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伤势稍稍痊愈的华裳站到院子里, 舞着金刀。
突然, 她觉察到一道气息, 金刀一转,刀锋逼向来人。
一见来人面容,她一惊, 刀锋在来人鼻尖前停住了。
棕色的眼眸倒映着她寒光凛凛的身影。
阿史那弥真朝华裳微微低头, “将军。”
华裳挑起嘴角,“你跟随着他们叫我将军做什么?对了, 你怎么会在这里?”
阿史那弥真低声道:“我……我是来求将军的。”
华裳:“哦?”
她收刀入鞘,歪着头打量阿史那弥真。
弥真被她看得是面红耳赤。
“我只有一个冠军侯的爵位在身,你求到我身上, 真可谓是求错了人,拜错了庙。”
弥真垂下头,“可我只认识你一人。”
华裳看着他青涩的面庞,忍不住心软了, 她叹了口气:“可是阿史那罗护那边出了什么事情?”
弥真猛地抬头, 眸光频动。
华裳单手持刀,背过身子, “能让你走这一遭,除了他还能有谁?”
她竟如此了解他。
弥真的心仿佛在羊奶中泡的酥软了,他想要靠近她, 却知道两人之间有着一道看不见的天堑。
弥真重新垂下头, “罗护他……他绝食了, 我担心他。”
华裳摇头:“陛下不会让他绝食的,你放心。”
弥真:“可是,他性子倔强,我担心……”
华裳想了想,问道:“你是要我去看看他?”
弥真:“情势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想他该是认命的。他如今这样做,只是因为心里放不下一个坎,他在想的是你。”
华裳笑了一下,轻抚青丝,“成王败寇,他一介俘虏难道也有提出要求的机会吗?他曾在大周要杀我,又混入军营骗我,我只是骗回来而已,又没有杀他,他有什么可放不下的坎?”
她双手负后,准备离开。
突然,她脚步顿住了。
她转过头问阿史那弥真:“你最近可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
“啊?”弥真一脸茫然。
华裳紧紧盯着他的眼睛,“你能注意到阿史那罗护身边的状况,自然也关注到了城中的动向。”
弥真低声道:“果然瞒不过你。”
“自从李娴将军领兵出城攻打突厥都城之后,边城的防范却一日比一日紧张,我也不解其意,莫非是又有战事了吗?”
华裳蹙眉,“我也不了解,等我找人问一问。”
说着,她就双脚一踏,纵身一跃,飞上了院墙,沿着院墙起纵奔向孟离经的院落,然而,行到中途,她竟看到了王问之在耍刀。
“啧。”
王问之对着花草起刀,手臂一伸正准备横划一刀,突然身后贴上了一个温热的身子,他的手也被握住了。
来人带着他掌控着手中刀,左翻右转,刀刀气势惊人,与他方才那软绵绵的攻势简直是天上地下。
这时,他的腿突然被人踹了一脚,王问之下意识身子前倾。
那人带着他转了一圈,刀锋扫过四周,一瞬间落花满地。
“别走神。”
王问之苦笑:“你在我身后,令王某如何不走神分心?”
他身后的热量骤然远离。
王问之立刻回头。
华裳看了一眼他手中的刀:“刀不太好,你不适合用刀。”
王问之笑道:“可我喜欢。”
华裳瞥了他一眼,“反正你也练不出什么门道,不合适就不合适吧。”
王问之不气也不恼,反倒笑道:“夫妻两人不必武功都厉害,最好要做到取长补短。”
华裳:“……”
她把金刀放到王问之的肩膀上。
王问之瞥了刀一眼,“要杀我,何必动用陛下御赐的刀?”
华裳蹙眉:“你真烦。”
王问之眼中闪过一道落寞,“哦。”
她问他:“最近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王问之把自己的脖颈往她的刀上碰了碰,幸好刀上有刀鞘,他只感受到了一阵凉意。
“没见过有人这么找死的。”
王问之温声道:“大概是因为我知道你不舍得杀我。”
华裳轻哼一声。
“毕竟我也曾有幸与你共患难过。”
华裳收回了刀。
王问之突然捂着额头,身子软绵绵地往下倒。
要是以前也就罢了,华裳能任由他在地上滚几个来回儿,可是如今……就正如他所说,两人曾经共患难,华裳对他的观感也发生了改变。
她伸手,直接扶住了他。
他双眼紧闭,牙关紧咬,整个人瑟瑟发抖,额头上生了一层汗水。
“你这是怎么回事?”华裳叹了口气,好好扶住他。
许久,他的症状好似才缓解过来。
“我带你去找郎中。”
华裳刚准备起身,他却抬手,阻止了她。
“不必,我的病他们没有办法的。”
王问之抚着额角,缓慢起身,他低声道:“你刚才提到近日,实不相瞒,近日我也察觉到了不同之处,王家也有书信传来。”
华裳抬头,双眸明亮,紧紧盯着他。
他双眸温润,“这是一件大事。”
“你说。”
“现在长安已经变天了。”
此言一出,华裳神色立变。
“什么?你说什么!怎么一回事?”
