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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河豚脍·茉莉花茶(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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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一会儿几道菜就上来了,那小二朝几人一躬身:“几位爷,请先用着。那道河豚脍马上就好。”

萧长卿见段尘一直垂眸坐在那,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墨玉般的眼珠转了转,想逗她说说话。“小段哪,我这两天尽顾着玩了,你们这案子查的怎么样了,给我讲讲罢。”说着,又朝她眨眨眼,一脸好奇。

段尘抬眸看了赵廷一眼,赵廷微微一愣,很快明白段尘这是问自己这事能不能跟别人说。赵廷稍作犹豫,点了点头。段尘也轻轻颔首,知道名单的事是无论如何不能说的。

段尘便将这几天查到的线索跟萧长卿和左辛讲了,也算是将整个案子捋顺一遍。段尘讲的简练,条理却很清楚,萧长卿听得津津有味。听完之后,萧大先生摸摸下巴,琢磨了会儿,又有些神秘的看了几人一眼,笑眯眯道:“如果我说我知道那几人脸上的笑容是怎么弄出来的,有没有什么奖励啊?”

赵廷一听心中一动,勾起唇角笑道:“萧大先生想要什么,请尽管说。”

萧长卿有些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有小王爷这句话

就够了。”

接过左辛盛的一碗鱼豆腐,萧大先生一边吃着一边有些含糊不清的说道:“你们不是让太医院的人查了么,说那个药丸的成分和五石散类似。五石散这玩意,吃的若是多些,人就迷糊的厉害,极容易丧失本性,做出许多平日里想都不敢想的荒唐事来。这倒也罢了。”

萧长卿把空碗拿给左辛,端起酒盏抿了口酒,吸了一口气,面上神情也有些严肃:“若是再加上另外两样东西,这人可就彻底完了。不仅全身筋骨酥软,而且耽于肉|欲享乐,觉得自己仿佛置身极乐仙境。而且没个三天三夜,这药性根本祛不干净。这种情况下,和你们说的完全丧失反抗能力,且面带微笑,不就都对上了!”

段尘等听得连连点头。周煜斐也挺好奇:“那你说那两样东西,是什么?”

萧长卿诡秘一笑,晃了晃手中的酒盏,众人了解,是酒。接着,又朝一个方向扬扬下巴,墨玉般的眼中精光一闪。众人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就见一个样貌清秀的少年,端着一只盘子朝这桌走来,河豚脍!

萧长卿小声说了句:“必须是生河豚,熟的没用。”

这句话说的很快,声音也低,在座众人都听得清楚,不禁各自面色微变。那少年此时已走到桌前,将盘子放下,

又拿起一双干净竹筷,夹起一片鱼片放入口中,嚼了两口咽下。又朝众人微微一笑,轻声道:“过一盏茶时间,诸位便可食用。”说着又众人行了个礼,就欲退下。

展云朝那少年浅浅一笑,温声道:“且慢。这位小哥,若是不忙,且陪我们几人说会儿话罢。”

那少年面色一变,勉强挤出一丝笑,有些僵硬的点了点头。

众人都有些奇怪,周煜斐却仿佛反应过来什么,勾起嘴角笑道:“这位小哥怕是想多了。我们没别的意思,就是想打听些事情。小哥若是不愿,也没关系。”

那少年面色稍缓,轻声道:“几位公子请问。”

段尘一直仔细观察少年面上神色,这会儿便淡淡开口:“河豚肉好吃么?”那少年被她问得一怔,在座几人也有些摸不着头脑。

少年长得苍白瘦弱,这会儿露出一抹笑,竟比哭还难看:“应该,好吃的吧。”

段尘静静看着他:“平日吃的时候,只想着赶快吞下去,所以都没怎么留意,对么?”

少年眉紧紧皱着,有些艰难的点了点头:“家里还有一个妹妹要养活,爹娘都不在了。我也是没有办法…”

在座众人听得都有些恻然。段尘又继续问:“店里如你

这般的,一共有几人?”

少年轻声答道:“原本有五个。上月初,死了一个。”

赵廷面色微冷:“吃河豚肉死的?”见少年默默点头,不禁有些动怒,“那怎么不报官?”

周煜斐在一旁叹了口气:“没用的。他们一定是跟这家店的老板签了死契,一旦出了事,官府也管不了。”

段尘看着少年双目:“死的那个,还有亲人在世么?”

那少年牵起嘴角,暮色沉沉的眼眸露出讽刺神色:“有啊,他哥哥也在店里,家里还有一个病重的老娘。”

话音刚落,就见一个身穿素白衣裳的年轻人快步走了过来,有些紧张的看了众人一眼,又小声问那少年:“怎么了?是出什么问题了么?”

那少年回以一个微笑:“没事。”说着,又看了众人一眼,段尘以眼神询问,就是他么?少年轻轻点头,两人跟众人行过礼,就匆忙下去了。

众人望着桌上那盘雪白细嫩的河豚脍,都没什么胃口。

各自端起碗吃饭,左辛突然低声说了句:“对面茶楼有人盯着。”

众人都算得上是老江湖,听了左辛这话,不动声色交换过眼色,仍继续之前的动作,吃菜的吃菜,喝酒的喝酒。

之前段尘与那少年说话,展云和赵廷都将注意力放在这

两人身上,萧长卿则一边听着,一边优哉游哉的吃饭喝酒。左辛正坐在靠窗位置,察觉对面有人,就用脚轻轻踢了对面周煜斐一下,示意他留心一下。周煜斐瞥见左辛神色有异,端起酒盏饮酒,发觉对面茶楼确实一直有人注意这边情况。待那少年走后,左辛趁着帮萧长卿夹菜的工夫低声说了句话,众人也都起了提防。

很快,对面的人不见踪影,门口却一直没见有人出来。展云与赵廷交替一个眼色,来者不善,应该是跟那份名单有关。

众人吃过午饭,其间又低声商量些对策,最后决定,待会儿周煜斐直接跟店家要人,左辛留下帮忙照应。赵廷和展云去查对面茶楼,段尘和萧长卿回趟开封府。因为刚刚展云提了件事,这家“一勺烩”位于城东,饭庄后头有一条巷子,而那具没有笑容的尸体,好像就是在这条巷子被人发现的。

展云三人在汴京住了二十多年,对城中大街小巷各种地方都比较熟悉,很多地方即便没进去过,也知道具体位置。展云心细,从刚才一下马车就发觉有些不对劲,之前听段尘与那少年对话,忽然就想起还有这么一件事,一直被众人忽略了。展云一说,赵廷和周煜斐回想一下卷宗上的记录,确实是这个地方没错。

段尘则轻蹙眉心略有不豫,之前去了两次仵作房,都没好好查查那具尸体。若不是展云提醒,可就错过了一条非常重要的线索。而且也因此走了不少弯路,兜了一大圈才查到这家一勺烩。想到这,不禁抬眸看了展云一眼。

展云一直都在观察段尘神色,两人视线一对上,就露出一抹清浅笑容,弯月眼眸里也洒满温柔。段尘有些慌乱的错开视线,端起酒盏饮酒,看得展云不禁哑然失笑。

旁边赵廷冷哼一声:“还不走!”说完一掀衣袍,率先起身出了饭庄。展云朝几人微微一笑,也很快跟了出去。

却说段尘和萧长卿步行往回走。路边刚好有卖热茶的,萧长卿拍拍段尘手臂,有些委屈的扁了扁嘴:“小段,我好渴呀。刚才那家店东西是不错,就是太咸了,也没有汤水喝。你陪我过去买碗茶喝好不好?”

段尘看了眼卖茶的摊子,还好,人不算太多,也费不了多少时间:“走吧。”

茶水是一早煮好的,盛在一只盖着盖子的小木桶里头。摊子上摆着七八样,桶子上贴着红色纸条,标明里面的茶汤种类。萧长卿摸摸下巴看了一圈,又碰碰段尘手臂:“你要喝哪种?”

段尘伸出手指了下最左边的那只木桶:“麻烦你,来一碗加了茉莉花的。”刚才那顿饭的确口味偏重,茉莉花清

香解腻,段尘看到旁边有人买来喝的,汤色清澈香气扑鼻,还热腾腾的,应该还挺不错。

摊主是个老头,一听这话当即“哟”了一声,朝段尘笑了笑:“这位公子,刚才那位小姐卖走的是最后一碗,下一碗加茉莉花煮的,还得等上两刻。两位要是着急喝,就选样别的吧。”

萧长卿眼珠一转,似是想到了什么,露出一抹狡黠的笑:“这样啊。小段,那你跟我一样,都要这加桃花的吧?”

段尘点点头,也行。摊主手脚麻利的倒了两碗茶端给两人,收了铜板,又继续招呼别的客人。段尘接过茶碗,吹了几下,端起来轻轻啜了一口。

萧长卿尝了一口,满足的咂了咂嘴,又笑眯眯看向段尘:“怎么样,桃花的很香吧?”

段尘轻轻点了点头:“还不错。”

两人站在摊前,一边说着话一边喝茶,没一会儿一碗茶就见了底。

离开茶摊,又走了一段路,萧长卿看着前方,笑着问道:“小段哪,你知不知道,我为何这么喜欢你?”

段尘很认真的想了一下这个问题:“因为,前辈和我是很不一样的人。”

萧长卿露出一抹赞许的笑:“人说情深不寿,慧极必伤。小段,太聪明的人,注定要过的比常人辛苦。所以有时候,有些事,不用想的太通透,太明白。依着自己的心意去做就好。”

“就好比刚才那碗茉莉花茶,你明明一早就看上眼了,喜欢了,偏要等人家姑娘先买走了,一直到我问你喜欢哪种,你才开口说。茶卖光了可以等下一碗,可人没了,等上一辈子也不见得再遇着个合心意的。”

“你明明已经喜欢上了,就不要考虑太多。明明不喜欢桃花味道太浓,就不要勉强自己全部喝完。小段,你师傅说的对,你这个孩子,很多时候,太勉强自己了。”

段尘侧过脸,就见萧长卿唇角含笑,眼中神情,却再认真不过:“我喜欢加了桃花的茶,从一开始我就会告诉别人,这个,是我萧长卿喜欢的,哪怕有人要跟我抢,哪怕要再等上一个时辰,我也认了。喜欢就是喜欢,不用考虑原因,不必想太多后果,你只需想明白自己是要还是不要,就足够了。”

段尘弯起唇角,露出一抹极浅的笑。凤眸却不似往日清冷,反而蕴藉淡淡笑意,仿佛午后阳光照进山涧溪流,清澈见底,水光粼粼。

萧长卿看着段尘侧脸,徐徐吐出一口气。这么认真的说

话,果然不是他的作风,真累人啊!不过,嘿嘿,回去又有可以跟左辛得瑟的了…

第三次进仵作房,段尘仔细将第一具尸体与另外四具做了比对。虽然脸上没有那种奇怪的笑容,但是头部被钝器重击致死的伤处与其中一具同样被砸中头部而死的尸体上的伤处非常相似,手法也比较一致。另外三具尸体皆是被锐物刺伤,流血过多身亡的,被刺中心脏与被刺中腹腔的两具尸体上的手法比较一致,而那个被割喉的,在仔细比对并询问过仵作意见后,段尘等得出结论,下刀手法要更为纯熟一些。

没多久,周煜斐和左辛则押着饭庄一干人等坐马车赶回府衙,包括饭庄老板在内,一共五人。其实将老板以及那四名帮客人试吃河豚的伙计一并带回,主要是怕被人灭口。赵廷和展云是最后回来的,显然是查到一些蛛丝马迹,但看二人面上神情,似乎事有蹊跷。

很快到了傍晚,案子还未全部理清,但已经有了突破性进展。曹大人下令先将饭庄那五人分开收押,第二日再审。王府和周家都派人来催,让众人一起回王府。赵廷和展云对视一眼,想到王府里那个来路不明的“江家后人”,各自有些同情的拍了拍周大人肩膀。周煜斐还被蒙在鼓里,被那两人拍了下肩,又看到两人脸上一脸隐忍的笑意,

没来由的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十一章真或假·虚虚实实

众人乘马车回府,左辛和萧长卿也一同前往。

进到前厅,好一阵寒暄过后,周煜斐就发觉自家老爷子一脸阴沉盯着自己,额头的青筋一抽一抽的,那眼神跟要杀人似的。

周煜斐咽了口唾沫,又看向自家娘亲,谁知老娘正和一位陌生姑娘聊得起劲儿,拉着人家的手笑逐颜开,一脸喜庆。

七王爷端着茶盏,兴致盎然环视众人,慢悠悠抿了口清茶。“熠然。”七王爷突然开口,却先叫了周煜斐一声,把本就已经如坠迷雾忐忑不安的周大人吓得一激灵。

周煜斐忙拱手,按照官场上的礼节给七王爷行礼:“王爷请讲。”

旁边赵廷和展云交换一个眼色,捻了颗蜜饯放入口中,弯起嘴角等着看好戏。展云无奈摇头,端起茶盏饮茶,今晚上有的折腾了!

