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进到一家早点铺子,点了些粥食以及三两小菜,又聊起案子。段尘将玉簪交还给展云,示意他收好:“这簪子,应该是凶手有意留下的。”
萧长卿嚼着莲子糖,有些没精打采的撇了撇嘴:“我只知道,不管他是男是女,这人都够不正常的。”明明是女子佩戴的首饰,正常人怎么会往男子头上簪!
周煜斐脸色仍有些白,这会儿也跟着点头应道:“这点已经毋庸置疑了。正常人绝对做不出那种事…”下回打死他也不跟着一起验尸了!之前那朵血色莲花就搞得他心神不宁,这回更厉害,随便拉一个正常男人看那种场景,难保不会在相当长一段时间里有障碍啊!
展云之前也在琢磨簪子的事,这会儿顺着之前段尘的话接口道:“这支血玉簪子质地温润,做工也精细,没一千两银根本买不下来。以穆家家境,应该负担
不起。”因此之前那小丫鬟说压根没见过这支玉簪,倒也合情理。
展云一边说着,清俊的眉微拢:“可为何之前那两名女子被杀时,凶手都是拿走一件首饰,这回,却是留下一件自己的物品…”
段尘唇角微勾,半垂凤眸浮现浅浅笑意,心道这人果真心细如发,倒与自己想到一处去了。
赵廷在一旁突然说了句:“你们有没有注意到,这个姓穆的,样貌五官长得很娘气。”
萧长卿“噗嗤”一声就乐了,周煜斐嘴角一阵抽搐,展云和左辛也各自弯起唇角。就连段尘也唇角微勾,侧眸看了赵廷一眼。
赵廷被段尘那一眼看的很是愉悦,扬起一边眉毛道:“怎么,我说的有什么不对么?”
萧长卿看着旁边周煜斐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顿时笑得更加开怀。展云清咳两声,语带笑意反问道:“赵廷,那依照你的说法,熠然这样的样貌叫什么?”
不待周煜斐开口阻止,赵廷已经坦率答道:“漂亮
啊!”一边说着,还侧眸看了眼脸色正由青转黑的某人,这小子从小就男生女相,好在身量在那,再加上一双眉很是英气,平日里又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痞子样儿,所以才不会显得娘气。
展云当即闷笑出声,萧长卿那儿已经气都喘不过来了,周煜斐咬牙切齿的瞪着赵廷:“赵,廷!”那两个字是用来形容男人的么!
赵廷眼风一扫,那意思有意见么?有意见单挑,爷奉陪。
周煜斐知道打不过这人,不觉闷上加闷,抿唇看着桌边众人半晌,突然慢吞吞说了句:“一群不识货的家伙,我这种长相,不知道多受姑娘家欢迎。”
萧长卿嗤嗤笑着接口道:“对对,姑娘家都喜欢你这样长得漂亮的…”
周煜斐眼角一抽,有些气急败坏的低吼:“我这样的不是漂亮!是俊朗,俊朗好不好!”
众人顿时笑得更欢。周煜斐低咒两声,双臂交叠靠在椅背上生闷气,怎么这样…一偏头的功夫,正瞥见
窗外走过一双男女,周煜斐一双桃花眼霎时间精光四射,低声感慨道:“老天,真是绝色啊!”
众人顺着他视线看去,却只看到两人背影。其中一人白衣胜雪身姿窈窕,款款行动间风姿摇曳,光看背影竟也觉得是位倾国美人。三千青丝挽作散花中髻,不知是阳光照射还是什么别的缘故,那头乌发竟透出些许赤红,配着发间那血红簪子,显出几分不同寻常的诡异。
段尘等各自面色一变。段尘率先“噌”一下蹿出窗子,展云和赵廷紧随其后。三人刚追出没几步,却见那两人转眼间就失了踪迹。宽敞街道上人来人往,却独独不见之前那道雪色身影。三人对视一眼,又折身回到屋里。萧长卿正饶富兴致追问那女子样貌,段尘三人也各自落座,听周煜斐说个仔细。
“照你的说法,这人倒是中原女子的五官样貌。”赵廷剑眉一皱,有些想不通,“可那头红发…”
周煜斐仍一脸回味,悠悠赞道:“这世上当真有仙人之姿,古人诚不我欺啊!”
萧长卿却笑眯眯来了句:“说不定这人就是这次案子的真凶哦!”
周煜斐当即抖了两抖,背脊涌起一阵恶寒:“我好容易见到一个绝世美人调剂一下心境,前辈你能不这么打击人么!”
赵廷却面色冷峻,跟着一块泼凉水:“我们才刚追出去,那两人就不见踪影。就凭你说她仙人之姿,以及她发间那支血玉簪子,再加上那诡谲轻功,这两人就很可能是咱们要找寻的真凶!”
展云嗓音微凉,弯月眼眸也显出几分深思:“还有,那么巧也是两个人。我看刚才那男子身形,倒与之前那白姓男子有些相像…”不过话又说回来,那白姓男子既是那少主身边的人,应该不会如此这般伴在一女子左右。
左辛这会儿面色也有些严肃:“能在你们两个眼皮子底下没了踪影,这人功夫倒是不一般。”
周煜斐无力倒在桌上,颤颤伸出两指指着众人:“你们…不打击我就不舒服是吧…”
正说着,点的几样粥食以及小菜都端上来,众人开始用朝食。周煜斐抿着唇一脸怏怏,夹起包子狠狠咬了一大口,一泄心头悲愤…
段尘一边吃着粥,一边想着心思。如果其中一名凶手是刚才那样的绝世美人,有些事倒不难解释了…
众人回到开封府,小主簿已经在后院翘首以盼了。一见众人回来就快步上前,手里捧着一叠割好的宣纸,一双眼亮晶晶的:“诸位,有没有什么线索?我家大人今日出去巡察民情了,吩咐我把各位查到的线索都记下来…”
周煜斐没好气的翻个白眼:“记什么记!去趟仵作房包管吓死你!”
年轻主簿一听“仵作”二字就脸色发白,连连摆手:“我,我家大人说了,我可以不进仵作房的…”
段尘从主簿手里接过那叠宣纸,又轻声问道:“昨日那池水,查出什么没有?”
