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一间漆黑的屋子里, 突然, 耳边传来“吱呦”一声, 窗户被打开, 一道冷光从窗□□入,正落在她的身上。
她看到自己正懒洋洋地靠着一张小桌子, 半垂着眼, 手里捏着一杯葡萄酒。
周围的声音由寂静变得嘈杂。
劝酒声,划拳声, 唱歌声,应和声, 全都交织在一处。
她的周围渐渐亮了起来,却像是隔着一层轻纱, 看不真切。
轻纱后, 浮浪子弟大笑,手中钿头银篦叩击瓷碗, 歌女拨动琵琶放歌,胡姬罗裙拂过桌面。
她周围有人在唱:“大黄弩,冠军侯, 抬弓百步穿王侯,长刀千里不留行……狼王箭下死,首领手中擒, 大周边关定, 突厥火中平, 若问天下谁能赢?唯有现世战神华长明。”
这时候、, 有人似乎凑到她耳边说道:“你看,我说了什么?你除了我,陛下下一步就是要除了你。”
华裳的心口一寸寸冷了下来。
她记得这个声音,这个……她刚刚才杀死的那人声音。
她一个激灵,眼皮动了两下,拼命地想要睁开,却发现自己的眼皮像是粘在了一起。
蒙在她耳膜上的轻纱似被一把扯下,她听到……争吵声?
“孟军师,你还记得自己的身份吗?你这样做,等她醒来,让她知晓,你又该如何自处?”
王问之的声音少见的失却了温和,甚至变得咄咄逼人起来。
“如何自处?自然是怎么亲密就怎么处,我和她两人的事情,就不劳您费心了。”
“孟军师,你要识好歹。”
“抱歉了,我偏偏就是那不识好歹之人。”孟离经的声音沙哑且疯狂。
李娴也看不下去了,他劝道:“孟离经,将军并不想看到你这副样子。”
孟离经不说话。
王问之缓缓道:“你且让开,让我察看一下她的情况,我也略通岐黄之术。”
孟离经冷冰冰道:“不必了,我已经替将军诊治过了,她这几日就该醒了。”
王问之声音绷紧,好似再也忍受不了他了,“那她如今迟迟不醒,岂不就是说明你庸医害人!”
孟离经:“不会,我不会!”
李娴沉声:“你们两个都冷静些……”
孟离经冷笑一声,“我倒是纳闷儿了,王太师何时与我家将军这么要好了?难道就是被敌军俘虏的时候,一下子就爱上了我家将军不成?”
王问之:“那又如何?”
孟离经:“那可就抱歉了,我家将军早已经许了我。”
王问之笑了起来,温和道:“哦,是吗?可是据王某所知,华裳习惯在上战场之前,便将身边的事情处理干净,恐怕她上战场之前就该和你断了吧?”
孟离经:“没有。”
“孟军师,不要自欺欺人。”
“王太师,你如此哆哆逼人又是要做什么?”
李娴:“太师也不过是关心将军的身体,孟军师这样霸着将军,不准旁人靠近,未免也太不近人情了吧?”
孟离经像是全身插满了利刺:“李娴,你何时跟王问之站成一队了?哦,也对,你一直以来都是跟他一队的!你可真让将军失望。”
李娴的声音也透着一丝恼怒,“将军恼不恼我,是将军的事,不是你说是就是的。”
“若你还是执迷不悟,也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毕竟,将军的身体事关国运,我今日对军师动刀动枪,若是将军要罚我,那我也认了!”
“你……”
“孟军师,放手吧!”王问之加上一句。
华裳的眼皮又动了动,眉头忍不住皱起。
这是当她死了吗?就开始争着为她摔碗捧灵了?
就在三人争得不可开交之际,门外突然传来一声“陛下驾到”。
三人骤然安静下来。
华裳全身都酸疼的厉害,听着几人的争执,也不想睁开眼了,便闭着眼睛继续装昏迷。
不远处传来鞋底蹭过地面的声音,袍角拂过裤腿的声音。
季无艳越来越近。
众人纷纷向他行礼,季无艳穿过众人直接奔到床榻边。
孟离经骤然道:“陛下不该离将军太近。”
季无艳轻声咳嗽,声音虚弱:“是吗?”
