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裳刚说完,楼下便传来一阵嘈杂声。
“检查到这里了。”
华裳贴在门边, 从门缝往外望。
王问之奔到窗边, 却看到窗外的街上也有巡逻的官兵。
王问之叹气:“既然能够调动守城的军队, 恐怕不仅仅是宋玉清一人的手笔了。”
季无艳在一旁坐下,思量道:“朕反倒不这样认为。”
“若季无衣出手,断无回旋的余地, 这么多年唯一从她手底下逃脱的人便只有一个华裳而已。”
季无艳抬头望向华裳, “所以, 她才会对你念念不忘,甚至不顾不得许多, 亲自入军营查探一番。”
华裳阖上门, 语气轻松道:“你们兄妹二人还真是性格类似。”
季无艳摇头, 他再抬头望去, 却发现华裳正在脱衣服。
“你!”他猛地蹿了起来,忙捂着鼻子,仰起脸, “你你你你, 你在做什么!”
王问之诧异回头,眸子瞪圆, 立刻又把头扭了回来,还因为用力过猛撞在了窗户上。
华裳笑眯眯道:“如此良辰, 当然是要享受齐人之福了。”
季无艳:“朕……朕大概明白你的意思了, 但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非……非……非……”
他忙往床榻边走去, 还招呼王问之一起。
王问之也不是笨人, 自然也知道华裳大概是想要用三人的假身份做幌子,上演一出好戏。
客栈里,官兵一个个检查过来,就剩下最后一间了。
客栈老板低头哈腰提醒:“这里面这位身份可不一样,诸位小心对待啊,他可是来自长安。”
经过他的提醒,领头的兵也不敢太过莽撞。
他用了咳嗽一声,大力拍了拍门。
然而,这门居然没有关,他一拍还就这么给拍开了。
他眼皮一跳,瞪着几个小兵,“你们先别进去,我先去看看。”
他小心翼翼一步步走了进去。
门口有一面屏风遮挡,看不清内室的情况,然而,细细碎碎的呼痛声却传了过来。
他眉头一皱,刚要说话,却又听到一阵鞭子敲在皮肉上的声音,清脆作响。
这是在做什么?
“哭!再哭!继续哭的话,我就要你们两个身上没有一处好皮!”一个粗鲁的声音厉声警告。
里面的哭泣声和呜咽声更大了。
一个女子幽咽道:“郎君饶了我们姐妹两个吧?我们两个真的是忍受不住了。”
“呵,忍受不住?你再说一遍试试?”
“唔——”
“我告诉你,我可是宋玉清的独子,现在朝廷里谁最大?我爹最大,我就算弄死你们两个,也没有人敢治我的罪!”
两个女人又开始哭泣。
门外的士兵纷纷皱眉,却又碍于里面人的身份不敢进去。
“你们有没有觉得这女人的声音有些粗啊?”一个士兵问。
“整日哭喊,喊哑了嗓子吧?不过,这宋师的儿子可真不是个东西,养不教,父之过,显然,这宋玉清也不是什么好货!”
“嘘——,你不要命了?现在朝堂里的官员哪个不是要看宋玉清的脸色行事?”
士兵你一言我一语,纷纷从嘴上讨伐起了宋玉清。
领头的士兵咳嗽了一声,刚准备叫里面的贵人。
“什么!竟然敢给我摆脸色!当扒上了我爹就行了吗?你以为爬上我爹的床,他就能给你们两个撑腰了吗?”
“不……唔……不是,郎君……”
领头的士兵猛然僵住了,甚至都不敢表现出自己进来的样子。
听到别人床榻间这么劲爆的消息,他会不会有性命危险啊?
士兵小心翼翼,一步步退了出去,轻轻将门合拢。
老板在一旁看着。
领头士兵咳嗽了一声,“那个……既然是贵人,我们就不便打扰了,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老板忙点头。
下楼的时候,领头士兵还不忘叮嘱老板:“既然贵人没有注意到这阵骚乱,你也不必跟他提起,避免贵人忧心。”
老板立刻道:“小的知道。”
几个士兵出门时,还在小声嘀咕:“那宋家小郎君简直欺人太甚,哎,我听说,宋玉清上位也不地道呢,说是辅国公主殿下偏生宠爱他。”
“哈哈,这也难怪,人家宋师毕竟貌美如花嘛!”
