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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一波平·一波起(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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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

段尘刚走到楼梯口,就听楼下传来一道略带戏谑的声线:“行之你这回可厉害了,独占美人将近一月啊!你看看咱们小王爷的脸,都黑成什么样了?”

“所以说啊,这离得近就是有好处!咱们小王爷走的早有什么用处?从汴京到苏州那么多条路,当不住它走岔了呀!行行,别瞪我了,我知道我不受你们二位待见,我走,我出去吃还不行么!”身穿一袭宝蓝色公服的某公子优雅转身,故作惊讶的看向徐步走下楼梯的段尘,笑得格外亲切灿烂:“哎呀,大家都起的这么早啊!段尘,好久不见哦!”

段尘下了最后一级台阶,朝周煜斐一拱手:“周大人早。”

周煜斐闻言一愣,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衣裳,挑起一边眉毛,唇边的笑也有些无谓:“这可折杀我了。我穿这身公服也是为了好办事,可不是为了段尘你这句‘大人’来的。”说着,又用下巴点了点正沉着一张脸坐在一边的赵廷:“再说,咱小王爷还在这呢,哪轮得到我这个芝麻绿豆大的小官称大人啊。”

被点名的某人面色依旧冷峻,低沉嗓音却透着温柔:“昨晚睡得可好?”

段尘半垂眼眸:“很好。谢谢。”说着话,便抬脚往外走。

旁边周煜斐朝赵廷使个眼色,快步跟了上去:“段尘你也要去外面吃啊?正好,带我一起呗!”

话音刚落,不久前刚由美艳公子荣升为美艳“大人”的某人就被人一个踉跄挤到一旁,站在客栈外等候指示的一干人等集体眼角一抽,又在周大人和小王爷四道冷飕飕的视线下恢复镇定,继续挺得笔直的站在客栈外吹晨风。

周煜斐摸摸鼻子,刚想挪步到另一边,却被一道天青色身影抢了先。展云单手转着折扇,朝他浅浅一笑。周煜斐已经迈向侧面的腿硬生生掰向正前方,认命的走在最外侧。

赵廷侧眸看了眼身边人儿,沉声说道:“昨晚上没来得及跟你说。我之前去到木莲山找你,你师傅说你头天刚走,问她们也说不知道你去了哪边。我就去了杭州府,结果你也没在。”

周煜斐在一边悲切点头:“于是咱小王爷就一路大江南北翻山越岭的找,直到不久前跟我联系上,得知你和行之在这,就日夜兼程马不停蹄的往过赶。明明比我还远的路

程,到的比我还早一天!”

赵廷侧眸一瞥,展云摇头轻笑,他还好意思说!唯独段尘直视前方一语不发,仿佛没听到一般。展云见状柔声问了句:“尘儿,还在想七笙教的事?”

段尘脚下一顿,一双眼直直看着前方。另外三人也顺着她的视线看去,赵廷和周煜斐不明所以,展云却眉间微拢,也有些意外:“怎么今天没开门?”

周煜斐又往前走了两步,看到正面门脸:“咳,不就是一个粥铺么!这家不开,咱们去别家不得了。”

段尘轻轻摇头,一双凤眸仍定定看着紧闭的门户。旁边展云摇着扇子解释道:“之前七笙教闹的最凶那阵,镇上只有他家每日打开门做生意。如今事情解决了,很多铺子都重新开张,出来吃朝食的人也多了,怎么会无缘无故不做了呢?”

周煜斐还是觉得没什么大不了:“说不定人家老板出门了,又或者身体不舒服,就暂停一天呗。”

段尘侧眸,淡淡瞥了他一样,嗓音清冷依旧:“三十年来一日未曾间断,直到今天。”

赵廷皱了皱眉:“你是觉得,很可能出了什么大事,所以这家粥铺才没开门?”

段尘沉吟片刻,轻轻颔首。旁边周煜斐则直接走上前,

抬手敲门:“有人在吗?”

三人也走过去。一连敲了几声,都没人应声。几人正踟蹰着要走,就听身后有人喊道:“段公子,展公子,来吃粥啊?”

转身就见阿文朝几人招手,走近看清周煜斐一身公服,手忙脚乱就要下跪:“小的,见,见过,大,大人…”

周煜斐摆摆手:“免了免了,快起吧。”

阿文诺诺站直,却仍然低着头,有些结结巴巴的解释道:“我,我听大刘说,京里来人了,要把那些坏人都押到京城关起来。我想段公子、展公子还有萧先生今天肯定也要走的,就想到客栈给几位送行。”

说着,将手在衣服上蹭蹭,从怀里掏出一小包东西,低着头递到段尘面前:“这个是我去年秋天那会儿上山采的松蘑,都晒好了的。我记得段公子之前来我家用晚饭,好像挺喜欢吃的,所以就…我们小地方,也没什么好送人的,段公子别嫌弃…”

阿文一边解释着,脸也有些红,对面赵廷看的直挑眉,心说这刚待几天哪,又把人给招惹了!段尘双手接过东西,在阿文怯怯抬头的同时微微一笑:“谢谢。”

原本阿文是因为头回见到京里面来的大官,心里打鼓的厉害,再加上有个一紧张就容易结巴的毛病,一边说就一

边觉得给苦水镇丢人,脸也就渐渐红了。稀里糊涂的一抬头,正看见段尘那一笑,当即就看的有些呆掉了,原来段公子笑起来这么漂亮啊!

赵廷一看这神情更觉得没好气,一双黑眸便冷冷瞪着阿文,心说有什么好看的!阿文又不迟钝,很快感应到一旁冷若严冬的瞪视,吓得一打哆嗦,结结巴巴就打算告辞。

展云在一旁看着就觉得好笑,忙拦住阿文温声问道:“知道这家是怎么回事么?为何今日不做生意?”

阿文面对展云还比较自在,点头回道:“每天过了晌午阿婆都出来淘米。昨天下午我路过没看见阿婆,就见老爷子一个人坐在外头。问他他说阿婆头天夜里着了凉,身体不舒服,早上出过摊子就一直躺着。阿婆年纪大了,他们俩又无儿无女的,老爷子可能一个人忙不过来,就不开门了吧。”

周煜斐挥挥手,示意阿文可以走了,一边挑起眉毛看向三人——想多了吧?段尘是办案子办多了太敏感,你们俩也跟着起劲瞎折腾!

四人另找地方用了早饭,一路慢悠悠往回走。赵廷侧眸打量身边人神情,薄唇轻启:“苦水镇的事解决了,接下来你打算去哪?”