王问之继续揉着太阳穴,低声道:“陛下是偷偷前往边城的,朝中大小事项便都由宋玉清裁决。”
华裳的眼沉下来。
“如今,公主归朝,借口陛下身染重病,公主监国,窃取了权柄。”
华裳抿紧唇。
宋玉清,公主殿下。
“我问你,你可查出之前帐下的关九是何人所扮?”
“你莫非怀疑……”
华裳点头。
王问之看着华裳的目光古怪起来。
“你在看什么?”
“若那人真是公主假扮,我倒觉得她非是为了陛下而来,而是为了你。”
华裳睁大眼睛,勉强笑道:“别开玩笑了,我难不成还成了香饽饽?”
“你一直以来就是。”
王问之身体稍好一些,便从她的怀中站起,鼻尖却一直萦绕着她身上的一缕香气。
他牵着她的手,“走吧,既然你已知晓此事,就少不得要担负上一分。”
华裳脚步轻快,走着走着,反倒变成了她拉着他前进。
王问之随着她的脚步,安静地凝视着她的侧脸。
华裳抱怨:“你就不能别看了吗?”
王问之低低笑了一声,“抱歉,可是我不能,我怕我……”再也看不到了。
“嗯?”华裳狐疑地瞥向他,“你今日有些奇怪。”
“奇怪,每个人都奇怪。”
华裳还想说什么,他却主动低下头。
罢了,罢了。
两人行至季无艳暂时居住的小院,院外有掩面的暗卫把手,暗卫瞧了华裳一眼,立刻让开了路。
王问之掩唇笑了一下:“阿裳你果然深受陛下信任。”
华裳叹了口气,“深受皇恩,无以回报,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别怕。”
“唔?”她扭头看他。
他神色认真无比,“我虽然身如风中残烛,也会尽力护你周全。”
华裳蹙眉:“你今日怎么总说这些不吉利的话。”
王问之笑了笑。
两人从回廊上走下。
合欢树下,长榻之上,季无艳正斜倚抱枕,翻看一本书,姿态风流写意,神情从容不迫。
华裳忍不住看了王问之一眼。
该不会你的信收错了吧?若是长安出了如此大事,陛下还能如此悠闲吗?
王问之摇头,上前行礼,“陛下。”
季无艳没有移开书,他淡淡道:“你家中来信了。”
华裳:“……”
陛下果然也是聪明人,她感觉自己像是一只白绵羊躲进了黑绵羊圈中。
王问之低下头:“陛下英明。”
“朕可不英明,若是英明,如何臣子常怀异心都不知道?”季无艳缓缓放下书。
“你家中人可是催促你,让你向朕谏言,迅速出兵讨伐朕的妹妹?”
王问之苦笑摇头:“家中人常居高位,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他们的建议不听也罢。”
季无艳莞尔一笑,“你这副样子倒是真有几分朕……咳。”
华裳偷偷竖起了耳朵。
有什么?陛下,您想说什么?
季无艳轻咳一声,将手中书卷甩到一旁,“此事朕早已有了决定,这里就交给孟离经了,他常年在此,对这里的军务也算熟悉。”
他的视线滑过王问之同华裳二人,“你们两个跟朕回长安。”
王问之:“陛下,朝中有不少人倒向公主,我们是否需要多备些人马?”
季无艳摆手,“不必,大周是朕的国,长安是朕的城,城内皆是朕的子民,公主是朕的妹妹,自己人伤自己人那是愚人的办法,朕不愿如此。”
他看向华裳,认真道:“朕不愿让华裳辛辛苦苦为朕守卫的大周江山再遭此劫,生灵涂炭。”
他的双眸灼艳,一瞬间,华裳竟有一种被他烧着的错觉。
王问之下跪:“陛下英明,臣遵旨。”
华裳也正准备跪下,却被季无艳拉住了。
季无艳微微一笑,“朕说过,你在朕面前不许跪。”
华裳:“哦……哦!”
今日的陛下怎么这样,一对视就酥酥麻麻的,她现在都不敢看他了。
华裳想要早些离开,偏偏自己被陛下捉住了。
季无艳扭头对王问之道:“爱卿,先退下吧。”
王问之在心中无声叹了口气:“是,也请陛下莫要难为冠军侯,冠军侯伤势未愈。”
季无艳似笑非笑:“太师待华裳之心真让朕感动。”
王问之:“臣告退。”
他退下去前,递给华裳一个眼神。
嗯?