他们说说笑笑,渐渐走远。
华裳这才慢悠悠地从窗户边退了回来,“行了,他们确实已经走了,你们起来吧。”
帐子内穿来季无艳的声音:“那你倒是先将衣服穿好啊。”
“啊?哦!”
华裳一抖手臂,将褪到胳膊肘的衣服重新抖回到肩上。
她里面打着绷带又不是什么都没有,啧。
“好了,好了。”
季无艳和王问之二人这才从床上爬了下来,仔细看这二人的手臂还有一道道红痕。
两人盯着她手中的鞭子,同时止住了动作。
华裳低头一看。
“你们两个怕这个?好吧。”她随手把鞭子扔到一旁。
两人这才松了口气。
华裳摇头,“我早就说了,还是我抽自己好了,我筋骨硬,没什么的,结果你们两个偏不让,瞧瞧你们两个的手臂。”
王问之笑道:“刚好明日出门的时候,也让别人看一看。”
那样宋玉清的风评怕是要渣进泥里去了。
季无艳勾了勾翻折的衣领,沉吟道:“你们有没有觉得暗地里也有一股力量在败坏宋玉清的声望?”
王问之点头,“方才出门的时候,他们说宋玉清巴结公主殿下,将自己送到了公主殿下的床榻上。”
季无艳:“若是针对公主去的,那些人会说,公主只会用这种手段笼络人心,或者说,公主软禁陛下,干涉朝政一类,但事实是,一切的骂名居然都放在了宋玉清的身上,可见背地里也有人选择保公主,舍弃宋玉清。”
“难道宋玉清自己就不知道这些吗?”华裳迷惑问。
“知道又能如何?他在朝堂打滚多年,却还没有比他年纪小又入朝晚的王问之升得快,怕是早已经心浮气躁,为了往上爬而无所不用其极。他在朕与公主殿下中,选择了公主,这便是代价。”
王问之颔首:“宋玉清此人面若桃花,却心狠手辣,他既然爬到了尚书令的位置,自然就会想着长长久久待下去,必然要搞出些什么。”
季无艳目露深思,“明明都是……”
他欲言又止,不再说了。
翌日,三人出门时,客栈老板看着华裳的目光里充满了复杂,既赞叹又鄙视。
华裳完全不把他的目光放在心上,大口吃完饭后,就催促王问之和宋玉清赶快上路。
老板盯着二人喝粥时手臂上露出的鞭痕,神情无比痛心。
华裳怒道:“你那一对招子不想要了是不是?往哪里看!”
老板立刻低下头,当作自己眼瞎了,耳聋了。
华裳哼唧一声,“什么破地方,一点都没有长安的富贵繁华!”
老板赔笑:“是是是,您说的是。”
废话,这城若是能有长安那么繁华,这里早就是都城了。
华裳骂骂咧咧出门,还在他的门槛上踹了好几脚。
这对送亲人马走后,客人纷纷骂道:“儿子不是什么好东西,那老子肯定更不是什么好东西!”
华裳出了门,还看了好几眼门口的几盆花。
王问之弯着腰,抱住了她的手臂,哑声道:“郎君,这花花草草您就别打了。”
华裳一努嘴:“好吧,我今天心情不错,算他们走运!”
一听到自己的花要遭毒手就立刻奔出来的老板:“……”
合着您心情好就踹门槛,那要是心情不好呢?您是不是就要直接破门了?
等到一队人马走远了,老板才小小声呸了一口。
王问之捂着嘴笑道:“阿裳你简直就像是土匪,所到之处,怨声载道。”
华裳耸肩:“我已经挑着便宜的东西败坏了,虽然是做戏,也不想太打扰他们的生活。”
季无艳认真看了她一眼。
华裳驾着马,来到他的窗口,“怎么了?”
季无艳轻声道:“我觉得你或许比朕,或者公主,更合适那个位置。”
华裳一听,整个人如遭五雷轰顶,吓傻了。
“您……您说什么呢!我才不愿受那痛苦呢!”
“嗯?”季无艳眯起眼睛,“受苦?”