段尘凤眸半垂,唇角轻轻抿紧,沉默片刻才回答:“汴

京。”

赵廷一听就弯起嘴角:“过年时我娘还提起你,说你给的那个方子挺管用,感觉腿脚比从前轻便不少,还有那个药枕,效果也挺好。既然去汴京,不如在王府住下,娘亲见了你,一定很高兴。”

段尘说话声音淡淡的,脸上神色却显得有些漠然:“王妃觉得管用就好。我一个人闲散惯了,住在王府,怕不小心会冲撞到贵人,到时给王府添麻烦就不好了。”

赵廷剑眉一皱,正要开口再劝,就听另一边展云温声说道:“这些年我每次去汴京,也都住在赵廷那。王府地方大,后院有的是清净住所,也有侧门,进出都很方便。住在那,好歹彼此也有个照应,若是碰上什么案子,咱们住得近,也更便利些…”

“哎,这话可说到点子上了!”周煜斐“啪”地一拍手,急走两步站在三人面前,眨了眨一双桃花眼:“这事刚出没多久,再加上上面封的紧,不让往外传,行之赵廷你们两个肯定都还不知道!半个月里京里边大小官员死了好几个,而且那官阶,啧啧,一个赛一个的高!”

说着,又朝段尘挤挤眼:“刑部那边查了有快十天了,一丁点进展都没有。这回银子可多。怎么样,我跟那边打声招呼,咱们一块查吧!”

三人目光炯炯都盯着段尘看,就等着佳人点头首肯。赵廷不觉间已屏住呼吸,凝视着段尘侧脸,心怦怦跳得急切。另一边展云一直浅浅笑着,心里猜测段尘这次应该会答允。

段尘沉默半晌,心下几番思量,终是轻轻应了一声。赵廷顿时心花怒发,瞥了展云一眼,又朝周煜斐勾勾唇角,表示感谢。周煜斐轻扬下巴,回以了然一笑,好兄弟,别客气!

四人回到客栈,左辛和萧长卿已经打点好行装,丁都监也和周煜斐带来的人交涉完毕,七笙教众人被关进囚车,就等着周煜斐一声令下就可以启程了。

段尘等上楼取包袱,进了屋,就见桌上搁着一只包裹的严严实实的布包,上面贴着一张字条:段公子亲启。

段尘眉尖一跳,已经嗅到些许血腥味道,将纸条收入袖中,伸手解着绳结,一点点将布包打开。剥开最外面一层黑色的布,里面是鲜艳的赤红色。看着手下布包的形状,段尘心中隐隐有了猜测。再解开那层红色的,露出里面透过殷殷血迹的白色棉布。

门外响起几声敲门声,伴随着展云清朗的嗓音。段尘手上动作一顿,沉声说道:“门没闩。”

门外展云和赵廷对视一眼,推开门走了进去。就见段尘

站在桌旁,侧过身来的时候,两人瞥见她手中沾着的鲜血,以及,桌上散开来的层层棉布中,赫然露出的血淋淋心脏!

周煜斐在楼下等了半晌,见三人还不下来,把包袱往桌上一撂,朝手下人递个眼色,掀起衣袍蹬蹬蹬上了楼梯。

走到靠里面一间房,就见房门大敞,赵廷和展云都站在门边不动。周煜斐挑起一边眉毛,拍拍赵廷肩膀,凑上前往里面看了眼:“怎么了这是?”

赵廷皱着眉不说话,旁边展云面色略沉,低声说了句:“看来咱们一时半会儿是走不了了。”

三人差不多身高,客栈房门又窄,赵廷和展云挡在前面,周煜斐只能勉强从两人中间扒着望上一眼。刚要开口让两人腾个地方,赵廷和展云已经往桌边走去。周煜斐一看清楚眼前情形,顿时倒抽一口冷气。一双英气的眉不自觉皱的紧紧的,同时以询问的目光看向段尘:“这个,不会是人的心脏吧?”

十一章七笙教·七胜刀

展云从墙角取来水壶,倒了些水在木盆,又调了些凉水进去,试过水温,方才将木盆放在桌旁的木凳上:“先洗手吧。”

赵廷踱步到窗边,看了眼敞着一条缝的窗户,又转过头

看向几人,冷笑道:“这凶手倒是仔细。”

周煜斐清早刚到,对案子的前因后果以及诸多细节并不了解,又不似赵廷早到一天做过一些功课。乍一看到桌上血淋淋的心脏,又听到赵廷的冷言讽刺,一时没反应过来,不禁咋舌:“还有七笙教的人没被抓起来?”

段尘从展云手里接过布巾,轻声道谢,抬眸瞥了周煜斐一眼,却没说话。旁边展云笑容渐敛,弯月眼眸浮上淡淡阴霾:“无论是不是七笙教所为,很明显,这人是不想让咱们走。”

周煜斐绕着屋子走了两圈,越琢磨越混乱,最后索性也不想了,转身就往屋外走:“等我回来你们再给我详细讲讲。楼下一群人都等着呢,先把那些人送走再说。”

头一宿和展云两人聊到深夜,因此赵廷对于七笙教的事还比较清楚,前后一合计,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忙侧眸看展云——不会是那祸害找人干的吧?

展云也想到这一层,轻轻摇头示意自己也不确定。两人交换一个眼色,和段尘说了一声,跟在周煜斐后面下了楼。

客栈外。

一众人骑马的骑马,乘车的乘车,就等着周煜斐一声令下,偏左等右等那几个人也不下来。萧长卿托着下巴坐在

马车外,墨玉般的眼珠滴溜溜转个不停。腰侧的刀伤不深,毒性被压下去之后,没两天就结痂了,这会儿正痒的厉害。萧长卿一只手刚抬起来,就被走过来的左辛“啪”一声打到一边。

萧长卿自知理亏,也没像往常那样嘴硬狡辩,嘿嘿笑了两声,歪头看向左辛:“你要是着急,就先走吧。生意不是谈成了嘛,江陵那边还一大摊事等着左堂主回去处理呢!”

之前他之所以能一天之内走个往返,且把霹雳堂的人搬来,全因为之前一直和左辛有联系。段尘他们取道淮南往汴京走,左辛则一早从荆湖动身,往北边来谈火器生意。彼时正巧离宿州府不远,因此一接到萧长卿的暗信,当即带着手下人往苦水镇方向赶来,两人是在半路上会和的。

左辛一看他这副神情就气的牙痒痒,真是吃饱了骂厨子,利用完了人就直接扔过墙!当即眼一眯,挑起一边嘴角笑得和风细雨:“不着急,江陵总堂有二当家坐镇,汴京那边还有一桩生意等着我去谈,咱们正好同路。”

萧长卿顿时脸一垮,“啊”字拖的老长。偏巧展云摇着扇子走到两人跟前,轻咳两声,清朗嗓音里隐含笑意:“两位,今天暂且走不了了。”

萧大先生立刻红光满面,笑眯眯看向左辛:“不敢耽误

左堂主谈生意。”抬手拍拍肩膀,男人还是要以事业为重嘛!