萧长卿挨在段尘旁边,发觉段尘从一进屋就面色微冷,身体也有些紧绷。看了眼斜对过那名容色艳丽的女子,萧长卿手肘撑着小桌一侧,凑近段尘耳畔小声发问:“小段,那位姑娘是什么人?”

段尘姿势未变,轻声答道:“十年前亡故那位江将军的独女,江家大小姐,闺名雪落。”

萧长卿长长“啊”了一声,一脸恍然:“那个江家啊!”

接着又马上偏向另一边,跟左辛咬耳朵。左辛唇角含笑,一脸的莫可奈何:“我都听到了,别忙活了。”

萧长卿瞪他一眼,压低嗓音道:“我知道!我是让你好好看,这里面有乾坤的…”说着,飞快用眼角扫了一下七王爷和周计相,又朝左辛挤挤眼。

左辛一怔,顺着萧长卿的视线看过去,面上神情也有些莫测。

那边七王爷刚叫了声周煜斐的名字,就被周老爹色厉内荏瞪了一眼。七王爷也不在意,一脸怡然自得继续品茗,却不再说话。周煜斐莫名其妙的被晾在那,又看了赵、展二人一眼,也没人搭他这个茬儿,只能坐在那闷头喝茶。

七王妃笑吟吟看着一群小辈,又看了眼自家夫君,柔声道:“晚膳布置在后院,还要等上一会儿。孩子们爱去哪就去哪罢,也没必要非在这陪着咱们坐着。”说着,又转头看向周煜斐:“后院花开的正好,熠然,你陪雪落去逛逛吧。”

周母在一边连连点头,有些感激的看了王妃一眼,又朝

自家儿子使眼色:“熠然哪,快点。江小姐头一回来京里,王府你也还算熟悉,带着江小姐四处遛遛,待会儿看时辰差不多了,你们直接去南院的陶然居就可以了。”

王妃又看向左辛和萧长卿:“两位要是没什么急事,今晚就在府中住下罢。有什么招呼不周的地方,还请多多见谅。”说着,又看了眼赵廷,示意他帮忙招待。

周煜斐虽然不明白这里边的事,却因为自家老娘那无比熟悉的逼婚眼神瞬间领悟了自己接下来的任务。一边低声咒骂边上那两人没有义气,一边勾起唇角笑得一脸风流:“江小姐,请。”

周母在旁边看得眼角直抽,咬牙切齿看着自家不成性的儿子,又有些担忧的将视线投向面带浅笑的王妃。王妃用眼神示意周母稍安勿躁,抬手招呼身边的小丫鬟给周计相添水。

周煜斐和那名女子起身,其余一众人跟王爷、王妃行过礼后,也三两出了屋。

眼见众人身影走远,一干下人也都退下,周计相“砰”一下将茶盏摔在桌上,起身颤颤指着七王爷怒叱:“找这么个女人来说是江家后人,还想推给我儿子,赵瑞,你什么意思?!”

七王爷不慌不忙饮了口茶,漆黑眼眸隐含戏谑:“周计

相好大的脾气。这话也就在我府上说说,出了门若再这般直呼本王名讳,可不太好啊!”

周浅波气的满脸通红,倒背着手就在几人面前踱起了步子:“我知道当年是我不对,愧对江弟和弟妹。可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年那种情况,我也是身不由己!这些年我不一直都在竭尽全力的找么!可你,你说你,整这么个人出来是什么意思?”

旁边周夫人听得有些迷糊,忙看向在一旁微笑倾听的王妃:“这,这是怎么回事?刚才那位江小姐,不是真的?”

周浅波恨恨瞪了她一眼,没好气的说道:“长得像就是真的啊!这十年来我见过长得和弟妹相像的,没有十个,两三个总是有的。那那些人还都是雪落了?”

说着又忿忿上前,拍着周夫人身边的小桌怒吼:“那孩子当初你又不是没见过!他们一家子刚回汴京的时候,那孩子八岁,她是凤眼啊凤眼!一个人变化再大,还能过了十多年就长成牛眼了的!”

周夫人年纪比周浅波还大几岁,记性也不太好,被自家夫君这么一通骂下来,当即头都晕了,张着嘴傻愣愣看着周计相。

旁边王妃听到那句“牛眼”时,“噗嗤”一声就笑出了

声,七王爷差点没把茶水喷出来,两口子对视一眼,又默契的看向周浅波。

周计相大声嚷嚷这么一通,倒是解气了,不过也累得直喘。一脸无奈的看了七王爷一眼,又朝王妃拱拱手:“我说二位,你们就别折腾我了!我对不起江家,将来那孩子来了我负荆请罪亲自登门还不行么?熠然上头两个哥哥都成婚了,这孩子到现在也没定下来,只要那孩子还愿意要,我就是绑也给她绑过去。可你们不能拿个冒牌的糊弄人啊!我都这么大岁数了,可禁不起这么大动静折腾…”

王妃好容易忍住笑,轻声解释道:“周计相,这是哪里的话。咱们两家这些年的交情,我们怎么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刚才那姑娘你也看到了,确实长得很像小幽,而且昨日我和瑞郎多番试探,她也几乎答的是滴水不漏。若只是一般的冒牌货,不可能知道那么多内情。”

周计相脸上红潮渐渐褪下,仍旧一脸狐疑:“可那眼睛…”

七王爷赶紧把茶盏放下,漆黑眼眸满是笑意:“我说老周,你先把那眼睛的事放一放行不?”说着,又闷闷笑了两声:“居然说人家是牛眼,江兄若是地下有知,听到你这么糟践他家夫人那双眼…”

周浅波长叹一口气,幽幽说道:“你们可知,我这些年

多少次梦到那孩子那双眼,每次都定定看着我,问我为什么见死不救,落井下石…我怎么能忘得了,怎么可能放得下…”

大厅里一时有些沉默,四人两两相望,半晌无言。

后院。

周煜斐和那女子走在最前面。两人一路走一路赏花弄草,周大人舌粲莲花尽显风流本色,那女子一直礼貌微笑,眼中却透着淡淡疏离。周煜斐心中暗喜,面上却益加热切,时而摘一朵花,时而指指远处亭台,一副殷勤模样。那女子状似听得十分认真,目光却稍显游离,不时注意后面几人动静。

段尘和萧长卿走在五步开外的距离,左辛跟在最后面。赵廷和展云原本想跟在段尘身边,却被萧长卿一个眼神给瞪回来,老老实实跟在后头,和左辛并肩走着。

两人倒不是怕萧长卿,而是看出段尘心情欠佳,不敢再惹佳人生气。乖乖在后面跟着,四道视线紧锁住那道淡青色背影,面上神情都显得有些煎熬。左辛看了两人一眼,低声笑道:“这样就受不了了?”

赵廷瞟了左辛一眼,又继续看着前面佳人背影,竖起耳朵听那两人说话。展云浅浅一笑,也低声回道:“确实不大好受。”

左辛意味深长的看了展云一眼,含笑点了点头。

萧长卿走在段尘身边,摸着下巴端详不远处那两人:“还别说,那小子,比较配那种姑娘。”

段尘原本心事重重,胸中郁郁不得纾解,听了这话也有些不解:“哪种?”

萧长卿眨了眨圆圆眼眸,掰着手指给段尘细数:“呐,那姓周的小子,就是一风流种,这样的男人,就应该配个泼辣货,而且还是长相艳丽的那种。”

段尘被萧长卿逗得勾起嘴角,清冷凤眸睨了那两人一眼:“你怎知那女子泼辣?”

萧长卿眼珠一转,有些神秘兮兮的说道:“我不仅知道她性格泼辣,我还看得出,她是青楼出身。”最后一句话是凑在段尘耳边说的,见段尘惊讶的睁大了眼,萧长卿一脸得瑟,又洋洋得意继续道:“像小段你这种,当配温润如玉又有些手段的…咦?这么说来,我要是年轻个七八岁,也挺合适的…”

段尘听出萧长卿话里有话,有些不自在的撇过脸,看向远处,没注意萧长卿最后一句自言自语。后面左辛可听得清楚,不禁眼角一抽,连忙重重咳了两声。

萧长卿摆了摆手,示意左辛不许添乱,很有兴致的继续给段尘分析:“别害羞么!你听我说呀,其实你这种的呢

,很多类型都可以配,关键是要耐得住性子禁得住磨,关键时刻又懂得把握机会…”

后面跟着那三人只离自己七八尺远,萧长卿声音不高,但听清楚肯定没有问题。段尘又羞又气,不知该怎么说才好,前面不远处又有周煜斐和那女子谈天,也不能走太近,一时间急的耳朵尖都红了。

展云在后面听得清楚,看得也清楚,忙温声替段尘解围:“时候不早了,咱们去南院吧。”

那女子和周煜斐也朝几人走过来。众人又调转方向,往南院去了。

席间,众人照常吃菜饮酒,七王爷和周浅波也没再出言试探那女子,王妃笑吟吟为众人布菜,周夫人和之前一般,亲亲热热和那女子说话。周煜斐也看出点门道来了,一边饮酒一边插科打诨,面上永远带着吊儿郎当的笑容,那模样比花花公子还像花花公子。

赵廷和展云则不想趟这趟浑水,时不时给段尘夹菜,其余时间就默默饮酒。萧长卿直当是来看戏的,一顿饭吃的津津有味,偶尔赞叹两声王府的碎玉酒味道清醇。左辛话更少,只要把边上那人照顾到了,其余都不管。

吃过晚饭,众人围坐桌边饮茶。那女子却似乎突然来了兴致,说是要为众人吹奏一曲。陶然居四面有窗,外头种

了一大片西府海棠。海棠花妍丽娇媚,香气格外浓郁,晚风习习,送来阵阵花香。那女子临窗而立,身穿绯色长裙,裙裾层层叠叠,甚为繁复,真如一朵俏生生海棠花,艳丽的让人睁不开眼。

执起一只七孔竹笛,那女子半垂螓首,笛声悠悠然响起,只听“啪嗒”一声,段尘手中酒盏落地,清冽酒液溅湿淡青色衣衫一角。

桌边众人皆将视线投向段尘,那女子也停止吹奏,抬眸看了过来。段尘紧紧咬着牙,强自抿出一抹笑:“抱歉,手滑了。”

很快有丫鬟上前收拾,那女子轻轻颔首,面带微笑,又从头吹奏起那只曲子,半垂眼帘下,一抹异色一闪而过。

段尘又倒了一盏酒,稳住有些颤抖的手,半垂眼眸狠狠饮下一盏酒,左手手心的伤痕,再次挣裂开来。

一更梆子响起,段尘站在窗边,静静望着房后那一片皎洁花海。月色幽暗,厚厚的云朵漂浮不定,段尘单手握着那只木盒,心里一点点冷下去。之前种种猜测,在刚才那女子吹响那首曲子时,证明无疑。

那些只有自己才会知道的细节,那支娘亲在想念爹爹时才会独自吹奏的笛曲,除了自己,就只有师傅和青籽两人知道。李临恪信笺上说的大礼,神秘男子告诫的那句“万

事小心”,还有晌午时对面茶楼的盯梢,赵廷说的那份不知落在哪边手上的神秘名单…

段尘深深吸了一口气,却觉得心口愈加窒闷。幽幽淡淡的芬芳弥漫周身,段尘想起下午时那碗捧在别人手里的茉莉花茶,以及萧长卿说的那一席话。

胸口渐渐浮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悸动,单手轻触心口,回想起那人曾经说过的话。真的可以么。心里不断浮现那人清俊容颜,温润浅笑,不知不觉间已走到隔壁房门前。

茫茫然抬起眼眸,屋子里仍然亮着灯,抬起手的瞬间,段尘蓦地回神,眼中闪过一缕慌乱,转身就要回房。屋子里却传来一道清朗声线:“谁?”

