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暇可不知道被他认为是傲天3号的洪子睦这会儿内心如何的汹涌。方暇当然知道对方刚才那篇文章好,但是想想这是一个傲天,这种程度不是理所当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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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且对方那书面语的表达方式,明显不是现场想出来的,方暇猜这情况是“老师提问正撞上以前做的模拟练习”,要这样子还不出彩,那真是没天理了。
说实话,听完了傲天这一番精彩论述之后,再听别的学生的回答确实有点索然无味,但是方暇还记得自己当年陪读小商钦的时候,他到底是怎么为那些先生明目张胆的偏心眼儿生气的——总不能骂过了别人没有师德,他自己再干出差不多的事。
而且傲天那是多少年才能出一个?
要真的和对方比,那纯粹是叫人活不下去,做人还是得要想开一点,发掘自己的长处,和以前比起来有进步才是真的进步。
看着回答得差不多了,方暇的目光在学舍内环视了一圈,倒是注意到了那个他还有印象的少年。思及对方那天的言谈,方暇对他这会儿有什么想法还是挺感兴趣的,但是将人叫起来之前,却先一步注意到对方难看的脸色,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叫人。
……
杨守澈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再一次的、他刚有点模糊的想法,便被另一个人先一步说出,甚至比他那只是刚刚有个头绪的想法更完整、更完善。杨守澈觉得自己该高兴的,毕竟知己难寻、倘若有个人和自己的观点完全一致,那是多大的幸事,但是那股不适感就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
杨守澈这么晃着神,一不留神又成了最后离开的那一个。
等他终于从那状态中回过神来,学舍里面就已经空空荡荡,只剩他一个了。
若是往常兴许人并没有走得这么快,只是今日为庆贺洪子睦回来,说是要办场文会。书院里难得有场热闹事,就连杨守澈的同乡好友杨孤鸣都已经和他打了招呼,先走一步。
书院里都是读书人,这种文会以前当然也有过,只是杨守澈去过一回之后便没有再去了。对外的理由是他不擅辞赋,唯一去过的那次文会上表现平平也确实证明了这一点,只是杨守澈知道并非如此。
那日以“春景”为题,他确实做了一首诗,只不过被脑海中的那个鬼物打扰,未来得及写于纸上,可他稳了稳心神,带要动笔之际,另一个人已经先一步吟诵出来,几乎是一字不差。
杨守澈不知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巧合的事,但是事情偏偏就发生在他的眼前,让他连否认都做不到。
若说抄袭更不可能,毕竟这是他刚刚推敲成的句子,还未落于笔下。
倒是那位洪首席,言及那是他昔日所作的诗句,只是觉得此刻应景所以拿来用了,还与诸位同窗道了歉。
杨守澈听罢却只觉冷汗背生,不知自己倘若将那句子落入纸上,这会儿该如何辩解……不,也或许不用辩解,旁人兴许只觉他觉此诗甚好,故而抄录下来。
那之后,未免类似的事发生,杨守澈再未作过诗了。
倒是洪子睦仍旧时有佳篇在学子中传唱,杨守澈也读过,撇开人讲,确实是极好的句子,更是有几首让他心生莫名的感触,但一想到这句子出自那人之手,那些不适无论如何都压不下去。
杨守澈晃着神想着这些,眼前突然多了杯冒着氤氲热气的茶水。
应屏书院对夫子的待遇极好,不仅体现在丰厚的月钱上,也体现在日常周到的待遇上,夫子讲课的桌案旁,设了个焙水用的小烤炉,专门供夫子沏茶水。
方暇将那杯热水递过去,问:“我方才看你脸色不大好?可是身体不适?”
这个突如其来的关切让杨守澈怔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连忙站起身来,恭敬道:“不,并未,劳夫子挂心了。”
方暇摆摆手,示意他坐下,又接着:“那是有什么地方没听懂吗?”
杨守澈脸色难看的原因当然不是因为这个,但是以他的性格,也万不可能说出“都懂了”这样的狂妄之言,这会儿被这么问了也顺势提出了几个还有疑虑之处,不知不觉就那么讨教起来。
杨守澈知晓,方夫子对学生从来都是循循善诱,更愿意让学生说出自己的想法。这会儿也不例外,他稍不留神就被带着说了不少自己的看法,等反应过来之后,脸色一白、连忙住了口。
夫子也听到了洪子睦所说的那番论述,这会儿再听他的会觉如何?
