。又说其中一个姑娘好生惦念他这个“姊夫”,直说得这男子面上青白,咬牙不语。
将男子带到隔壁房间看守,又让人将那班主的小儿子带进来。这人也是一进门就招认。李青澜让他讲述
作案细节,这人果真说的一字不差,具体日期,地点,杀人经过,包括画眉,为人整理鬓发衣衫,以及日前死去那位叶氏胸前的梅花刻痕。陶涵之又拿了纸张让他绘下一朵梅花,果然笔触与之前两朵极为肖似,可以肯定是出自一人之手。
案子到了这可以说是没甚悬念了。周煜斐却追问这人作案缘故。得到的答案又让众人不胜唏嘘,感慨这世上果真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当年曾班主勒死亲生女儿那夜,这人在屋外看得一清二楚,对父亲那种愤怒与不齿感同身受,也觉得自己亲姊确实罪不可恕。
后来的日子,见到一些已婚少妇对姊夫言辞之间多有暧昧,便触动心中那股杀念。第一次杀了人之后,他也吓得不轻,到后来则渐渐上瘾一般,一发不可收拾。苏州城那三起案子也不是他第一次杀人,早在两年前河北一带,他就杀过不下五人。
那曾班主憎恨自己妻女,亲手勒死自己女儿,原是想结束一段冤孽,却未想因此引出另一段悲剧。不仅害得众多女子无辜丧命,且害了自己唯一的亲生儿子
走上邪路,这怕是他当初无论如何也相像不到的。
又一桩悬案了解。
两日后,段尘收到一封信笺,是萧长卿从江陵府寄到苏州,又由展桓辗转寄送到杭州府衙。信中提到霹雳总堂发生的一连串怪事,希望段尘可以过来帮忙,又拉拉杂杂提到那边不少风土人情,吃食玩意儿,反复劝诱段尘一定要过来一趟。
段尘看着那封信,仿佛就能看到萧长卿在自己面前手舞足蹈咋呼着闹腾的情形,不禁会心一笑,将信交给展云让他过目。
展云倒没甚意见,将信折好又递还给段尘,笑着问道:“想去么?”两人在山上缓缓行着,后面几步开外的地方,跟着赵廷,周煜斐以及楚茴。
段尘唇边一直噙着笑,似是心情很好:“嗯。”和萧长卿在一块,似乎总是遭遇各种各样有趣的事。即便段尘这般清冷性子,提起这人也禁不住漾起微笑,心头暖洋洋一片。
展云拉起她的手,轻轻摩挲着那枚新换上的白玉戒
子,微微笑道:“那就去罢。”
正说话间,两人同时瞥见远处大树下一抹浅灰。虽然不过一闪,看身影很明显是名男子。后头赵廷也有所觉察,快步走到两人身边:“怎么回事?”
几人施展轻功快步行到树下,就见之前那方墓碑又添了一行字:韩静怜之夫——宋乔之墓。很明显是夫妻合冢。
再看那墓前,正烧着几朵纸折白莲。火焰很快将白色吞噬,随着一阵风吹过,星点焦黑飘起,沾覆在几人衣衫。仿佛在宣示着,总有一日,他们还要回到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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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云,江湖名号如玉如云行之公子,江南世家展氏第十七世孙,系流觞公子与写意娘子之次子。年方廿六始婚,其妻姓段名尘,时江湖人多以小段相称,是为一代奇女子。
平生嗜女扮男装,游走江南各州府,勘破疑难奇案无数,为人潇洒快意,为当世众男子所慕。与睦州萧
家第二十五世传人长卿引为莫逆,更与当朝七王爷独子赵廷,计相幼子周煜斐,霹雳堂主左辛,第七任西夏王胞弟李临恪相交甚深,引为毕生挚友…
引自江湖儿女伷萧家庄撰述
番外一蓦然回首
江南三月,杂花生树,莺声撩乱。
拈着酒盏缓缓行着,遮掩住步履蹒跚,放眼望去,整个山庄都笼罩在一片喜气洋洋的红色之中。不远处两盏绯色纱灯随着夜风轻轻摇晃,贴着大红剪纸的窗牖下,以萧长卿和展桓为首的一众人扒着窗子吃吃的笑,却在下一瞬齐声抽了口气。
周煜斐快步走上前,眼看着展桓抬脚就要踹上房门,忙一个旋身挡在跟前,登时酒醒了一多半:“展大哥这是作甚?”人家小两口的洞房花烛夜,一群人凑个乐子扒着窗户看看也便罢了,哪有过去踹人房门的道理?