“呃……我的意思是我不敢……”
季无艳趴在窗口,沉默地看着她,轻轻吹了一口气,将头顶上的红布吹得微微掀动,“你说的对。”
“世人只见天子坐明堂时的风光,却不知风光背后要承担的是整个天下,是无数的黎民百姓,你觉得这个担子重,你可能扛不起,正是因为你看到了这点。”
他玉白的双手捏着红盖头的两角,掀到头顶,露出霸艳的面容,他清澈的双眸倒映着她的身影。
“能看到这点的你,就已经有为帝的资质了,”他向她提议,“不然你嫁给朕,之后自然而然接管朕的江山,就像是太上皇一样。”
华裳:“……”
她按着季无艳的脑袋,将他重新塞进轿子里。
“谢谢您嘞,我可没这种想法。”
行到下一个镇子的时候,三人就开始准备进行第二阶段的计策。
三人重新乔装,另安排三人扮作新郎和新娘,两队人马刚好从一条岔路分开,各自前行。
华裳跟着两人行动,“你们这些动脑子的太可怕了。”
季无艳:“如果是皇帝的话,自有下面的人动脑子,自己本身并无计谋也无妨。”
华裳哭笑不得,“您还没有死心吗?”
“我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想法,并不想放弃,你不如再考虑一下?”
“我拒绝。”
王问之看着眼前的这一幕不知道该说什么。
现任皇帝疯狂推销自己的皇位给自己的将军,将军却敬谢不敏,这要是让古往今来那些争夺皇位的人看到这幕,岂不是活的能气死,死的能气活?
这么大的诱惑,真亏华裳能够一而再,再而三拒绝。
王问之伸手按了按自己的心口。
季无艳瞥了一眼他的动作,口中提起新的计策,“那队迎亲队伍终究太过招摇了,等宋玉清反应过来,便是要集中人手对付我们的时候了,所以,我们现在改道,从另一条路前往长安,虽然有些绕远,倒是比较安全。”
王问之往前方看去,只见前方雾气重重。
“这条路经过哪里?”
季无艳的视线掠过两人,“一个很有名的镇子,留君镇。”
王问之和华裳同时扭头看向他。
“想来你们也听说过这座以丧葬停尸而闻名的镇子了。”
王问之含笑:“臣听的故事更为诡异。”
“这里……就是一切秘密真相大白的地方吗?”
季无艳:“秘密……”
他微笑,“你说的不错,这里就是将一切秘密真相大白的地方。”
“我会毫无保留,全都告诉你。”
华裳微微垂眸,唇角动了动,没有说话。
三人骑着三匹马,往着迷雾深处一头扎了进去。
“这里还真是够诡异的,确定没有走错路吗?”华裳四处望了望,“周围也没见到什么人影。”
季无艳摇头,“应该就是这条路。”
三人又闷头走了一会儿,等到影影乎乎看到前方镇子的时候,天空又下起了小雨。
“这地方真诡异。”华裳再三提醒,“两位小心。”
季无艳笑道:“那阿裳就离我近一些,好保护我。”
王问之叹气,“哎呀,臣就这么被陛下抛弃了啊。”
季无艳目光深邃扫了他一眼,“怎么会?王太师的作用无人能替,朕都能暗地里救活应如是,保你一命也是无碍。”
“什么!”华裳惊呼出声,“是陛下救了……”
季无艳目视前方小镇,任由小雨拍打在自己苍白的脸上,“应如何就在这座小镇等着我们。”
王问之拱手:“陛下圣明。”
季无艳:“我可不爱听这些歌功颂德的话,除非……”
他笑盈盈地盯着华裳。
华裳摸了摸脸颊,“应如是真的在此?”
“是。”
华裳急切地想要去看看这个死在她怀中,却又死而复生的人。
季无艳却在此时又开口了,“不仅有他。”
“哎?”
他抿起唇角,“你去看看吧,应该都是你感兴趣的人。”
“我感兴趣的?”