紧接着传来一阵水声,以及衣衫的窸窣声,段尘傻愣愣站在那,下一瞬,门板被人从里面打开。展云身上披了件月白长袍,前襟半敞,露出浅蜜色胸膛。单手拿一块雪白布巾,如瀑鸦发披散身后,肩头挂着湿漉漉一绺儿,沾湿胸前衣衫,颗颗水珠争先恐后顺着修长脖颈缓缓滑下。清俊面容尚且带着水痕,弯月眼眸蕴藉淡淡水汽,却在看清来人的瞬间亮了起来:“尘儿。”

十二章夜朦胧·情丝缱绻

段尘反应过来自己为何出现在这,转身就要走,手腕却被人一把拽住,低着头要挣脱,就听那人嗓音微微有些沙

哑:“先进屋好么?我这样,应该很容易着凉…”

段尘下意识抬头,就见展云前襟半敞,露出大片结实胸膛,月白长衫被水渍沾湿,隐隐透出里面劲瘦身躯。段尘脸“腾”一下就烧了起来,脑子一懵,也就忘了挣扎。展云弯起嘴角,手上微微施力,直接将人领进屋。

段尘从进了屋就没抬过眼,一边推着那人手臂,低声说道:“快去擦擦,头发都是湿的,很容易得风寒。”

展云一整天都没逮着机会跟佳人亲近,这会儿怎肯错过如此良机。思及傍晚时萧长卿说的话,展云心下一转,嗓音更低了三分,清朗嗓音略显沙哑,平添几许平日少见的魅惑:“尘儿,我头有些疼。”

段尘闻言猛一抬头,就听展云闷哼一声,另一手捂着唇,弯月眼眸仍带着之前那层淡淡水雾,显得很是无辜。段尘一时无措,上前一步蹙眉打量,有些犹豫的探出一只手,她刚刚,是撞到他哪里了么?

段尘这么往前一凑,就等于整个人都贴进对方怀里。展云松开捂着唇的手,反握上段尘伸过来的手腕,低头就吻了上去。

段尘两只手都被对方拿住,唇被人轻轻含着,一双凤眸睁得大大的,好长一段时间里,都没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展云吻得轻怜蜜意,小心翼翼的诱哄着佳人张开唇,又得寸进尺的攻城略地,探寻着内里每一寸甜蜜芬芳。搁在两人之前的手轻轻钳住佳人两只手腕,另一只手转而扣住纤细腰身,不动声色的将人往自己怀里贴的更紧。

段尘白皙面颊染上淡淡绯色,气息渐渐破碎,凤眸一直睁着,眼眶微湿,身子不断拧蹭着,想跟对方拉开距离。奈何腰上手掌虽然温暖,却霸道的不容拒绝,手腕被人锢的很紧,整个人被人轻轻拥着,却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开。

展云吻得沉醉,渐渐感觉到怀中人儿的推拒,心里虽然不舍,却也怕太过孟浪而吓坏佳人。再加上两人贴的极紧,他身上的衣物又单薄,佳人单纯的磨蹭拧转已经勾起身体更深层次的欲|望,再继续下去怕自己也不会太好过。

展云暗自苦笑,慢慢松开怀抱。又格外怜爱的轻啄两下被自己吻得红艳的唇瓣,微微上翘的唇角,染上红晕的脸颊,最后将人温柔拥在怀里,气息也有些不稳。

段尘脸颊微微发烫,胃里一阵翻搅,如同蝴蝶振翅,酸酸的,又带了一点痒。虽然羞涩到了极致,心里却一点生气的情绪都没有。展云暗自调匀吐息,轻轻扶着佳人纤腰,低下头看着段尘双眼,心里既苦又甜,怦怦跳得忐忑:“尘儿,我刚刚…”

段尘后退两步,挪出那个散发着诱人气息的怀抱,侧过

脸看向一边:“快去披件衣裳,会着凉。”

展云细细打量佳人神色,一直被压抑的喜悦渐渐占据上风,尘儿没有生他的气!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边,找了件衣裳披上,湿漉漉的发披在身后,展云手忙脚乱的四下翻找着。

段尘在一边看得好笑,轻声道:“右手手臂。”

展云顺着段尘指示一看,面颊也染上淡淡粉色。之前满心想着一亲芳泽,擦头发的布巾顺手就挂在右边手肘位置,得偿所愿之后又担心段尘一气之下不理自己,满脑子都想着如何措辞安抚佳人,结果发现段尘压根没有动怒,一时间高兴的就快连自己姓甚名谁都忘了,哪还记得布巾放在哪里!

拿起布巾快速擦了几下头发,展云走到桌边,伸指碰了下茶壶外壁,倒了杯热茶递给段尘。段尘摇摇头,眼眸仍看向一边,轻声道:“你再擦擦头发,刚才不是说头疼么。”

展云眨了眨眼,唇角悄悄弯起。放下茶杯,乖乖按照段尘说的仔细擦了会儿头发。

段尘则端起之前展云帮她倒的那杯茶,缓缓喝着。面上那阵热意渐渐消散,心里却一直暖暖的,还流淌着丝丝甜意。再次回想起那时萧长卿说的话,段尘轻轻蹙眉,这个

,就是喜欢的感觉么?

展云坐在一边,看到佳人蹙起眉尖,抬手轻触她手中茶杯:“怎么,凉了么?”

段尘轻轻摇头,转过脸来看他,唇角轻轻勾着,面上是鲜少流露的柔和神色。展云也一直唇角含笑,弯月眼眸溢满温柔。

段尘静静注视眼前男子,白袍似雪,鸦发如瀑,清俊飘逸仿佛谪仙,一双眼却满含情愫,定定看着自己。思及刚才那个吻,以及亲吻过后他小心翼翼的反应,段尘面色沉静,嗓音也淡淡的:“你喜欢我?”

展云被她问的一愣,又含笑点点头。

段尘半垂眼眸,继续饮茶。展云一时无措,踟蹰片刻,伸手覆上段尘放在桌边的手:“尘儿。”

段尘也没躲,放下茶杯看向他,凤眸清澈淡然,唇角却一直微微翘着。展云向来心思剔透,这会儿见段尘露出这般神情,不禁心中一动,喉头也有些发紧:“尘儿,你这样,算是接纳我了么?”

段尘微微侧头,蹙眉道:“不然呢?”和他亲吻拥抱,任他握着自己的手,不是互相喜欢的人才会做的事么?

展云闻言一笑,拉过她的手轻轻一吻,又放到自己心口,一脸正色道:“那尘儿可要对我负责一辈子,不许反悔

。”

段尘想了想,淡声道:“只要你不后悔,我自然不会。”

展云唇角弯弯,温声允诺:“一生不悔。”

段尘静静看了他半晌,展云就浅浅笑着任她看,手掌轻轻握着佳人柔荑,一直搁在自己心口位置。

段尘试着抽回自己的手,却发现对方握的很牢,弯月眼眸也定定看着自己,不禁有些好笑:“你放开我,我有东西要拿给你看。”

展云依言放开手,就见段尘从袖中拿出一只窄长木盒放在桌上。展云拨开盒上锦带,伸手从盒里拿出那只白檀木簪,借着灯光端详片刻,眉心却渐渐拢紧。又看了眼盒子内里铺着的蓝色绒布,展云抬眸看向段尘:“李临恪?”

段尘轻轻颔首。

展云回想起那日段尘一身狼狈站在街边,手上拿的正是这只木盒,又记起她那时微红眼眸以及手心割伤,不禁面色一凛:“你那天是遇见他了?”

段尘摇摇头:“没有。这只木盒,是一个算命先生拿给我的。”说着,又从盒子底部抽出那张纸片,示意展云自己打开看。

展云打开信笺看得仔细,又皱眉看向段尘:“他说的大

礼,是什么意思?”

段尘面露不豫,沉默片刻,才轻声开口:“今天下午在茶楼,有什么发现么?”

展云点点头,清俊的眉仍紧紧蹙着:“这事说来也有些蹊跷。我和赵廷进了茶楼,并没有找见什么人,那间茶楼也没什么问题。不过,我们在二楼的一张桌子底下发现一颗药丸,和咱们一度楼买到的一模一样。”

段尘沉吟半晌,抬眸看向展云:“看来,是一定要再去一趟了。”无论是真的不小心掉落,还是有人故意设下圈套,一度楼都非去不可,因为那位握有秘密名单的正二品大人正是死在那里。兜兜转转,一切似乎又都回到原点。

展云点头表示同意:“仵作房那边有什么收获么?”

段尘勾了勾唇角:“收获不小。”

展云也弯起嘴角:“明天大家都在的时候你再说罢。”现在跟他讲了,明早还要再说一遍。

段尘沉默片刻,抬眸看向他:“你不问我那天是去做什么了么?”那天在街上,他明明看到自己手里握着这只木盒以及字条,却只专注于自己手心伤口,看都未看那字条一眼。如今,他看到木盒里的东西以及字条上的内容,虽然对于李临恪的话有所怀疑,但自己反过来问他下午的事情,他毫无隐瞒的回答,却不再执著于之前的疑问。

展云浅浅一笑:“尘儿想说,我自然愿意听。”说着,伸手抚上段尘鬓角碎发,帮她往耳后挽了挽,又轻轻以指背蹭着她一侧脸颊,弯月眼眸写满认真,却格外温柔,“不想说,也没关系。我不介意。”

段尘静静看着他,任他的手指在自己颊边轻轻抚着,最后缓缓滑到自己下颌,食指轻轻托着,上身略微前倾,在自己唇上印上一个吻。

行动间,带过一阵微风,伴随着这人特有的清朗气息,仿佛初春时节湖畔绿柳,清冽微甜的味道,淡淡的,却很温暖。

展云收回手,面色微赧,唇畔仍噙着笑,细看却有些无奈:“尘儿,你眼睛睁那么大…”

段尘一脸平静看着他:“你刚才也睁着眼的。”

展云清咳两声,脸颊微粉,给她解释:“还是闭上眼比较好。”

段尘点点头:“好。”

展云简直哭笑不得,看了眼床边铜漏,柔声道:“时辰不早了,我送你回房。”

将簪子放回木盒,纸片也重新叠好,展云将两样东西递还给段尘:“这个还是随身带着吧。”

段尘接过来收入袖中,抬眸看着他:“你不生气?”

展云摇摇头,弯月眼眸透着深思:“李临恪这人城府极深,从不做无用之事。无论他是何目的,随身带着总没什么坏处。”

拉开房门,展云牵起段尘的手,温声嘱咐:“不过,日后尽量避免跟他正面交锋,不要一遇上什么事就不管不顾追过去。论智谋,你不一定在他之下。但讲到阴谋手腕,你远不是他的对手。更何况,他武功高过你太多。若真打起来,我都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两人都想起在万柳山庄那一段过往。段尘唇角微勾,轻轻颔首。展云唇角含笑,单手抚上她腰侧,嗓音微哑:“闭上眼…”

段尘依言闭上眼,温暖清新的气息萦绕鼻端,双唇被什么东西轻轻触碰,软软的,格外怜惜…心坎流淌过一股暖流,甜甜的。

十三章问人心·句句杀伐

第二日一早,众人在王府用过朝食,一同前往开封府。在段尘授意下,周煜斐让人将那名前不久死了弟弟的伙计带过来。审问地点也不在府衙大堂,而是一间比较宽敞的普通房舍。

左辛和萧长卿都不是衙门的人,曹大人也挺通人情,给两人安排在隔壁房间,墙壁上有孔洞,可以听得一清二楚

,但是不能参与案情审理。曹大人以及新上任的主簿按例旁听,赵廷等也都各自找了位置坐下。年轻人被带上来之后,跪在屋子中央,低垂着头,一言不发。段尘正对着他坐着,也不说话,静静看他半晌。

那年轻人缓缓抬头,偷眼一瞧,正对上段尘清冷视线,又飞快低下头,双肩微微瑟缩,显得有些胆怯。

段尘勾了勾唇角,缓声道:“你弟弟叫什么名字?”

那年轻人身子一僵,紧抿着唇不言语。周煜斐翘着腿坐在一边,懒洋洋道:“耳朵聋了?还是想吃板子?问什么赶紧回答!”

年轻人仍低着头,低低嗓音有一丝颤抖:“苏晚。”

段尘定定看着男子:“为你弟弟做了这么多,觉得过瘾么?”