年轻主簿当即垮下一张脸,懦懦回道:“还没…”
众人纷纷叹气,各自从石桌上端了碗茶汤,或站或
坐饮茶不语。
萧长卿喝下一碗酸甜冰凉的茶汤,又咂咂嘴,转脸看向段尘:“小段,我觉得吧,那池水查不出什么来也正常。”见众人都抬眼看他,萧长卿收敛起往常玩笑神色,认真解释道:“你们想,今早上那姓黄的捕头说了,他们刚进去的时候,屋子里没那股味道。也就是说,那种茜红色的薄烟,以及那股甜腥味儿,是要过一段时间才显现出来的。昨天下午你们在石府不也是么!把那莲花池里的莲花莲叶都拨开,也是过了一段时间,旁边的捕役才感觉不适的…”
赵廷闻言挑起一边眉毛:“萧先生的意思是…”
萧长卿摸着下巴望了望天:“我也只是说有这种可能,具体是不是,还得等抓到凶手才能确定…”萧长卿停顿片刻,一双墨玉般的眼珠转了转,唇边露出一抹有些诡秘的笑:“我怀疑,其中一个凶手,是毒人。”
众人闻言皆是一惊。展云眉心轻拢,温声辩道:“前辈,毒人这种事,大多是江湖中人以讹传讹,与西
南蛊毒类似,不可尽信。”
萧长卿笑眯眯摆了摆手:“我说的这种毒人,不是江湖中传的玄之又玄那种,一些冷僻医书上都有确切记载的。”又含入一颗莲子糖,萧大先生慢悠悠解释道:“一般都是有钱人家的小孩,一出生身体不好,家里人也舍得花银子费心思,除了用各类温补药材吊着,多数还浸泡药浴。一般这样的人若是能熬过来,再习得些内功心法,长大之后体格反倒比一般人强健。”
众人都点点头,这个不难理解。萧长卿又继续说道:“可你们要知道,是药三分毒,再加上有的人修习的内功并非正统,久而久之,这种人的身体便会产生一些变化。”
萧长卿说着,眯了眯圆圆眼眸,故意放缓的语调含了一丝凉意:“比如发色和眸色的变异,再比如,身上的血液会含有某种毒素…”
众人闻言皆是精神一振。赵廷剑眉一扬,漆黑眼眸精光闪烁:“果如萧先生所言,这案子许多地方倒都
解释得通了!”
周煜斐眨了眨一双桃花眼,仍有些困惑:“可为何那烟雾以及味道要过一阵才显现出来?”
展云摇着折扇,唇映浅笑温声接口道:“这个倒不难理解。昨日在石府,是在咱们将莲花莲叶都拨开之后,池水被正午日光直接照耀,那个味道以及颜色才显现出来。今日咱们第一回进屋,朝阳初升,所以只是闻到些味道;第二回进屋,天已大亮,所以咱们不仅闻到味道,还看到那种茜红色的薄烟。”
萧长卿笑眯眯看了展云一眼,竖起拇指:“小云云果然聪明!”
段尘在旁边听得仔细,一边轻轻点了点头。那种乱人心神的味道,是要依靠一定的温度才会显现出来。这点她倒是没想到,不过也只有这样才解释得通。
赵廷眸色一冷,沉声道:“如此说来,刚才那两人嫌疑很大。”发色异于常人,头上戴着血玉发簪,且有迷惑人心的绝世容颜,再加上一旁跟随的那人轻功诡谲,这两个人,很可能就是他们多日来一直费尽心
思追踪的真凶!
左辛皱了皱眉,看向赵廷及周煜斐:“要发通缉令么?”
周煜斐扒了扒头顶,也有些犯难:“这个,不好办哪!”大家伙只是坐在这推断凶嫌特征,而之前那两人刚好有好几条都符合。可他们一没撞见人家行凶,二也没旁人指正,怎么说,都不太合规矩啊!
赵廷琢磨了会儿,与展云对视一眼,薄唇微弯:“我可以先跟守城那边打声招呼,这几天注意一些,不要放这两人出城便是。”不然不单是不合规矩的事,还要小心不能打草惊蛇。
展云也点点头:“可以跟曹大人说一声,手底下人巡城时也要留心。果如熠然所说那般惊人容色,发色又异于常人,应该很惹人注目才是。”
周煜斐抬首望了望远处蓝天白云,一脸沉重惋惜:“卿本佳人,奈何做贼啊!”
萧长卿直接翻个白眼,轻哼一声:“小子!越漂亮的东西,越是危险,懂不懂!”
展云在一旁摇头轻笑,赵廷则老实不客气的冷声嘲讽:“甭理他!这小子每次一见美人就魂都丢了,哪还记得什么危险不危险的。”
周煜斐桃花眼一眯,不服气的强辩:“哎哎,要不是我注意到那个美人儿,你们上哪想的到这么多线索!”
