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的夜晚充斥着各种小动物、小昆虫发出的可爱声音。
季无艳坐在一个酒桶上, 一只腿曲起, 脚踩着酒桶;一只腿顺势垂下。
他侧着头, 枕着自己的膝盖,手里转动着一颗夜明珠。
华裳借着幽暗的光芒, 把酒桶上的塞子取下, 倒进□□。
好不容易都弄好, 华裳终于稍稍放下了心。
华裳抬起手,蹭了蹭额头上的汗。
下药倒是不废什么体力, 但是他的视线真是给她太大压力了。
“好了吗?”季无艳问。
华裳“嗯”了一声。
“他们有欺负你吗?”
背对着季无艳的华裳愣了一下。
她默默垂下眼皮,嘴角上扬。
她是华裳, 哪里会有人觉得她会被别人欺负啊, 她不欺负别人就好了。
“没有,谁敢欺负我啊。”华裳笑眯眯地转过身子,伸了个懒腰, 整个人笑得阳光又慵懒。
季无艳握紧夜明珠,帐篷里的光线骤然消失。
“陛下?”
季无艳抬起手, 遮到眼前,轻声喃喃:“屋子里太亮了。”
华裳嘴角抽了一下。
陛下,你变了啊!
季无艳笑了起来, 重新将夜明珠亮了出来,“来。”
华裳走了过去,规规矩矩地站好。
他却转头, 朝她伸出手。
华裳歪歪头。
季无艳直勾勾盯着她, 手不肯放下。
华裳无奈道:“臣逾越了。”
说着, 她将自己的手放在了他的掌心。
他修长的手指如花一般,依次划了个弧线收拢到掌心。
华裳看着两人的手,感觉就像是白花花的面团包裹住了蜜糖。
季无艳捏着她的手,把她拉到一旁的酒桶上坐下。
他慢慢俯下身,唇不断靠近她的手背。
还没等华裳做点什么,他脑袋上学突厥人带着的皮帽子帽檐便一下子戳到了华裳的鼻子。
“唔。”华裳发出一声轻呼
季无艳低着头,整个人都僵住似的一动也不动。
“抱、抱歉,朕不太有经验。”
他抬起头,帽檐一甩。
华裳连忙仰头,躲过这一击。
季无艳轻咳一声,双眸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脸颊。
他的指尖轻轻抚摸她脸上的伤痕,如同蜻蜓点水,带来一阵微凉。
华裳解释:“这不是真的伤口,只是化妆化出来的,我不想惹人注意。”
季无艳蹭了蹭她脸上的红痕,状似感慨:“你怎么可能不惹人注意?”
“你是大周的冠军侯,是朕最宠信的臣子,光是你自己的魅力就……你怎么会认为一道伤口就会让你不惹人注意?”
华裳都快要笑出声来了。
最宠信的臣子?
她自己怎么不知道?陛下一直宠信的不是王问之他们吗?
季无艳一看她的表情便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他收回手,低声道:“你若是真的不惹人注意,阿史那叶嘉又如何会看出你的真实身份?甚至派兵前来,以防你与阿史那罗护的亲宴有变?”
“什么!”华裳吃了一惊。
“派兵前来?!”
季无艳缓缓点头,“阿裳,你该知道现在的形势对你多么不利,正是因为这点,朕才不得不亲自前来。”
“哎呀!”华裳恼恨地拍了一下膝盖,“那陛下也不敢以身犯险,您可以让旁人前来通知臣!”
季无艳捏紧她的手,绷着嗓子,面无表情问:“你是不想见到朕吗?”
华裳可不敢这么说。
季无艳垂下眼,手指轻轻捏了捏她蜜糖团似的手掌,“谅你也不敢。”
华裳的头发都要愁白了,可怎么把这尊大佛送出去啊。
“你无需担忧,”季无艳的声音慢吞吞地响起,“待到夜深时,朕留在外面的军队变会发起总攻。”
华裳瞪圆了眼睛,她一下子从酒桶上跳了下来,“如此重要的事情,陛下为何不与臣商量?”
季无艳抬头看她。
华裳背脊一僵。
啊啊啊,她一不小心又过界了。
“咳。”华裳假模假样咳嗽了几声,仔细想了想,说道:“也不是不可,连我都没有想到的突袭,叶嘉也定然想不到。”
“不过,为何军队会这么快就赶到?”
华裳等了好久都没有等到回答,不由得微微抬头,朝季无艳望去。
季无艳正抵着侧脸,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她哪里说错了?