年轻人这次很快回答:“草民不明白大人的意思。”

“抬起头,看着我说。”段尘与赵廷等对视一眼,轻轻摇头,示意他们勿要插手。

年轻人面色苍白,更显得一双眼漆黑若子夜。有些干裂的嘴唇轻轻颤抖,缓缓说道:“草民愚钝,请大人明示。”

段尘微微一笑,上身微微前倾,双目紧锁住男子视线:“哦?学得很不错么!那人还教你什么了?怎么用刀,如

何下药,巧言令色哄得那些大人开怀,作践自己屈意承|欢男子身下?”

段尘每说一句,那男子脸色就灰败一分,胸膛却起伏的越来越厉害。说到最后一句时,那男子蓦地爆出一句怒吼:“我没有!不是每个男人都喜男色,我也没有每次都出卖自己身体做诱饵!我——”

“你也说了,不是每个男人都性|喜|渔|色,你当你次次都杀的是该杀之人,做的是惩奸除恶之事么?除了第一个被你失手砸死的人,或许是真的该死,接下来那四个人,你了解他们为人么?你还记得自己初衷么?”

男子原本跪坐而起,一脸忿忿,这会儿被段尘一阵抢白质问,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身子一软就跪坐在地。一边连连摇头,一边喃喃低语:“你根本不懂,不懂我们究竟有多难…那些杂碎,根本不把我们当人看…”

周煜斐在一边看不过,坐直身子插言道:“话不能这么说。那死契是你们自愿签的,当时下了决心,就该料想到最坏的结果。把自己摆到那般境地的是你自己,就不能怪别人作践。况且,那些客人花了银子买东西吃,试吃生河豚的规矩是你们饭庄老板定下的,真要怨恨也该恨你们老板,干那些客人什么事?”

稍远处的曹大人和主簿都点点头,这话虽然刻薄了些,

倒也在情在理。

那男子冷笑一声,抬眼剜了周煜斐一眼:“你懂什么?那些人若只是规矩吃饭,我们能生出什么不满来?你们这些做官的,都是官官相护,自己日子过得舒坦了,偏还要欺负我们这些穷人作乐!我弟弟才十六岁,只不过帮那个姓郭的试吃一块生河豚,他就对我弟弟起了龌龊心思,趁我弟弟去后巷倒鱼杂碎的时候想对他行那不轨之事。要不是我看出他神色不对,我弟弟…”

赵廷眉一皱,有些不解:“你弟弟不是吃了有毒的河豚肉死的么?”说话间又看了段尘一眼,这里面有隐情?

段尘轻轻摇头,示意他接着听。

那年轻人咬着牙,面上闪过一抹恶毒神色:“那盘鱼肉本来就做的极仓促,都是那姓郭的一连声的催。端上来之后,本来也不是阿晚负责那桌,是他非要叫阿晚过去。我弟弟因为头一天晚上的事,本来就怕极了那人,又怕惹出事来被老板扣工钱,所以才吃了那片河豚肉。”

展云在一边听得仔细,这会儿也眉心轻拢,与段尘对视一眼。那姓郭的人品是有问题,但怎么听,苏晚的死都是一场事故,苏晨的想法未免太过偏激。

段尘轻轻点了点头,又看向苏晨:“这么说来,你杀郭福来,是有预谋的?”不过看那具尸体上的伤口,行凶的

人当时似乎相当慌乱,凶器也在留在后巷,就是一块普通石头。

苏晨眸光一闪,点了点头,咬牙说道:“都是我计划好的。另外那四个人,也都是死有余辜!”

段尘见他神色有异,便淡声说道:“那就说说,在你看来,他们四人缘何死有余辜?”

苏晨快声解释道:“前两个人,和那姓郭的一样,都不是好东西!我给他们端菜的时候,就对我不规不矩的。剩下那两个…”苏晨咬了下嘴唇,眼珠转了转,刚说了两个字,又停下,磕磕巴巴说的极不连贯。在场众人都看出他没说实话,便将视线投向段尘。

段尘回以一个安抚的眼神,示意众人耐心等待。端起一旁的杯子喝了口水,段尘也不说话,面无表情看着苏晨。

苏晨说完,又抬眼瞟了段尘一眼,现场长久的沉默让他愈加不安,短短半盏茶功夫,就抬头看了段尘三次,双手也来回搓着腿上布料。

半晌,段尘看着苏晨双目,缓缓开口:“在你心里,那个人真那么了不起么?”

苏晨一愣,目光闪烁视线游移,抖着唇试图想要争辩些什么。段尘却接着说下去:“你觉得他很厉害是不是?能逼那些人露出丑陋面目,也能一刀将人结果,将坏人通通

杀死。你有没有想过,或许不是那些人有问题,而是他交给你的药丸有问题。无论任何人吃下那种药,都会性情狂乱,纵|情|声|色。”

苏晨牙齿咯咯作响,连连摇头:“你骗人,你骗人。”

段尘静静看着他,面无表情却比露出任何表情都更讽刺:“你觉得,我有骗你的必要么?你若是不信,何不自己拿一颗吃下试试。”

苏晨将信将疑的将手缓缓移到胸口,又很快抽回来:“我才不要上你的当!”

段尘勾起唇角,眸光清冷:“是害怕上当,还是害怕知道真相?抑或你早已隐隐有了猜测,害怕看到事实真相后,自己都会厌恶自己?”

“如果我讲的都是真的,你之前信仰的都是假的,那你的所谓复仇、正义、惩奸除恶,就都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而你本人,不再是你心中所幻想的救世大英雄,只是一个受人指使的杀人工具。”段尘语调平稳面色沉静,说出的话却足以将眼前人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苏晨呆呆跪在那里,眼中渐渐凝聚起一层水雾,不再摇头,不再激烈的否认,身子却渐渐抖得厉害。

旁边曹大人看的连连点头,这位公子字字珠玑,句句戳人死穴,真不是一般厉害!一边想着,又看了赵廷和周煜

斐一眼,朝两人笑着拱拱手,悄声叹道:“两位从哪找来的俊才,真真高人也!”

周煜斐挑起一边嘴角,刚要开口说话,那边段尘一个眼风过来,赶紧乖乖闭上嘴,指指跪在地上的苏晨,示意曹大人继续听。

赵廷嗤笑一声,面色冷峻:“做都做了,现在后悔有什么用!”

展云也在一旁趁热打铁,循循善诱:“苏晨,你既然已经了解事实真相,又何必继续包庇那人。真正犯下这些过错的是他,你只不过是一时被恨意蒙蔽,被人利用。将那人名字讲出来,协助我们将他绳之以法,这是你现在唯一能做的,不是么?”

周煜斐也在一边帮腔:“还有那几个被你杀死的人。人家有的上有八十老母,有的孩子刚刚满月,有的新婚燕尔,妻子刚过门就守了寡。就当是为了补偿这些被你无辜牵累的人,你也应该将那人老实供出来。”

苏晨沉默半晌,顺着脸颊滑下一颗大大的泪珠,低低说了句:“我没见过那人真实面貌,他总是蒙着脸,而且每次来找我都是晚上。”

苏晨缓缓抬起头,看向段尘:“我只知道,他不是中原人。因为他的眼睛,是蓝色的。”

段尘眉心一蹙,面上仍没什么表情:“还有么?”

苏晨又仔细回想片刻:“他的手背上,靠近手腕的地方,有一个圆形的烙印,是黑色的。图案很模糊,好像是一只鹰还是什么…”

又询问一些相关细节,主簿记录的也差不多了,曹大人下令将苏晨带下去好好关押,择日开堂受审。周煜斐连同曹大人、主簿一同出去,处理后续琐碎事宜。展云起身走到段尘身边,往杯子里添了些热水,低声问道:“昨晚睡那么晚,会不会太累?”

段尘轻轻摇头,抬起头看他:“苏晨说的那个手背烙印,你之前听说过么?”

展云思量片刻,这方面的事,应该赵廷比较在行,便转过身看向他。就见赵廷面色微沉,一双黑眸死死盯着自己,如果眼神能杀人,估计刚才自己死了一百次都有余了。

展云侧过身看了段尘一眼,低声道:“我出去一下。”接着便微笑着看向赵廷。赵廷早已起身,面笼寒霜眸光凛冽,站在门口等着。两人都没说话,一前一后出了屋。

隔壁萧长卿和左辛这时刚走过来。左辛朝段尘一拱手,微笑道:“这回左某真是服了!小段,好厉害的问询手段。”想他霹雳堂二当家以擅长逼供问询驰名荆湖一带,左辛之前一直以为自己得遇将才,今日这一看,却也不及刚

才小段一半心思口才。

萧长卿翻个白眼,自然知道左辛心思。倒背着手笑眯眯朝段尘走过去,朝她眨眨眼:“茉莉花茶好喝不?”

段尘被他问的一愣,接着便勾起唇角,清冷凤眸水光粼粼:“托前辈的福。”

萧长卿笑得眼都眯起来:“你们俩都听得进人劝,又都是懂得惜福之人。一旦把话说开来,必定能长长久久。”

左辛也听出端倪,笑着朝段尘点头:“恭喜。”

段尘微微一笑:“谢谢。”昨晚上展云一番情深,今早上案子也有不小进展,再加上萧长卿和左辛的衷心祝福,段尘多日来愁郁渐觉消散,心中也敞亮不少。

萧长卿想起刚进屋时那两人一前一后往外走的情形,墨玉般眼珠转了转,笑得有些诡秘:“小段,如果待会儿小云云负伤而归,你会不会给他报仇啊?”

段尘想了想,摇头:“他们两个的事,由他们两个解决,我插手不好。”

左辛挑了挑眉:“你不怕他俩为了你割席断义?”

段尘很肯定的回答:“不会。”视线越过左辛肩膀,看向门外明媚天光:“他们两个都不是那样的人。”

十四章理不清·宝蓝荷包

三人正说着,就见一名捕役慌慌张张的跑进来,朝三人

一拱手:“段公子,两位,我家大人请几位移步前厅。”段尘眉心轻蹙,与萧长卿和左辛对视一眼,跟在那捕役后面快步出了屋子。

到了前厅,就见曹大人急的脸都白了,倒背着手在案前踱步。年轻主簿在一旁捧着卷宗,手微微颤抖着。周煜斐坐在一旁饮茶,面色有些古怪。展云和赵廷背对着三人站着,看样子也是刚过来。

段尘见这情形,面色微变:“出什么事了?”

赵廷一听到段尘声音,身躯微微有些僵硬,也不回头,就保持着之前的姿势站着。展云也有些尴尬,侧转身子看向段尘:“尘儿。”

段尘凤眸大睁,走上前上下打量展云,又偏头看向赵廷,就见两人身上衣衫凌乱破损,面上也青紫斑驳。

赵廷左侧袖口撕扯开来,玄黑色布条挂在手肘位置,前襟也开了一道半尺长的口子,露出里面暗色中衣。一只眼眸乌青,眼眶也肿了一圈。展云腰间浅碧色束带断裂开来,一侧肩膀破了个大洞,连带里面白色中衣也被撕开,浅蜜色肩头略微有些青紫,一侧脸颊微肿,嘴角也破了,溢出点点血丝。

旁边周煜斐终是忍不住了,“噗嗤”一声就喷了一地茶水,一手拍着桌子大笑出声。曹大人在一旁抚额哀叹,朝

周煜斐拱手作揖:“我说周大人,可别再笑了。本府哭的心都有了。”

段尘粉唇轻启,素手微微抬起又悄悄放下,蹙眉看着两人,也不说话。展云看着段尘的眼,弯起唇角露出一抹笑,示意自己没事。破了的唇角却不自觉抖了两下,笑容也略显僵硬。

赵廷抿唇看着段尘,漆黑眼眸一瞬不眨,伸手扣上她腰侧就将人往外带。展云面色一沉,以掌为刀直劈赵廷手臂,另一手将段尘往自己身边一拉。赵廷皱着眉反手一隔,出拳直击展云肩侧。

段尘被展云以掌力平稳送到一边,眼见两人又开始拳脚相向,伸手从周煜斐手里拿过茶盏往地上一摔,就听“砰”一声脆响,温热茶水四溢,白底蓝花的瓷片磕的到处都是。

在场众人俱是一愣,赵廷和展云一同停了动作,侧过脸看段尘。左辛上前将两人拉开,一边低声道:“注意着点,你俩是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小段是女子么!”

赵廷一愣,顺着左辛手上的力道松开手掌,展云低声说了句“多谢”,很快站到一边。

段尘看都没看两人,转身朝曹大人拱拱手:“大人,可是又出什么事了?”