众人各自饮茶,无人应声。微热清风拂过,树间蝉鸣愈发响亮…
十一章艳诱·将计就计
入夜。
浴桶里洒了些奶白色的栀子花瓣,随着水波浮动,飘荡起一抹微甜的幽香。段尘靠在浴桶一侧,轻轻吐出一口气,伸手捻起一朵完整的栀子花。又想起之前那人站在自己门口,将竹制小篮递到自己手中的情景。
和这人共处的时间愈久,段尘愈感觉到这人恰到好处的温柔体贴。就好比沐浴一事,原本自己多年来行走江湖,又总是孤身一人,因此大多时候都遵循一切
从简的原则。只要能洗上一个热水澡,诸如花瓣香料一类的东西,基本想都不会去想。偶尔回想起小时候舒适奢侈的生活,也多是一笑而过。
之前府中有下人将热水送过来,不出半刻功夫,门外就响起敲门声。所幸天气炎热,水又烧的滚烫,段尘倒了些凉水进桶里,正用手试水温,因此尚未更衣。打开门,就见那人一手握着折扇,另一手捧着一只小巧竹篮,正眼眸含笑望着自己。
接过竹篮一看,就见里面是一小捧如云似雪的白色花朵。段尘当时惊讶的不知该说什么好。展云也没多说什么,只道了句“好眠”,又伸指轻抚下她颊畔,就离开了。
奶白色的花瓣触手滑腻,指尖稍一用力,微微溢出的透明汁液带出一抹甜甜的味道。段尘唇角微微弯起,清冷眉眼渐渐和缓,透出一抹连自己都未觉察的柔媚神色。
玉白素手刚滑入水中,就听得头顶房檐响起“嚓嚓”两声响动,声音极细微,却令段尘瞬间身体紧绷。
下一瞬,段尘抬手扯过担在屏风上的衣衫,另一手一撑,整个人直接纵身出了浴桶,同时一件白色长衫已经将整个身子裹住。
来不及换衣裳,段尘将胁下衣带飞快系好,又直接披了件外裳,推开窗子就跃上房顶。夏夜星空明灿,不远处传来阵阵蝉鸣,王府里只有几处尚且亮着灯盏。飞快观望过四下,半个人影都没有,段尘眉尖微凝,转脸的瞬间,只觉眼角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脚下没穿鞋子,段尘屏息凝神,施展轻功到与自己毗邻的屋舍上方。放轻脚步走到之前闪耀过亮光的地方,就见半块瓦片被人掀起,搁在一旁。段尘心尖一动,眉心渐渐蹙紧,俯下|身向里望去。
原本做好准备一见不妙就直接冲进去,段尘却在下一瞬凤眸大瞠,紧紧咬着牙,才忍住那声锐利的抽气声。就见昏黄灯光里,那个不久前才对自己温柔浅笑过的男子,衣衫大敞靠坐在一张椅子上,怀里却拥着另一个同样衣裳凌乱的女子。面上那种神色,是自己从未见过的…冷然,以及魅惑。清俊的眉微挑,弯月
眼眸眸色流转,满是让人沉醉的情意,微粉唇瓣抿出一抹有些坏的弧度,缓缓开阖蠕动,似是在诉说着什么情话。
段尘只觉心里一抽,咬紧牙关才抑制住微乱气息,一双凤眸却蒙上淡淡红雾,他怎么…猛地摇摇头,一手紧紧攥着心口处的衣衫,段尘屏住气息,继续看下去。就见展云怀中那女子渐渐款摆起腰肢,一只涂着鲜红蔻丹的手轻抚上浅蜜色的精赤胸膛,妖娆抚弄,又向衣裳深处探去。
段尘搁在心口处的手指掐的愈紧,心尖一阵麻酥酥的疼,胃腹处也跟着荡起一阵强过一阵的酸涩。屋里突然传来“咣当”一声巨响。段尘蓦地睁大眼,就见那女子突然间连人带椅将展云推倒在地,一边低头系着自己身上衣服带子,一边溢出一声轻哼。
整理好衣衫,又抚了抚头上珠钗,那女子突然转身,抬头,看向段尘,妩媚大眼一眨,精致面容浮现一抹诡艳笑容。接着便纵身一跃出了窗子,身形奇快的纵上稍远处的房檐,很快消失在茫茫夜色。
段尘从展云倒在地上那会儿就看出些端倪,这会儿看清女子一举一动,又见王府中依旧没有半点响动,心中更是一片清明。缓缓站起身,纵身一跃下了房檐,段尘头也不回,折身往自己屋中走去。
身后门板却响起“吱嘎”一声,紧接着自己腰身就被人一把搂住,那人身上尚且带着星点呛鼻的脂粉香气,清朗嗓音却带着一抹慌乱:“尘儿!”
段尘身形未动,凤眸半垂,粉唇紧紧抿着,一张小脸儿上没有半点血色。展云觉得不对劲,手臂一施力,赶紧将人转过来。段尘微微抬眸,就见眼前人雪白衣衫仍有些凌乱,衣服带子系的一塌糊涂,修长脖颈上印着一个刺目的红艳唇印。段尘撇过眼,白皙眉心轻蹙,眉眼间浮上淡淡厌恶。
展云将怀里人神色变化看的一清二楚,不觉心中一紧,伸指去抬段尘下颌,声音里也透着小心:“尘儿?”
段尘伸手欲推开他的胸膛,有些冰凉的手指触碰到温热光滑的肌理,又想起之前那女子抚弄他胸膛的情
形,不禁身子一颤。半闭着眸子偏过头,身子也直接往后仰,不想与他挨的太近:“放开。”
展云觉察到她手指微凉,低头一看,就见这人身上衣衫也穿的极凌乱,里面那件白色长衫几乎被水浸透一般,一头长发披散身后,衬得一张小脸儿更添几分柔媚。玉雕一般的小脚光裸着踩在地上,沾染了些许泥土。又看到她发梢微湿,前后一联想,展云就明白过来前因后果。再看佳人眉眼间那抹许久未见的疏离,以及显而易见的淡淡厌恶,展云眉心微拢,不觉心中一痛。
退开一步松开怀抱,弯腰将人打横抱起来,刚想往自己屋子去,又想起之前那般场景都被怀里这人看在眼里,展云唇角紧抿,折身往段尘屋里走去。
段尘被这人抱着,初时还挣的凶狠,毫不留情的连连打了他几拳。直打的自己指节都疼了,这人却岿然不动,看着自己的弯月眼眸柔情满溢,还带着深浓歉意。段尘心里有气,索性别开眼不看人。半闭着的眼眸微微有些酸胀。狠狠咬了一下内侧唇肉,心中暗骂
自己没出息。
展云觉察到暗处有人朝自己打手势,抬眸往那边看了一眼,弯月眼眸眸色微凉,清俊面容也浮现淡淡愠怒。那边那两人同时缩了缩脖子,又是躬身又是作揖,一个劲儿的无声跟他赔不是,同时表示谢意。展云朝那两人微一点头,那两人又行过礼,很快悄声消失在夜色里。
展云甫一推开门,迎面便送来一股子携带着淡淡水汽的微甜花香,和怀中佳人身上一模一样的味道。展云暗自叹了一口气,脚一勾将门带上,小心将人放在床上,清朗嗓音掺了淡淡沙哑:“对不起。”
段尘半闭着眼眸不愿看人,粉粉唇瓣紧紧抿着,眉眼间的神色倔强的厉害,但展云看的清楚,这人,是强自忍着不愿哭出来。又是自责又是心疼,胸间一时间柔软的一塌糊涂,展云叹了一口气,走到屏风后头,取过一方干净帕子,就着浴桶旁边小盆里的温水将帕子浸湿,又拧了拧,折回到床边,伸手抚上佳人一侧脚踝。
段尘身子一颤,抬眼看他,就见那人已经在床边蹲下|身来,一只手捧起自己脚踝,另一手拿着温热的帕子轻轻擦拭着。
段尘抿唇垂眸,心间酸涩如同潮水,一波又一波翻搅涌动,胸口窒闷的简直透不过气来。一只手肘撑着坐起身来,伸手欲拿他手中布巾。展云却不给,擦干净一只小脚,又捧过里侧那只,动作轻柔的缓缓擦拭。
段尘觉得这人可气,但这样被他服侍着又很是别扭,索性撇过头看向窗外,谁知脚下触感却因此更加敏锐。脚踝被一只手掌格外珍宠的轻轻托着,温热布巾拂过细嫩脚底,又滑向脚趾…
好容易都擦完了,那人手还未松开,段尘已经将双脚缩了回来,并拢双膝坐在床边,微侧着头,也不说话。
展云起身走到屏风后,将帕子洗干净,又稍微收整一下自己衣衫,这才回到床边。心知自己这次做的确实有些过分,又想到之前那般污浊景象都被段尘看了
去,展云心中又是自责又是懊恼,清俊面容也渐渐失了往常那般从容风度。站在床边看着佳人侧脸,嗓音低低的带了几分沙哑:“尘儿,这次是我不好。我保证,以后再不会了。你别气了好不好?”