和对方比起来,自己这会儿像是拾人牙慧,又是可笑、又是不堪。
方暇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两人想法确实有相似之处,可洪子睦所说的明显老辣许多。
虽然方暇在前两个世界都不算是正式参与朝政,但是到底也见识得多了,洪子睦那篇文章里有许多像是各种利益斡旋妥协后的结果,相比较而言,杨守澈的想法就少年意气多了。
就实际操作而言,前者更具可行性,但是对于没经历过官场毒打的年轻人,后一种想法才是更普遍的。毕竟不可能人人都是龙傲天,在这个年纪能有这种想法,已经很不容易了,方暇再次肯定了之前自己那“这是个不显山露水的小天才”的想法,按照两人这根源上非常相似的观点,再加上现在的同窗关系,这位说不定以后还是傲天的左膀右臂。
方暇看了看杨守澈的表情,明显像是不想再多说的样子,倒也没有再勉强他继续聊下去,而是点了点头,温和道:“下次有什么问题,还可以来问我。”
一直目送着那到身影离去,杨守澈才从那呆呆怔怔的模样回过神来。
……夫子是没察觉吗?
他垂下眸子,敛住了眼底种种思绪,盯着那热气已经变得稀薄的茶水看了一会儿,最终还是端起杯子来轻轻抿了一口。
但“茶水”刚入口,他就忍不住睁大了眼:不是茶水,是……糖水?!
明明杯中的水已经放温,杨守澈却还是觉得像烫手一般,差点拿不稳。
在这会儿糖实在是个稀罕物,在杨守澈的印象里也仅有逢年过节时,家中的小孩子能得一小块饴糖,大都舍不得直接吃,一点一点地舔,但是最后也是极快地就没有了,不过随着年龄的增长,就连这些记忆也已经稀薄了。
而这会儿这杯水,虽然颜色微褐,但里面却是清透到不见一丝杂质,显然并不是普通的糖。
再想到上次如珠斋内提前离席的夫子,杨守澈呆呆地看了许久,嘴角却不知不觉往上了瞬许,但很快这笑容就变得微苦:他这种人,真是何德何能得夫子如此照料?只是方夫子心善罢了。
*
方暇可不知道被他留下来的学生的复杂想法:不过板蓝根嘛,有病治病、没病预防。
他本来都打定主意在这个世界彻底躺平了,但刚才一看系统商城,发现里面居然不知道什么时候有了点数余额。
方暇琢磨了一下,觉得是刚才提问了傲天的缘故。
他忍不住为这个世界大方的傲天点了个大大的赞,这会儿他把点数用在傲天未来的左膀右臂身上,也算是用对了地方。
*
但是另一边,被方暇认定为“傲天3号”的洪子睦这会儿心情可就不怎么愉快了。
本来信心满满准备惊爆人眼球的文章,就被那么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好”,这让洪子睦如何能甘心?!但是他又不可能当众说出“这夫子没有眼光”这种话,最起码这种话不该由他口中说出。
可是旁边那一个个跟班,这次却好像是瞎了一样,半点看不懂他的脸色,这会儿居然还在说那个方夫子的好话,只让洪子睦那一口气憋在胸口不上不下的,差点呕出血来。
不过和洪子睦比起来,书院的其他学生心情可就好多了。
若是以往,旁的夫子听了洪子睦的这一篇文章,早就如获至宝如痴如醉,眼里哪里还有他们这些旁的学生?若是全没有看见还好,就怕一不小心被注意到了,绝对会被批得一文不值、说上两句“连垫脚的也不配”。
他们当然也知道洪兄文章极好,自己这些拙作连比都没法和对方相比,只是这种话由别人口中说出、多少有些伤人。
若遇上些用词严厉的夫子,从此被打击到失去治学之心也是有的——早些年就有几位学生,连番打击之下认明了自己天赋不足,因此离了书院。
这次洪兄课上说了如此精彩的一番论述,众人惊叹之余也意识到接下来该是自己倒霉了。却没曾想方夫子在听了那一番论述之后,仍旧能有心来一一指点他们。
众人感慨的同时也不由想,方夫子来历果真不凡,对如此动人的文章竟也能淡然处之,想来是以前见得多了。转念又叹息自己果真是井底之蛙,见到稍稍出色些的文章就动摇至此,想来应屏书院之外,定是能人辈出、少年天才亦多如牛毛。
如此一想,对待洪兄反倒更能以平常之心处之,不再将之奉上神坛。
洪子睦可不知道就是一堂课的功夫,他在书院里的威望竟然受到了如此大的打击,他还在为方暇的评价耿耿于怀。
只是左等右等却等不到跟班为他冲锋陷阵,他只好纡尊降贵地亲自动了口,委婉地提点了一句那个平素最敬仰他才学的跟班一号,却不想对方完全没有理解他的意思——
“洪兄觉得方夫子和其他夫子不同?”
“哈哈哈,确实、确实如此啊,方夫子的才学是极好的。说句极为不敬的话,小弟私心以为,这书院之中,能让洪兄请教的也只有山长和方夫子二人了。”
洪子睦:???
他脸色发青,一句“放屁”差点脱口而出。
连杨明流的文章都听不懂,反而去夸那些狗屁不通的蠢话?!
——才学好?还请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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