展桓笑呵呵抬手将周煜斐往边上一推,又朝他挑了挑眉,道了句:“你待会儿可看清楚了。”
周煜斐英眉一皱,脚下一转又挡在门前:“展大哥,这种事可不能胡来!”
展桓也不生气,只是笑吟吟望着他。旁边萧长卿却捺不住性子来,上前扒着周煜斐肩膀将人往边上推:“哎呀你添什么乱!人都不见了我们进去看看又有什么相关!”一边皱着鼻子小声嘀咕道:“这丫头,也不知道留信没有,竟然这么一声不吭的就溜了,都被那臭小子教坏了…”
周煜斐微一愣神的功夫,边上几人已经将门踹开了。屋子里淡味檀香袅袅升腾,几盏纱灯红烛熠熠亮着,床铺上散落着花生红枣,两套大红西服整齐摆在一边,上面放着一只浅黄信封。展桓倒背着手轻笑出声:“果然!这臭小子,倒真是防人防到自己家了!”
说话间已经拆开信来看,眉头却越皱越紧,看到最后,竟已经面色大变,刚抬脚往外走,就听门外响起一道并不陌生的嗓音:“这么大敞着房门,我可是会想歪的。怎么那小子临时悔婚,留下落儿你独守闺房么?”
屋内各人皆是嘴角一抽。青籽撩着眼皮子翻个白眼,小声念叨:“师傅说这人总是乱用词语,还真是没错。这么多年也没个长进!”
说话间,李临恪已经蹿进屋子,一只手里还把玩着什么东西,朝床上望了望,咋舌叹道:“来晚一步啊!这小子倒是学精了…”言语间显得很是遗憾,向来不羁容颜也染上几许黯然。
展桓攥着折扇,微一拱手,彬彬有礼道:“阁下可是姓李?”
李临恪眯了眯眸子,缓声道:“我是。”
展桓微微一笑:“那就没错了。舍弟留信嘱托,若是有位姓李的公子过来,定要好生招待,也算是为朝廷一尽绵薄之力。”
说话功夫,李临恪面上神情已经一连变了三变,末了竟大笑出声,手一挥,一块绛紫玉石已经朝周煜斐飞去,后者忙伸手攥紧:“这东西原本是要送给落儿当新婚贺礼的,既然她不在,给你也是一样。”
说着,又从怀里掏出一方扁平木盒,走到桌边搁下
,一句告别之语也无,便大步朝外走去。
紧接着,院里先是响起一声娇叱,很快就传来打斗声响。众人都听出是萧意意的声音,纷纷奔出劝阻。周煜斐走在最后,借着灯盏微光端详手心那块长形玉石,绛紫色泽,笙管形状,虽然并不完整,分明又是一方七笙教信物。也不知这人是打哪得来,揣着这东西来见段尘,分明就是想搅了两人洞房花烛。若两人这会儿没离开,段尘指不定又要被他引领的去往何处呢!
周煜斐扬起唇角笑了笑,行之这小子,倒是好算计!
奔出房门,就见庭院里,萧意意一身红裳,面色微冷站在一隅,另外两人皆身穿蓝衣,一深一浅,打的正欢,分别是李临恪和柳亦辰。展烨和赵廷也跟了来,只站在庭院入口处,各自神色晦暗不明。
周煜斐笑了笑,将玉石揣进怀里,折身往另个方向走去。行至月亮门前,又回头望了望仍亮着灯盏的新房,一双眼透出淡淡萧索,如同随风摇落的桃花,虽
然美艳依旧,却多了几分历经人情的宠辱不惊。转过脸,就见一名身穿浅绿衣裳的女子一脸淡然站在面前,脸上疤痕比从前淡却不少,容色更显秀丽,正是先前众人在苦水镇邂逅的绿渺。
两人初一对上视线,各自一愣,接着绿渺先轻轻颔首,出声问候道:“周大人。”
周煜斐也回以一抹浅笑:“你也过来了。”
绿渺礼貌的弯起唇,轻声解释道:“之前我一直在木莲山,陪萧师傅照看那些孩子。这次段尘与展公子大婚,便连同孩子们一块给接过来了。”说着,又扫向打得正热闹的庭院:“怎么回事?”
周煜斐也侧身朝里面回视一眼,唇角含笑:“行之和段尘早溜了,这些人闹洞房不成,再加上从前那些旧事,便打起来了。”
周煜斐说的简略,绿渺也不是喜欢凑趣的人,点了点头表示了解,便转身欲走。周煜斐瞟了眼手上空了的酒盏,夜色朦胧间,竟觉得那人身影似曾相识,仿佛多年前的某个晚上,自己立在窗边,静静望着远去
的窈窕身影。一时恍惚,从未念出声的称呼如同从手心倏忽滑落的白瓷酒盏,毫无阻碍的脱口而出:“尘儿。”
绿渺还未走远,又是习武之人,身后响起瓷片碎落在地的同时,已将那声轻唤听得一清二楚,身躯一僵,脚下步伐也有些迟滞。周煜斐却已经恢复神智,笑着走上前,朗声相邀:“要不要再去前厅喝几杯?”