左辛朝后边一招手,示意众人下马,也挑着嘴角笑:“不急。十天之后的事呢。”

绿渺也赶来给众人送行。眼看着远处周煜斐嘱咐半晌,手一挥,示意众人押着囚车启程,丁都监也带着人一同离开。剩下几人却都没动静,便走到展云身边,压低声音问:“怎么了?出什么事了么?”

展云仍微微笑着,一边轻摇折扇:“没事。留下就是想再详细查查,看那座庙宇还有老宅里有没有遗留下什么线索。放心吧。”

绿渺将信将疑的看了展云一眼,又四下里望了望:“段尘呢?怎么不见她?”

展云面不改色心不跳:“用过早饭就有些不舒服,屋里歇着呢。”

绿渺点点头,轻声应了句:“她这两天是会容易累些。”说着,又意味深长的看了展云一眼,眉宇间也带了两分狠厉:“你多照顾着点,可不许欺负她!”

展云被她前言不搭后语的说的一愣,在绿渺横眉冷目的威胁下,只能稀里糊涂点点头。绿渺这才满意点头,转身走了。

众人回到楼上,萧长卿第一个窜进屋,先饶富兴致的看了眼桌上的心脏,接着就看向段尘。就见她正靠着床柱坐着,半闭着眸子,脸色微白,神情中隐隐透着疲惫。

萧长卿一皱眉,放轻脚步走到跟前,小声问:“小段,怎么了?”

段尘很快睁开眼,一边轻轻摇头:“没事。昨晚睡得不太好。”

左辛也进了屋,走到桌边盯着那东西研究半晌。赵廷和展云都瞧见段尘脸色不太好。赵廷剑眉一皱有些不解,吓着了?不应该呀,之前在万柳山庄,那七个人在屋内被砍下头颅的景象,可比这惊悚多了。

展云收到赵廷询问的视线,也摇头表示不知,想起方才绿渺的嘱托,心中更是费解。头晚上睡觉受着寒了?也不对,若是这样,绿渺连段尘面都没见着,怎么会知道。

段尘已经站起身,倒了杯热茶捧在手心,轻声说道:“我刚刚叫小二过来了。他说没注意有什么人进出过这屋子,看他见到这东西的神情,是真吓得够呛,不像装的。”

周煜斐也皱起眉,单手托着下巴:“这间客栈里住的都是咱们的人。刚才咱们出去吃早饭的时候,我带来那些人还有那个丁都监的人,都在门口守着,那人不可能从正门进来。”

“等等。”周煜斐说着,抬眸看向段尘几人:“先别说这人是怎么进来的,你们先把之前的事给我讲讲清楚。怎么你们都不认为这事是七笙教的人做的?我现在云里雾里的,脑子都快糊成一锅粥了。”

赵廷冷冷瞥了他一眼,谁让你不早点来!“那些事等有空再给你讲。”反正现在除了他,所有人都明白怎么回事。

段尘喝了口茶,淡淡瞥了展云一眼,走到桌前看着那东西说道:“这个,很明显不是七笙教的人做的。”

“为啥?”周公子也难得这么傻愣愣的,依然一副状况外的模样。

段尘抬起一双凤眸,冷冷吐出四个字:“没有必要。”

说着放下茶杯,从怀里掏出一只裹着东西的绢制帕子。左辛眼疾手快的将桌上东西收拢,放到一旁窗台。萧长卿则快步走过去把门闩上,赵廷正好站在窗边,扫了眼刚阖上的窗户,众人围拢在桌边,都盯着段尘手上动作。

段尘将帕子解开放在桌上,露出里面三只精巧玉笙,颜色依次为莹白、浅黄、碧绿。段尘拿起那只碧色的,轻轻旋动最长的那只笙管,就见笙管的顶端渐渐就松了,不一会儿,就拧下一截来,长度约为笙管原先的一半。

众人都屏息看着。段尘又将那拧下来的一半笙管轻轻放

在最短的那只笙管上,就听“啪”的一声脆响,那只笙管下竟然露出一只小孔,紧接着一只颜色微黄的纸卷从里面滑落出来。

众人皆是一惊。赵廷手伸到半空,又抬眸看向段尘,见她轻轻点头,证明无妨,才从桌上拿起那只纸卷,小心铺展开来。展云见她脸色差的厉害,就放柔嗓音问道:“你昨晚上一整宿,就研究这个?”

段尘点点头,端起茶杯喝了口热茶。拿起那只浅黄色的玉笙,依样旋开最长那只笙管放在最短的上面,又一只纸卷掉出来。最后,段尘拿起那只白色的,递给一直在旁边跃跃欲试的萧长卿。

萧长卿一喜,接过去拧了半天却不见动静,就有些可怜巴巴的看向段尘。段尘清浅一笑,摁了摁太阳穴,半垂着凤眸说道:“不关你的事。这只玉笙,我昨晚上研究了快一个时辰,也没找到机关。”

赵廷和左辛已经各自将一只纸卷展开,就见上面条条线线绵延起伏,俨然是幅地形图。“这个…”萧长卿倒抽一口冷气,见众人都看他,便摩搓着手里的玉笙解释:“我一直以为是传言,是当年我父亲在世时讲给我听的。家里关于七笙教的记载,都没有将这点收录在内,因为父亲觉得太过荒诞不经。”

“是什么?”周煜斐一双桃花眼熠熠闪光,被萧长卿一席话撩的心里直痒痒。

萧长卿眨眨眼:“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相传七笙教教主手上握有当年咱们大宋太祖开国时的一张藏宝图。”见众人瞬间由好奇期待转为嗤之以鼻的表情,萧长卿眼睛睁得圆圆的,显得有些委屈:“我都说了很荒诞不经的么!而且又不是我传的…”

段尘缓缓勾起唇角:“倒不见得真那么荒诞不经。”

赵廷剑眉一挑:“怎么讲?”

段尘嗓音依旧清冷冷,说出的话却让众人精神一凛:“你们忘了,万柳山庄那把失踪不见的七胜刀么?”

七胜刀?展云和赵廷几乎同时出口:“开国将军石守信。”“石守信南征时用的七胜刀!”