华裳忍不住回想。
季无艳轻声道:“叶嘉?叫的这般亲密。”
他抿紧唇,将唇色抿的越发艳了。
他冷哼一声,“朕很不悦。”
听着前一句话华裳还怕陛下误以为她通敌卖国、倒向了敌方,然而,听到后一句话,华裳知道自己是完全多想了。
陛下,您的关注点错了吧!
华裳茫然“哦”了一声。
季无艳越发显得不悦了,他冷淡问:“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华裳在脑子里搜刮了一圈,突然问:“陛下的身体如何?不是说有高人为陛下批言,不能离宫的吗?”
季无艳骤然和颜悦色起来,“朕很好,身体无碍。”
他含笑举起双臂,“阿裳若不信,不若亲自来检查一番?”
华裳还真就凑近了些,检查起他的气色。
她的鼻息喷到他的脸上,化作了他脸上胭脂似的红痕。
季无艳撇开头,过了半会儿,又慢慢挪回了脑袋,将唇贴向她的脸颊。
华裳眼角的余光瞥到一抹红。
她一惊,连忙按住季无艳,惊呼:“陛下,您是哪里流血了吗?”
然而,这么一按住,他脸上的异状算是大白于天下了。
华裳盯着他鼻下血迹,嘴角一抽。
陛下,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啊!
季无艳忙用帕子捂住鼻子,闷声道:“无妨,最近天气干燥而已。”
华裳:“……陛下,您的身体太虚了。”
季无艳的眼睛瞪圆,“胡、胡言乱语,朕、朕无碍。”
华裳:“这马上就要发起总攻了,您还受伤了……”
季无艳有些不好意思。
但是,流鼻血算个鬼受伤啊!
“没、没事……别看了,朕说无碍就是无碍!”季无艳转过脸,简直要恼羞成怒,而耳朵却红的出血。
华裳在心底轻笑一声,脸上一本正经道:“那还有什么需要臣安排的吗?”
季无艳用帕子捂着鼻子,眼神朝她瞥去,“王问之那里,朕已经安排人去救,这些酒水,一会儿都洒进他们部落里,咱们直接用火攻,毒酒变毒烟,看谁还跑得了。”
见她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季无艳轻咳一声,立刻甩锅:“这些都是孟离经孟军师想出来的办法,虽然有违仁道,但是,特殊时期要行特殊办法。”
华裳平静道:“陛下不必解释,臣都明白。”
她又不是太平将军,更没有一颗仁爱天下的心,她只是一把刀,一把杀尽敌人,保护自己人的刀而已。
“不知道陛下如何对付叶……”
“嗯?”季无艳发出不满的声音。
华裳立刻改口道:“如何对付阿史那叶嘉和阿史那罗护?”
“臣以为,阿史那罗护可用,但阿史那叶嘉必须杀之。”
季无艳抚掌:“阿裳果然与朕心意相通。”
华裳小心翼翼道:“若杀阿史那叶嘉,臣以为此事不该交给别人,不如就由……”
季无艳:“虽然朕爱极了阿裳你为朕分忧解难的模样,但朕说过了,你很重要,朕不忍你涉险。”
华裳心道,君王果然是君王,随随便便说出一句话就像是情话似的,她若是当真了那才是输了呢。不过,即便不当真,这种话被这样的美人说出来,她心里也开心。
华裳进一步道:“陛下担忧臣,臣也愿为陛下分忧。”
他盯着她的脸颊良久,眉眼间似是开出一朵温柔的花,他笑道:“好,那就由你去办,别忘了魏玄交给你的暗器,使用那个,你不必犯险。”
华裳一愣,随即又想到陛下手底下的情报机构如此多,必然知道她身边发生的事情。
她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袖中的暗器。
“是。”
交代的事情交代完,两人相对无言。
华裳忍不住说:“恕臣……”
“不恕。”
华裳的话憋回嗓子眼儿,难以置信地瞪着季无艳。
季无艳笑道:“朕与你玩笑,你说便是了,无论什么话,无论什么事,你都可以跟朕说,朕通通算你无罪。”
华裳眼睛一亮,急道:“陛下金口玉言。”
季无艳莞尔:“朕何时骗过你?”