绿渺看着这人带笑侧脸,皱了皱眉,却没出声。
两道身影一前一后走远,竟也显得分外融洽。
…
一片黑暗里,周煜斐蓦地睁开眼,呼吸也显得有些急促。旁边已经有人伸手探过来,伴随着明显放轻嗓音的柔声安慰:“没事的,不过是梦。”
周煜斐闭了闭眼,抬手握住那片温软,哑着嗓子应道:“是呀,不过是梦。”
梦里,他及时拽住那抹粉色,紧紧将人抱在怀里,一边语无伦次诉着缠绵情话,一边将人压在床上,温存抚慰。那人伴随着自己难以控制的激烈冲撞,眼角
溢出晶莹的泪,缓缓滑过那粒妩媚朱砂。淡粉的唇轻轻开阖,一双凤眸却始终清冷,神色淡漠看着自己…
不过是梦。
身边的人气息平缓,如同睡着一般,半晌,突然轻声问了句:“你梦到她了?”
周煜斐闭着眼,唇角始终保持微微弯起的弧度,浓密眼睫遮掩住的,却是连自己都无法窥见的苍凉荒芜:“不是。”
轻吐出一口气,身体渐渐暖了过来,才又接着说道:“是另一个人。”
身旁的人微微笑了笑,始终被他握着的手轻轻动了动,拍着他的脸颊道:“这回又梦着谁了,第一次喜欢的女子?”
初初恢复正常跳动的心脏陡的一滞,接着,便是密密麻麻的疼,如同无数细小牙齿,轻轻啃啮。半晌,眼角有某种温热液体滑落,擦着两人的指,缓缓落入枕畔:“嗯。”
那女子却仿佛浑然未觉,语调仍是带着笑的:“我
刚刚也梦到他了。”
“我跟他说,我有了儿子,是和一个非常好的人一起。他很开心,夸我真的长大了。”
周煜斐听到一半,唇上笑弧就扩大了些,握着她的指尖轻轻滑过自己的脸:“也就只有你,才会说我是好人。”
黑暗里,那人浅浅笑着凑过来,脸上疤痕几乎看不真切,神色比从前柔和许多,更添几分柔美。在他唇角轻轻一吻:“不觉得你好,怎会嫁与你过一辈子?”
周煜斐顺着她的动作回吻过去,将人压在身下,低低的笑。窗外月色幽暗,春寒料峭,一如当年那晚。
初时萌动,许是经年之后,举世喧嚣间蓦然回首,方才了悟。
番外二恁时情浓
黄州府某处别院。
拥着被子起身,腿间顿时传来一阵酸痛,腰软软的撑不住力,段尘轻哼一声,便又躺倒回去。
半裸在外的圆润肩头,纤长玉臂,甚至形状姣好的小腿,都残留着点点粉色,一枚接着一枚,如同树梢上初绽梅蕊。段尘越看越觉脸热,又想起昨夜那人时而轻狂时而温柔的抚触,一双眸子亮的惊人,一边轻声诉着情话,一边吻遍自己周身各处,直到两人都受不住了,才坚定而缓慢的徐徐推|进…
自己当时简直傻的可以,咬唇忍着腿间撕裂般的疼,一边还抬手抚上他的额头,颤声问他:“你是不是也疼?”
那人下颚紧绷,一双眼柔波流溢看着她,嗓音微哑:“我不疼,就是有些…折腾。”
段尘当时不懂,可接下来的整夜,被他半强迫半诱哄的,方才逐渐领悟,他所谓的折腾,是什么意思。回想起当时他拉着自己的手抚上那里的情形,段尘不禁溢出一声轻呜,拉过被子遮住一室光亮。
身子很快被人圈抱在怀里,攥着被角的手也被人收在掌中,一点一点拉下将人裹的严实的被子。段尘睁开眼,就见展云唇角噙笑看着自己,身上早已穿戴整
齐,拇指在自己掌心轻轻画着:“做什么拿被子捂着?”
