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惨白, 如同缟素。
阿史那叶嘉咳嗦了一声,却咳出血沫。
他摸了摸脖子, 摸了一手湿漉漉。
血,都是血。
他想笑,声音却发不出来,那些细针刺穿他的咽喉,他能感受到自己的气一直往外漏。
他捂着脖颈,死死地盯着对面。
华裳弯刀未停, 再次朝他划去。
阿史那叶嘉透过碎布缝隙, 最后看了她一眼, 接着, 一松手,任由自己的柳叶剑被她拖走。
他则捂着脖颈, 一纵一跃,消失在她的眼前。
华裳划开帘帐,冲出帐篷。
她右手持刀,左手握着柳叶剑的剑刃,锋利的剑刃割开他的掌心, 沿着剑身淌下的鲜血正是她的。
她随手一抛剑身, 一把握住了剑柄, 一脚踩上对面还完好的帐篷,追上去。
远处, 火光冲天, 黑烟弥漫。
正准备往着火处奔的阿史那叶嘉像是发现了什么, 一个旋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跑去,不再去着火那处了。
难道是他发现了黑烟的秘密?
华裳抓紧刀剑,暗道:“可惜。”
若是他闻到了毒烟,说不定就被毒死了,那还省事了。现在这般,她不得不继续追杀他。
面对阿史那叶嘉这般残冦,她不得不追之,不亲眼看着他死亡,她无法安心。
华裳一个折身,跟在叶嘉身后,踩着一座座白色的帐篷追去。
“啊!敌袭!敌袭!”
“首领,首领在哪里?”
“快去保护可汗!”
下方,各种哭声、喊声交织在一处,万般惨烈。
华裳专心追逐阿史那叶嘉,突然,一根暗箭蹿出,钉在她的脚边。
华裳双脚并起将那枚暗箭夹起,双腿如鞭,用力一甩,又将暗箭沿着原路甩了回去。
“啪”的一声响,那只暗箭被打掉了。
华裳眯着眼睛望去。
她对自己的武功和力气十分了解,这一箭虽然不是使出了她十成的本领,但也不是杂兵能够轻易躲开的。
按着弓的男人从营帐侧转了出来,站在霜色月光下。
钴蓝色的眼眸如同冬日月光下的湖面,冰冷,苍茫,又覆满霜雪凄凉。
阿史那叶嘉的身影已经消失在夜色中。
华裳站在帐篷顶端,注视着帐篷下的人,高高在上,面无表情,如同站在冰山上的神女。
她盯着下方那人,朗声道:“阿史那罗护。”
他手握银弓,双眸死死盯着她。
他问:“你究竟是谁!仅仅是一介小兵怎么会有如此能量?”
事到如今,她也不必再有所隐瞒。
华裳旋身从帐篷上跃下,轻盈地落到他的面前,没有一丝声音。
阿史那罗护沉声道:“好轻功,就但凭着这手轻功便是世间少有。”
华裳轻轻甩了甩弯刀,将血花甩掉。
阿史那罗护盯着飘落到地上的血花,瞳孔一缩。
华裳:“你说我是谁?聪明的首领,阿史那罗护?”
阿史那罗护重新抬起头,捏着银弓的手不住地颤抖。
华裳露出一个惫懒的笑容,“抱歉,我不是有意要瞒你,只是……谁让你是阿史那罗护呢?”
他下颌绷紧,面无表情的脸上神情更加恐怖。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
他的弓贴上她的脖颈。
然而,她的手轻轻一抬,一道寒光划过,他手里的银弓便“咔嚓”一声断裂成了两半,掉落到地上。
华裳:“我受不了别人拿武器抵在我的咽喉上。”
“你要问什么,问便是。”
阿史那罗护眼神沉沉浮浮,他紧紧抿唇,把唇抿的发白,成了一道线。
“我问你,你倒是是男还是女?”
