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县丞的心里很冷。
因为他以为自己是局外之人,可如今才明白,他才是方县令要除掉的人,孙典史根本没有入得方县令的眼界之内。
即便孙典史之前在他面前上蹿下跳,也不过是个跳梁小丑罢了,不值一提。
他本做好所有随时让孙典史扛罪、他只身而退的各种办法,如今看来一样都用不上。
因为方县令根本不容他退却,反而要让他光明正大的砍了孙典史的脑袋、给杨志远正名赔罪,这可不仅仅是一巴掌抽在他的脸上,而是一把刀狠戳他的心。
谁人不知孙典史跟随他多年,是他的马弁?
谁人不知他向来看不惯杨志远的进士功名,一直与他针锋相对?
如若他按照方县令的指示把这件事办了的话,往后他就是臭遍街的耗子人人喊打。
没有人会在投靠于他的麾下……
给杨志远赔罪安抚?多少人会笑掉大牙?
吴县丞的身子抖了,此时他根本顾不得自己的腰伤疼痛,因为他的心窝子更疼,疼的他巴不得昏厥过去。
可惜天不从他,就让他还存有一分意识,行尸走肉一般的应下了方县令的指令。
吴县丞蹒跚艰难的离开了县令府,张县尉皱眉冷哼一声,“瞧他这个死德性!”
“哎,也不能这样说,他有私心归有私心,但还是做了一些事的,否则我哪能如此轻闲悠哉的与你在此下棋喝茶呢?”方县令笑的很狡黠,张县尉问道:“您还打算留着他?”
“终归八品朝官,若动他的话,惊动太大……”方青垣拍拍自己搁置一旁的官帽,“他蹦跶不了多日了。”
张县尉龇了牙,“那接下来打算收网了?”
“自当要收,杨志远受了多日的委屈,再这样下去恐怕也撑不住了。”
方青垣看向张县尉,“你对他们家倒格外照顾。”
“教好了我儿子,我自当要护着点儿,何况县令大人不也只是想挫一挫杨志远的锐气吗?那小子还是您的好帮手!”
张县尉的话让方青垣哈哈大笑,“都说你是大大咧咧的粗人,其实比谁的心眼都多,不过这件事要做好,该斩草除根的人不必留了,原本还想留着他,可却在这时候闹出事端,实在让我心头难忍!”
说至最后,方青垣的脸上虽然还挂着笑,但他的笑容夹杂的狠戾是不动声色的。
“吴家的丫头,还给他留么?”
张县尉问起了吴灵娅,按说吴灵娅的确是这件事的意外,谁能想到那群蠢贼没认对人就动了手?
“你想留她当儿媳妇儿?”
“老子家才不要那种烂货!”张县尉站起身,“还是留给您的儿子当个端屎端尿的丫头好了。”
张县尉真有点儿急了,因为之前曾有人传过他欲与吴县丞家攀亲,孰知吴县丞却甩出一句他们府上是书香门第……
这件事在张县尉和吴县丞之间彻底的点了火。
但这把火究竟是谁放的,张县尉心中隐约明白这其后或许有方县令的影子,所以他与吴县丞势同水火。
方青垣指着他哭笑不得,“瞧瞧你这张嘴,半点儿不留人,行了行了,本县收回刚刚的话,只记得,斩草除根!”
“遵命!”
张县尉说罢便离开县令府。
方青垣停留片刻便叫来身边的人,吩咐道:
“告诉夫人一声,安抚杨家的事她该出面了,另外把姓陈的人家送来的礼都退回去,另外让她告诫陈家人,别拿宣府台同知大人的面子来砸本官,他们家还抬不动这么大的旗,本官这顶帽子也受得住!”
方县令发话断案,这件事办的格外迅速。
张县尉亲自出马率众衙役出城将孙典史等人齐齐抓捕,“争斗”中,孙典史为保护吴大小姐被绑匪所伤,失血过多身亡,而、他的儿子孙耀才双腿打折,舌头已断,终身残疾。
只是他的舌头却不是张县尉割的,而是吴灵娅咬断的。
吴灵娅疯了……
她是真的疯了。
被绑出城外之后,她见到了孙典史,随后便是孙耀才,而孙耀才看着她时,不免动手动脚起来。
尽管孙耀才年仅十二岁,还未至成熟之年,但时常听得大人们谈及女人,他的心里早已幻想过各种场景。
所以这几天他都在搂着吴灵娅睡。
吴灵娅虽为人傲气了些,但终归也是八品县丞的嫡女,被人如此侮辱她怎能受得了?