段尘抿了抿唇,垂下眼眸不愿看人。头顶上方传来一声轻叹,那人随即凑到自己面前,吻了吻唇角,嗓音温醇:“昨晚上是过了一些,对不起,以后不会了。”
说着,已经将人连同被子抱起,往屋外走去。段尘忙攥紧他肩侧,一开口,才发觉自己嗓子略微有些哑:“你…”
展云微微笑了笑:“没事的,院子里没别人。”
院里绿树成荫,花香怡人,隐隐听得鸟儿啁啾。段尘裹着被子靠在展云怀里,微蹙着眉,也不敢四处看。展云似是觉察到她的心思,脚下步履更快了些,很快便进到一间屋子,绕过屏风,就见一方澄澈池水出现在眼前,乳白水雾袅袅蒸腾,温度也似乎比其他屋子更高一些。
展云抱着人到一方软榻,就着半跪在榻上姿势就要帮人剥开被子。段尘面上绯色未褪,这会儿忙腾出一
只手挡在他胸前,垂着眼帘道:“我自己来就好。”
展云轻笑出声,攥上她的手腕,另一手将人搂进怀里:“这有什么?咱俩已经成过婚,又有了夫妻之实,在这世上,彼此便是对方最亲密的人。”说着话,又凑的低一些,亲着段尘的唇道:“而且,我也想看…”
段尘只觉这人说话越来越没正经,刚开口要斥责,舌尖就被人缠住。初时还只是在自己口中肆虐,到了后来,竟纠缠着她到他的口中细细品尝。段尘半躺在这人怀里,仰首承受着越来越火热的吻,不知何时,身上的被子就被人轻轻剥开,未着一物的身子如同初绽的栀子花,在他面前缓缓舒展开来。
展云一边在她脸颊轻轻吻着,手已经顺着脖颈滑了下去,到昨日亲吻最多那处,轻轻揉耸,调弦般拨弄。段尘凤眸半阖,喉间溢出破碎轻吟,搁在他肩侧的手轻轻推着,嗓音早已软的滴水:“别…要沐浴…”
略显火热的唇含弄着玲珑耳垂,展云握住人的手来到自己胁下,手把手的教她为自己宽衣。动作轻巧的
解开层层衣衫,又攥着细腻指尖抚摸过自己精壮赤|裸的胸膛,结实平坦的小腹,一路往下,温醇嗓音含蕴着深浓情|欲:“尘儿,好想要你。”
段尘已经察觉这人又要来昨夜那套,缩回手指死活不肯再往下一寸,看着人的眼也氤氲一片:“别…还疼的。”现在腿心还一阵强过一阵的酸疼,他若是在这再来上一回,接下来几天怕是连路都走不了了。
展云略微抬起身,就见段尘凤眸含水瞅着自己,两腮一片桃红,唇也被自己吻的略微有些肿,眉眼间一派可怜神态,顿时只觉下|身炙热又坚硬几分。
偏又知道这人说的是实话,本来昨夜就是初次承欢,自己一时情炽,抱着人翻云覆雨几近天明,这会儿合该好好休息,几日之内都不宜再行房事。可尝过那般销魂滋味,甫一吻上就再难压抑,脑中只想抱着人再赴云雨,展云心里如此思量着,也不觉有些羞愧,直觉这些年修身养性都白搭了!
深吸一口气,展云抬手将身上已经完全解开的衣衫褪下,抱着人起身,缓步进到池水里,靠在一面壁上
,将人搂在自己身前,动作轻柔为她清洗周身各处。
段尘尚且身子发软,靠在人身上无力动弹。待到展云手掌抚过后腰两侧,不禁身子一颤,随之发出一声轻哼。
展云也算略同医理,自然知道她被自己那番折腾,身体哪些地方会觉不适。看着这人轻蹙眉尖的娇弱模样,更是一阵心疼,一只手掌在腰上轻轻摁着,另一手握起白皙素手,力道适中的按摩着几处穴道,同时暗暗为她灌输一些内力过去。
段尘蹙着眉靠在他怀里,渐渐就觉身上各处酸痛有所缓解,四肢百骸涌起一阵暖流,连带腰后以及腿间都舒适许多。
展云看着这人凤目微阖,唇角轻翘,渐渐沉睡过去的模样,不觉弯起一抹浅笑。待又为她按揉片刻,展云从旁边取过香胰,将人周身各处仔细涂抹均匀,细细打圈清理,其间几回情动,不觉面赤眼红,又几番强压了下去。
末了抱着半梦半醒的人儿走到水池另一头,就着流
水帮她冲洗干净,拿过干净绸衫裹好,外面覆着之前那条薄被,将人抱回卧房。
取过祛瘀止痛的药瓶,指尖沾着微凉药露,轻抚过自己昨夜放肆留下的串串印痕。原是水中白莲一般洁净无瑕的身子,经过自己几番爱|抚,淡粉微肿的点点瘀痕看得人呼吸愈重,欲|念又起。
最后中指沾着些许药露,轻拂过腿心那片柔嫩,展云几乎是屏息闭目才勉强完成。好在这人确实被自己累得不轻,其间未曾发出半点声响,也做出什么挣动,不然怕又要好生怜爱一番才舍得放过。
待到段尘悠悠转醒,窗外已是夕阳微斜。抱着被子“腾”的坐起,段尘一边四处找着兜儿亵裤,一边不住懊恼自己怎会懒散到这般境地。多少年来都是晚睡早起,鲜少有贪睡的时候,更何况一觉睡了一整日过去,段尘越想越恼,直气的脸颊都多了几分生动颜色。
展云一直就在外室坐着,这会儿听得里边动静,忙起身从旁捧过一叠干净簇新衣裳,笑吟吟往里头走去
。正瞧见娇妻一手扯过薄被摁在胸口,半倾上身找寻衣衫的情形,唇边笑意不禁更深了些,快步上前的同时温声劝慰:“尘儿别急,衣裳在这。”
一边帮人撩起一头青丝系上兜儿细带,展云俯贴在白嫩耳廓,嗓音温醇:“睡饱了?腰还酸么?”