段尘静默片刻,缓缓转过脸看他。从他从新束过的发,到真诚中饱含着歉意的眼眸,因为紧张无措而微微绷紧的下颚,最后目光停留在他颈侧那抹红艳吻痕,唇角不觉抿的更紧。展云顺着她的目光抚上自己脖颈,又定睛一看,不禁面色微变:“尘儿,我…”
段尘静静看着他,也不说话。展云急的索性单膝跪在床边,伸手覆上段尘搁在膝盖上的小手,仰脸看她:“尘儿,这次是我不好。你要打要骂尽管来,别憋在心里,好不好?”
展云知道这人多年来孤苦惯了,情绪鲜少外露,无论喜悦还是不快面上都淡淡的,可心里却着实有着计较。他不愿意她这样憋着自己,尤其是心情不好的时候。从前每次觉察到她不高兴了,展云总是想尽办法转移她注意力,要么逗她说话,要么找些事情让她琢
磨,甚至有时会故意亲近她,让她没空去想那些烦心事。可这回是自己惹她难过了,确确实实是他的过错,也因此断不能再用老法子。
段尘蹙起眉尖看他:“男儿膝下有黄金。”
展云一脸真诚坦然:“做错事就该道歉受罚。”
段尘沉默半晌,轻声问道:“是三王爷派来的人?”
展云轻轻颔首:“这回朝廷是铁了心要办了三王爷以及赵璘。赵祁那边一早跟赵廷打过招呼,说三王爷这两天会有动作。刚刚那个女人,是江湖上恶名昭彰的神偷,擅长用美色以及迷药迷惑男子,为雇主盗取财物,而且所盗之物多是见不得光的。三王爷府那边已经埋伏了朝廷的人,准备两边一接上头就拿人,开封府则一早备好那女子的案底,估计会连夜升堂审案。”
段尘抿唇听他把话说完,又微微别过脸:“去沐浴。”
展云微微一愣,又想起之前段尘流露出的淡淡厌恶
,很快反应过来。唇边浮现一抹温浅笑容,展云一手撑着床沿,略微立起身子:“尘儿,我和她没有怎么样。”
“真的。我没有碰她,也没亲她。做出那种表情来,是为了骗过她,让她以为我中了迷药,已经神智模糊。”展云柔声解释着,又凑近她脸颊,轻轻吻了一下,“我只喜爱尘儿一人,也只对你这样。”
段尘微微躲了一下,侧眸睨了他一眼,清冷嗓音含了淡淡厌恶:“去沐浴。我不喜欢那种味道。”
展云闻言低头嗅了嗅自己身上,忙站起身,拉着段尘的手微微施力。段尘抬眼看他,展云唇角含笑,黑褐色的眼瞳亮晶晶的:“我房里没水,用尘儿的好不好?”
段尘一愣,又摇摇头:“我房里也没热水了。”
展云唇角更弯,嗓音微哑:“就用尘儿用过的。”
段尘被他炽热目光看的耳廓微热,撇过眼看向窗外。
展云微微一笑,转身出了屋子,回到自己房间取了
几件干净衣物,又回到段尘屋里。
屏风后面响起清亮水声,桶里的洁白花瓣再次被人翻搅,房间里那股甜甜花香渐渐深浓。段尘重新换了件衣裳,靠坐在床边。原本是想琢磨案情,可屏风后水声时轻时重,断断续续,撩的人心中也泛起圈圈涟漪。段尘倒了些晾凉的梅子汤缓缓啜着,不知怎地,就觉得脸颊微微发烫。
不一会儿,那人就一身清爽走出来。身上换了件簇新的雪色长衫,面上沾染淡淡水汽,清俊眉眼含笑看着段尘。缓步走到她身边,伸手将人揽入怀里,另一手握上佳人手腕,就着她的手饮了口梅子汤,缓缓咽下。
段尘被他突如其来的亲昵弄得有些不知所措,身子微微有些僵硬,被他动作轻柔的揽进怀里。那人下颌抵在自己肩窝,一连饮了几口梅子汤,又伸手从自己手里拿过碗,放在桌上。凑近自己耳侧的唇缓缓贴近,烙上一个吻,嗓音低低的,带了几许惑人沙哑:“只喜欢尘儿…”
段尘被他火热吐息以及温软唇瓣逗弄的一个瑟缩,拧身想离开他的怀抱,却在下一瞬被人搂的更紧。展云轻轻笑了两声,凑近她耳廓轻轻吻了吻:“小笨蛋,知道早上那会儿你为何对那种味道有反应么?”
十二章动情·机关算尽
段尘闻言又动了下身子,转身欲听他给自己解释,却换来后面那人一声闷哼。展云搁在她腰侧的手缓缓向前,覆在她小腹上,手掌微微施力,将她更往自己怀里贴一些。
贴在她耳畔的唇轻轻蠕动,嗓音更加低哑:“你也看过不少医书,应该知道,我现在这样,是怎么回事罢?”
段尘觉察到他身体渐渐起了变化,清冷凤眸大瞠,脸颊“腾”一下就烧起来:“你!”