左辛一边眉毛挑的老高,似笑非笑瞟了萧长卿一眼:“我一直以为,那也是传说。”

展云摇头轻笑:“现在看来,传说都成真了。”

周煜斐还心心念念着刚才段尘的话:“你刚才说七笙教没有必要必要做这件事,这跟玉笙里的秘密有什么关系?”

段尘还未开口,展云已经先一步出声解释:“尘儿的意思是,七笙教最大的秘密就在这玉笙里,他们若是去而复

返,第一件事就应该冲着这玉笙来。可现在,这个人似乎更执着于挖人心脏…”一边说,还一边往段尘杯子里添了些热茶。

周煜斐露出一个恍然大悟的表情,同时一边手肘轻轻撞了下赵廷手臂,看向好兄弟的眼中内涵很丰富。赵廷根本不搭他那个茬,不过一双漆黑眼眸愈发冷若严冬,看着展云身上天青色的长袍,站在段尘身边端茶递水的熟稔劲儿,一张脸简直比客栈房间里的老榆木桌子还黑。

段尘从萧长卿手中拿过白色玉笙,接着说道:“还有,我怀疑,这只玉笙是假的。”

萧长卿本来还有些恋恋不舍的,一听这话顿时瞪圆眼眸:“你的意思是…这玩意被那个姓白的掉包了?”

段尘点头:“可能性很大。”说着,拿起玉笙对着窗子的方向,示意众人仔细看:“虽然玉质也很通透,但最短那根笙管的位置,明显是实心的。”

段尘又拿起那只碧色的,与那白色的两相比较:“我昨晚对着油灯看了很久,觉得笙管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才开始一根一根的研究。”众人按照她指的地方定睛一看,果然,两只玉笙是有些不太一样。

萧长卿摩挲着下巴点点头:“这样说来,更不可能是七笙教的人做的了。那姓白的那么厉害都跑了,即便真还有

什么残党余孽没清干净,也范不着跟咱们这么多人硬碰硬啊。”

段尘点头,就是这个意思。萧长卿好不得意的一扬下巴,顺便甩给周煜斐一个极为鄙夷的眼神,后者眨了眨一双勾魂桃花眼,显得十分委屈,敢情你们都来这么多天了…

“尘儿,那你的意思是,这是什么人刻意模仿七笙教做出来的?”赵廷一双眼一瞬不瞬望着段尘,低沉嗓音里透露的温柔让一旁周煜斐打了个大大的寒颤。

段尘这次没有立刻回答,沉吟片刻之后,方才轻声说道:“这我不能肯定。不过很明显,这人是想借此传达一个讯息。”说着,从袖中取出那张纸条,放到桌上。

段尘端起茶杯,半垂凤眸里闪过一丝冷色:“既然他这般明目张胆,我想很快就会有人找上门来。”

“段尘你知道是什么人做的了?”周煜斐既惊又喜,那岂不是马上就可以动身回汴京了!

这回连左辛都有些忍不了了,叹口气说道:“小段的意思是,心脏都送到这来,镇上肯定有人死了。七笙教的事刚过没两天,这么个小地方,用不了多久,耆长之类的就会找上门来请咱们帮忙的。”

周煜斐刚要辩解,段尘先说话了:“那个不着急。”说着,动手把两只玉笙上的笙管归回原位。

赵廷和展云交换一个眼色,还没来得及开口,段尘已经拿起三只玉笙递了过去。赵廷一愣,有些不明白段尘此举,另一边展云却眸色一变,手上折扇也微微攥紧。

段尘眼皮都没抬,轻声说道:“你们家的事,自然由你决定。”

赵廷迅速看了展云一眼,后者无声苦笑,轻轻摇头——可不是我说的,这丫头太聪明了。

左辛眉一挑,佯装什么都没听见,走过去拉起萧长卿就往外走:“让小段好好休息,正好有点事要跟你好好算算…”

周煜斐一看赵廷和展云那神色,就知道这里面有事,忙伸手把玉笙接过来往赵廷怀里一塞,拿起桌上两小张地图,推着人就往外走:“对对,段尘你昨晚一宿没睡好,赶紧休息会儿。待会儿吃饭了我们叫你。”

展云从窗台上拿起那包东西,有些歉意的看了段尘一眼,低声说道:“尘儿,那件事…”

段尘捧着茶站在桌边,凤眸半垂,面上神情淡淡的:“不用跟我说。我只懂破案子,皇家的事,我管不起。”

十二章道无情·却有情

展云将浅黄色玉笙仔细包好,放入怀中,就听门外传来几声敲门声。拉开门,就见段尘手里捧着雪白绢帕,上面

搁着干净纱布以及几只小瓷瓶,面上一派沉静若水,不见半点尴尬。

因为伤在右侧肩头稍微靠后的位置,不方便自己动手,这几天每晚段尘都会过来帮他换药、清理伤口。展云侧过身,清俊面容染上淡淡粉色:“麻烦尘儿了。”

段尘轻轻颔首,将东西放在桌上,转身去倒热水。展云将折扇收入袖中,坐在桌边,动作利落的解开衣衫,露出右侧肩膀。

动作轻巧的解开布条,就见纱布上透过一些红褐色的血迹,有的还蔓延到纱布边缘。段尘眉心轻蹙,拿过布巾沾了热水往纱布边缘滴了几滴,避免因为干涸的血渍连带撕扯到伤口。轻轻触了触因为热水浸润而重新恢复柔软的纱布,段尘这才动手,小心揭开层层纱布。

展云觉察到身畔人的细心,弯月眼眸透出淡淡笑意,柔声说道:“无妨,不疼的。”

段尘将纱布揭开,就见伤口略微有些挣裂,回想起这人白日端茶递水的举动,不禁面色微沉:“你若是不想伤口快些好,就尽管不在意罢!”那日情况紧急,她下手也狠了些,所以伤口很深,再加上是在肩头略靠后的位置,稍一行动就容易牵扯伤口。他若总是这样不在意,即便每天换药包扎,再过十天半月也不见得愈合。

展云被她说得一愣,同时伤处传来一阵微痛,便轻轻“嘶”了一声,同时肩膀也颤了一下。段尘拿着布巾的手一顿,半垂下凤眸,唇角抿的紧紧的,擦拭血迹的动作更轻柔了。

展云唇角噙笑,清朗嗓音微低,更添三分温醇之感:“我会多加小心,不会让伤口再挣裂了。尘儿不要生气。”

段尘正拿着小瓶往伤口上洒药粉,一听这话不禁心尖一颤,心说我为何要生气?!思着想着,心就好似千丝缠绕的茧,越缠越多越绕越乱,直把一颗心束缚的透不过气来。胸口闷到微微发疼,耳朵尖不自觉的烧起来,连带脸颊都觉得有些发烫。