段尘从昨晚起,就有些不适应展云在这方面的挑情手段,这会儿仍觉耳热,却还老实答道:“还好。不过有些饿了。”
展云凑在人耳边轻笑,帮着人套上薄衫和外裙:“都说黄州有三绝四景十二楼,如今好容易得两天清闲日子,咱们在附近好好玩一玩,好么?今晚咱们先去那个‘临江仙’尝尝那儿的招牌菜,点那个海堰蒸蛋还有瑶柱芙蓉汤给你尝尝…”
从两人在苏州定亲一直到日前完婚,就没正经过上一天消停日子,大江南北四处奔走,经常为着案子没日没夜的忙。展云对别的倒还没甚异议,只是对于两人鲜少独处这点颇有些不满。再加上一般情况下为着行事便利,这人又多着男装,两人更不好有太过亲密
举止。往往一整日下来,到了晚上才能偷着摸两下小手,窃个香吻。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在两人新婚当晚玩了招金蝉脱壳,带着佳人一路往北行,就是想好好过两天不受外人打扰的清闲日子。两人一路走走停停,待到了黄州府一位故友多年闲置的别院,展云当天晚上终是按捺不住汹涌情意,在后院喝着喝着酒就亲了上去,没几下就直接将人打横抱起,直冲进打扫干净的卧房,一解情衷。
心念多年的佳人躺在自己身下,乖乖任自己为所欲为,隐忍多年的欲|望如猛兽出闸,一经放肆就再难忍耐。展云这会儿凑在人耳边说话,不觉又回想起昨夜旖旎,贴着人耳廓的唇连连点了几个轻吻,一边帮人系着衣带一边笑道:“咱们还是快些走吧。”
段尘一边套上鞋袜,有些不解的偏过头看他,看清这人目中炽热流火,经过昨天一整宿折腾,也渐渐明白他露出这般神色有何深意,不觉轻抿唇角睨了他一眼。
展云只弯唇浅笑,揽着人腰侧起身,到屋子一角的铜镜前坐下,拿过桃木梳帮人梳发。待头发梳理整齐,段尘刚要接过来自己弄,展云却将发丝握在掌中不松手,温声含笑道:“早先跟大嫂学了个发式,挽出来给你看看可好?”
段尘微讶,透过菱花镜看向身后双眸晶亮的男子,唇角微微翘起,欣然点头应允。
展云笑着垂下眼眸,手上几个旋拧,很快就挽好一个清雅发髻,看动作似是练过千百回一般。一手轻轻摁在她脑后,另一手从怀里取出一支通体莹澈的青玉发簪,将发髻固定。接着又拿出两枚镶嵌着雪色珍珠的发饰,动作轻柔的插|入一侧发间。
最后,又从袖中取出从前周煜斐送给两人的那块玉佩,帮段尘系在脖颈。昨晚上两人交颈缠绵时,展云将两人身上配件都取了下去,除却手上的戒子没动,却还握住人手指细细舔吻…
段尘因着展云这一举动又想起昨夜种种,眉眼间不禁显出淡淡娇慵,清澈风眸更添三分妩媚。展云扶着
人肩头倾身一吻,便拉着人起身,一同出了庭院。
两人牵着手走在街上。天边云霞如火暮色优美,春季特有的杨柳暖风拂人面颊,微醉熏人。段尘不知怎的,就想起从前在杭州城时,与这人还有赵廷一起在街上赶路查案的情形,不禁莞尔一笑。
展云似有觉察,侧过脸,握着人的手掌紧了紧:“想起什么了?”
