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温柔的光线偷偷掀起帐篷帘幔, 试图扒倒屏风, 可无力的他却一头撞到花鸟屏风上,在金丝绣线上撞出一片破碎的金光。
间或几缕裁剪的细细的光沙透过屏风, 轻巧地打了个转儿,吻上了屏风后的那人。
红唇陷在金沙中,玉质坠于红尘里。
唇动了动。
华裳一个翻身跃了起来, 下意识朝枕头底下摸去, 却摸了个空。
她愣了一下,看了看四周陌生的景致,这才注意到自己还在帐篷中。
她缓缓舒了一口气,起身抖了抖衣袖。
身上这件大周女子的衣衫已经被她滚的皱皱巴巴了。
她刚迈到屏风外,帘幔突然就被掀开了。
刺眼的日光映入她黑白分明的眸中, 她下意识抬起手,遮在眼前,指尖留下的影子勾进眸中。
“醒了吗?”
华裳眨了一下眼睛, 慢慢伸展开手指, 眯着眼睛望去。
灿烂的阳光簇拥着阿史那叶嘉,将他推进帐篷里。
他稍稍侧身, 朝她温柔一笑,一枝金光从他脸庞边擦过,朝她探了过来。
华裳“唔”了一声。
阿史那叶嘉气色不错, 双目幽深, 他温声道:“醒来了就用膳吧, 我陪你一起。”
他说着便朝华裳伸出手。
华裳没接,她撩了一下眼皮淡淡道:“我还没有洗漱。”
叶嘉笑盈盈道:“对,这点我差点忘了。”
说罢,他拍了拍手,立刻有人从外面捧来了洗漱用具。
华裳站在水盆前,转头望向他,“可汗不出去吗?在我们大周,男子可不能看女人洗漱的。”
叶嘉笑道:“可是,你现在身处突厥,还是尽早将大周那些事情尽快忘个干净吧。”
华裳没有理会他。
叶嘉盯着她的脖颈,轻声问:“怎么不洗漱了?莫非你有什么难言之隐?”
华裳在心底里轻笑一声,淡淡道:“可汗太过多虑了。”
她说着便哈下腰,舀了一抔水洗漱。
孟离经出品的易容妆,还真不怕水。
她简单洗了两下就接过布巾,轻轻蹭了蹭脸颊。
当她用布巾盖住脸的时候,听到他接近的脚步声。
华裳不动声色,装作没有听到的样子。
叶嘉站在她的身后,温热的呼吸如同水面上张开的水膜贴合在她的后脖颈上。
如此亲密的距离、如此陌生的呼吸,华裳忍不住冒出鸡皮疙瘩。
叶嘉盯着她的脖颈,低声道:“你还真是敏感。”
过了会儿,他小声道:“我该如何称呼夫人才好呢?”
你都自觉自发叫上夫人了,还问人该怎么称呼好?
华裳没好气道:“随便,可汗爱叫什么就叫什么。”
叶嘉低下头。
她后脖颈一凉,似被他的鼻尖顶了一下。
华裳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反应,只能狠狠地揪着布巾。
叶嘉笑了,“夫人脸上的伤痕犹如草原上的萨日朗花,我便唤你萨日朗如何?”
对了,她洗漱的时候孟离经的易容膏粉没有脱落,她用来掩盖的胭脂水粉倒是脱落了。
华裳嘴角一抽。
他这样唤她,倒是让她想起了开在孟离经胸口的那一大片萨日朗花。
叶嘉低声道:“它寓意着早生贵子。”
华裳简直控制不住自己蠢蠢欲动想要揍他的右手了!
“当然,我喜欢它另一个寓意。”
他从她背后伸出双臂,圈着她的腰身,声音温柔的如同春溪流花。
“它是故事里一个年轻小伙子向草原女神求爱时奉上的花,这花意味着——我的心为你而燃烧。”
华裳忍不住出神,耳垂却突然一痛。
她猛地回过神来,胳膊肘朝后拐,却被一只大手握住了小臂。
叶嘉紧紧贴着她,异色又阴沉的眼眸一瞬不移地盯着她,声音依旧温柔如故,“你脸上那副思念的神情……莫非有人送了你同样的花?告诉了你这个故事?”
华裳:“你多虑了。”
叶嘉:“希望如此吧。”
他抬眼,盯着她的耳垂目不转睛,眼中闪过一丝疑惑。
华裳不耐烦道:“你还不放开手吗?我还没有洗漱完!”