展云却很快松开一些距离,手臂仍将人环在自己怀里,搁在她小腹的手也重新滑回腰侧:“别气。你今天早上之所以有反应,是因为头一晚我吻你的时候,咱们两人都动了情…”段尘闻言一愣,紧接着脸颊更
烧,动情…是,像他刚刚那般么?
展云轻轻吻了吻她脸颊,一边和段尘柔声讲话,转移自己注意力,一边调匀吐息,努力将身体那阵悸动压下去:“还生我的气么?”
段尘抿了抿唇,凤眸半垂。展云又接着说道:“刚刚差点儿功亏一篑。你出现在房顶的时候,我们俩都有了觉察。后来她把我推倒在地之后,我看见她往你那里看了一眼,我当时就想,如果她要对你不利,我也只能出手。”什么打草惊蛇的,他也顾不得那么许多了…
段尘抿了抿唇角,眉尖轻凝:“你若事先知会我一声,也不会这样。”
展云唇角微弯,伸手抚上她一侧脸颊,将她的脸略微转过来一些:“你之前就一直为了玉笙的事担心,再加上用的是这种手段,我不想你知道…”
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到底还是惊扰了她。与那女人调|情的情形从被自己心上人从头看到尾,又想到这丫头在这种事上根本是白纸一张,即便展云自诩定力
非常,当时抱着那女人也是急的抓肝挠肺。一面担心她对段尘不利,又考虑到大局也会因此全盘打乱,不过短短半盏茶功夫,展云真觉得自己急的头发都要白了。
轻轻扳过她身子,展云伸指摩挲着她下颌,弯月眼眸情意深浓,却不似之前看那女子时候那般轻佻放|浪:“我保证,以后再不会有这种事了。别生气了好么?”
雪色衣衫领口微敞,浅蜜色紧致胸膛散发着温热气息。段尘轻蹙眉尖,抬手轻轻抚上裸|露在外的那片肌肤。展云微微一笑,弯月眼眸紧盯着这人面上神色,搁在她下颌的手指转而扶住她一侧脸颊,另一手却轻轻覆住她手背,引领着她的手往内侧滑去。
段尘唇角轻抿,不知道自己脑海里为何总浮现那只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抚弄他胸膛的情形,因此才下意识的抬手轻触。被他握住自己的手一路往里游走,感觉手下肌理渐渐紧绷,头顶上方吐息声响愈沉,火热气息喷吐在自己颈侧。
段尘抬眸,就见展云正低头看着自己,弯月眼眸满是醉人温柔,微粉唇瓣弯出一抹温润弧度,额头以及鬓角却显出一层薄汗,下颚线条也绷的有些紧。
展云却比这人更了解她心中所想,手掌引领着她缓缓抚摸过自己整片胸膛,肩侧,锁骨,脖颈。最后牵起她的手指,让她摸过自己的唇,深浓眸色中含着宠溺笑意,唇瓣微微施力,吻上她细腻指尖。
段尘凝眸看他,眉眼间神色渐渐变得温软,手指一缩收了回来,似是挨不过那种痒,唇角也勾起淡淡笑意。展云也弯起唇角,半阖眼眸吻上她眉心…
收拾起自己换下的衣物,展云又看了眼躺在床上闭眸入眠的佳人,将门仔细闩好,从后窗出了屋,回到自己房间。之前匆忙回来那趟已经将几扇窗子敞开,屋子里那股脂粉香气已经消散殆尽,取而代之的是淡淡莲花清香。
展云褪去衣衫,躺在床上,一闭眼,脑海中便浮现之前段尘眼睫轻颤,乖顺的在自己的引领下抚摸自己的情形。销魂感觉伴随清晰记忆悉数涌起,从前种种
亲密情形回灌脑海,唇角溢出一抹苦笑,展云缓缓吐出一口气,静气凝神开始默诵自小熟记在心的那段内功心法。
…
第二日一大清早,众人正在偏厅用朝食,就见七王爷连同周浅波两人朗声说笑走进来。赵廷与展云交换一个眼色,又一同将视线投向那两人。果然,七王爷一进屋就招呼人端茶过来,灌下一碗梅子汤,吁出一口气,语带笑意看向众人:“说个好消息给你们听。”
正巧这会儿周煜斐也进了屋,看面色估计刚从开封府出来,与赵廷等对视一眼,又跟七王爷以及自家老爹行过礼,在一旁坐下听七王爷讲话。
赵瑞显然心情大好,漆黑眼眸熠熠闪光,慢悠悠开口道:“陛下已经下令,将赵衍与赵璘收监刑部大牢,七日后城东菜市口问斩。”
乍一听得“问斩”二字,众人皆是一震。萧长卿眨了眨眼,有些反应不过来的小声嘀咕:“这,这就斩
了?”
七王爷却听得清楚,满面春风回道:“对!而且这回保定不出任何岔子!”
段尘蹙起眉尖,轻声问道:“赵璘确实该杀,可为何三王爷也…”
一旁赵廷沉声接口道:“七笙教种种,三王爷一直有份。包括之前金霄白等人炼制药丸,卖与朝廷命官,也是他出的主意。”一边说着,薄唇弯出一抹有些讽刺的笑,“上次我进宫,听赵祁说了不少三王爷府的事。说真的,我只是打小就不喜欢这父子俩,还真不知道,这两人竟然衣冠禽兽到这种地步…”
“王爷,周大人,昨夜的局,应该只能捉住一人…”展云话说一半便停住,一双弯月眼眸别具深意看向赵瑞,这里面,该是还有些别的事罢…
赵廷闻言也将视线投向自家老子。赵瑞干咳两声,调转视线看向窗外,端起茶碗继续喝梅子汤。一众人默契非常的又将视线投向周浅波。周计相气的干瞪眼,好消息都让你说了,回回都让我做坏人!
周浅波沉吟片刻,面上也显得有些为难:“小王爷,这事你听了可别着急。行之,还有熠然,你们也不要冲动,这是小侯爷自己的选择。”深吸一口气,周浅波缓声解释道:“本来昨晚上只拿住了赵璘,和咱们事先预想的差不多,也算顺利完成计划。可后来连夜生堂开审的时候,三王爷又出幺蛾子,非说这事跟他们无关,还反咬一口说是赵祁找人嫁祸。”
赵廷当即倒抽一口气,一脸阴沉出声便骂:“他还是不是人!有他这么当人爹的么?什么事都往逸之身上推!”