段尘轻轻摇头,略有感触:“当初在杭州府,与你和赵廷一起查案的时候,我从未想过…”段尘没再说下去,只再次看向天边,唇畔露出一抹浅浅笑容。
展云已经明白她的意思,却也不大介意,唇角噙笑略低下头,抵住她的额:“我那时还不知你是女子,只无缘由的想跟你亲近,可你那时总不大爱理我。我一面心里难过,一面还总想着千万不能让你逃脱了去。”
“可到头来还是把你气走了,我不止一次跟楚茴打听你住处,可他嘴严的很,一丁点都不肯透露。后来那小半年,我在两浙一带四处奔走,却没听到半点有
关你的消息。临近年底时在江宁府外那处野店巧遇,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展云一说起从前,总是能讲出一大堆故事,语气里虽含着淡淡埋怨,却还是甜蜜的回味更多一些。按照他曾经的说法,就是那时只要每天能跟段尘一起,无论做什么,他都觉得特别开心。到后来知晓了她女子身份,也渐渐明白自己心境,再与人接触时,也就多了几分死缠烂打的意味,一心琢磨着将人娶回家。
段尘见这人越说越有些撒娇的意思,也不禁扑哧笑出了声,却被展云扣紧腰身烙下一吻。不待她动怒,又很快松开,继续拉着人往前走,一边温声讲着待会儿要去的饭庄,晚间要逛的景致。段尘被这人完全摸透脾性,吃的死死的,却没有半点不甘,偶尔嗔怒,也是吓唬这人莫要太过放肆,并没有真要跟他生气的意思。
跟这个人在一块的时候,总是从里到外洋溢着一片暖融,仿佛幼时最无忧虑那段时光。即便遭遇什么困难,也总是知道,无论如何,都有他陪伴在身边。曾
经那些艰辛,说与这人听的时候,也不再觉得委屈,反倒如同讲述冒险传奇一般,和他一起两人都觉得新鲜有趣。
他动心比她早,喜欢的比她久,爱的比她深,随着时间渐渐久长,对她的了解,仿佛比她自己还要深刻。待她渐渐懂得情愫滋味,虽然过程要比一般女子都要慢上许多,但她知道,终有一日,她会爱的与他一样多。她会懂得身边牵着她手的这个男子,如他懂她一般深刻。
天边暮色渐深,街上人群熙攘,两人手牵着手,缓缓走着,絮絮讲着一些无关紧要的话,仿佛就能走到地老天荒去。
番外三只如初见
平王府的少主子,从小就讨厌自己的表字。
明明是男子,叫什么雪倾?雪倾,赵雪倾,根本就是个女孩儿名字!难听的要命,又没什么特殊寓意,偏每次跟爹娘闹腾着要改名,总会以两个大人的沉默告终。
大雪天景,跟周凉简那家伙玩了一半天打雪仗,又用弹弓将礼部尚书家的两个小子打的雪雪呼痛,这才心满意足的奔回家中。蹑手蹑脚走到书房门口,正瞧见自家父亲负手而立站在窗边,望着外面雪景出神。
赵雪倾静静在门口站了会儿,便大着胆子进了屋,唤了声:“父亲。”
赵廷应了一声,仍旧没回神。
赵雪倾有些胆怯的行到书案前,正瞧见上面摊开的一幅画作。画里那人一身青衣,分明是女子容颜,却作男子装扮,侧身站立在一片雪白花丛中,螓首微低,手上拈着一瓣花朵,勾起唇角浅笑。
赵雪倾只瞟了一眼,就匆忙别过眼,垂下头看着自己鞋尖。他记得这幅画。曾经有一回,自己只瞟见一个画角,刚伸手去拽,就被父亲一把推开,半跪半坐在冰冷青砖。
已经是五六年前的事,当时自己性子颇为顽劣,又觉面子上下不来,便索性坐在地上不肯起来。后来还是母亲闻信赶来,扶着自己起来,先是跟父亲拌了几
句嘴,后来听说了缘由,也就没在争执。只是私底下悄悄告诫他,不要碰那幅画,除非父亲允许,便是看也不要多看一眼。
可眼下,他已经偷看到画上内容…
赵廷保持着之前姿势站着,嗓音淡淡的,却隐隐透着愉悦:“出了正月,为父要去苏州一趟,你想跟着一起么?”