叶嘉淡淡道:“这也就够了,准备用膳吧。”
说着,他就拉着她坐到案几后。
他盘着腿坐着,却要将她拉上膝头。
华裳不肯,便与他争执起来。
阿史那叶嘉无奈道:“好吧,好吧,你可真是不懂事,我见别的首领的女人都是这般依附着首领,偏偏你不愿意干。”
华裳瞥他,“你是首领吗?”
叶嘉莞尔一笑。
奇怪了,怎么她越是怼他,他就越是开心呢?
还有那个不记仇的阿史那弥真也是,这家兄弟三儿该不会都有什么问题吧?
他用修长的两指夹着她的青丝,意味深长道:“不要惹怒我啊。”
华裳无辜道:“我干了什么吗?”
快点告诉我什么能惹怒你,以后两军对垒,我就按照这个样板来骂你。
他把她顺滑的青丝缠到指尖,“即便你跟罗护纠缠不清,我也不希望在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你提起他的名字。”
华裳简直要笑了,“你要脸吗?不是你硬抢……”
他拉了一下她的头发,华裳蹙眉,心里问候了他祖宗十八代。
草!你等着,我弄死你,还要把你的头发拔下来!
“我不高兴了。”他淡淡道,脸上依旧带着笑意,仿佛心里和面上分裂成了两个人。
华裳想要跳着脚骂他。
“你该不会吃你弟弟的醋吧!”她随口念叨了一句,却见他的脸色骤变。
华裳心道,居然还真是这样。
阿史那叶嘉重新露出笑容,“我若是不高兴了,可是什么都能做得出来。”
桌子上被摆满了食物,阿史那叶嘉挥了挥手,让几人下去。
众人退下后,屋子里又剩下了他们两人。
华裳盯着食物,又看向他。
叶嘉单手抵着下巴,深深地凝视着她,与罗护一般无二的脸上,却有着罗护永远不会露出的温和笑容。
他侧了侧头,眼中似乎汪了两处湖水,随着光照射的角度不同,展现出不一样的瑰丽色泽。
蛇蝎美人。
华裳在心底默默下了定语,手摸到了自己的戒指上。
“其实,要我高兴起来也很简单。”
他笑问:“你会骑马吗?”
华裳轻声道:“会一些,不过是出游玩乐时不至于驾马掉进沟里的水平。”
他眉头皱了一下,似乎对她的回答不甚满意。
“那你会射箭吗?”
华裳心中已经有了谱,她立刻眉飞色舞道:“会,当然会了,我们女眷常常聚在一起射箭呢,哎,你知不知道我们那儿现在流行一项游戏,名曰射香,我跟你说……”
她的嘴“叭叭叭”说个不停,用上了李梦昙的语调,颇不要脸道:“就算是冠军侯站在我面前,恐怕也要折服于我的射术呢!”
浅薄、无知、自大,她将这些缺点表现了个十成十。
结果果然如华裳所料,这位狼王可汗倒尽了胃口,饭都没有吃上一口,就甩袖离开了。
他不用这些饭菜,华裳怕有毒自然也不用。
不过一会儿,阿史那罗护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闯了进来。
“你又怎么惹到他了?我方才见他怒气冲冲离开。”
他板着脸,打量她一会儿。
华裳招呼他过来吃饭。
罗护毫无防备地坐了下来。
华裳笑眯眯地将各式菜色都捡给他,逼着他吃下。
罗护顺着她,都吃下来了。
华裳等了一会儿,见他没有产生什么异常反应,才一把抢过她的筷子吃了起来。
罗护则扒拉着头发,打了个哈欠,哑着声音道:“你啊,是不是又戳到他的心尖子、肺叶子上了?”
他钴蓝色的眼眸里蒙了一层水汽,他随便找了个地方躺下。
华裳故作无心道:“我只是提了一下冠军侯,谁晓得他会是那样的反应?”
罗护“呵”了一声,“有生以来第一次把他按在土里揍,还曾远远射过他一箭的女人,他能忘掉才怪。”
“这叫什么?越是揍的狠,越是爱的深?”
罗护闭着眼睛,淡淡道:“他小的时候吃了不少苦,被人揍,又被丢到狼窝里,故事里、传说里说的他好像是天神下凡、钢筋不坏似的,实际上他也不过是肉体凡胎,甚至身体上也被狼咬过,造成了永久的残缺?”
“哪里残缺?”