曹敏德点点头,脸色有些难看:“刚刚得到来报,参政张大人半个时辰前暴毙身亡。我已经派人过去了,听说张大人死时脸上也带着与那四位一样的笑容。”说着,又看了赵廷等一眼,叹了口气:“各位要是方便的话,最好现在过去看一眼。我想那苏晨已成弃子,这两天辽国那边怕是要有大动静。”

段尘有些疑惑:“大人如何确认此事乃辽人所为?”

旁边主簿颤颤答道:“刚,刚刚小王爷说,那苏晨所讲的腕上烙印,正是辽国一支秘密组织的标识。圆形黑色印记,内里的图案并不是鹰,而是辽国特有的一种猛禽——海东青。”

原来如此,段尘点头:“大人勿要心焦,我们这就过去。”说着蹙眉转身,看向众人。

萧长卿笑眯眯起身:“小段,我和你一起罢!我今天一整天都有空。”

左辛在一旁附和道:“我也没事。”

展云刚迈出一步,段尘视线淡淡扫过去:“你们两个先回府换衣裳。不过查看现场,用不了这么多人。”

周煜斐单手撑着下巴靠在椅背,看一眼左边展云,如玉面颊肿起高高一块,勉强忍笑;再看眼右边赵廷,黑着一只眼眶一脸冷峻,实在憋不住了,低头闷笑出声。

赵廷黑眸一眯,怒极反笑,抬脚就踹周煜斐坐的那张椅子。同时展云一掌打在他撑胳膊的那张高几上。就听“噼啪”、“夸嚓”两声脆响,紧接着是重物落地的声音,某人气急败坏的低咒声,以及某位年事已高的大人的心疼的哀叹声,某位新上任主簿慌张的惊呼声,交杂一处,乱成一团。

段尘三人已经出了屋子。萧长卿偏头往后瞅了一眼,一路笑得前仰后合。左辛直摇头,一边低声叹道:“你也别太生他们两个的气。男人么,偶尔打个架什么很正常。而且看他们俩身上的伤,多是外力厮打撞击,基本没动内力。”

段尘看着前方,唇角抿的有些紧。半晌,才轻声说道:“我知道。”

萧长卿笑得肚子都快抽筋了,这会儿好容易缓过劲儿来,拍拍段尘手臂,微微笑道:“小段哪,左辛这回倒是没说错。他们两个要打,你就让他们打去。这种情况,动手比不动手好。”

段尘下颌微收,默默点了点头。

萧长卿仔细端详段尘面色,转了转眼珠,蓦地绽出一朵笑容:“还是小段你压根就没生气,也知道他们俩这样没事,只是…心疼小云云了?”

左辛闻言挑眉,有些讶异的看向段尘。

段尘粉唇微张,凤眸缓缓眨动两下,转脸看向萧长卿。胸口闷闷的,胃腹也有些酸涩,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过感觉,这便是心疼了么?

萧长卿看清段尘眼底迷茫,扬唇一笑,拍拍段尘肩膀:“傻丫头,这回是真的开窍喽!”

另一边左辛也勾起嘴角:“看来某人是守得云开见月明了。”等这回案子结了,少不得要请他和萧长卿两个喝酒。

三人到了府上,得知张大人退朝返家后,当时正在书房。按照府上婢子所讲,张静林茶喝到一半突然身体剧烈抖动,双目迷离,接着大喝一声,手撑着桌子欲起身,身子却渐渐软倒在地。嘴角、鼻孔、耳朵以及双目先后溢出鲜血,同时面上缓缓露出笑容来。一旁伺候磨墨的婢子被吓得不轻,刚抖着嗓子呼救出声,张大人已经一命呜呼了。

段尘走到桌边,端起茶盏嗅了嗅,又递给萧长卿。两人对视一眼,段尘走到那婢子前询问:“今日的茶,是谁送来的。”

那婢子嘤嘤低泣,吓得面无血色,懦懦道:“是,是我从后厨直接端过来的。老爷每天这会儿都会在书房,所以我们都是事先煮好茶汤,然后从后厨端过来,正好够老爷

喝到晌午。”

段尘顺着她的视线看去,就见靠墙一角放着一只小炉,上面坐着一只黄铜水壶。一旁捕役眼明手快,从窗边拿起块布巾垫着,将水壶拎到案上。

左辛吩咐府里下人去找只干净茶碗过来,随后那捕役拿起水壶倒了些茶汤出来。段尘端起一闻,递给萧长卿,轻轻摇了摇头。

段尘轻蹙眉心,转头看向张府管家:“你家大人,现被安置何处?”

管家躬身示意三人跟他来,一边愁眉苦脸的在前面带路,一边跟三人絮絮解释。张静林的夫人于年前亡故,一双儿女都不在京城,因此张大人一死,府上就没一个能做主的人。不一会儿,几人行至一处卧房,张静林的尸体被安放在床榻,之前那名老仵作似乎已经验尸完毕,站在桌边收拾一干器具。

见到段尘,老仵作摇头叹息道:“毒性太烈,一旦服下顷刻之内便会肠穿肚烂,即便有大夫在场,也没救的。”

那管家一听就垂下泪来。萧长卿也皱起眉毛:“什么毒这么厉害?”

老仵作老实摇头:“不知道。”说着,又朝段尘拱拱手,有些歉然,“老朽无能,对毒物不甚了解,帮不了段公

子以及几位大人。”

“不过,老朽刚才检查张大人身体的时候,发现了这个。”老仵作从木箱里拿出一只小巧的宝蓝色荷包,“张大人将它放在衣服夹层贴近心口的位置,不过,我方才打开看了,里面是空的。”

段尘道了声谢,接过荷包细细打量。就见上面宝蓝色的缎面上,绣着一株莹白的并蒂莲。打开荷包放置鼻端轻嗅,段尘蹙起眉心,心里也起了思量。

萧长卿在一旁好奇的紧,见段尘垂眸不语,从她手中拿过荷包,翻过来调过去看了看,又捻了捻滑溜的料子,唇边露出一抹有些狡黠的笑容。

三人别过管家以及仵作,出屋往外走。待出了张府大门到了熙攘街道,左辛挑起眉看向萧长卿:“发现什么了?”这人每次有什么发现,或是想到什么鬼主意,都会露出刚才那般神情。

段尘之前一直在思索荷包上的刺绣图样,这会儿听到左辛的话,也偏过头看萧长卿。萧大先生朝两人眨眨眼,两指夹着荷包示意两人仔细看,接着就将那荷包的里子翻了过来。

两人定睛一看,就见那荷包里面是黑色棉布,一侧布料上有一块小小的方形凸起,肉眼看的话并不十分明显,但

如果用手指一点点触摸,就能有所觉察。

萧长卿笑得鼻子都皱起来:“待会儿回去找个剪刀,把线拆开就能知道里面是什么东西了。”

左辛笑着睨了他一眼,又看向段尘:“小段,有什么发现么?”

段尘沉吟片刻,轻蹙眉心:“荷包上绣的那个图样,我好像在什么地方见过。”

段尘说着,蓦地反应过来,从萧长卿手上拿过荷包又嗅了嗅,因为是里子朝外翻着,味道要比之前更明显一些。段尘伸指蹭了蹭黑色布料,唇角微微勾起,示意两人看。

就见白皙指尖上,沾着星星点点的墨绿色粉末,因为荷包里子是黑色的,又是没有半点光泽的棉布,所以根本看不出。可若是用手触摸,因为手上多少沾有汗渍,总能粘连下来一些。萧长卿见状抬起自己的手一看,果然,指尖也带着星点粉末。

萧大先生捻了捻指尖,因为那粉末的柔韧触感蹙了蹙眉:“什么东西?”

段尘唇角微勾:“茶粉。”

三人回到府衙,就见赵廷等已经在厅里等了。三人各自换了身衣裳,坐在椅子上喝茶。屋子已经收拾干净,只是少了张交椅和高几,曹大人坐在正位,抚着腮帮子一脸肉

痛,年轻主簿在一旁给众人添水。

萧长卿一看这情形就乐了,走到和周煜斐对面的位置坐下,墨玉般的眼眸将人上下一通打量,清脆嗓音满含戏谑:“周大人,腰还好吧?”

周煜斐面色一僵,青了一圈的眼忿忿看着萧长卿,撇撇嘴刚要出言反击,又紧皱着眉头“嘶”了一声,破了的嘴角又溢出点点血丝。旁边那两人倒是神清气爽,面色平静淡定的很,各自不慌不忙抿了一口茶,细一看,眉眼都蕴藉淡淡笑意。

周煜斐咬牙低咒:“两个没良心的!就知道拿我出气…”

段尘面色沉静看向那两人,嗓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怎么没上药?”

旁边那小主簿端茶壶的手一抖,扁着嘴都快哭了:“小,小王爷和行之公子说了,不用咱们帮忙…等段公子回来再说。”

说着,在赵廷冷飕飕的瞪视下,双腿打颤的挪到段尘面前,递过一只小药箱:“段公子,药,药在这里。”

段尘拎过药箱走到那两人面前,往中间高几一放,在两人殷殷注视下打开木匣,凤眸半垂扫了眼里面物件,径自拿了把剪刀出来。

展云微微一愣,赵廷挑起一边眉毛,斜对过周煜斐身上骤寒,激灵灵打了个冷战:“小,小段,凡事好商量…”

一旁萧长卿会意,从怀里拿出荷包递过去。段尘拿着剪刀一点点挑开荷包上线头,最后将剪刀往桌上一放,手指探入荷包,缓缓抽出一张折叠成小方块的纸条出来。

众人此时都凑到跟前,段尘小心展开纸条,就见上面潦草写了五个字:有毒,开封府!从字迹来看,纸条写的十分匆忙,而且似乎相当慌乱,许多笔画都粘连在一起。

赵廷从段尘手上拿过字条,展云则看着荷包上的刺绣,眉心轻拢似是想到了什么。曹敏德一脸沉重望着段尘:“段公子,可查到什么线索?”

段尘点点头,面色也有些凝重:“张大人死前也服用过掺有五石散的药物,不过与之前几人不同的是,这次的药物里面含有剧毒。”

展云托起段尘手腕仔细端详她手里的荷包:“我怎么觉得,这个图样好像在哪见过。”

曹敏德也看向段尘:“这个荷包,是在张大人身上发现的?”

段尘轻轻颔首,捧荷包的手略抬,凑近展云鼻端,示意他闻闻看。展云仔细嗅了嗅,清俊的眉微抬:“一度楼?”

旁边萧长卿和左辛挤挤眼,果然好有默契啊!

赵廷剑眉一扬,看向曹敏德:“我马上进宫,曹大人跟我一起。今晚上亥时三刻,一度楼里见。”说着又看了展云一眼,示意他顾好段尘,展云轻轻颔首。

周煜斐在一旁叹气,这两人,真是彻底没得救了…

十五章问情深·以命换命

当晚。段尘和展云一起,左辛和萧长卿一起,四人分两拨进入一度楼。周煜斐则带着人将整座楼围了个严严实实,方圆五里内清空,任何人许进不许出。

段尘和展云刚进到大厅,二层楼梯口就传来一道低柔嗓音,伴随着衣物摩擦的窸窣声以及不慌不忙的脚步声:“哟!两位来啦。”

说话的正是那日自称清离的男子,就见他身着一身火红薄裳,领口大敞,露出一副白皙细致的锁骨,两条手臂上的布料是同色的薄纱,隐隐透出里面细滑肌肤。细一打量,眉眼竟是仔细描绘过的,唇上也涂了丹红色的胭脂,整个人从头到脚透着一股子冶艳荒|淫的味道,与那日阴柔却不失优雅的形象判若两人。

那男子扶着楼梯迤逦而行,款款走到两人跟前,将段尘上下一番打量,伸手扣住段尘手腕,拉着人往楼上走,一边似笑非笑回头乜了展云一眼:“看来二位已渐入佳境,

着实可喜可贺啊!”

展云看着他伸手握上段尘手腕的动作,觉察到四周或明或暗投递来的数道视线,伸手揽上段尘腰侧将人往自己怀里一带,清俊面容隐隐透出薄怒。

那男子也不着恼,抬起一条手臂掩唇一笑,眼中透出几许了然:“是清离逾矩了,公子可别生奴家的气呀!”