七王爷笑得有些讽刺:“其实也不奇怪。一窝里都是秃鹰,突然生出只金雕,没被啄死就委实不错了!”
周浅波苦着一张脸继续说道:“谁知他还带来两个证人,指证赵祁老早就心怀不轨,还说他有弑父杀兄,谋逆犯上之心,蹦跶着嚷嚷今天一早就进宫面圣,剥了赵祁的官爵。双方各执一词,当时曹大人也没了主意,大伙正愁的不行,谁知道圣上连同小侯爷一块
来了。”
萧长卿眼眸圆睁,听得直咋舌,昨晚上开封府那这么精彩哪!清秀眉尖一抖,萧大先生一脸痛惜,怎么都没人告诉他呀!早知道昨晚上吃过晚饭就去那边蹲着看好戏了!段尘等也吃了一惊,赵廷显然也没想到昨晚上闹这么大动静,挑起一边眉毛继续听。
周浅波咳了咳嗓子,心说难受的还在后头呢!“小侯爷来了之后,当即呈上一只血色玉笙,说是三王爷交给他保管的…”周浅波有些艰难的说完这一句话,预料之中见到众人精彩纷呈的神色变化。
赵廷愣了愣,眼神一暗,连连低声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那小子…”
展云也笑得有些苦涩:“小侯爷这招,当真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宁可拼得个玉石俱焚,也要绝了那两人后路…”说那玉笙是三王爷交给他保管的,不就等于承认七笙教的事他也有一份么!如今在圣上眼中,除了他手里握着的黄色玉笙是为着引人上钩,其余凡私藏玉笙者,便是有不臣之心。赵祁这般做法,倒是
把赵衍给套了进去,可自己也绝对择不干净了。
周煜斐在一旁也听得着急:“哎呀爹你就一口气说完得了!”这说一句喘一口气的,弄得大家伙心里边七上八下,一惊一乍的,好不磨人!
周计相眉毛一抖,侧眸白了他一眼,心说这事本来就峰回路转,我不慢点说你们扛得住么!
“我看当时陛下面上神情,显然是未曾料到小侯爷有此一招,也很是惊讶的。”周浅波说着,溢出一声长叹,“后来我们才想明白,昨晚上这些事,每一步,都在小侯爷预料之内。他把那血色玉笙一拿出来,陛下那还未开口,三王爷却坐不住了,上前就夺那玉笙。结果旁边站着小侯爷的影卫,直接出手一掏,从三王爷怀里摸出另一只血色玉笙来…”
七王爷这会儿把话头接过来,眉宇间也显出几许肃穆:“赵祁这孩子,是选了最险的一招。你们要知道,当着圣上的面玩这一套,就等于把自己全部身家性命都搭进去,一个弄不好就是个大不敬甚至欺君瞒上的罪名。我看连同当时他身边那些影卫,都没打算活
着出去。”
赵廷半晌不语,末了抬起眼眸,只问了一句话:“陛下怎么判的?”
七王爷站起身,慢悠悠踱步往外走去:“查封三王爷府,赵衍赵璘问斩,其余相干十数余人发配西南,姑念赵祁多年来于朝廷有功,且对圣上忠心耿耿,于危难之时大义灭亲,准予保留爵位,一月时间留京养伤,此后终生不得踏入汴京一步。”
行至门口,赵瑞略一偏头,薄唇勾出一抹笑,面上神色却有些寒凉:“现在你们尽管可以放宽心,过去城郊那处宅院看他了。从昨晚上一直折腾到今早四更天,圣旨一下来,那孩子就接连吐了几口血,连同几位太医,直接送到那边旧宅去了。”
周浅波也是连连叹息,又看了自家儿子一眼,示意他兜着点儿,别再弄出什么事来,也跟在七王爷后头出了屋。
一众人皆沉默半晌,末了,倒是向来少言的左辛先出声赞了句:“这位赵祁小侯爷,倒真是个狠茬子!
”这一步步机关算尽,连当朝天子都给请进来玩了一局,宁可拼得自己和手下性命,就为了能将自己亲生父亲与同胞兄弟置诸死地。无论是智慧胆识,还是手段谋略,都让人不得不赞一个“狠”字。
赵廷却蓦地扬唇一笑,嗓音略沉:“胆子再大,也玩不过不要命的!赵璘这件事上,咱们欠的就是‘阴狠’二字,倒是让这小子帮咱们补齐了。”
先是诱赵璘上套,雇人找上展云盗取黄色玉笙,只等两边接头,将人一举拿下。接着开堂审案,再把皇上请来,用一只假玉笙诈出赵衍手里的真玉笙,让他再无半点退路。圣上那里又早有办这两人的心思,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且有赵祁这样的“大义灭亲”之举,可谓名正言顺,顺理成章的将人收押问斩,也堵住了悠悠之口。
萧长卿琢磨了会儿,也露出一抹笑容,站起来伸个懒腰:“哎!不管怎么说,总算是除了两个祸害!咱们再把手头这个案子破了,七笙教必定元气大伤,很难再折腾出什么花样了。”
段尘却没就这事说什么,只是转过头看周煜斐:“开封府那边没什么事吧?”
周煜斐点点头,面上神色却一点都不轻松:“还没。不过这刚早上…”按照凶手之前的行事作风,今日一定会再杀一人,所以众人包括开封府一干捕役,不敢有半点松懈。
展云看了眼赵廷,又将视线投向段尘,温声提议道:“刚好这会儿也没什么事做,咱们一起去趟城郊可好?”
段尘思量片刻,又见一屋子男人都眼巴巴看着她,就等她一句话的模样,勾起唇角轻轻颔首。
十三章辞行·棋差一招
从赵祁宅院出来,一众人都有些沉默。展云见段尘轻蹙眉尖似有不豫,怕她因为之前赵祁的玩笑话心中不快,便凑近她耳畔柔声道了句:“别想了。”
段尘侧眸看了他一眼,也没言语。另一边赵廷面上仍有些尴尬,却也担心段尘因为刚才的事不自在,也出声劝道:“你,你别理那小子。他那是烧糊涂了!