两个字状似轻飘飘地吐出,却沉沉地压在了孟离经的肩上。
孟离经疯起来,别说是皇帝了,就算是玉皇大帝来了,他也不给面子。
孟离经道:“听闻陛下最近龙体欠安,还是该保重身体才是,更何况,将军伤势过重,身体虚弱,若是陛下的病……”
“若你担心的是这个,那大可不必了,朕这病不会传染给他人。”
“可是……”
“孟离经,你莫要忘了自己的身份。”
“来人啊,请孟军师出去冷静冷静。”
“陛下……”
左右侍卫上前一步。
孟离经冷冷瞅了他们一眼,淡淡道:“不必了,我自己出去。”
华裳感觉到孟离经的灼热的视线在自己的脸上逡巡了一圈,才慢慢收回。
这是怎么了?为何一觉醒来感觉自己换了个世界似的?
孟离经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季无艳道:“李娴,你先出去,突厥可汗虽死,各个部落各自为政,不过,天山脚下那个突厥国都却还是要攻下的,朕希望不久的将来这片草原成为朕的疆域,什么突厥国都也不过是大周的都护府而已。”
李娴虽然还心系华裳,却还记得正事要紧,便恭恭敬敬应了一声“是”。
李娴离开后,季无艳又看向了王问之。
王问之此时抬起了头,竟一反往日的守礼,大胆地直视陛下龙颜。
季无艳也并无恼怒,任由他望着。
王问之道:“臣有一事不明。”
季无艳面色冷凝:“朕知道你想要问的是什么。”
王问之:“那段时日……臣的梦是真的?”
“梦?”季无艳掀起衣摆,在华裳床边坐下,“若真是梦,那朕这几年岂不都是在梦中过的?”
“这……这……”王问之面色复杂,他藏在官服下的手掌紧紧攥拳。
季无艳胸腔气血上涌,他捂着嘴咳嗽了几声,掌心竟然有星星点点的血迹。
王问之慌张道:“陛下!”
季无艳挥手,“无妨,只要你保持心境平稳,自然不会影响到朕。”
王问之不解:“为何会如此?”
华裳眼皮一跳,她总感觉自己好像听了什么不该听的东西。
季无艳沉默片刻,缓缓道:“等日后,朕会对你说明……你的情况不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朕私自出宫,才导致了这样的结果。”
“陛下的意思是,同样的事情,以前也发生过?”
王问之似乎想到了什么,“也跟冠军侯有关?”
季无艳沉默以对。
然而,他的沉默已然说明了问题。
王问之也沉默下来。
闷热的房间里只能听到两人浅浅的呼吸声。
到底在打什么哑谜?
华裳急的抓耳挠腮,再也忍耐不住,一下子瞪开了眼睛,却与季无艳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他的视线温柔又深情,把她的身影按进他眼中无边无际的大海中,她挣扎着,海上起了风,一个巨浪又把她拍了回去。
华裳连忙躲开视线。
季无艳顿了顿,伸出手,按住了她,“你醒了。”
华裳咳嗽几声,清了清嗓子,“是,陛下怎么会在此?”
季无艳:“朕一直等着你醒过来。”
华裳摆出诚惶诚恐的神情。
季无艳无奈地握住了她的手,“在朕面前,不必如此。”
他转头看向王问之。
王问之行礼,告退。
“吱呦”一声,阳光被门扉挡在了门外。
华裳原本打算把手抽出来,季无艳却握的更紧了。
明明他是主动的那一方,华裳却感觉到他的掌心湿热,似乎流了不少的汗。
华裳暗自好笑,明明有这么美的一张脸,这么高的权势地位,为何他会如此紧张?该紧张的是她才好吧?
“你、你还好吗?”
他用另一只手拂开黏在她脸颊上的碎发,深深凝视着她,“你消减了。”
华裳迟疑片刻,问:“请问陛下,臣睡了多久?”
季无艳眨了一下眼睛,有些茫然。
华裳惊奇道:“陛下不记得臣睡了多久?”
难道她还能一觉睡了几十天,让他连数数也数不清了吗?
你以为你是楚江仙吗?
季无艳张了张嘴,神情越发紧张了,他低声道:“没,没多久吧。”
听着他不确切的说法,华裳皱起眉。
“一、一会儿朕找人问、问问。”
“陛下怎么还结巴了?”
方才他与王问之打哑谜的时候不还好好的吗?
季无艳紧紧闭上了嘴,唇抿的发白,面上闪过一道羞惭。
他扭过头,“你晕倒后,就被快马加鞭送到边城,朕见你受伤,一时心火攻心,吐了口血,晕了过去,今日,朕也是刚刚才醒来,还未来得及问日子。”
华裳心神一动,忍不住反手握了他的手一下。
可是,她因为受伤,又躺的比较久,手上失了力道,一下子用力过猛,把陛下的手背捏出了一块红痕。
华裳连忙松开手:“请陛下恕罪。”
季无艳却不肯松开,“朕不恕罪。”
华裳:“……”
季无艳:“你有罪,你可知?”