此时萧长卿和左辛也进了大厅,另有人上前引领。段尘任由展云搂着她腰身,两人跟在那男子身后缓步上了二层。

行至一处拐角时,段尘突然脚下一个踉跄,左手顺势扶上展云胸口,趁机将那男子之前塞入她掌心的物件滑入展云衣襟内侧。展云手臂登时将人圈的更紧,另一手则连忙抚上段尘手背,状似在安抚佳人莫怕,宽大衣袖刚好挡住段尘手下动作。两人对视一眼,唇角皆噙着浅浅笑意,似是格外浓情蜜意,眼中却都露出凝重神色。

三人很快到了上次来过的那间屋子。那男子笑嘻嘻从墙角木橱取出上次那只银质小匣,刚打开来,就见门口蹿进一人,身上穿着灰色劲装,面罩黑纱,一双眼目眦尽裂,眼瞳蔚蓝如晴空,瞪着那清离道:“你疯了!快把东西收起来!”

那清离一边扬唇笑得妩媚风流,一边迅速打开小匣,丛

里面取出几只小纸包塞进段尘手里,推着段尘往窗户方向去:“快走!”

同时展云拦住那男子来势,两人转瞬就动起手来。

谁知两人朝窗子方向走了没两步,一只竹箭倏然间破窗而入,直朝她胸口袭来。段尘一个闪身勉强躲过,同时伸手把身旁清离往边上一拽,两人一前一后摔倒在地。手臂衣衫被箭头刺穿,段尘只觉臂上一阵刺痛,偏头一看,就见溢出来的血中隐隐透着深浓的紫色。

清离大惊失色,扑倒一边床头,取过一只匕首,跪倒在段尘身边,一把撕开她臂上衣衫,举起刀就划上去。

那边展云二人见此情景也各自一惊。展云只觉心头一颤,周身骤冷,什么都顾不得了,咬牙硬生生挨下那人一掌,同时出拳狠击在那人心口,快步奔到跟前,钳住清离手腕将匕首夺下来,一掌将人震出老远,同时大力将段尘拽进怀里。

清离被他一道掌风甩在床边,唇边也溢出大量鲜血,一边咳着一边大声嚷道:“快拿刀划伤口,然后将毒吸出来。不然人就完了!”

展云闻言一震,低头一看,果然就见段尘手臂上的伤口渐渐肿起,溢出的血虽然不多,却透着诡异的绛紫色。展云握住匕首反手一划,将段尘抱的更高一些,俯下身开始

一口一口吸允手臂伤处流出的血水。

段尘先前半边身子失去知觉,心口泛起寒意,眼前也阵阵发黑。稍微恢复些神智,发觉自己被人搂在怀里,上臂一处隐隐传来酸麻,勉强睁开双目,就见展云吐出一口血水,抬头浅笑着看了自己一眼,又俯下身。

段尘渐渐回忆起之前发生的事,连忙推着展云胸膛:“别,你别…”那箭头明显是淬了剧毒的,他这样…

展云环住她腰身的手臂将人禁锢住,哑着嗓子低声道:“别乱动,很快就好。”

之前那灰衣人被展云一拳重击在心口,直接晕了过去,这会儿恢复知觉,撑着手臂起身,一见此等情形,也是一怔。清离则虚软着身子翻箱倒柜,似是在找什么东西。

那男子颤颤伸手,取下面纱,“噗”的吐出一口鲜血,含糊不清的喊道:“清离…”

清离急的眼都红了,跪在地上四下翻找,一边喃喃低诉:“在哪,在哪…要快,要快啊!不能再死人了,不能再死人了…”

“别找了,清离…”那男子缓缓绽出一抹苦笑,“那东西不在了。”

清离身子一僵,缓缓转过身,瞪着那男子,接着就跟疯了一样扑到那男子身上,晃着他的肩膀吼道:“你拿了?

快把解药拿出来,快拿出来!他们两个谁都不能死,谁都不能死!”

那男子被他这么一摇晃,又喷出一口鲜血,颤颤伸手欲抚上他一侧脸颊:“我没拿。你该知道的…只要你想要的,我什么都给你…”

“解药在哪?!”清离拽住他伸过来的手,红着眼问道。

男子艰难开口:“被人拿走了…清离,我,我一直…”

清离一听“被人拿走了”五字,先是愣了片刻,接着手一松,“哇”一声就哭了出来。

“清离,别哭…我一直,一直很喜…”那男子一边说一边不断呕出鲜血,最后不断喘着气,一只手不断向上够着,试图摸到清离手臂,双目却渐渐迷离:“很…喜欢…”嗓音渐渐带出锐利的气音,却在下一瞬戛然而止。

清离半闭着眼拧过头,伸手缓缓覆上他的眼,泪水顺着仰起的脸颊缓缓流下。

展云一连吸了十数口血水,见段尘手臂上的伤口渐渐涌出鲜红血液,想来应是无妨了。紧紧圈着她的手臂也缓缓松开,唇角带笑,弯月眼眸蒙上淡淡水雾:“尘儿…”

段尘软着身子躺倒在展云怀里,推着他的胸膛,摇着头一叠声拒绝,这会儿见展云终于停下,往日微粉的唇瓣竟

然透出与先前血水一般的深紫色,面上也是一片死灰般的色泽,却偏还要勉强抿出一朵笑容…段尘眼圈一红,抿着唇哭出了声:“不要——”

楼下突然传来震天呼喊,段尘偏头一望,就见房间门口隐隐透出火红的光焰来。那清离却瞬间反应过来,连滚带爬的行到两人身边,先将段尘扶起,接着又与段尘合力把展云架起来。

展云这会儿身体已经渐渐失去知觉,四肢也不听使唤,耳边嗡嗡作响,眼前也一片浓重黑雾。段尘喘着气一手撑起窗户,透过阵阵浓烟,就见楼下聚集着黑压压一大群人,都穿着军队的号衣,有人在前面扯着嗓子指挥,多数人在四处跑动,手里拎着水桶。

身后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清离双目圆睁抖着身子回头,就见赵廷一阵风似的冲进来,身上好几处都灼伤冒烟,头发也烧焦不少。见到展云和段尘先是松了一口气,拽过展云一侧手臂将人架起来:“怎么回事?”

“他中了剧毒,你先带他下去!”段尘拽着赵廷手臂将他往窗边拉,示意他快些带他下去。

赵廷冲进火海上了二楼,原是担心段尘遭遇什么不测,却万万没想到展云受得如此重创,一时间也有些犹豫。

段尘一手劈上木制窗子,竟生生震掉半扇窗子,一边将

赵廷往窗边拽:“求你,先带他下去!他不能死!”

窗边烟雾越来越浓,屋子里温度越来越炽热,脚下木板也隐隐松动,赵廷也急红了眼,咬牙看了段尘一眼:“我很快回来,你等我!”

说着一把将展云扛起,脚一蹬窗沿就飞身下了二楼。段尘之前全凭一股毅力强撑,劈掉半扇窗子更耗尽大半体力,赵廷前脚冲出窗子,下一瞬她身子一软就要跪倒在地。

清离一把将她扶住,从怀里掏出一封信塞在她手里:“坚持住,他不能死,你也不能死!你们都要好好活着!”

头顶传来“啪啪”的木梁断裂声,清离抬头一望,使劲全身力气将段尘往前一推。段尘身后正是之前那被自己劈裂的窗子,此时被清离大力一推,身子直接迭了出去。最后一眼,就见那男子一身红裳,渐渐与身后烈焰融在一处,如墨黑发燃起火星,满脸决绝笑意,冶艳明媚的让人睁不开眼。

身子在浓重烟雾中快速下降,段尘缓缓闭上眼,却在下一瞬被人搂在怀里,同时头顶传来一道微哑声线:“落儿宝贝,闭着眼的意思,是怕了么?”

段尘半边身子酥|麻,心里一阵寒凉,听到耳畔响起略带戏谑的问候,蓦地睁开眼,却见自己躺在周煜斐怀里。旁边站着左辛,两人皆一身狼狈,脸上沾着污泥,头发也

被燎的微焦。

见段尘睁开眼,两人皆是长长舒了一口气,周煜斐也眼眶微湿,低咒一声,又勾起嘴角调笑:“你若再不醒,我和左堂主真要一死以谢天下了!”

段尘抬手轻触周煜斐肩头,示意他放自己下来,脚一着地就一个趔趄,周煜斐和左辛各自伸出一只手臂将人搀稳。段尘抬眸看向左辛:“萧前辈呢?”

左辛手臂一个用力将人架起来一些:“放心,和赵廷一起回王府了。”

周煜斐嗓音也有些沙哑:“展云情况不太妙,赵廷和萧前辈只能带着人先走。我和左堂主刚到楼底,整个二层就塌了,我们还以为…”

段尘强自压下喉间哽咽,却不知道自己一双凤眸早已经红的不成样子:“我不会骑马,你们谁带我一程,咱们赶紧回王府。”

左辛已经从旁边牵了两匹马过来,周煜斐带着人飞身上马,三人一路疯了一般往回赶。距离王府尚有十几丈距离,段尘勉强提起一口气,跟周煜斐低声打个招呼,手一撑他一侧肩膀,直接飞身一纵跃上道边房檐,一路足尖轻点疾奔过房梁,到了王府前的房顶,只觉胸间一窒,腿弯一软,直接从房檐滚了下去。

连带几块瓦片一同摔在地上,段尘勉强撑起身子,喉头一甜,直接喷出一口鲜血。周煜斐和左辛从大门飞奔进来,老远就听见瓦片碎落在地的声音,见此情景也不禁变了面色。

周煜斐红着眼眶将人扶起来,哑声道:“你慢点…”

段尘腿一直打颤,下唇都咬的见了血,两人都看不过了,各自搀着她一只手臂施着轻功将人整个带起来往后院奔。老远就见主屋灯火通明,下人捧着东西进进出出,整座院落却静的出奇。段尘在两人搀扶下迈过门槛,急匆匆往里奔,直接跟七王爷撞个满怀。

身子轻飘飘往后仰倒,七王爷见状忙伸手一拉,却在下一瞬变了眸色。段尘左侧衣袖被整个扯掉,露出内里白皙手臂,上臂伤处的血渍已经凝固,留下一道略显狰狞的疤痕,而手肘稍微靠下的位置,正戴着一只白色手串!一半是晶莹润泽的白玉,一半是蕴藉着淡淡异香的白檀木,各自十颗,粒粒圆润。

七王爷面色几经变化,薄唇渐渐弯出一抹浅笑,漆黑眼眸亮晶晶的:“雪落,你果然是雪落。”

十六章试心意·两厢难捱

卧房。

展云缓缓睁开眼,朝床边众人露出一抹有些模糊的笑容

,想张嘴,却发觉自己喉咙如同火炙,试了几次都发不出声音。

一旁太医见状露出一抹欣慰笑容,朝众人拱拱手:“七王爷,小王爷,周大人,展公子这关算是熬过去了。这毒太过霸道,嗓子说不出话很正常,过两天就好了。接下来主要注意休养,多喝水,多吃一些温补的食物。展公子身体底子好,又有内功护体,不出半月便能痊愈。”说完,便跟着管家到外室去开方子。

七王爷朝展云笑笑:“贤侄好好休养,其余都不要多想。有什么事就让正平和熠然帮忙,想吃什么想用什么尽管跟下人说,别客气。本王有要事要出府一趟,先不多说了。”说了,又和王妃低声耳语两句,就快步出了屋。

展云点点头,嘴唇轻轻翕动道了声谢。黑褐色的眼珠缓缓转着,四下找寻半晌,却不见心心念念的佳人,眉心轻拢,视线扫向赵廷。

赵廷面色有些复杂,旁边周煜斐支吾说了两句话,连蹿带跑奔出屋。开玩笑,要是等赵廷说出那句话,不用展云张嘴,小王爷那个霸道脾气一上来,一手就把他废了!他一边眼圈还黑着,可不想另一只眼也跟着做伴。

屋里,赵廷扶着人坐起身,递过一杯温水。展云缓缓喝下两口,又提气运行内力,接连试了两次,总算能勉强出

声:“尘儿呢?”

赵廷沉默半晌,剑眉紧紧皱着,薄唇轻启,低沉嗓音也不似往日冰冷:“行之,你别急,先听我说一件事。”

展云面色一凛,弯月眼眸也浮上层层阴霾,嗓音沙哑的如同沙砾磨过瓷器:“尘儿怎么了?”