段尘凤眸半垂,强压下心尖悸动,努力平复气息,语调平静的说道:“以后,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了。”

展云微微一愣,复又笑得云淡风轻:“没关系的。”

段尘面无表情,嗓音也有些冷:“你那天说的事,我没法回报以相同的感情。所以,不要再做这样的事了,不值得。”说着,指尖动作一缓,系好一个结,退开两步,收拾桌上的东西。

门被人“啪”一声推开,周煜斐一声“行之”刚出口,蓦地看清桌边两人举动:展云衣袍半敞发丝微乱,旁边段尘微低螓首面染绯色,两人一站一坐,仿佛匆忙间刚拉开

距离。周煜斐被眼前景象以及自己的揣度吓得不轻,倒退三步踉跄出屋,带上门的同时说了声“打扰”,瞬间就跑没了影。

展云面不改色,拉过披在肩侧的衣袍,左手很快就将衣裳系好。段尘收拾好东西要走,展云伸手一挡,快步旋到另一边将人拦住:“尘儿。”

段尘面色沉静若水,只一双凤眸平视前方,不愿看人。

展云暗叹一口气,左手虚挡在段尘身前,一双弯月眼眸定定看着她的眼,柔声说道:“我不知晓你从前经历过什么,但那不影响我了解你是怎样的人。我认识的,了解的,喜欢上的,就是现在的你,和你的过去无关。你既然已经决定抛却过往前尘,为何不能接受我的心意?如果尘儿厌烦我,一点都不喜欢我,那我绝不再多做纠缠,可你并不那么讨厌我,对么?”

段尘刚刚恢复白皙的耳朵又不争气的红得通透,粉粉唇瓣紧紧抿着,一双凤眸也有些慌乱的看向一边。展云又接着说道:“喜欢一个人,自然也希望对方能回报以相同的感情,可却不是只为了对方的回报才喜欢的。”

展云一边缓声说着,一边悄悄观察段尘神色。见对方眼睫轻颤,眉眼间满是慌乱无措,心中不禁一软,放柔嗓音循循善诱:“难道尘儿你帮助一个人的时候,也是图着对

方一定会回报于你的么?”

段尘心中早乱作一团,乍一听他转向别的话题,略一思索,轻轻摇头,自然不会。展云微微一笑:“这就对了。所以我喜欢尘儿,并不是要求你一定要马上回报于我。我可以等。”

展云的声音很轻很柔,却字字铿锵敲打心间。段尘向来聪敏,唯在情事上不甚灵光,之前只一心想着要明确拒绝对方,斩断情丝不留后患,哪知里面还有这些个道理。被展云一句问一句答绕的糊涂,心里却更加懊恼,正纷乱间,就听门板一动,赵廷已经大步迈了进来,见两人姿势亲昵气氛旖旎,一双剑眉紧紧皱着,薄唇轻启,声音也有些冷:“你们——”

段尘恼上加羞,一把推开展云不知何时已虚置在腰侧的手臂,东西也不顾得拿,一阵风跑了出去。待进了自己房间,快步走到床边,一手抚着胸口,一手拿过包袱,从里面取了那只枣红色的竹笛出来,轻轻摩挲着。心尖仍隐有悸动,段尘略一犹豫,解开竹笛七孔上系的几根红绳,轻轻一抖,一根精巧的白玉短笛便从竹笛一头掉了出来。

执起短笛,半闭上眼眸,段尘轻轻吹奏起一只曲子。笛声原本清脆空灵,曲子却沉郁哀婉,两相结合反生出一种特别的清幽之感。

展云房间里。赵廷看了眼桌上的纱布和药瓶,唇角微勾,嗤笑一声:“趁人不备窃玉偷香,好像不应该是号称‘如玉如云’的行之公子做出来的事啊!”

展云回以清浅一笑,不慌不忙道:“行之向来我行我素,不劳小王爷费心。”

赵廷剑眉一皱,沉声低斥:“展云!你是想找架打么?”

展云眨眨眼,一脸温良恭谨:“尘儿走之前刚交代过,半月以内不可以动武。”

赵廷不太明白,深邃眼眸冷冷瞪着展云,后者好脾气的温声解释:“不然会牵动右肩上的伤口。”

赵廷深吸一口气,眉间依旧蹙的死紧:“行之,你到底什么意思?”

展云微微一笑,摇摇折扇,示意他先别说话,仔细听。赵廷之前也听到些声响,经他这么一说,也不再说话,侧耳倾听。就听那笛曲沉静之中萧索之意甚浓,哀婉之余却不乏流畅洒落,仿佛夜深人静时大雪纷扬,又好似崖边迎风开着的蓝色花朵,让人心中钝痛的同时骤然生出一种凛冽之感。

两人静静听着笛声渐歇。半晌,展云才低声说了句:“赵廷,这辈子,我不可能放得下她。”

一曲吹罢,门板传来几声轻响。段尘缓缓睁开眼,见到自己手上握的白玉短笛,不禁面色一变。一边责备自己定是昏了头了才如此大意,一边快速将短笛收好,起身去开门。

萧长卿笑眯眯站在门边,伸手挽上段尘手臂就将人往屋里带:“想不到小段你吹笛子吹得这么好!刚才那只曲子叫什么名字呀?真好听…”

段尘面色微白,嗓音也不觉带了颤:“前辈…”

走到桌边,萧长卿松开手往凳上一坐,摸了摸茶壶外壁,取过杯子倒了两杯茶。段尘心中惴惴,有些慌乱的接过茶杯,一边轻声说道:“刘耆长那边,还是没什么线索么?”

萧长卿含入一大口茶,腮帮子还鼓鼓的,忙不迭咽下水,点头答道:“对啊!你说奇怪不奇怪?一下午把几个村子都问了个遍,愣是没听说谁家有人失踪不见,更别提死人了。”

段尘轻蹙眉心陷入思绪,旁边萧长卿眼珠滴溜溜转了转,唇边露出一抹狡黠的笑。从怀里掏出一件东西,抬手拍拍段尘手臂:“小段哪,这个给你。”

段尘抬头一看,就见萧长卿递过来一块玉佩,正是之前展云系在腰间的那枚。萧长卿笑得眼都眯起来,直接拉过

段尘一只手把玉佩拍在她手心:“喏!我之前总忘,刚才想起来,记得帮我还给他。”说着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晃着脑袋感慨:“哎,还别说,这小子还真有点意思!”