嗯嗯?
啊,抱歉啊,我好像没看懂,能再递一次吗?
“还看呢,人都走了。”
华裳立刻回过头,匆忙解释:“陛下,臣并非……唔。”
她微微垂眸看着捂在自己嘴上的那只手掌。
季无艳微微低头,发丝轻轻搔过她的脖颈。
“嘘,朕不爱在你嘴中听到别人的名字。”
“朕……”他低下头,额头抵着她的额头,两人呼吸相闻,灼热的呼吸轻轻笼罩着这咫尺空间。
他的唇与她的唇中间只隔着他的手。
华裳紧紧地看着他。
他的睫毛好长,眼尾的睫毛上翘的弧度就像是蜻蜓尾巴,他眨一下眼睛,蜻蜓点水,在她的心里划开一圈圈涟漪。
好热。
“阿裳……”他轻声唤她,一点点挨近,柔软的唇压向自己的手背,鼻尖点在她的鼻尖上。
她的嗓子发干,心尖在发酥发麻,她用力地吞咽几下,嘴里还是干。
华裳忍不住伸出舌尖儿,想要舔一舔唇,却忘了他的手还挡在那里,一不小心舔上了他的手心。
啊!
两人同时一愣。
热,好热。
华裳想要脱一件衣服了,现在的天气简直热的让人喘不上气。
她刚准备说什么,却见季无艳突然受惊,一把捂住了自己的鼻子,蹭蹭蹭后退了三步。
他的腿一不小心撞到了哪里,踉跄了一下。
华裳立刻冲上前,扶住他。
季无艳盯着她,睫毛轻轻颤抖,他放弃似的道:“算了,流就流吧。”
“啊?”她的唇微张。
他已经探头过来,温柔地吻上了她的唇。
华裳一个激灵,立刻站直了身体,手一松。
“嘭——”
陛下砸在了地面上……还是脸朝下。
华裳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唇,他的吻让她的灵魂都好像颤抖了一下。
“唔……”季无艳爬了起来,背对着她揉鼻子。
“对不起,阿裳,朕没想过要吓你。”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撞到了鼻子,他的声音闷闷的。
她张了张嘴,哑着嗓子道:“哈,臣……臣没有当真。”
季无艳猛地转过身,鼻子红红的,幽暗的双眸却像是燃烧着两团旺盛的火焰。
华裳头皮一紧。
“没当真?”他的声音有些变调。
“不,华裳,你最好当真考虑一下。”他转过身子,一步一步朝她逼近。
华裳后退。
他一直把她逼到墙角。
华裳紧紧贴着墙壁,呼吸加重,不可否认,她被他身上这火一般的热情传染到了。
季无艳伸出手,按住她身后的墙壁,将自己美艳绝伦的脸慢慢靠近她,他的眼神就像是波涛汹涌的大海,而他和她都不过是在海面上颠倒的小舟。
他哑声道:“你如果一直不当真,这岂不是证明了朕这十二年的恋慕全都成了一场笑话!”
“什么十二年……”
“你忘了,你八岁那年进宫,太上皇曾要把你许配给朕。”
华裳的眼神左右移动,“那……那都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再说了,不是也没成功不是吗?谁……谁也没放在心上……”
“朕放在了心上。”
正走神的华裳猛地一惊:“什么?”
他郑重地凝视着她,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将那双轻而易举能够勒死任何人的手放在了自己的心口。
他的心跳的如此厉害,“砰砰砰”,一下又一下敲击着她的掌心,把她的掌心都敲得发麻。
季无艳毫无防备,毫无保留,恨不得将自己的心扒开给她看。
“朕说,朕放在心上了,朕一直爱慕你,想要娶你!”
华裳倒吸了一口凉气。
“第一次见到你,你是在树上,那时候,你突然从树梢探出头,笑盈盈,伸手将食指压在唇上。”
他靠近她,“你当时对朕说:嘘——,别说话。”
“你知道当时朕是怎么想的吗?朕想,你好自由,好快活,朕若是能像你一样就好了。即便不能像你,能跟你做朋友也好,这样,朕就能常常看到你,一看到你笑,朕也忍不住想要笑。”
华裳搜刮着脑内所有回忆,仍旧没有找到这处印象。
“后来,你遇到了朕,看到朕正在哭,安慰了朕。”
这个她还是有印象的。
“朕……想要……”他低下头,唇凑向她的唇。
华裳面无表情地看着他,“陛下,您又流鼻血了。”
季无艳涨红了脸,他用力地吸了吸,“不管了,朕今儿个就算是流血至死,也不会再放弃的。”
他整个人磕了过来。
华裳猛地举起了手。
这次,他吻上了她的掌心。
华裳捂住季无艳的嘴,推开他,低声道:“抱歉,臣失礼了。”
说罢,她便抬起手,迅速点了他身上几处穴道。
季无艳干瞪眼,既不能说话又不能行动。
华裳像螃蟹似的,靠着墙壁,横着移动出来了。
他的眼珠子随着她转动。
“咳咳。”好不容易移动出来的华裳拉了拉领口,站在季无艳的背后。
华裳在他身后来回走了几步,用力拍了拍脸颊,深深吸了几口气,才勉强恢复镇定。
妈耶,陛下的告白,好生刺激!