华裳满脸问号,她仔细想了想,小心翼翼问:“是不是城内有了什么流言蜚语?”
季无艳又气又无奈,“朕的冠军侯啊,你以为你的流言蜚语还少吗?”
华裳挠了挠脸颊,很是无辜,“可是,臣什么也没做啊。”
季无艳轻轻掐了一下她的脸颊,盯着她明亮的眼睛,“你、你、你……”
他莫名其妙一结巴,硬是“你”不出什么来了。
朕的帘幕!快将朕的帘幕找来!
季无艳无奈地发现,自己不看着她的脸时,可以说出各种好听的话,可是,一看到她的脸,他就开始结巴了。
真要命。
华裳挣扎地坐起身,却扯动了肩头的伤口。
她皱了皱眉,照样坐起,被子褪到她的腰部。
季无艳瞪大眼睛,“啊”了一声跳了起来。
活像是他被调戏了似的。
华裳上半身赤着,只缠着厚厚白布,她在军营里治伤的时候,这种样子习惯了,并没有觉察到什么不对劲儿的。
华裳皱紧眉,喃喃:“臣在昏迷的时候,似乎听城里的孩子在唱歌谣。”
季无艳背过身,“原来你听到了。”
他朗声道:“狼王箭下死,首领手中擒,大周边关定,突厥火中平,若问天下谁能赢?唯有现世战神华长明。”
华裳的脸色全白了,嘶哑道:“陛下,臣并无此意。”
她一把掀开被子,就要跪地请罪。
季无艳连忙回身,将她按回被子里。
他脸色发红,眉眼似是裁出的一段春。
“好好的,跪什么跪,以后你谁都不用跪,对朕也是。”
“可是……”她按住他的手臂,仰头望着他的脸。
季无艳柔声道:“朕认识你这么多年,即便猜忌天下所有人,也不可能猜忌你,朕最信你。”
华裳抿紧唇,“臣有愧陛下的信任。”
季无艳笑了一下,整张脸就更加生动了。
“不,你、你不会,你对朕……真的极好,你不会负朕的。”
华裳忍不住面露感激忠心的神色。
谁料,他竟叹了口气,小声喃喃:“可惜只是在朝堂上,唉——”
他转而道:“你此次立了大功,朕赏你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你?况且,那只是无知孩童编的歌谣而已。”
华裳摇头,“孩童怎么敢称臣为长明?”
长明是什么,是日当空,日是什么,是指天子,岂不是在污蔑她生了野心?
她生怕陛下误会她功高盖主,生有二心。
然而,季无艳却并不是十分在意。
“边城百姓现在都称你为长明战神,称赞你守护着这方土地安宁,他们还计划给你立一座生祠。”
“这……这怎么能行!”华裳大惊失色。
季无艳看了她一眼,“有、有何不可?朕、朕倒是觉得华裳你受得,朕还嫌他们建晚了。”
华裳仔细察看陛下的神色,不知道他说的是实话,还是在说反话。
他垂下眼,神色温柔,劝说道:“你不必介怀,他们感念你们华家才这样做的,朕觉得做的挺好,长明这个名字也好,华裳你便如朗朗乾坤之日,常伴朕,为朕照亮一方前路。”
他轻轻念着她的名字,声音缠绵的很。
“长明……长明……”
他似将日光含在嘴中,当作蜜糖饮下。
华裳听着他的叫唤,只觉得头皮发麻,心尖儿发抖。
陛下……有些不一样了?
还有,他之前与王问之说的那番话又是何意?
华裳捂着嘴,轻轻咳嗽几声。
季无艳轻抚她的后背。
他的视线徘徊在她的嘴角,唇轻轻抿起,慢慢低下头。
“吧嗒——”
华裳低头看着手背上掉落的那滴血花,还未说话,就见季无艳立刻捂着鼻子站了起来,手足无措地在屋子里走来走去。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吧?
陛下,您为何如此激动啊?
华裳怕他尴尬,没有说话。
正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李娴的喊声——
“陛下,不好了,王太师和孟军师打起来了!”
哎?
哎哎?
这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是如何凑合到一起打架的?比什么?王八拳吗?
华裳既觉得好奇又感到莫名其妙。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