见段尘有些不解的瞧他,萧长卿又倒了一杯茶,一脸认真的给段尘解释:“你想,能调令动州府衙门的玩意,那可不是一般的贵重。从宿州府回来这玉佩就一直搁在我这,他连提都没提一句,这般胸怀气度,可不是一般人做得到的。而且他才多大?不过二十四五年纪,难得,实在难得!”

段尘蹙眉看着掌心那块细腻润泽的碧玉,入手微凉,心尖,却微微发烫。

萧长卿斜眼瞟着段尘侧脸,唇边的笑有些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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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

段尘等一同出客栈吃朝食,到了那家粥铺,却依旧门户紧闭。萧长卿嘴一扁,有些蔫头耷拉脑:“怎么又不开啊?我好想吃他家的萝卜馅儿包子,还有那个蔬菜粥…”

旁边左辛见了他那副模样也觉得好笑,拍拍他的头顶劝道:“算了,咱们去别家吃。过两天就去汴京了,那里好

吃的东西可多。”

段尘面色一沉,快步上前叩门。连敲了几声都不见人应,便后退几步提气一跃,上了房顶,三步并作两步就到了另一侧,纵身跳了下去。展云、赵廷以及萧长卿都依样从房顶进了院子,周煜斐看了眼仍站在原地未动的左辛,勾唇一笑显得很是赞赏:“还是左堂主镇定。”

左辛叹口气,拍拍他的肩膀,一提气也跃上房顶。

周煜斐笑容微僵,等了半天也不见有人给他把前门打开,拂了拂衣襟,无可奈何的后退两步,一掀衣袍,直接跃上房顶。谁知还没走到另一边,就听下面传来“吱嘎”一声开门声,同时一众人哗啦啦走出来,左辛沉声说道:“咱们先回客栈,我叫两个人去找那耆长打听一下,看这家店主人是否在下面村子还有其他住所…”

此时晨风拂面,朝阳缓升,周煜斐一只手还攥着衣袍一角,保持着刚窜上房檐的姿势。徐徐转过身,望见一众人走远的身影,刚走马上任没些天的周大人顿觉内心很凄凉,很凄凉!

一众人在客栈附近的一家早点铺子用了些粥食,过一会儿就见左辛手底下一人骑着马赶了过来。跟众人拱手行过礼,垂首说道:“那对老夫妻的确在镇东的村子有处旧房舍,不过听说那里已经很多年不住人了。还有,那处村落

,就是原先没建镇子那会儿苦水村所在之地。”

众人一听俱是一愣,段尘眉尖一动,唇角微微勾起。萧长卿坐在对桌,段尘面上神情自是看得清楚,咽下嘴里粥食问道:“小段,怎么了?”

段尘眉心渐渐蹙紧,轻声说道:“咱们来这的第二日,那家粥铺的老人家讲的那个故事。现在看来,并非空穴来风。”

展云一边眉毛轻轻抬起,温声说道:“可那日在树林里,绿渺姑娘明明说,那恶鬼复仇的传说是夏大夫编来吓唬人的。她应该没必要在这件事上撒谎。”

段尘轻轻摇头,似是突然间想通了什么一般,勾起唇角微微一笑:“没有人撒谎,是咱们会错意了。”魑魅魍魉多为杜撰,口口相传的故事却一多半是真的。

十三章一念错·红颜泪

段尘等乘了辆马车,赶往镇东边的村落。一路打听找到那对老夫妇的房舍,一叩门却发现,门没闩,屋舍是很小的前后两间房。

进了屋,就见屋子里灰尘很重,房顶很多地方都结了蛛网,唯独一张床收拾的干干净净,上前一看,还沾染着点点血迹。众人都明了是找对地方了,可人呢?

段尘转身就往外走,去敲隔壁房舍的门。不一会儿门开

了,段尘忙一拱手:“这位小哥,请问咱们村里若是有人过去了,都埋在哪?”

年轻人被问得一愣神,见段尘好像挺着急的,就往外走了两步,指着路的一头答道:“往西边走,有个小土坡,那一片都是坟地。”看到门外的马车,那年轻人又好意嘱咐道:“你们这马车太宽,中间有段路挺窄的,估计过不去。”

段尘谢过那年轻人,又有些焦急的说道:“咱们快走,不然怕是又要出事。”

展云快步跟在段尘身旁:“尘儿,别急。我看桌上的茶碗还温着,那老人家年纪大了,行动不会太快。”

萧长卿倒着走了几步,笑嘻嘻看左辛:“快呀,上次比轻功没分出个上下,这都过了快十年了,我肯定能赢你!”

展云和赵廷瞧见段尘神情微冷,都没再说话。行了不到一盏茶功夫,就看见不远处一片坟地。有两个人站在那里,似是在争执什么,其中一人手里晃着明晃晃的兵刃,眼看着就要扎向另一人胸膛。展云左手抽出折扇,半开着往过一甩,正打在那人手腕子上。

众人赶到跟前,就见其中一人正是粥铺那位老者,旁边停着一辆驴拉的小车,上头覆着白布。赵廷上前两步拉开

一看,是一位老妇,看面容死了有两三天了。身上已经换了寿衣,依稀可以看出左胸的豁口。赵廷侧眸看了眼展云,后者轻轻颔首,是粥铺那位老婆婆没错。另一人握着右手手腕,面上落下涔涔汗滴,站直身子一抬头,嚯!萧长卿伸手一指,一双眼瞪的圆圆的:“盛老板!”

那人既不慌也不恼,朝众人拱手作揖,面上一派从容之色,正是众人所住客栈的老板!

那人行过礼,又眼含戏谑看向段尘:“传言小段公子屡破奇案、聪颖异常,怎么这次这么慢?”

段尘似是并不惊讶看到眼前人,只冷冷说道:“盛老板已然得偿所愿,为何还要伤害无辜?”

盛老板笑容骤敛,眉宇间渐渐透出些愤懑来:“得偿所愿?这些年来我随时都可以把那个老太婆弄死,用超过一百种法子,一点一点把她折磨死,你当我为何到了今时今日才动手?”

赵廷将白布拉了回去,冷声低斥一句:“脑子不正常!”

盛老板哂笑一声,连连点头:“是,我是脑子不正常。不过,任谁经历过那样的事,都会如我一般不正常!你没经受过那些痛苦,有什么资格斥责我的行为?”

旁边周煜斐一翻白眼,掸掸衣袍边角的灰尘:“你杀人

还有理了!”

盛老板一扬脖子,眼也瞪的滚圆:“对,我就是有理!如果你的姐姐从小被人骂是妖精,你的父母被身边所有人嘲笑讽刺,最后你还要眼睁睁看着你的姐姐被人活生生用火烧死,你父母一月之内相继过世,你会不恨么?你不想报仇,不想让那些人尝尝你受到的苦,不想杀人泄愤吗?”