华裳:“那陛下的身体真的不碍事吗?您刚刚流鼻血是否也是因为……”
季无艳的眼神游移,“不,不是因为身体的缘故,只是……”
“咳,朕从未近过女色,近来又……”
啊,好像越解释越糟糕了。
季无艳认真地看着华裳,“既然说过朕不会骗你,那就告诉你一些实情吧。”
“朕的身体确实有不能出宫的原因。这么多年来,朕的身体一直不好,却是因为有别的缘由,这个缘由是出于人为。”
华裳倒吸一口凉气,她直接想到了宫廷内斗下毒之类的民间传说故事。
季无艳失笑:“不,不是你想的那样,太上皇明察秋毫,谁敢她的眼皮底下对朕下毒?朕只是受了某些东西奇怪的影响,太上皇曾说这不是什么灵异神怪、仙术道法,而是什么时空位面叠加重合的影响。”
她一脸迷茫。
他露出一个欣慰的笑容,“原来你也与朕一样听不懂啊,那朕的心里可就宽慰多了。”
“陛下!”华裳咬牙切齿。
逗她一个人有意思嘛!
“因为这些影响,每一年朕都会……”季无艳犹犹豫豫,不知道现在是不是说出的时机。
华裳见他犹豫为难,便道:“陛下既然犹豫,那就不用告诉臣了。”
季无艳吞下了那些话,含糊道:“等……等一切都解决了,朕定然对你和盘托出。”
哎?这就是陛下对信任宠臣的态度吗?
季无艳一看华裳的表情便知道她又误会了,就跟误会他夹带在奏折里偷偷递给她的情书一样。
他叹了口气,揉了揉抽痛的额角。
“你平日里有没有觉得朕就在你身边?”季无艳突然开口询问,却见华裳一脸受到惊吓的神情。
所以陛下你的情报机构已经无孔不入,渗透到臣平日里的生活了吗?!
华裳抚着心口,简直难以置信。
季无艳既心累又心疼自己。
他默然摆了摆手。
华裳悄悄松了一口气。
今日,陛下一直在给她惊吓,天知道,她只会上阵杀敌啊,求陛下不要给她分配高难度任务,为陛下分忧解难哄开心之类的,还是找擅长的人来吧!
季无艳的手指微屈,关节抵在酒桶上,轻轻扣了两下。
“看来阿裳还是很关心朕的。”
华裳:“陛下乃千金之躯……”
“若是朕不再是帝王,你还会如此相信朕,关心朕吗?”
“哈?”
季无艳的眼中没有一丝玩笑的意思。
华裳懵了。
为什么要对她说这个啊!她就是一把杀人的刀而已啊!
季无艳一闪而过一丝忧郁,阖上了双眼。
“朕知道了。”
华裳:“……”
不不不,陛下您知道了什么?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意思啊。
季无艳轻声道:“大军就在远处藏着,以火光为号。”
华裳:“好,那臣就先去弄晕阿史那罗护,然后去找阿史那叶嘉。”
她做了一个手起刀落的姿势。
季无艳微微点头,“小心此人。”
“好。”
她告退离开,可刚刚转过身,手指却一热。
她低头望去,一只白皙的手握住她的指尖。
华裳回头望向季无艳,季无艳似乎走神在想着什么。
“陛下?”
他慢悠悠地回过神。
两人对视。
他的眼睛像是一片迷人的夜空。
华裳咬着自己的舌尖儿,小声道:“陛下,请松手。”
“啊?”他恍惚地低下头,一惊,手立刻缩了回去。
他垂眸,低声道:“小心,一定要平安回来。”
华裳挑眉:“那陛下呢?陛下现在就立刻离开?”
季无艳点头。
华裳灿烂一笑,“陛下请早些离开,圣人不应身处危墙之下。”
他笑了,“你倒是记得这句话,真不容易。”
华裳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颊,“陛下快别取笑微臣了。”
季无艳张开双臂,给了她一个有力的怀抱。
这个怀抱温暖、宽厚又有力量,一点都不像出自一个常年吐血的病人。
他低声祝愿:“祝君武运昌隆。”
华裳:“陛下的江山定然百年无忧。”
两人相视一笑。
华裳从他的怀抱中退出去,拱拱手。
“臣退下了。”
没有再给他犹豫的时间,华裳如同一阵风从营帐中刮了出去。
然而,华裳刚走了几步,却撞上了一位她完全没有想到、也不应该此时出现在此地的人。
“可汗?!”华裳惊呼。
明亮的月光下,一身黑衣的阿史那叶嘉正背朝着营帐,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与夜色融为一体。
华裳的内心充斥着不安,她下意识想要回头看营帐,可又担心眼前之人会发现什么,便硬忍着,没有回头。
他的身体动了一下,发辫里的宝石被月光照得闪烁一下。
宝石的光芒原来也可以这么冷。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