”
萧长卿走在前面,这会儿也回头朝三人笑:“还真别说,这小侯爷的性子真挺讨人喜欢的!”只一句话就噎的赵廷红了脸,展云没了词,这可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左辛在一旁笑着摇头。
周煜斐却在另一边咧着嘴重重点头,真是好兄弟啊好兄弟!谁让这俩人平时老联合一起欺负他?这回终于扳回一局,看这俩人吃瘪,心里这叫一个舒坦!
段尘淡淡看了几人一眼:“我只是觉得,明明相同的容貌,给人的感觉却截然不同。”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双生子,又是极出色的样貌,她只是觉得很新鲜而已。
周煜斐嘴角一抽,顿时觉得之前那股愉悦下滑了几个阶梯。萧长卿则大笑出声,一边拍着左辛肩头感慨:“小段,果然不是一般人!”
赵廷和展云对视一眼,也都有些无奈。合着那句话对她一点影响都没有么!倒是搞得他们俩好不自在…
上了马车,穿过一片小树林,众人沿着之前的路回
城里。软薄布帘不时被风吹拂扬起,段尘原是无心一瞥,却在下一瞬睁大了眼,抬手撩起布帘就要往下跳。
谁知被人一左一右拉住,展云温声喊了声“停车”,赵廷则皱着眉看她:“急什么!”
萧长卿再次嗤嗤笑出了声,周煜斐低头闷笑,小侯爷啊,你虽然身体羸弱神志不清,但当真一字千金字字珠玑啊!
段尘却没理会那些,待车挺稳了,撩起帘子便跳下去。展云和赵廷紧随其后,其余三人不明白怎么回事,也跟着下了车。
就见稍远的地方有一处人家,二层红瓦小楼,外面浅灰色的围墙,爬满了血红色的繁复花朵。因为外面有一小片竹林掩映,再加上地处一处低洼处,又是在比较偏僻的地方,若是乘马车路过,一般人并不会注意的到。
只是惊鸿一瞥间那抹红色,若是下了车,一路朝那竹林走去,便会看到,入眼之处,尽是一片血红。血
红色的蔷薇,花朵大而繁复,开的格外招摇,爬了满满一面墙面,与庭院内的红色小楼遥相呼应,似是生怕旁人注意不到一般醒目。
赵廷皱了皱眉:“怪不得巡城的将士都说从未见过那样两个人。”如若是住在这种地方,的确很难有人留意的到他们踪迹。
萧长卿摸了摸下巴:“即便不是咱们要找的人,这家主人的品味,也实在特别了点…”这般炎热天景,寻常人家多栽种些莲花,栀子,颜色味道都清淡些,看着也觉得清爽惬意。即便特别偏爱蔷薇,也鲜少选择这般浓艳的颜色,而且,只有这一种颜色。
众人到了那面墙壁前,又沿着墙壁朝一个方向走。萧长卿越走越快,越走越急躁,到最后干脆施展轻功围着墙壁走了一圈,又很快回到众人面前,一双眼眸睁得圆圆的,一脸惊异道:“没有门!真的没有门!”
这回连展云都忍不住摇头:“不对劲。”
段尘知道萧长卿虽然爱开玩笑,做事却是极仔细的
,他若说是没有门,就意味着不光明处没有,暗门也没有。抬首看了眼那座红瓦阁楼,段尘轻声道:“走吧。”
众人意会,纷纷施展轻功越过围墙。周煜斐眼见众人都翻了过去,这才反应过来段尘那句“走吧”是说走墙,不是离开,连忙掀起衣袍跃上墙头,提着衣角跳下去。一旁萧长卿翻个白眼:“慢死了!”
庭院里格外幽谧。院中既无高树,也无灌木,光秃秃一片黑褐色土地,血红色的蔷薇从墙壁一面越过墙头,蔓延到内侧。段尘等一路行至阁楼,推开门,又先后步上二楼。越往里走,便越发觉得不详。那抹似有还无的腥甜味道,渐渐萦绕鼻端。众人都知道,有这种味道,就意味着有血。
楼梯有些窄,最多只能并排走两个人。赵廷走在最前面,后面紧跟着段尘和展云。段尘一路行来,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脑子里飞快闪过什么,眉心愈蹙愈紧,凤眸闪过一抹惊恐,该不会…
众人先后上到二楼,就见偌大屋子里,四周窗牖大
敞,数条血红薄纱随风摇曳飘荡,仿佛一只血色围笼,将人缠缚在内。当中摆着一张大床,上面仰面躺倒着一个人。那股熟悉的腥甜味道,以及床上那人略显僵硬的仰卧姿势,证明这人已经死去多时。
行到跟前,段尘只看了一眼,便脸色发白,唇紧紧抿着,咬紧牙关,才没让自己打起颤来。展云也吃惊不小,担心段尘会为此心神不宁,忙拉起她的手握在掌中,略施力道攥了攥。
握住自己的手掌温暖有力,渐渐传递过一种安抚人心的情绪,段尘又想起昨夜他搂着自己低语的情形,不禁心坎一甜,之前那股席卷而来的恐慌也随之淡却不少。
其余几人都发觉这两人面色变化,赵廷又看了那女子一眼,皱起眉看两人:“怎了,你们认识这人?”
展云眸色微凉,嗓音略微有些干涩:“她就是昨夜三王爷派来盗取玉笙的人。”
周煜斐脑子有些转不过来:“怎么会…她,她不是应该被开封府收监了么!”
赵廷眉心狠狠打了个结:“这两人昨夜就在城里!”