她之前就隐隐有预感,但是这种想法实在太恐怖了,所以她一直在装傻,自己在自欺欺人,也希望陛下能够知难而退,没想到陛下会直接点明。
麻烦!真麻烦!
华裳抓了一把头发,无奈道:“陛下怎么会喜欢臣?怎么能喜欢臣?”
她虽然欣赏陛下的美色,但这种欣赏必须是远观,不可接近的。
她双手掐在腰上,眼珠子转来转去,小声道:“陛下,臣要说实话了,您如果之后要惩罚臣,那就罚好了,只要给臣的全家留一条命就好了。”
华裳清了清嗓子,郑重其事道:“陛下,关于您想要娶臣这件事,请允许臣郑重其事拒绝。”
“咳,没错,臣拒绝了,臣绝对不要嫁入皇家,嫁进后宫之中,绝对不要!那会令臣生不如死的!”
她抬手挠了挠脖颈:“陛下,臣是不是跟您有仇啊?要不然您为什么要娶我啊?”
季无艳猛地瞪圆了眼睛。
他娶她是跟她有仇?
华裳!
他气得额头绷出了青筋。
华裳扒拉着手指,“您居然想要把给您安~邦定国的将军娶到后宫里当摆设,除了您跟我有仇,我实在想不通,究竟是什么会使您做出这个对我们双方都不利选择。”
“陛下您与臣当情人,都比您娶我要好。”
季无艳的胸膛剧烈起伏,额头上的青筋慢慢消退,他的理智被她的话唤了回来,他的怒火被她的冷静浇灭。
她说的没错。
一个国家的皇帝娶了他们国家的战神,把战神关在小小的后宫之地,简直是在自取灭亡。
可是,他从未想过要把她关在后宫之中,他想要娶她完全是出于自己的爱情,自己的一片恋慕之心。
“陛下,您驯过马吗?”华裳站在他的背后轻声道:“并不是每一匹马都如此温顺,并不是每一匹马都最终能被驯服,有些马即便自己一头撞死、背着想要驯服自己的人跑死,也不愿意被人掌握,而臣正是这样一匹野马。”
“臣从小到大最理想的生活便是为陛下守着国门,守着这座千疮万孔的边城,在战争中流汗流血,拼尽自己最后一份力气,死在这方土地上,像无数个华家人那样最后把自己的骨灰融进城墙中,永永远远看着这方土地,守护着这方民众。”
“若是能活着,那就每天去草原上跑马,去看萤火虫,去看星星,去听从长安或者天山吹来的风,每一天都伴随着阳光起床,踏着月光回家。也许臣会遇到一个能跟臣相爱之人,也愿意陪着臣长长久久一辈子生活在这里,我们可能会有儿女,也有可能没有,即便我们老的掉了牙齿,我仍旧可以把他推上马背,然后,露出漏风的牙齿嘲笑他,一辈子也比不上臣。他会为我抿起耳边的碎发,笑话我,说我一辈子也离不了他为我描眉绾发。我们两人就这样笑着,映着夕阳,拉着手,一起走。”
“陛下,这才是臣想要的生活,陛下若是娶了臣,能做到吗?”
华裳咬了一下唇,随即笑了起来。
“做不到,那是连臣前几任夫君都不一定能做到的。”
她叹了口气,“臣这就为陛下解穴,您若是气坏了,要惩罚臣就罚吧。”
她转到他的面前,手指轻点,解开了他的穴道。
华裳垂着手,做出一副老实巴交的模样。
她感受到季无艳灼热的目光仍旧黏在她的身上,过了会儿,他绷紧的声音响起——
“带朕去草原,朕想要去跑马,看萤火虫,看星星。”
“啊?”华裳呆呆地抬起头。
季无艳笑了,“朕很快就要回长安了,这次,朕是抱着失去一切去战斗的,所以,带朕去看看吧,看看那方属于你的天地。”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