赵廷深吸一口气,咬牙说道:“尘儿,她是…她是江将军的女儿,她本名不是段尘,而是江雪落。”

展云并未显出多少惊讶,只一字一句的问道:“尘儿人在哪。”

赵廷眉间狠狠打了个结,脸色多少有些难看:“行之,你明不明白,她是江雪落,是江家在这世上留下的唯一一点血脉,也是熠然的未婚妻子!”

展云有些虚弱的弯起唇角,回以清浅一笑:“我明白。”

门被“砰”一声撞开,一前一后走进两人,正是萧长卿和左辛。萧长卿三步并作两步走到床边,眼眸圆睁将展云好一番打量,一边啧啧点头:“这解药是神啊!”从展云手里拿过杯子,添了些温水,又重新递给他:“多喝些水,对嗓子有好处。”

左辛在一旁端详展云脸色,也跟着点头:“看这样子是真没大碍了!这几天注意多休息。”

展云水也顾不得喝,张开嘴刚要出声,就见萧长卿摇摇食指:“嗯嗯,我知道你能出声了,不过最好不要。如果你不想以后几十年都一副破锣嗓子,这几天就好好养着。”

见展云弯月眼眸透出焦急神色,萧长卿继续点头:“我知道你是想问小段,放心,她没事。不过是之前失血过多,气息亏损,勉强提气施展轻功上了王府房檐,从上面不甚滚落,再加上怒极攻心忧悲伤肺吐了口血出来,接着又一夜未眠,加上体内星许残毒作祟,这会儿正躺床上歇着呢!”

萧长卿噼里啪啦一长串话说完,就见展云本就苍白的面色更白了三分,清俊的眉紧紧皱着,弯月眼眸半垂,握着水杯的手一颤,洒了不少水出来。旁边赵廷闻言也是一惊:“尘儿从房檐滚下来,还吐血了?怎么没人跟我说?”

小王爷脸色微变,踟蹰着抬脚要走,却被左辛拦了下来:“她好不容易才睡着,小王爷还是过会儿再去吧。”

萧长卿也在一旁煽风点火:“就是就是。而且小王爷你现在过去也不太方便,毕竟小段现在身份不同从前,要避嫌哪!”

左辛嘴角一抽,侧目睨了他一眼,心说你还知道这世上有“避嫌”二字么?

萧长卿笑眯眯点头,对什么人说什么话嘛!

被人一句话戳中痛脚。小王爷面色变了又变,低声扔下一句“好好休息”,就闷闷出了屋子。

展云靠在床头,周身麻酥酥的使不上力,内力也只能提起两三分。清俊面容微沉,行之公子胸间窒闷,知道自己这个情况,三天之内是下不了床了。

萧长卿径自倒了杯水,不慌不忙喝了两口,一边端详展云面上神色。找了张椅子坐下,翘起一条腿晃荡着,萧大先生把杯子一撂,幽幽叹了口气。

左辛在旁边看了他一眼,暗自摇了摇头,这家伙又开始折腾人了!

果然,听到萧长卿这一声哀叹,展云连忙抬头,眼眸带着询问神色,嘴唇轻轻翕动:怎么了?

萧长卿又叹了口气,一双眼别具深意的看着展云:“小云云哪,你还想不想要小段了?”

展云微微一愣,又很快点点头:想啊。

萧长卿故作为难的皱着眉:“可她现在是别人家未过门的媳妇诶!这样你也不介意?”

展云明白过来萧长卿的意思,很坚定的笑着摇头:不介意。

萧长卿一手撑着下巴,睁圆眼眸看着他:“要是姓周那

小子要跟你争呢?你会不会因为对方是你的好兄弟就放弃小段了?”

展云微微一笑:尘儿不喜欢他。言下之意,他要争也争不过。

萧长卿笑眯眯点点头:“小云云哪,真不枉小段对你一番情深。你知不知道,昨天夜里她一边调配解药一边掉眼泪,哭的可凄惨了!”

展云眉心轻拢,弯月眼眸一暗。

萧长卿继续下猛药:“还有啊,她从房檐上滚下来的时候,直接摔在门口的青石板上,刚撑起身子就吐了一大口血,站起来的时候腿都是抖着的,都那样了还往里跑哪!当时左辛在一边看着,眼泪都差点掉下来…”

展云眼眸半垂,搁在身畔的拳缓缓收紧,唇也紧紧抿着,心口一阵一阵的紧缩,内里一阵翻搅。

左辛在旁边清咳两声,差不多得了啊!越说越夸张…

萧长卿越说越来劲,挥挥手示意他不要打断:“还有啊,昨晚上我们到处找你们,结果赵廷直接把你扛了下来,听说小段当时一边哭一边求他先救你,后来小段是被人推下来的,要不是有人在下面接住她,啧啧…还有啊…”

展云一把掀开被子,垂着眼眸就要下床。左辛见状一个箭步冲上去:“哎哎,你别乱动!他说那些话是逗你的,

你还不知道他这人的脾气,你现在要是出了这个屋子,待会儿小段醒了还不得心疼死啊!”

展云紧紧闭着唇,抬起眼眸看了左辛一眼。左辛一愣,帮人盖好被子,又嘱咐他好好休息,拉起萧长卿就往外走。

萧长卿正看的有趣,拧着身子非要多待一会儿,左辛急了,拎起人衣领往外走,出了门凑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别玩了,那小子刚才眼睛都红了。”

萧长卿一双眼眸瞪的圆圆的:“真的啊?”

左辛一脸正色点点头,萧长卿顿时笑得花见花开,连连拍掌:“要的就是这效果!”

左辛抚额,萧大先生伸手扶上他肩膀:“走走!看在小云云表现这么好的份上,我给他熬治嗓子的汤药去!”

却说段尘一觉醒来已过晌午。匆忙洗了把脸,束好头发,刚打开门,就见七王妃笑吟吟站在门外,手里还端着一个托盘:“醒啦?我正要敲门呢。来来,喝点粥。昨晚上忙活一整宿,真是苦了你了。”

段尘抬手要接过托盘,王妃连忙侧身一躲:“哎,你胳膊上还有伤呢!我来就好。”

段尘道了声谢,伸手把门阖上,两人到桌边坐下。七王妃捏着小盅两耳送到段尘面前,打开盖子,又递过一只汤

匙:“用鸡汤熬的粳米粥,浮油我都让人撇去了,很清淡的。快尝尝罢。”

段尘接过汤匙,一双凤眸却隐隐透着焦急,迟迟未动面前的汤粥。七王妃伸过手抚上她的手背,抿唇笑道:“快吃罢,吃过东西我就放你过去看行之。那孩子现在正歇着,身体已无大碍了。太医说了,只要仔细调养,用不了一月便能痊愈。”

段尘唇角轻牵,看着王妃道:“谢谢。”

王妃格外怜爱的为她挽了挽耳畔发丝,一双眼也染上浅浅泪意:“谢什么。说到底,是我们对不住你。小幽若是泉下有知,你这些年吃了这么多苦,不定多心疼呢…”

段尘拿汤匙的手微微一顿,咽下口中粥食,轻声说道:“没有什么对得住对不住的。当年的事不能怪任何人,王妃勿须太过介怀。”

王妃却愈加难过起来:“雪落,不要这么说。当年的事,我们也有考虑得不周全的地方…”

段尘很快将一盅粥喝完。抬手擦了擦唇角,再看向王妃时,面色沉静若水,一双凤眸也清亮非常:“我是江家后人,不过我已经在爹娘坟前说过,从今往后,这世上只有段尘,再无江雪落。王妃若真为了我好,就莫要再声张此事,放我离开汴京,过我想过的日子。”

王妃秀眉轻拧,定定看着段尘,半晌,才有些试探的问道:“你是不是喜欢上行之那孩子了?”

段尘微微一愣,对上王妃探寻视线,轻轻点了点头。

王妃抿起唇角,露出一抹了然微笑,一边叹了口气:“难怪了,我昨晚看你那副模样,就知道…”

“不过,雪落,你喜欢他也没关系的。你周伯伯早就有话,当年是他周家对不住你在先,你和熠然的事,端看你个人心意。所以你若是想和行之…这也挺好,到时你恢复江家大小姐的身份,与他也算是门当户对,你若是不嫌,我就充做你的娘家人,包管让你风光出嫁…”

段尘唇角微勾,轻轻摇了摇头:“多谢王妃一番美意。我不想再做江雪落,与我和他的事无关。这十多年来我一人在外漂泊,虽然清苦了些,也过的逍遥自在。破案助人虽是为了糊口,但我从中也获得不少乐趣。大家小姐的生活舒适安逸,却已经不适合我,我所向往的,是外面的天高地阔,自由驰骋。”

她原是养在深闺的娇蕊,于最荏弱之时被人一把扔出温暖花房,在尘土翻滚中自生自灭,独自面对霜风雨雪。如今历经岁月磨砺,她早已长成参天高树,再将她移入谁家庭院细心呵护,于她而言,不是庇护,反为牵绊。

王妃怔怔看她许久,末了轻轻摇头,唇畔的笑容也有些

苦:“我懂了。是我们太过一厢情愿,以为找到你之后用心补偿,总能让你半生无忧。可有些事一旦发生,便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又是半晌沉默。王妃浅笑着伸手拍了拍段尘手臂:“我会和瑞郎还有你周伯伯说,一切就照着你的意愿。我们不再勉强你。”

段尘勾起唇角,朝她微微一笑:“多谢。”

王妃面上挂着浅笑,心里却怀起隐忧。如此一来,正平那孩子…

十七章喜或忧·真相大白

放轻脚步行至门前,段尘一手端着托盘,另一手推开虚掩着的门板。缓步绕过屏风进了内室,将托盘放在桌上,转过身,却见那人一直醒着,清俊容颜仍有些苍白,弯月眼眸却是含笑。

段尘唇角轻牵,走到床边,将人小心扶起,又将枕头竖起来垫在背后。帮他掩了掩被角,段尘刚半转过身子,就觉腰上一沉,直接被人拉倒在床畔。

身子一侧歪,正落入那人怀里,段尘伸手扶着床沿,挣扎着要起身,生怕压到他胸口。展云却执拗着将她搂的更紧,一边哑着嗓子出声笑道:“别动,让我抱会儿。”

段尘乍一听到他嗓音,心尖一震,眼眶酸胀,豆大泪珠

儿“啪嗒”就掉在他脖颈。展云感觉到颈侧湿意,也有些着慌,忙低下头轻触她的脸颊:“怎么了?别哭…”

段尘抬起手去捂他的唇:“别说话了,你的嗓子不能说话。”

展云唇角微弯,一手握上她搁在自己唇上的手,另一手环着她的腰身,低头轻吻她的眉心:“没事的,过几天就好了。”

段尘靠在他一侧肩窝,尖尖的小下巴略略抬起,微白的唇瓣轻轻颤着,清秀的眉尖微蹙,一双凤眸欲诉还休看着人,纤长睫毛一眨,又掉下几滴泪。展云看的心头狠狠一抽,微凉的唇顺着挺翘鼻梁一路往下,带着些霸道的亲上沾着苦涩泪水的小嘴儿。

唇齿交缠气息融兑,初时那一股子狠戾渐渐消歇,转为让人更加不知所措的柔情款款,紧接着又一阵略显急躁的缠绵掠夺…直到怀里人推着自己肩侧轻哼出声,展云才回过神智,轻轻辗转过那吐着芬芳气息的唇瓣,又连连吻了几下微微翘起的唇角。

段尘双颊微红,缓缓睁开眼看他,胸口轻轻起伏着,气息略急。展云伸手轻抚过她的脸颊,下巴,脖颈,弯月眼眸一直看着她的眼:“怎么会吐血的,胸口疼不疼?”

段尘轻轻摇头:“不疼。”

展云叹了口气:“从房檐上滚下来,有没有摔坏哪里?”

段尘又摇摇头。

展云苦笑着伸指轻抬她的下颌:“怎么一句实话都没有。”

段尘抿着唇看他,清冷凤眸闪着淡淡水光。半晌,突然凑上前去,轻轻吻了下他的唇,又很快退回来。

展云被她突如其来的主动惊了一跳,身体一僵,眸色瞬间转浓,心头热浪翻滚,一股热气直冲身下,舌头差点转不过来:“尘儿。”

段尘靠在他肩窝看他,嗓音轻轻的,带了丝颤音:“你不许死。”

展云心口一疼,胸间热浪又化作汩汩暖流,弯起唇角应允:“我不会死。”轻吻着怀里人儿微凉脸颊,展云哑着嗓子柔声哄她:“我还没娶到尘儿,怎么舍得死。”

段尘往后错开些距离,抬起眼眸看他:“你都知道了?”