众人将事情前后连缀起来一琢磨,不用段尘解释,也都明白过来。这两人怕是昨夜又在城中挑选目标下手,不知通过何种渠道了解到开封府正在审理七笙教一案,因此临时改变计划,没有对之前挑选好的目标下手,反而将这女子擒住带走。后来案子审理完毕,赵祁等一众人驱车回到城郊别院。这二人紧随其后,却发现赵祁住所与他们的落脚处并不太远,又料到段尘等早晚会过来探望,索性将女子带回这里虐杀。
女子心口处开了个血洞,一双眼睁得大大的,似是不相信有人可以这么快出手,瞬间夺去她的性命。半敞的衣衫内侧,显出一角白绢。段尘伸手抽|出,就见白绢上写满半面血红色的蝇头小楷,分明是写给段尘等人的一封书信。
笔迹明显与上一次苦水镇那会儿白姓男子的留书不同,信笺落款也是隽秀优雅的七个楷字:七笙教七公子笔。信的内容却有些出乎众人意料。这七公子不仅
大方承认之前几起案子皆出自他一人之手,且表达了对玉笙之事的不屑一顾。称三王爷以及赵璘是不懂优雅行事的“鲁莽匹夫”,与之前金霄白等无异。最后,还格外友好的劝慰众人不用再苦苦追寻他的踪迹,因为当众人来到这里之时,他已在汴京城外数十里的一处村落落脚。
萧长卿则盯着那女子胸口看了好一会儿,从床脚撕下一块缎子,裹在手上,接着伸手进到死者心口,又将掏出的东西用布料擦拭,最后放在一块干净帕子上。众人凑上前一看,竟是一只乌黑润泽的玉笙。
随后,众人又在一处窗台找到七公子用来调制“血墨”的砚台,以及一只笔尖染血的狼毫小笔。
众人只得将四面窗户关好,掩好门板,乘车回到开封府,又派几名捕役将尸体运回。
那块白绢血书,连同墨色玉笙,一同作为本案物证交给了曹大人。案子虽然破了,且又拿到一只玉笙,凶手却依然逍遥法外。段尘等人从未觉得如此憋屈!初时完全摸不着头绪,步步被人抢在前头;后来线索
逐渐清晰,却依旧不能阻止这两人猖狂行径;末了还被人摆了一道,用那女子尸体以及血书示威,警告众人他们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二人掌控之内,嘲讽段尘等再费心思也抓不到他们一片衣角。
如今可以完全确定,昨日在粥铺外面见到那两人,就是七公子以及白姓男子无异。那人确是倾国美人,不过不是女子,而是明显以虐杀他人为乐的诡异男子。段尘后来冷静下来,又将之前诸多线索逐条梳理,渐渐想明白许多。
这人极嗜饮人心头血,又总挑选在他看来拥有一技之长的年轻男女,幻想通过饮血获得死者身上所蕴含的力量,对于鲜血以及血红色怀有一种不同寻常的迷恋。对貌美女子的虐杀,总比普通男子更显激烈,再加上事后总取走一件红色首饰,同时揽镜自照,这人应该对自己的男子身份怀有极强烈的抵触情绪。而那位状元爷不仅才华横溢,更是京城里出了名的美男子,这七公子应该是行凶之时才看到死者容貌,一时情绪失控,才做出那般令人发指的残忍行径。
段尘将自己推断出的几条逐一讲出,众人也都觉得言之成理。萧长卿当即拍着大腿惊呼:“怪不得苦水镇那会儿,长得漂亮的男子都要被‘喀嚓’了!原来是教主本人就不正常,所以就见不得别人好!”
段尘蹙了蹙眉尖,这点她倒没有想过。周煜斐在一旁恍然大悟状:“我说我那天一点都没看出他真实性别,那张脸长的那叫一个溜光水滑,原来已经不是男人了啊!”
萧长卿白了他一眼,撇着嘴道:“能将太监看成女人,你也算天下第一了!”
周煜斐嘴角一抽,咬牙解释:“单看样貌,真看不出来他是男人么!”
众人一路聊着,一边往状元楼走。原本说好这回案子破了便去状元楼庆功,如今虽然没抓到凶手,案子却勉强也算破了,再加上之前三王爷以及赵璘的事,也确实值得好好庆贺一番。
而之前凶手故意留在穆府的那支血色玉簪子,段尘找了个机会,连同一张周煜斐特意找画师描绘的七公
子画像,一并给李临恪送了过去。
…
又过了两日,萧长卿和左辛便与众人辞行,赶着回江陵府总堂。展云也私下与段尘商量好,先回苏州行云山庄,接下来去什么地方另作商议。
七王爷和周计相一听段尘说要走,各自都老大不乐意。可俩老家伙也不傻,这些日子看出段尘和展云两个日笃情深,原本就不可能逆着段尘意思硬来,再加上还有展父那一层关系,自然也不好做的太过。
周煜斐眼下在刑部做事,自然不似从前自在逍遥,不可能说走就走。赵廷虽然手头没什么要紧事,却也知道这两人下一站是要去行云山庄。他想跟着,可用什么借口跟?他想天天都能看见段尘,可同时也要天天看着她与另一个男人甜蜜温馨。他想象过以后这两人成婚时的情景,一边觉得心脏被人攥着一般的疼,一边又想看段尘穿着大红嫁衣的模样。可看过之后呢?目送着她离开,准备与另一个人洞房花烛么?
案子破的当天,从状元楼出来,他就拉着展云喝了
一整宿的酒。他往死里喝,展云也跟着喝,几坛子酒全部喝光,他对着人脸上就是一拳,展云也不客气的跟他对打,让他发泄。兄弟做到这个份上,确实不能再多要求什么了。而且他从小到大遵循的准则里,有一条便是不会抢兄弟的女人。更何况,那个人的心里根本没有他。
赵廷这两天想了许久,始终没想出一个合适的理由跟着这两人同去苏州。送行的那天,一路走到城门口,赵廷头一回觉得,从王府到城门的距离,原来这么短。短到他还没做好准备,短到他依旧想不出一个合适的借口,短到他总也想不好,最后一句话,该说什么。
临上马车时,他闭着眼不去看展云神情,一把拉过段尘抱在怀里,在她耳边说了句话。怀里的人却头一次没有挣扎,静静的任他抱了好一会儿。
最后,松开手臂那一瞬,赵廷睁开眼看她,眼眸含笑,伸手将她往展云怀里轻轻一推,低声吐出两个字:“保重。”
展云将人揽在怀里,弯起唇角微微一笑:“你也多保重。”
周煜斐在一旁交叠手臂看着,唇边噙着有点不羁有点懒散的笑。最后两人临上马车前,才突然上前,抬手甩出一只锦盒扔到段尘怀里。
浅绿色的竹帘徐徐卷下,段尘破天荒朝那两人摆摆手,又露出一抹浅浅笑容。赵廷猝不及防撇过头,一滴清亮水滴摔在青石板上,晴朗天光下,很快便蒸干不见。
马车缓缓行驶出城。段尘转过头看展云,清冷凤眸含着淡淡笑意,以及薄薄水光。被赵廷拥进怀里的刹那,她清楚看到展云眸中神情,以及,几不可察的轻轻摇头,示意她不要推拒。同时头顶上方响起带着淡淡鼻音的沙哑声线,一字一句吐出三个字:“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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