周煜斐对这事的前因后果都不如另几个人了解,乍一听眼前这人忿然叫嚣,也不禁愣住了。

展云从一旁地上捡起折扇,一直皱眉听着,这会儿不由得有些惊讶的看向眼前的中年男子:“你是笙家的人?”

那男子阴测测一笑:“总算又有个明白的。”

萧长卿眼一瞪,显然也吃了一惊,忙拍旁边左辛的胳膊:“哎!他就是我之前给你讲那个故事里那个红眸妖女的弟弟。原来这故事是真的,不是谣言…”左辛皱着眉点点头,听出来了。

赵廷也听展云说过这事,却仍是有些不解:“这世上真有眸色赤红的人?”段尘和展云都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两人虽然都略通医理,展云更看过不少相关书籍,但都没见过类似记载。

旁边萧长卿摸摸下巴,琢磨一会儿方才开口:“我倒是

曾经看过类似记载。好像说是一种病,极稀少的!得病的人皮肤都比较白,眼眸颜色会有些发红。不过除了害怕见光以外,也没什么别的症状。可能看着有些吓人?”说着,有些不确定的看向众人。

众人想象一下,都不约而同点点头,那应该是挺吓人的。

那中年人“嗤”了一声:“我姐姐才不吓人。那时村里不少男人看她一眼,都跟丢了魂似地…”说着,略带嘲讽的看了身旁那老人一眼。

那老人脸上也露出些尴尬来,一边点点头应道:“是很漂亮的。”

“那唇色发青又是怎么回事?”赵廷觉得这也挺蹊跷的。

盛老板一直面色阴沉,一听这话更显忿忿:“我姐姐只是刚出生的时候唇色发青,长大后和普通人是一样的。那时候是冬天,小娃娃生出来嘴唇发青发紫,也不算什么稀奇事!”

左辛在一旁点了点头:“这倒也讲得通。”

段尘看了那老人一样,继续盯着眼前中年男子:“你这么做,是想替你姐姐鸣冤昭雪?”

那中年人一听这话,脸上几条肌肉隐隐抽动,显得有些

激动:“你明白我姐姐是被人冤枉的了?”

段尘冷冷看着他:“你折腾这么一大圈,不就是想说明这一点么?”

“黑布在外,红布在内,是在暗示你姐姐当年眼瞳的颜色,而内里的白色,是想说明你姐姐虽然眸色异于常人,却是一个善良单纯的人,并不似外表看起来那般渗人。”

段尘缓缓说着,就见那人神色愈发激动起来,连连点着头,声音也有些哽咽:“我姐姐真的是非常善良的一个人…”

展云眉心轻拢,仍有疑虑:“尘儿,你如何猜到那位女子是被人冤枉的?”

旁边几人也都看向她,等待解释。段尘看了那中年男子一眼,方才轻声说道:“我也是今早上才想通透的。昨天我解开那布包的时候,就觉得有些奇怪。”说着,侧眸看向赵廷、展云二人:“昨日你们两个推开房门进来,看见我手上沾血,旁边桌上有一颗心脏,心里浮现的第一个念头是什么?”

两人虽是不解,仍照实说了。展云温声答道:“刚看到你指尖上有血的时候,还以为你受伤了。后来看到桌上的心脏,我第一反应是那姓白的去而复返,不过后来静下心来一想就知道不是。”

旁边赵廷点了下头:“差不多就是这样。我最初也以为是又七笙教的人拿那恶心玩意儿给咱们下马威。”

众人仍是不解段尘为何会问这个问题,唯独那盛姓男子眼眶泛红,紧紧咬着牙,显得很是愤恨。旁边那老人也明白过来,深深叹了口气。

段尘将那二人神色尽收眼底,淡然解释道:“你们两个会这样想,是因为十分了解我的为人。如果换一个人呢?如果是一个被众人传成是妖女的人,那种情形下,你们又会做何感想?”

众人设身处地一想,顿时恍然。萧长卿张着嘴巴想了想,又看向左辛,手肘撞了下对方的:“很难不想歪哦!”左辛点点头,的确,很容易就觉得眼前这女子果真是害人的妖女了。

“至于传言中所说的,那女子一边舔舐手上鲜血一边咯咯发笑,不过是旁人穿凿附会得来。当时在场的应该只有少数几个人,但故事一传开来,自然就加上了很多人的想象和编排。”段尘说着,又看向眼前两人。

那两人都点点头。中年男子忿然咬牙道:“就是这样没错。当时闯进我家的,不过五六个人,那些人一看见我姐姐手上捧的猪心,根本不理我们的解释,强拉着我姐姐到了村长那里。后来…”男子已不忍再说,但众人都能想象

,眼看着自己亲人被活着烧死,是怎样一种情形。

周煜斐也听明白个大概,就皱眉问道:“那你姐姐当时到底在做什么?为何要捧着猪心?”

那男子激动的眼都红了:“能做什么?张伯家的猪得病死了,我家里穷,买不起好猪肉,当时眼看快冬至了,我爹跟张伯私底下有些交情,就拿些钱换了些猪内脏回来煮汤下饭!”

周煜斐瞠目结舌,众人也大感意外,段尘也没想到真相竟如此简单。即便她猜测到大半事实,设想过诸多可能,也没想到那笙家女孩拿那猪心不过是煮汤做饭,却被村里人当做妖怪抓起来,最终活生生烧死。简单到让人几乎发笑的答案,却让人在笑过之后难免唏嘘感慨。

一阵沉默过后,赵廷看了眼那老人,又问:“那你杀他老婆做什么?村里那么多人都参与了,你还一个个都杀了不成?”

中年男子紧紧抿着唇,一双眼紧盯着段尘,也不回答。段尘沉吟片刻,方才轻声说道:“我也只是猜测。当年,将血滴到你家后头,挑唆村里人来你家抓人的,是她?”

中年男子恨恨点头。周煜斐在两人之前来回扫视,一双桃花眼满含戏谑的看向那老人:“你当年想娶那笙家姑娘做小?还是直接勾搭了人不想负责?”

老人被周煜斐说的一张老脸通红,连连跺脚:“大人您可不能冤枉人哪!三十年前,我都快四十岁了,那姑娘不过十五六岁,我,我哪能做那种事…”

盛老板也明显不信,转过头恶狠狠瞪他:“若不是你对我姐姐心怀不轨,你那婆娘怎会无缘无故对我姐姐下这般狠手?分明就是你们两口子各怀鬼胎,都不是好东西!”