赵雪倾眨了眨眼,出正月,那不就是后天?听说苏杭一带风景如画,美人如云,周凉简那家伙总是跟自己炫耀,那边的芙蓉豆花有多好吃,西湖醋鱼有多鲜甜,就连女子都比汴京城内的温柔婉约…
赵雪倾想着,暗暗握起拳头,先是忙不迭的点头,又发觉父亲背对着自己,语气有些急促的回道:“我想!呃,孩儿的意思是,想跟着父亲一同前往苏州。”
赵廷似是点了点头,有些含糊的说道:“待会儿到你娘屋里,说一声。咱们后日清早出发。”
赵雪倾忙脆声应下来。毕竟还是少年心性,一出屋
就连跑带跳,往主屋方向奔去。
…
父子二人轻装出发,只带两名侍卫跟着,第七天早上,就已经抵达苏州城外。赵廷行在最前面,策马扬鞭,一路急行,面上带着少有的雀跃神色,一双黑眸闪闪发亮,薄唇一直微微勾着,似是心情大好。
似乎越往南走,父亲心情就越好。赵雪倾在后头跟着,转头往不远处的城门望了一眼,略微有些失望。好容易到了苏州,不该先去城里逛逛的么?
那两名侍卫却似是早已经习惯这条路径,静静跟在两翼,护着赵雪倾周全。
快马加鞭行了一段路,远远见到一片庄园。不多时,就见有人从一辆疾行着的马车里探出身来:“赵廷。”那人一身雪色缎袍,腰间碧绿玉佩随着动作微微晃动,容貌清俊长身玉立。说话功夫已经从车上一跃而下,施着轻功行到距离两人三丈远近的地方,唇角微弯眉眼含笑,微微仰着头望着几人。
赵廷狠狠一勒马,马嘶长鸣间已经翻身跃下,快步
奔到那人跟前,两人互相拍着肩膀,击掌大笑,神色都十分激动。
赵雪倾坐在马上,唇微微张着,一双极黑的眸子定定看着两人,既好奇又震惊。从未见到父亲这般开怀大笑,从未见到他与周叔叔以外的人如此谈笑风生,这样的父亲,简直陌生的如同换了一个人。
展云一边说着,侧目朝这边看过来,走到赵雪倾面前,微微笑道:“你叫雪倾?”
赵廷在后面,声线微冷:“发什么愣?还不快些下马,给你展叔叔问好。”
赵雪倾被赵廷那么一瞪,也有些慌了神,脚没蹬着马凳子,半跳半摔跌下马,好在男子快步上前扶住,要不真是要当场趴在地上啃泥了。
男子似有嗔怪的看了赵廷一眼,又笑着帮赵雪倾展展衣领:“都长这么大了!这些年尽听你爹讲起…嗯,好像满周岁的时候,还见过一回的…”男子说着,面上露出某种追忆的笑。
赵雪倾这才看清,男子和父亲一样,鬓角已然显出
斑白,笑着的时候,眼角也露出浅浅皱纹。只是,依旧风采卓然,一派君子如玉的模样,让人一见便好感顿起,心生向往。
那男子见赵雪倾有些愣愣的望着自己,又是微微一笑,拉着他往自己的马车走去,一边招呼赵廷:“天头还冷,一块坐马车回去吧。”
掀开帘子坐下,赵雪倾一转过脸,就瞧见赵廷面上一闪而逝的失落。心头懵懂间,那男子已经递了只暖炉过来,让自己搁在怀里捧着,一边温声说道:“尘儿这两天身子不大爽利。这几天路也不好走,不确定你们到底哪天能到,我便每天早上出来迎一迎。”
赵廷一听头一句话就有些沉不住气,皱起眉毛问:“怎么会身子不舒服,着风寒了?”
那男子缓缓摇首,笑着睨了赵廷一眼:“没事的。”
不过是每个月那几天不舒坦的日子,天气又冷,他不舍得让人早起,就把屋子烧得暖烘烘的,让她在被窝里等自己回去。前两天都没迎到人,回去之后自然
少不了一番温存,逗得那人眼含春|水娇喘连连了,再搂着哄上一阵,才帮着穿衣起身,两人一起用些朝食。
赵廷瞧见他眸色温软,唇边笑容不减,也知道那人没甚大碍,从刚才就一直悬着的心这才稳妥放回肚里。
路上两人又聊了好一阵,不久便进了山庄,一直行至一处主屋外头方才停下。车外,很快有管家模样的人将几人迎进去,那雪衣男子却径自去了另个方向。父亲却似乎并不意外,安然坐在厅里饮茶。
过了约莫一盏茶时间,并肩走进两人,其中一个正是先前那名男子,另一个…赵雪倾蓦地睁大了眼,分明是画上那个人!