华裳笑了起来,“看来我扮男人扮的很出色,竟然让你至今还对此抱有疑惑。”
她站直身体,“抱歉了,我是女人。”
他猛地瞪大眼睛,下意识后退一步。
竟然是这样!
“那你是……你难不成是……华裳!”
华裳侧了侧身子,点头道:“你猜的没错,我正是华裳。”
颜色竟仿佛一瞬间从他身上消失。
阿史那罗护沙哑着嗓子嘶吼:“好,好啊,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华裳,哈哈,好一个华裳!”
他眼角通红,逼视她:“你很骄傲吧?你很得意吧?把我耍的团团转!甚至为了你……为了你断……”
他银牙咬的“咯咯”作响,脸颊更是涨红。
“华裳,我不得不佩服你,你厉害,太厉害了!我罗护就算是在修炼几辈子也没你这么能玩弄人心!”
华裳淡淡道:“我也只是顺势而为罢了,你以为你现在故作深情就能让我饶了你吗?”
“成王败寇,你们的大势已去,我劝你早早投降。”
“故作深情!”罗护攥紧手掌,“咔嚓咔嚓”竟然将手中剩下的半截长弓碾为粉末。
“你……”他的唇角出血,“欺人太甚啦!”
华裳突然看向他身后,冷笑道:“你怎么又回来了?难不成是为了救你的弟弟?”
什么!
阿史那罗护瞪圆眼睛,立刻回头,可还没有等他看清,后脖颈突然一痛,紧接着眼前便是一片漆黑。
华裳接住倒下的阿史那罗护,往肩上一抗,冲向喊打喊杀声最激烈的那处。
一路上,火光、血光、刀光交织在一处,惨叫声、呼痛声、喊杀声,一声比一声响亮。
两方人都杀红了眼,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华裳即便背负着一个人的重量,轻功也运的飞起,终于,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骑在马背上,指挥军队。
突然,一道锋利的箭飞来。
李娴正准备打开这把箭,却见一道银光后发先至,碰到利箭,带着利箭钉在了地上。
李娴定睛一看,发现那是一把特殊的细剑,剑身穿过羽箭,钉在地上,轻薄而细的剑身因为未散的力道微微发颤。
这样的力道……
李娴猛地望向来人,却只看到一个高大的人影被扔麻袋似的扔到了地上。
他猛地跳下大马。
“将军!”
李娴快速奔向华裳,一把攥住她的手,紧紧地凝视着她。
华裳微微一笑,轻轻摇了摇手,“我没事,不用担心。”
李娴:“将军……”
他声音竟然还有一丝哽咽,也只仿佛只会说这两个字。
华裳叹了口气,抬起手。
他却不肯放。
她只好笑着安抚:“咱们凯旋回城的时候再好好聊聊,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情。”
李娴勉强按捺住自己激烈的情感,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华裳扬起下巴,示意阿史那罗护的方向,“他是阿史那罗护,这个部落的首领,也是突厥狼王可汗阿史那叶嘉的亲弟弟。”
李娴挥手示意身边的亲卫上前,将此人好好收押。
华裳继续道:“阿史那叶嘉身负重伤,现在正是杀他的好时候,我要继续寻找他的下落,杀之,千万不能让他逃到草原腹地,否则遗祸无穷。”
李娴定定地看着她良久,终究沉闷地应了一声,缓缓松开手。
他突然扬声大喊:“李岚。”
突然从人群中钻出一个满身血污的小兵,那小兵有一双猫一样明亮的眼睛。
华裳看着眼熟,“你谁呀!”
猫眼顿时黯淡。
“你……你……”他气急败坏。
李娴:“嗯?”
李岚憋气道:“冠军侯,我是李岚。”
华裳笑出声:“哈哈,你怎么成了花脸猫?”
李岚用袖子蹭了蹭脸颊,可他袖子上又是血又是土,越蹭便越是脏,这下子真成了花脸猫。
华裳:“我知道你是李岚,你现在怎么到了阿娴的手底下?”