那老头岁数也大了,被堵的半天说不上话来,连连喘了好几口气,才抚着胸口叹道:“作孽啊!你那姐姐,人长的漂亮,又乖巧贤惠,村里是个男人见了都心动。可看着她那赤红色的眼珠子,又都免不了有些害怕。我们这些有了老婆的,虽然不会真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但闲下来凑在一起喝个酒什么的,难免不磨叨些话儿。”

“日子久了,村子里的女人自然会听到些风声。我那婆娘心缝窄,心事也重,平日里就经常和邻里邻居的念叨那姑娘的不好。后来老张家的猪得病死了,她就生出这么一条毒计来,往你家后头洒了些鸡血,又跟邻居几个媳妇婆子讲了。没几天这事就传开了…”

“我也是过了许多年才知道这事。人渐渐年纪大了,想起自己从前做的事,渐渐就生出一股子胆怯来。她跟我说的时候,我打的她一连好些天都没下了床。我婆娘后来才跟我说,当初只想着让村里人都视她如毒蝎,男人们自然

就不会喜欢他了,她也没想到,竟会害的那姑娘活活被烧死…”老头说着,又擦擦眼睛,看向中年男子:“我知道这事是我们家对不住你笙家,可我们也遭到报应了。”

“我们老来得子,好不容易养活到十五岁,去年被那些邪教的人抓走,也丢了命。你杀了我婆娘,也算一命抵一命。我这条老命不值钱,你愿意拿去,就动手吧。”老人说着,缓缓闭上眼,面上显得很是宁静。

那盛姓男子冷笑一声:“你以为我杀那老太婆就是为了报仇?都过去这么多年了,杀她有什么用?”

男子说着,看也不看他一眼,全当那人不存在一般:“这么多年了,直到去年那个邪教开始每月从镇上掳人,我就知道,终于给我等到了!那个什么七笙教杀的好,杀的妙!应该把这镇上所有人全部掳走杀光才对!呵呵,它名字里也有个笙字,说不定就是我姐姐的魂魄觉得死的冤枉,冥冥中帮助那些人来灭掉整个苦水镇的!”

众人不约而同摇摇头,这人真是疯魔了!萧长卿在一旁小声嘟囔了句:“别人都把真事当传言,他倒把谣言当真事了!”

那盛老板哈哈笑了几声,又定定看向段尘:“他们都觉得我疯了,你也觉得我疯了么?你一定知道我为何要等到现在才动手,对不对?只有你,才能真正帮我姐姐洗脱冤

屈。今日你们走出这苦水镇去,这件事必能传到上面,到时,不仅苦水镇,全天下的人都会知道,这里的人是多么的愚昧无知、丧心病狂!我姐姐,不过是至无辜可怜的一个女子!”

左辛手下人马早已等在一边。周煜斐挥挥手,过来两个人,拿着绳子将人一捆,连同那老头,一并带回镇里。

段尘等坐上马车,行在最后头。展云一手摇着折扇,温声问道:“尘儿,你一早就怀疑那个盛老板了?”

段尘轻轻摇头,显得有些疲累:“和你们一样,我也只是猜想是客栈里某个人做的,并没有明确怀疑到他头上。直到今天早上,左堂主手下的人提到苦水村,我才将前后联系起来,又想到‘盛家客栈’,老板的姓氏与‘笙’同音,就猜到是他了。”

“他今天跟着粥铺老板去坟地,其实并不是非要杀他不可。”见段尘点头,展云又接着分析道:“他是懊恼老人竟将尸体掩埋,并不打算声张此事。无论是杀人,挖心,还是今天追到坟地行凶,不过都是引起咱们注意的手段。”

旁边萧长卿随着车厢颠簸晃了晃脑袋,伸手拍拍展云肩膀:“不错么!跟着小段这么些天,小云云你在破案方面大有精进啊!”

展云浅浅一笑,弯月眼眸却紧盯着段尘。见她面色依旧有些发白,半闭着眼眸的憔悴模样,不禁眉间轻拢,尘儿到底是怎么了,为何…又想起曾经在段尘房间的一只杯子里闻到的淡淡药味,展云眉间微拢,蓦地忆起,幼时曾见过娘亲偶尔会喝的一味汤药…怪不得总觉得那味道有些熟悉!

旁边赵廷也一直盯着人看,心说看这样子真是给累坏了。怎么好像比从前又瘦了些…

周煜斐见这两人眼都不眨一下,就顾盯着人瞧,不禁抚额哀叹:“什么叫红颜祸水啊!”好好俩风流公子,都看成傻子样了!

萧长卿直接踹上去,扬了扬清秀的眉:“叹什么气?没看小段正休息呢么!出去赶车!”

一众人回到客栈,刘耆长等人已等候多时,一见盛老板被一路捆回来,又听左辛手下讲了大概情况,也是吃了一惊。周煜斐吩咐耆长等人将粥铺老妇人的尸体安葬,并说待会儿带着这两人一同上路。众人上楼收拾过东西,下楼与苦水镇众人告别。绿渺和阿文也来为段尘等人送行。

绿渺见段尘面带疲色,嘴唇也有些发白,趁人不注意时塞了一个小纸包给段尘:“待会儿得空了赶紧拿热水冲一碗。我又多添了两味药,加了些参片。”触碰到段尘冰凉

指尖,不禁皱起眉,压低嗓音说道:“这几天少碰冷水,多吃热食,平日也注意些,女人家这方面马虎不得…”

段尘感激一笑,轻轻颔首,一双凤眸也蕴藉浅浅笑意:“跟着他,这些年你也学了不少。这样也好,药铺有人照应,你也有事情做。”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张纸条:“日后要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就去这里找一个姓萧的人,提我的名字便可。”

绿渺接过纸条,认真看过之后又折好收入袖中,重重握了一下段尘的手:“小段,保重。”

段尘点头,又朝阿文的方向拱了拱手。一上马车,就见两边的木凳上都铺了厚厚一层垫子。萧长卿笑呵呵挨着段尘坐下:“小云云真是细心,知道我坐马车久了会腰疼…这垫子坐着真舒服呐!”

段尘侧眸瞥了那人一眼,就见对方唇带浅笑面色如常,正伸手把布帘放下。是自己多心了么?也不知他是从哪找的垫子,坐上去又暖又软,的确挺舒服。段尘昨夜一宿都睡得不安稳,再加上接连数天的疲惫奔波,只觉身子乏的紧。眼下案子一解决,也放下些心来,半闭起眼想着心事,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为了盛老板的案子,众人取道宿州府,将盛老板以及粥铺老板一道带了过去,连同之前送到段尘手上的那颗人心

,一并做了证据。接着又朝汴京方向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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