赵廷忙放下手中茶盏,起身相迎。几近贪婪的看着这人容颜,强自压抑着心头激越,将人不动声色一番打量。似乎比去年丰腴了一些,脸颊上也多了些肉,却依旧是尖削下颏,清冷眉眼。头发挽成一团素雅的发髻,面庞五官比从前更添几分风韵,露在外面的手
指纤白如同春葱…
段尘微笑着迎上赵廷视线,轻声道:“赵廷,许久不见。”
赵廷似是猛地回神,忙撇过眼遮掩自己方才的失态,咳了两声嗓子,一边朝赵雪倾招了招手。
赵雪倾乖巧上前,跟这两人行过礼。接下来通过几人交谈,也渐渐知道自己身处苏州城外的行云山庄。而面前这两人,一个是与父亲以及周叔叔相交多年的挚友,人称“如玉如云行之公子”的展云;另一个,显然是展云的妻子,又听两人均唤她尘儿,赵雪倾隐约记得,有两次父亲和周叔叔谈话的时候,提起过这人全名,是叫段尘的吧…
几人正恁聊得起劲,就听门外响起一道清泠嗓音,如同泉水叮咚,听的人一阵耳酥:“爹,娘亲。赵伯伯日安。”
赵雪倾循声望去,就见门口俏生生立着一个女孩儿。不过十来岁年纪,一身鹅黄冬装,领口镶着一圈雪白兔毛,怀里捧着本书册。一双弯月眸子极是灵动,
唇边噙着一朵浅笑,几步走到段尘身边,偎在她身上蹭着:“娘亲,你看这段…”
展云笑着将女孩儿搂到自己怀里:“你娘身子不适,可没力气抱你。”
段尘侧眸瞟了他一眼,眉眼间隐有嗔怪,轻声道:“怎了?”
女孩似是很黏娘亲,贴着段尘脖颈蹭,白嫩嫩的小手指着书上一行字道:“这段我看不懂。”
段尘垂眸看了一会儿,唇边噙起浅浅笑意:“这个还是问你爹吧。琴棋书画一类的,还是他比较在行。”
赵雪倾在一旁看着,不知怎的就生出一阵羡恨来。再看着女孩儿玉般肤质,灵动大眼,一时间心跳也急了两分。慌忙别过眼,却见父亲正似笑非笑看着自己,赵雪倾面上一赧,直连耳根都烧得通红:“父亲…”
赵廷唇边笑容却是有些莫测,招手让他起身,又转脸跟另两人说道:“这小子头回出汴京,看什么都新
鲜的很。让容儿带着他四处转转,咱们也好好聊聊。”
展云看着这人神色,微微一笑:“也好。”
小姑娘却是有些不乐意,揪着段尘衣袖道:“娘亲,你陪我去看兰花,爹爹种的那两株金墨兰已经抽苞了…”
段尘正要开口,门边又立了一道身影,一身淡青锦袍,五官俊逸身材修长,狭长凤眸微微眯着。女孩儿甫一抬头,就露出一抹甜甜笑容:“哥哥。”
少年似是比赵雪倾略年长两岁,举手投足间颇为沉稳,进了屋,先跟展云,段尘问过安,又给赵廷行了全套礼节,最后拉过女孩儿的手,侧眸看向赵雪倾。
赵雪倾微微有些呆愣,待旁边展云帮两人介绍过名姓表字,才忙一拱手,道了句好。那少年却有些漠然,回过礼后便牵着女孩儿转身,往外头去了。身后传来父亲颇有些气急败坏的低斥:“还愣着做什么?快跟着你容儿妹妹去啊!”
赵雪倾后知后觉“哦”了一声,快步追了出去。
天空飘起细细薄雪,屋外,三人并肩而行。赵雪倾通红着脸,有些踟蹰的开口道:“还未问过妹妹名字。我叫赵渝,表字雪倾,你叫我雪倾哥哥罢!”
左边那名少年颇有些冷淡的瞥了他一眼,女孩儿则抿嘴笑道:“我叫江容与,爹爹娘亲还有哥哥,都叫我容儿。”
赵雪倾“咦”了一声,奇道:“你和你哥哥,不是一个姓的!”
另两人皆有些不满的侧眸,齐声道:“不行么?”
赵雪倾被女孩儿娇俏眸色看得心头一阵鼓噪,忙应道:“行,行。”说着又挠挠后脑,言辞间颇有些委屈:“我只是没见过么。”
屋里,三人听着几个孩子声音渐远渐消,各自露出一抹笑容。展云从一旁婢子手里接过一碗汤水,执起汤匙要喂:“补血暖身的,喝一点。”
段尘却似乎嫌他说话声音太大了些,有些嗔怪的瞟了展云一眼,伸手要接过来:“我自己来。”
两人凑在一处轻声争执,却是化不开的浓情蜜意,
边上那人微微笑着侧过身,望向屋外朦胧天色。
一生难忘,初见时清冷容颜。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