李娴:“他这次随你立了功,况且举贤不避亲,我见他还可以教导,便放在了手底下。”
李岚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最终还是没有说。
李娴对李岚道:“你跟在将军身旁,好好保护她。”
李岚恭恭敬敬领命:“是。”
华裳摇头:“你不必如此,我一个人足已。”
李岚闭着眼睛道:“反正是大将军下令,我只听他的,抱歉,军令如山。”
华裳失笑,“好吧,好吧,军令如山,对我也不例外。”
她转向李娴,“我问你,王问之可救出来了?”
李娴点头,“已经救出。”
她上前一步,凑到他耳边,低声问:“陛下呢?”
李娴也小声道:“已经到达安全所在。”
华裳这才放下一口气。
她想了想又问:“我失踪后,我那个营帐下还有谁不见了?”
李娴无奈,“很多,温伯夏、陆山平、关九和何芰……对了,我现在已经知道何芰便是孟离经,陆山平便是……”
华裳叹气,“孟离经他定然是急疯了。”
李娴:“那就是个疯子,除了将军谁也别想驾驭他,这次……便是他拟定一条条计策,他也跟来了。”
“什么?胡闹!”华裳狠狠一甩袖子,“他那个武功上战场岂不是送死?”
李娴摇头,“他自打将军失踪后就疯疯癫癫的,谁人能劝住他?更何况,孟离经的身份,将军又知道多少?”
华裳一脸茫然。
李娴心累:“等回去之后,将军主动问他好了。”
他又继续道:“自将军失踪之后,陛下也暴露真身,坐镇中军。”
华裳垂着眼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陛下也对我说明温伯夏是他的人,现在就是不知关九是何人了,说起来惭愧,我的军队竟然被渗透的像是筛子一样。”
华裳拍了拍李娴的肩膀,“这也并非是你的过错。”
趁机杀了几个敌人的李岚扬声道:“火势加大,我们要后撤了。”
李娴立刻道:“将军的梧桐也跟来了,凤凰……现在在陛下那里。”
华裳点了点头,两指放进嘴里吹了一声口哨,一只矫健的黑马立刻踏开拦路的敌人,朝华裳飞奔而来。
华裳翻身跃上马背,欢喜地拍了拍梧桐的脖颈,“我去寻可汗,李岚,跟我来。”
李娴低声道:“将军切记,不可深入。”
华裳点头,“你放心!”
说罢,她便一扯缰绳,顺着阿史那叶嘉可能撤退的方向追去。
周围想要杀华裳之人,先被她斩杀了。
“你……你这个贱妇竟然背叛我们……”指着华裳大骂的突厥女人被李娴刺死。
他低声道:“这些人不必污了将军的手,这些污言秽语也必污了将军的耳,我定然替将军处理干净。”
血光映着他的猫眼亮的惊人。
华裳笑了起来,她柔声道:“短短时日未见,你变得不一般了。”
李岚目光灼灼盯着她,带着少年人的意气与骄傲道:“要想保护人,必须啊要改变,这是成长。”
“是啊,大家都成长了很多。”
她摸了摸梧桐的鬃毛,将弯刀凑到它面前。
“好梧桐,你可能帮我找到这个人?这柄弯刀上沾染了他的气息。”
梧桐的马鼻子动了动,发出一声嘶鸣。
华裳微微一笑,“走了。”
她捏住缰绳,梧桐越过尸体和断裂的木桩。
李岚目有疑惑,“它真有此难耐。”
华裳:“它聪明的很,你可别这么说它,它好讨厌你了。”
李岚闭嘴不言。
两人策马前行,没有看到退败的叶嘉,倒是撞上了孟离经带领的队人马。
还没等华裳板着脸训斥他,他突然驱赶马赶来,在马还没有停稳的时候,就张开双臂,一把抱住了华裳的腰肢。
华裳的训斥话全都憋在了嗓子眼儿里。
眼瞅着他半个身子都挂在了她的身上,马上就要从自己的马上丢下去了。
华裳只好扯着他的手臂,将他按到自己的马背上。
孟离经的肚子勒在马背上,整个人打横在她面前。
华裳照着他越发分明的肩胛骨拍了一掌,“老实点!”