孙耀才强吻之时,她一口将孙耀才的舌头咬了下来,随后被一顿暴打,但孙耀才的舌头也接不上了,成了个哑巴。
除了吴灵娅这一个疯子以及孙耀才一个残疾之外,再没有一个活口。
张县尉将一个又一个尸体摆在了县衙大堂之上,更找出杨志远“丢掉”的卷宗,吴县丞看着各种证据和画押的证词,他只能判了孙典史一个死罪。
“人既然已经死了,就抬出去埋了吧。”
吴县丞捂着嘴,他看到孙典史的尸体很想吐,因为脑中忽然蹦出他自己横尸的模样。
“他才没有死,吴县丞既然下令死罪处斩,那便立即推出去剁头,哪里是死了呢!”张县尉的话让吴县丞瞪了眼,可见张县尉分毫不退的模样,也知道这或许是方县令的安排。
“处……处斩!”
吴县丞说完这一句只觉得浑身发冷,虽然只是阴历九月,但却好比严寒三九的严冬那般冷。
所有的事都已经安排好,处斩之时吴县丞只需走一个过场便罢,方县令是要他出面扔下斩头令的……
如此看来,还需一个事情要办,那便是安抚好杨志远了。
吴县丞的心很疼。
原本投靠他的人如今都已经四散而去,他的女儿迎回来也成了疯子,被囚于家中出不了门。如今他还要去安抚杨志远?
谁又来安抚他?
原本死的应该是杨志远,如今孙典史顶替了他的位子,而杨志远的人呢?
吴县丞四处找寻,却发现杨志远正在县衙中办公,噼里啪啦的小算盘打的很响。
“县丞大人。”杨志远见到他进门,只冷漠的打了一声招呼。
吴县丞不知该怎么开口,指着他桌上的账目道:“杨主簿辛苦了,这是在干什么?”
“冬季了,核对下县衙中的存粮,如若今冬大雪,要为雪困难行的村民做出救灾的预算。”杨志远指了指天,“还有明年开春的种子,也要早早的备好。”
吴县丞一愣,随后脸上浮现出不屑的嘲讽,“你倒是一颗平淡的心,这等时刻还有心思为百姓谋福,我该说你是位好官了?”
杨志远直挺腰板看着他,“身着官服之日便对天发誓为民造福,只要官衣一日未脱,县令大人信任还允我掌管县衙事务,那我就要尽心尽职的做一日官,只要能做出一分成绩,我杨志远的心就踏实一分,也如愿一分,口中高呼鞠躬尽瘁,做事逢高踩底的那种脏官,我杨志远是不屑去当的。”
吴县丞的脸色铁青,口中想要斥责的话却噎在嗓子眼里怎么都说不出来。
想着自己这一身官衣,再想着方县令下的令,吴县丞终究感慨一叹,“你是一位好官,可也要想一想这一次的事到底为何发生,杨志远,我劝你眼界放长一点。”
“多谢吴县丞提点,您便为下官开了先例,我一定铭记于心,绝对不重蹈您的覆辙。”杨志远的头仰的很高,目光的坚定锐意好似在鄙视着他……
吴县丞冷哼一声,“本官与你敞开了心谈事,你却如此针锋相对,这是对本官不满么?”
“是!”杨志远答的很痛快,“如若吴县丞无事,容下官将这一笔账目算清后回家陪女儿,多日没能回去,还真是很想念她。”提及梵音,杨志远的脸上浮现了一丝期待。
许久不见,他真有些想念女儿。
吴县丞只觉得眼前发黑,可杨志远已经撵人,他自当没有什么再说下去的事:
“县令大人称此次事件你受了很大的委屈,特奖你三十石米的抚恤,条子我已经签了,回头你自行去领吧。”
杨志远朝向县令的办公房拱手弯腰,“谢县令大人!”
吴县丞被挤兑的胸口发闷,一甩袖子冷哼而去。
杨志远轻扯嘴角,随后又坐下开始打起了算盘,只是这一次的算盘打的要比之前更响、更快。
他要回家,回家去见一见自己的女儿。
说是奖三十石米,其实杨志远到账房领时,县衙的帐务直接给了他一包银子。
杨志远颠颠数了数,一共是九两银子,揣在怀中,杨志远觉得甚是喜乐,连走路都不免快了几分。
回到家,杨志远推门而入,“怀柳,我回来啦!”
“人呢?”
杨志远没有见到迎出门的身影,也没有听到那稚嫩轻唤父亲的声音。
里里外外看个遍,没有人?
心里顿时有些小小的失落,杨志远进屋半晌却坐不住,女儿不在家,她这是去了何处?还是出去找一找才好!
杨志远刚一出门便碰上归来的梵音。
梵音的身后还有两个人,其中一个姑娘是彩云,杨志远见过,另外一个约有十六七岁的大姑娘,瞧那身量装扮也是个丫鬟。
丫鬟便是丫鬟,可怎么看向自己的目光那么……羞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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