“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华裳了然,显然叶嘉受伤的部位是难以启齿的地方。
她眼睛一眯,心中生出一条毒计。
“华裳就如同他身体上的那处伤痕,害了他,又成就了他,伤痕一直在痛,绝对不能提。”
华裳咬着筷子含糊道:“那可完了,我把他得罪很了。”
罗护突然睁开眼,双眸炯炯有神地盯着她,“他为什么跟你说这个?”
华裳笑了笑,“谁知道呢,许是把我当作什么人的替身了。”
罗护想了想,低声道:“我已经让人去安排你的身世了,虽然不能怀孕,倒是可以不必以大周士兵的身份在我身边。”
华裳突然放雷,“哎,咱们什么时候成亲?”
“噗……咳咳咳!”即便他嘴里没有含着东西,仍旧被空气呛得上气不接下气。
华裳自顾自道:“得有名有份吧,我觉得七日之后就不错。”
她算了一下此地与边城的距离和大军集结的速度。
罗护捂着嘴,断断续续道:“这、这么匆忙?”
“你不愿?”
罗护抿紧嘴。
他怎么会不愿,他高兴还来不及。
可是……可是……总觉得哪里有问题的样子。
华裳懒懒道:“你不愿,那就算了,放我离开吧。”
罗护立刻道:“可以,七日之后就办,可能恭贺的人来不及赶过来。”
华裳摇了摇手,“我又不是什么女人,不在意这个。”
她又补充了一句:“咱们一切从简。”
罗护连连点头,他挠了挠脸颊,脸上浮现了一抹红晕,还露出了一丝不好意思的微笑,看上去就像是个羞涩的大男孩。
华裳瞥了他一眼,又移开视线。
罗护已然控制不住心中的喜悦,他猛地一腾身,直接给了华裳一个熊抱,将她扑到在地。
华裳懒洋洋地倒在地毯上,不羞也不臊,还有闲情逸致吹了一声口哨,“宝贝儿,你快把我的老腰压断了。”
罗护脸一僵。
不,不行,虽然已经决定喜欢容拂晓,甚至决定与他成亲,他还是有些受不了他太男人的一面。
唉,适应适应,再适应适应一定可以的。
容拂晓怎么就不是女人呢?
罗护愁死了。
华裳拍了拍他的肩膀,淡淡道:“去办吧,虽然一切从简,你要办的事儿肯定还有很多。”
说罢,华裳就把他推了起来。
罗护懵懵地出了门,怎么感觉自己像是个嫁了渣男的小娘子。
他站在阳光底下,心中一阵甜暖,忍不住“嘿嘿”一笑。
他甩开大步,先去找叶嘉商议此事。
华裳换了衣物,高领衣服勉强遮住了自己的脖颈。
她寻了一个机会,出了营帐,贴着帐篷,专门往无人的地方走。
也算她运气好,居然在一座帐篷前发现了正坐在门口地上晒太阳的阿史那弥真。
华裳幽幽道:“你还真是轻松。”
弥真听见她的声音,立刻站了起来,他轻声道:“我想要在走之前好好看着这里。”
华裳手揽住他的脖颈,笑眯眯道:“故土难离,我懂的。”
弥真摇了摇头,“你们大周多是在一个地方久居,种植稻谷,我们突厥人却逐水草而居,常常换地方,哪里有什么故土难离。”
“而且,这里就连我所留恋的人和情也没了。”
弥真抿紧唇,“我只是稍稍不习惯,有些紧张。”
华裳想了想,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
她凑到他耳朵边说:“你去咱们来时的地方,马停在那里,我躺过的地方下面埋了一把刀,你把刀带走,那把刀我虽然用的时间不长,但熟悉我的人都知道那是我的妖刀。”
“你带着刀和我与王太师写的信物,骑着马去边城,不要靠近,在城门外大喊王太师和……”
她笑吟吟道:“和冠军侯华裳来信就好。”
“我的刀就是信物,我华裳的人就是你的保障,放心没人敢动你。”
弥真一下子瞪圆了眼睛,他的声音因为惊吓而变了调,“你、你是华裳!”
华裳笑眯眯:“如假包换,除了我还有谁能一射五箭呢?”
弥真张着嘴巴,瞪着眼睛,简直不相信这个世界了。
她、她居然是女的!还居然是突厥人都忌惮无比的冠军侯华裳!
哈,哈哈,他是幻听了吧?怎么会?怎么会!
华裳歪着头露出阳光又惫懒的笑容,“你还要我如何证明?”
她的眸子亮的惊人。
不,除了华裳,全天下还有谁能有此风华!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