华裳扬鞭催马,一马当先冲着留君镇奔去。
马蹄溅起积水,缭乱水波。
银白的水花砸在身上,溅起一丝丝白烟。
华裳从写着“留君镇”的一个大石头旁经过,上了一座石桥。
石桥的另一头却有一个披麻戴孝的老爷爷蹲在那里烧纸,火刚烧起来,就被雨打灭,烧成墨色的纸钱与未烧完的纸钱混杂在一起,顺着水流往桥下的河流里流去。
华裳还是第一次见到在雨地里烧纸钱的。
她出声提醒:“老人家,您找个干燥的地方烧吧,这里太湿了,烧不起来的。”
老爷爷默不作声,从怀里掏出一沓干燥的纸钱,准备继续烧。
“老人家,你这样即便点燃也还是会熄灭的,您就听我一句劝,找个干爽的地方烧吧。”
老爷爷被她劝的不耐烦,“你懂什么,天下何处不湿?况且我这些纸钱又不是烧给死人的。”
不是烧给死人的纸钱?
雨水顺着她的后脖颈不断往衣服下面流淌,她的背脊一阵冰凉。
切,怕什么,她杀过那么多人,难道还会相信鬼神之说吗?
华裳笑了一下,好奇追问:“您不是烧给死人,那是烧给谁?难不成是活人?”
老爷爷咳嗽了一声,“你说对了,就是活人。”
“哎?”华裳笑容加大,“您就别开玩笑了。”
“玩笑。”
“小丫头,我这里的纸钱是烧给不该存在在这个世上的活人的。”
“还有这样的人吗?”
老爷爷站了起来,淡淡道:“那你就看看吧。”
他的袖子猛地一挥,一阵风雨把纸钱和烟灰吹向华裳的方向。
有鬼!
华裳直接抽刀,一刀劈下,刀气散开了风雨与纸灰。
眼前却空无一人。
“咦?人呢?”
华裳四处张望,这里除了一人一马在桥上,再也没有什么了。
“不好,陛下和王问之呢?”
华裳急忙调转马头,想要冲出去。
“阿裳,你欲往何处?”
华裳回眸一看,只见一个僧人正手执白伞站在风雨上。
她眨了一下眼睛。
“你……你,你是……”
伞面向后倾斜,露出僧人的面庞。
那人顶着一个光头,却生的极为俊秀。
华裳的唇沾着雨水,微微动了两下,雨水滴落。
“应……应如是!”
应如是伸手挽着佛珠的手竖在身前,微微行礼,“阿弥陀佛,女檀越,贫僧法号慧断,取自挥慧剑,断情丝之意。”
他含着一抹慈悲笑意,慢吞吞道:“生死一场大梦,贫僧已经看破。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
所以,他成了真正的应如是,成了真正的慧断。
风还在刮,雨还在下。
有些冷了。
华裳从马背上滑下,拍了拍焦躁不安的梧桐,一步步朝应如是走去。
她拧眉:“装什么神,弄什么鬼,你不知道我一向不信这些的吗?”
她来到他的身前,举起妖刀架在他的脖颈上。
应如是依旧笑得温和慈悲,仿佛并未将眼下的性命之危放在心上。
“刚快把与我同行的人放出来,否则,我能杀你一次,自然就能杀你第二次。”
她的刀可斩妖邪,她的人不畏鬼神。
空气一瞬间凝滞,耳边只能听到雨水敲击青石板地面的声响。
应如是一手握着纸伞,一手捏着佛珠,笑容如雾似烟。
“阿弥陀佛,女檀越误会了贫僧了,这里是个奇妙的地方,该是女檀越的同行者一不小心走错了路,与贫僧无关。”
“况且,第一次也不是你杀的我,”他明丽的眼眸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我不信你能杀我。”
说着,他突然将脖颈冲着她刀锋凑去。
华裳连忙移开刀,怒斥:“疯子!”
他骨子里还是一样的疯狂。
应如是笑了,却像是在哭,“你以为我是为谁而疯呢?”
少年不识爱,一见便心动。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气息出唇时变为了白雾,“请,我带你参观一下镇子,顺便找一下陛下。我不会有意害陛下的,因为陛下的命已经与我的命连为一体了。”
“什么意思?”华裳满头雾水。
他将手中的伞移到她的头顶,“意思就是说,我,或者说,不止我,都是陛下的秘密。”
“陛下二十五岁之前不得出宫,是因为,这个世界不仅有一个陛下。”
华裳一瞬间瞪圆了眼睛。
“哈?等会儿,你等会儿,我没太听懂……什么叫不仅有一个陛下?”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