孟离经的挣扎消停了。
他双手双脚垂下,一动不动,像是在假装尸体。
华裳抓了一下他蓬乱的头发,无奈道:“你在做什么?怎么变成了这副鬼样子?”
孟离经闷不吭声。
华裳:“你快点,我还要去追阿史那叶嘉。”
孟离经猛地抬起头。
华裳这时才发现,他脸色惨白,眼下青黑,眼睛更是肿的像是桃子。
华裳笑了,指尖点在他的眼角,“你这是……哭了?”
孟离经凝视着她没说话。
华裳低下头。
他突然伸出手,一把揽住了她的脖颈,狠狠地吻了上去。
哇!
华裳惊讶地瞪着眼睛。
周围众人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华裳只觉得他的气息灼热的要命,简直比这里的熊熊烈火还要烤人。
她揪着他的头发,好不容易才把他揪了下来。
华裳舔了舔被他吻的红肿的唇,没好气道:“要命了,你怎么像水蛭似的,一吸上就不放松。”
孟离经哑声道:“我要真是水蛭就好了,紧紧咬住你,让你不再把我抛下。”
“这次是我的错,是我没有考虑周到,是我……”
蜜色的手指抵在他的唇上。
她在月色下冲他眨了一下眼睛,“嘘,我不可喜欢事后道歉的话,有本事的话,就好好补救。”
“还有……”他张开嘴,咬了一下她的手指,那上面还沾有血腥味儿,可这就是华裳应该带给他的感觉。
“我差点就真的失去将军了。”
他低声喃喃:“你不知道,我差点,差一点就忘记了将军,和那些人一样……”
华裳眯起眼睛,“这些话等会儿再说,先去抓阿史那叶嘉,他不死始终是我的心腹大患。”
孟离经立刻坐了起来。
华裳见他精神恢复正常,便让他回到自己马上。
孟离经的手指在半空划了个圈,“这里便是战场,如果阿史那叶嘉往西北面跑,那肯定很快能跑到自己的都城,但是他往东南跑,哪里有个极近的部落。”
华裳抬头看他,“不用解释了,你就说,他会往哪里跑?”
孟离经沉思道:“他能想到我们会堵住西北的位置,同时,东南那个部落与他的关系也不是那么好,所以,结论只有一个。”
“阿史那叶嘉会往边城的方向跑,既然大军出动,肯定边城内的守军不多。他豺狼心性,这个时候越发敢赌敢拼,他可能抱着与陛下换换江山的意思,去攻打边城。”
华裳扬刀下令,“出击,前往边城!”
孟离经带领的这队人便是华裳冒着性命危险养在边城的军队,他们军纪森严,方才孟离经做出那么大胆的举动,他们也只是惊讶,不敢多看或多作讨论。
华裳此令一出,先前部队变后防,后面部队作先锋,运转极快,行军速度高,不一会儿便冲向了边城。
孟离经与华裳并驾齐驱,他顶着风,问华裳:“将军难道不怕我是诓你回去的吗?”
华裳瞥了他一眼,“我认识你这么多年,若是这样还能认错一个人的本性,那我就把这双眼抠下来给你踩。”
孟离经笑容复杂,“将军……”
这样的将军,他如何不爱?如何不敬佩?如何不肝脑涂地,以图报之!
华裳带领一路军队,一路追击,终于在快要临近边城的地方堵到了阿史那叶嘉所带领的剩余残兵。
华裳心道,不愧是鬼才孟离经,所料分毫不差。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