展云微微一笑,缓声解释道:“那天送你回房,搂着你的时候无意中碰到你左边手臂上的珠串,后来我想起来,当初在苦水镇的树林里,帮你运功疗伤的时候,曾经见到过。有一半珠子是白玉的,大概十颗左右,和王妃说的一

模一样。再加上你这几天总是心事重重,每次那江家后人在场,你都格外紧张。我就猜到一些…”

段尘抿了抿唇角,轻声说道:“我刚刚和王妃说,不想恢复江家大小姐的身份。我只想做段尘,想和从前一样过自由自在的日子。”

展云含笑看她:“好。”

段尘蹙了蹙眉尖:“你别说话了。”

展云微微一愣,段尘接着说道:“很难听。”不似往常那般清朗温醇,反而沙哑的隐隐有些刺耳。

展云哭笑不得,忙点点头。看来萧前辈说着了,这两天还真不能多说话,要是落下病根,以后尘儿怕是要嫌他了!

段尘扶着床沿站起身,走到桌边,伸手摸摸托盘上的青瓷小碗,都凉透了。侧身看了床上那人一眼,段尘端起托盘,轻声说了句“我马上回来”,就快步出了屋。

到后厨重新倒了一碗煎好的汤药,又调了些蜜进去,段尘端着托盘推开门,绕过屏风,就见赵廷和周煜斐都在。周煜斐“腾”一下站起来,面上神情尴尬到了极点,眼角下意识瞥了下边上那两人,抻着嘴角笑的有些僵硬:“段尘你来啦!”

段尘神情自若朝他点点头,将托盘放在桌上,端着碗走

到床边,递给展云:“萧前辈吩咐人煮的,清热润喉,里面加了槐花蜜。”

展云浅笑着接过,端着碗缓缓啜着。金银花,麦门冬,西青果,丹参…都是清热解毒,生津润喉的,不过这几味药味道苦涩,融在一处更是难以下咽,即便调了蜜,也冲不淡那股子浓重药味。展云喝的很慢,不知怎地却品出丝丝甜意。

一旁赵廷看着他一脸甘之如饴,心间一阵苦涩翻搅。偏过头看向段尘,赵廷薄唇紧抿,半晌,才低声说了句:“尘儿,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周煜斐在一旁干笑:“去吧去吧,行之这里有我顾着就行,你们尽管聊…”话说一半,就遭到那两人不约而同的瞪视。周煜斐摸摸鼻子,老实坐下不敢再吱声。

段尘点了点头,转身出了屋子,赵廷忙起身跟了出去。展云面色温润,继续端着碗喝药。周煜斐在旁边偷眼瞧着这三人,一颗冷汗滑下额角。

两人在庭院中慢慢行着,四周皆是开的妍丽的花朵,隐隐传来莺鸟啁啾,端的是良辰美景,赵廷却觉得四肢沉重,心口憋闷的喘不过气来。行至一处凉亭,赵廷脚步一停,转身一把将人搂进怀里,闭着眼低声说道:“尘儿,我喜欢你。我真的很喜欢你!”

段尘伸手欲推他的胸膛,却被人牢牢攥住手腕,低沉悦耳的嗓音里携带着一抹有些无措的委屈:“尘儿,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你不想嫁熠然,不想做江雪落,刚好!你做我的王妃,我这辈子绝不会看别的女人一眼,就只对你一个人好!”

段尘眉心微蹙,被他紧紧搂在怀里,声音也有些发闷:“可我不喜欢你。”

赵廷眉皱的更紧,执拗的将她搂的更紧,恨不得将人融进自己骨子里一般。心怦怦跳得急切,却和从前的每一次都不同,一种从未有过的慌乱攫住了他,明明抱得这么紧,却感觉怀里人正与自己渐行渐远。

“娘亲说我六岁那年就见过你,那时你刚满百天,你娘带着你来王府住,种下后面那一片广玉兰。你八岁那年你们一家返京,熠然他爹请咱们三家一同在状元楼用膳,我在熠然、行之在府里练习骑射,等到我们到了状元楼的时候,你和你娘亲已经走了,说是你刚来汴京,水土不服,身子不舒服。我还记得娘亲那时跟我说,你是熠然的小妻子,将来长大了一定是个美人胚子。”

“十二年后,我第一次见你,就是在状元楼。当时行之跟我说,那个穿白衣的就是三年里堪破奇案无数,名满两浙路的小段。我们两个坐在离你三张桌子远的地方,看你

点了一桌子菜,要了三副碗筷,当时我和行之都不懂,你为何有那般奇怪的举动。”

“我不知道你就是江家大小姐,这些年来我爹和熠然他爹一直在找的江家后人。我不知道你就是当年有过一面之缘的女婴,后来在状元楼和我们错过的熠然的未婚妻子。”

赵廷缓缓松开怀抱,嗓音微哑,低头看她:“可我一早就喜欢上你,我一直都想娶你做我的王妃。”

段尘一直静静听着,待赵廷说完,抬起眼眸看他:“如果我是江雪落,你还会喜欢我么?”

赵廷不解的皱眉:“你本来就是江雪落啊。”

段尘又接着问他:“如果我和我师傅一样,有一半辽人血统呢?”

赵廷一时哑然。段尘看着他,淡淡说道:“你并没有你以为的那么喜欢我。在杭州府,你以为我是男子的时候,在万柳山庄里,你以为我有辽人血统的时候,昨天夜里,你得知我是周煜斐未过门妻子的时候,你看着我,露出的就是现在这种神情。”

“你的喜欢,带了太多自己的限定。但真正喜欢一个人,不该是这样的。”段尘说着,轻轻勾起唇角:“你若真喜欢一个人,就不会介意她是什么身份,即便她是辽人,

甚至同为男子。”

漆黑眼眸闪过一抹迷惑,赵廷薄唇紧抿,仍执著道:“我是真的喜欢你。”

段尘不置可否,只静静看他。

赵廷有些烦躁的握拳,深吸一口气,刚要说什么,就听稍远处有人喊道:“小段,快来!”段尘循声转身,就见萧长卿一边朝她招手,一边往过奔来:“大家正到处找你呢。”

王府书房。

段尘依次几样东西放在案几上,展示给众人看。曹敏德拿起一张被反复折叠过的宣纸,展开匆匆一览,不禁大骇:“这是…”

段尘轻轻颔首:“是所有曾到一度楼购买‘春风度’的官员姓名。最下面三个勾了红色的,意思是在他们购买的药丸里掺了剧毒。”

周煜斐在一旁补充道:“今天一早我派人到那三人家中,除了一人昨晚服用下药丸,已经不治,剩下那两人手里的药丸都收了回来。我已经去过太医院,那边正在加紧研究药丸里剧毒的成分,估计明天就能有结果。”

“这是什么?”七王爷拿起一只小纸包,刚想打开来,立刻被段尘拦下。

“这原本是磨碎的‘清凤髓’的茶粉,不过里面似乎也含了同种剧毒。张大人就是喝了含这种茶粉的茶汤,才中毒身亡的。”段尘拿过纸包放在案上。

七王爷又看向周煜斐,后者点点头:“其他几包都拿给太医院了。”

段尘最后又拿起那只信封,递给曹敏德:“写这封信的人名叫清离,是一度楼的当红倌人。里面详细记述了他与其他几人如何受辽国指使,戕害朝廷命官。”

曹大人接过来,抽|出信纸仔细阅过,长叹一口气,又递给七王爷。赵廷等早已经看过上面内容,气氛一时间有些沉重。

年轻主簿在一旁记录,曹敏德又看向段尘,有些迟疑:“昨晚上在一度楼,我们一共抓住十二个人,另外七人当场被乱箭击毙。可这些人当中并无蓝色眼眸的男子…”

其余众人闻言也都看向段尘。段尘面色沉静,轻声解释道:“昨晚上在二楼,除了清离之外,还有一名男子,确是蓝色眼瞳。火烧起来之前,他就已经死了。我已经问过展云,他与那人交手时,的确看到他手腕上的海东青烙印,应该就是苏晨提到的那个人没错。”

众人点点头,如此便都对上了。辽国以一度楼为据点,一方面多方窃取情报,另一方面利用“春风度”迷惑人心

。待到相当一部分人对之成瘾后,又在药丸中掺入剧毒,借以铲除异己。

譬如前日去世的那名张静林张大人,在朝中是出了名的主战派,前两日还上书陛下,要求出兵伐辽。如此,才被辽人作为第一个下手目标。他本人虽然常去一度楼,却只是饮茶听曲,从不买食“春风度”,更对清离研磨的“清凤髓”情有独钟。而清离授命将掺了剧毒的清凤髓卖与他,苦于不得当面提醒,才将茶粉放入事先塞了纸条的荷包里,一并赠予他。

诸事理清。曹大人将几样物证仔细收好,留待第二日上朝时呈给圣上,以及日后开堂审案用。七王爷随曹敏德一路出府送行,其余几人则对解药一事有所不解,忙趁这机会询问段尘。

却说昨天夜里众人几乎忙的人仰马翻,赵廷快马加鞭到太医院,把两个当值的太医都拎了来。两位太医一见人,就都摇头说救不了。气的赵廷直接踹劈了一张椅子,七王爷也急的要出府去寻人,刚巧就撞见段尘三人赶回来,还看到了她臂上白玉手串。

段尘踉跄进了屋,从怀里掏出木盒,拿出那支白檀木簪子,一边摸索着簪身一边跟众人要碗、刀和滚水。众人忙给她寻了来,就见她已经拧开雪花形状的簪头,执着簪子

往碗沿一磕,就倒出少量白色粉末。紧接着又拿起刀,往自己指尖一滑,滴了几滴血进去,又用滚水冲开,让人拿过去喂展云服下。

服下药后,过了大约一刻功夫,展云就连连呕了几口乌黑中带着绛紫色的血水出来。太医在一旁连忙号脉,又察颜色,说既然是对应的解药,应是无大碍了。谁知展云一直昏迷不醒,又发起了高烧。两位太医都说不会有事了,众人却不放心,都在屋里守着。直到第二日早上,展云悠悠转醒,段尘那儿却已经累的晕过去了。

如今众人又提起解药的事,段尘却先问众人,昨晚上最先接住她的人到底是谁。

赵廷和萧长卿都将视线投向周煜斐,昨晚上走的时候可是把找段尘的事托付给他了。旁边左辛也侧眸看他,自己赶过去的时候,段尘已经在他怀里了。

周煜斐连连摆手:“不是我啊!我冲过去的时候,正好一个手下迎面抱着人冲过来,直接将人扔我怀里就走了…”

左辛听得直皱眉:“那人呢?”

赵廷也有些不悦:“谁的手下?”早就知道,把段尘托付给他是一件极为不靠谱的事!

周煜斐也挺委屈:“朝廷的人哪!穿着号衣的。他当时

一下扔了个大活人过来,我差点没直接仰倒过去。哪还顾得看他去哪了…”

萧长卿摸摸下巴,突然笑得有些诡秘:“小段哪,我记得那支簪子上面,是刻了个‘尘’字的,别人送你的?”

段尘轻轻颔首:“李临恪。”如此说来,昨晚上那会儿不是自己的幻觉,真的是他救了自己。而且还告诉自己要用三滴鲜血做药引。

赵廷一听,一嗓子差点没把房顶掀了:“周煜斐!这就是你说的朝廷的人!”

周煜斐吓得一激灵,三蹿两跳的躲到段尘身后:“不是啊!那他穿着号衣,应该…应该是你和曹大人带过来的兵…吧…”

最后一个字颤颤说完,就见小王爷脸更黑了,漆黑眼眸恶狠狠瞪着周煜斐:“出来!”

周大人头摇的跟拨浪鼓有一拼,一双桃花眼熠熠生辉:“不要!”反正他有了段尘当挡箭牌,谅小王爷也拿他没辙!

赵廷磨牙:“周——煜——斐!”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七王爷踱着步子优哉游哉走进来,后面跟着满面红光的周计相。两人一进屋,正瞧见周煜斐站在段尘身后,一手搭在她肩膀,昂着头跟赵廷叫板。两

位相识多年的好兄弟对视一眼,又各自看向自家儿子,露出一抹志在必得的笑。

萧长卿和左辛在一旁看的目瞪口呆,萧大先生眯眼握拳,要马上回去告诉小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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