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哈蒙隐隐约约记得这个青年。
他是小姐曾经的未婚夫, 在小姐的升学宴上帮助过她。只可惜,这个青年在他的家族里没有什么地位, 处处被他那优秀的哥哥压一头,最后,连婚事都没保住,沦为了家族的笑柄。
没想到,他居然会在这种时候来公爵府。
他有什么目的?
“呼……呼……”
彼得擦了一把汗,确认周围没有人之后才停下来。
哈蒙井没有放下警戒。
她眯起眼睛,后退一步。
“有什么事找我?”
“是、是关于海洛茵的事情的……”
他气喘吁吁,急切地说道。
“小姐?!”哈蒙一把上前揪住他的领子,“关于小姐,你难道知道些什么?”
“我、我确实知道,咳咳咳……你听我说, 哈蒙, 能不能先放开我的领子……”
彼得脸涨得通红。
“……”
哈蒙慢慢松手,“那你说吧, 最好别让我知道你在骗我。让我听听, 你知道些什么不一样的消息。”
彼得喘了两口气, 缓了缓脸色, 才开口说道:”公女她……不是真的德蒙特公女……“
哈蒙没有反应过来, 愣了愣:”你在说什么?!”
……
半刻之后, 她才清楚这是怎么一回事。
“你不震惊吗?”彼得以为她会不敢置信。哈蒙的反应却出乎他意料的平静。
“不管她姓什么,她都是我的小姐。这一点是永远都不会变化的。”
彼得抿了抿唇:“真好。我还在担心。”
哈蒙:“担心什么?”
“你不相信我的话, 或者就此变脸……”
彼得说着, 摇了摇头,“是我想太多了。不过这件事情,不能够让其他人知道, 我也是那天去晚宴接应公女的时候……”
他仍就习惯性地称呼海洛茵为公女。
“这点我清楚,你不用担心。”
哈蒙说着,摇了摇头,“不过我还是不相信,小姐她死了。”
“我知道小姐是什么样的人,她经历了那么多,不会那么容易死的。否则,德莱特怎么迟迟不让小姐下葬?况且……”
哈蒙抬头。
天空蔚蓝无云,是近日里难得的好天气。
“她是我的小姐。我能够感觉到,她还活着。”
“这就是你……偷偷翻墙想要潜入公爵府的原因吗?”
“是。也不仅仅是这样,”
哈蒙说,“我为小姐购置的房产,这几个月,尤其是之前,被以非法所得的名义没收了大半。我觉得其中太有蹊跷了,不管小姐是否还在——即使小姐真的不在了,我也绝不会允许有人这样欺负她。”
“……假如她真的还活着,井且回来了,也能有一个安身之所。”彼得点点头,“我能做的不多,不过帮忙调查这件事还是在我力所能及的范围之内的。”
两个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不同又相似的决心。
“那么,有消息的时候我会通知你的。”
“下次再见。”
*
一片疮痍。这是眼前所见之景。
“卢修斯,即使见到这幅景象,你也能够无所畏惧、毫无惭愧之心地在这里笑出声来吗?”
“……”
阮笙回过头,看到那青年微微上扬的唇角。祂站在一片废墟之上,衣摆被风吹起,看着被鲜血浸染的草木,和被滚烫的血烫融的河面坚冰,好像在看着一片欣欣向荣的初春景象。
“小乌鸦不喜欢我笑的话,那我就不笑了。”
黑暗神看了她一眼,无奈地说。
“……”阮笙摇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不应该跟过来,这是我的工作,况且,你明知道,你在旁边,总会使我分心。”
“分心?莫不是太在意我了?”
“你别总是曲解我的话。这样的场合下,还能说出这种话,卢修斯,你身为神,真的一点神性都没有了吗?”
阮笙蹲下身,用冰凉的掌心把一名失去下半身,痛苦地呻|吟的士兵的双眼合上。他终于带着感激的眼神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帝国街头的那起动乱,第一声魔法轰鸣,这场大陆争端的导火索,是你和盖亚之间的利益纠纷引起的吧?”
阮笙垂下眼睫,轻声说道,”这是可以避免的,你们却井没有任何一人肯让一步。”
“……”
黑暗神唇角的笑意淡了下来,“小乌鸦,你清楚人类的本性吧?我和盖亚的纠纷是导火索,但也仅仅只是导火索而已。没有我们的教徒,也会有其他人去挑起其中一方的怒火。他们需要的不是过程,仅仅是一个借口,一个结果。”
“人类垂涎昆特兰的宝藏,是他们的贪婪之心在作祟,这场战争是必然的结果,是无法避免的。想要拿到宝藏,就得付出代价,不是吗?”
黑暗神摇着头,“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小乌鸦,这是人类自食恶果,有人类的地方,战争就不会停止。这种道理,你比我更清楚。”
阮笙看着祂的眼睛,深深的。
这么久以来,她的双目终于可视,却是在梦境的情况之下。
黑暗神的双眸黑沉沉的,和阴沉地环绕在她身边的那团黑色的雾一般浓郁深邃。
“是否可以避免,你早已知道。不是所有的冷战最后都会发展成为这种世纪浩劫。别给你自己找借口,也别再纠缠着我了。”
阮笙从高高的废墟上跳下,黑色的斗篷翻飞,像灰蒙蒙的天空之下一只一去就不会复返的蝴蝶。
她像在对黑暗神说,又像是在对那团黑漆漆的雾气说:“既然没有神性,又怎么能指望你这种家伙会有人性呢?”
蝴蝶头也不回地离开那片废墟,声音在清晨的雾中变得缥缈而朦胧:
“神不一定必须要与人类共情,但绝对不能自以为神的身份对人间界降下各种干涉和压迫。”
“你以为你做的事情,冕下永远都不会知道吗?”
声音渐渐消失,
“天真的是你,卢修斯。你小看了人类信仰的力量。”
“……”
那单薄的少女拿起镰刀,身后跟着泱泱亡灵,每走一步,都不断有黑漆漆的影子加入她浩荡的队伍中。
她的步伐越来越慢,脸色越来越苍白,无数条充满怨气的丝线和枷锁连接着她,像绑着千斤沙袋沉水的人,最后精疲力竭到无法呼吸。
从夜晚到清晨,晨露滴下,转瞬即逝,朝阳即将升起。
她得在太阳升起之前让亡灵得到归所,斩断他们的枷锁,让其往生。
这是巨大的工程,阮笙知道,她一定会失败。
但是她还是按照原来的轨迹,浮上半空。她举起右臂,镰刀闪过凛冽寒光,风把她的长发吹起,黑色的斗篷也纠缠在黎明之前最后的黑夜中。
她在死亡中盛开。
亡灵们的怨愤无处发泄,只能投注在塔纳托斯的身上,在他们的眼里,她是世间死亡的代名词,是黑暗中盛开的一朵瑰丽的恶之花。
花盛开得越美丽,越璀璨,他们越是愤怒。从他们的灵魂中汲取的养分,为他们带来死亡的,无疑是这个罪恶的少女。
阮笙被迫承担他们加倍的怒气和怨气。
“你疯了,你疯了!海洛茵,快回来,你会害死她——你明知道这是个必死的结局!!”
聒噪的黑雾出离愤怒,却无法接近少女半分。
天边朝阳渐起,橙光在黑暗的阴影处开始大刀阔斧地开拓疆土。
阮笙感觉到自己的意识被强制抽出,又强制按回身体里,她像一个物体,一个身体不由自己做主,连重力也无法控制,混沌作呕的流体一样颠倒。
在卢修斯看来,少女逆着光,痛苦地闭着双眸,双睫轻颤,浑身僵硬地发抖,而她的身边,正不断地有一只青金色的蝴蝶粉碎、重组、再粉碎、再重组。
“……咦?”
黑暗神也看到她痛苦的神情,上前,“小乌鸦,你……”
阮笙的身体吐出一口血。她只能够闻到血腥气,无数次的撕裂已经让她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只有精神上的痛苦,让她冲动到想要解脱,甚至想要脱离梦境碎片,想……
呃,什么梦境碎片?
她的记忆仿佛也排山倒海地翻涌起来,因为不断切换意识载体,且不断被撕碎,她要花好几分钟才能拼凑起入梦之前七零八落的事。
要快点。
要快点,否则,真的会忘掉重要的事情。
好恶心,好想吐,头疼的要炸了。什么时候能结束?好想离开这里,好吵,身边什么声音这么吵吵闹闹?
黑鸟拢在黑雾之中,歇斯底里:
“海洛茵,你怎么敢!!你怎么敢!!!!”
祂愤怒地来回穿过塔纳托斯的身体,“停下来,我不允许你再用她的身体胡作非为——!!”
祂蓦地转身,看着黑暗神:“……为什么不去救她?”
黑鸟长唳:
“卢修斯·埃卡特——那个时候,你就在她的身边看着,却为什么,不去救她!?”
祂无比怨恨,声音阴鸷绝望。
可惜黑暗神听不到祂的话。
青年只是抱着手臂站立着,看着苍白的少女,似乎在沉思着什么。
卢修斯绝望又迷惘地拍着翅膀,祂就这样看着太阳一分一秒地升起,亡灵一个接一个消散,塔纳托斯的身体越来越透明、透明。
——祂想起来了。
卢修斯终于想起来,那个时候,祂为什么不去救祂的小乌鸦,而是站在一边,等待死神的陨落。
祂被迫重新捡回那段痛苦的回忆,祂又想起塔纳托斯陨落之后,日日夜夜,祂后悔得不得安眠的时候了。
那段痛苦的记忆,祂至今不愿意回忆。却在此时此刻,被阮笙强迫着直面这道伤疤。
而那原因,何其可笑。
——祂只是想证明,塞缪尔不会来帮助她。能在最后时刻救她的,只有祂而已。
塞缪尔确实不会来,祂与外界隔离,在众神山剥离祂的七宗罪。
而祂卢修斯也迟了一步。
祂只是想再等一下下,一下下而已。只要能够证明,她愿意回头,祂就在她的身后这个论题而已。
——可惜,这个论题从一开始,就不成立。
“……”
黑雾缭绕着,黑色的鸟在塔纳托斯的头顶一圈一圈盘旋,从远处看去,像是在绕着太阳,绕着火燎的广阔平原。
第一缕光映在阮笙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上时,如同被剪断了挂线的木偶,少女从空中直线坠落。
青金色的蝴蝶也彻底消失,不再反复出现、破碎。
黑鸟发出尖利长鸣。
祂的第一道心理防线,正式崩溃。
然而这一切,只是刚刚拉开了序幕,真相将要浮上水面。
卢修斯要面对的,才是个开始。
作者有话要说: 小黑:破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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