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七月中,早晚尚可,可晌午时便日光毒辣,天气甚是炎热。DM
此时正是未时,日头明晃晃地挂在当空,晒得人全身流油。与此炎热天气相比,福满堂二楼的说书场内亦不遑多让,一片热火朝天的吆喝叫骂声——
“什么玩意儿?老娘要听新故事!别拿这些陈腔滥调来糊弄老娘!”
“就是!咱们要听后续故事,别老拿之前听烂的段子来说!”
“老货,你到底还会不会说书?不会说就趁早滚蛋,别在这磨磨唧唧地考验咱们的耐性!”
“你不会说新故事也没问题,让你说个武娘打虎,你都说不好!”
“这镇上不是疯传莫大溪是妖孽被就地烧死了吗?听说老货你亲眼目睹,便拿来说上一说吧,说得新颖了,老娘有赏!”
“什么妖孽不妖孽,妖孽能说好故事,那老娘也乐意听!”
“听说莫大溪是真被烧死了,房掌柜也是亲眼目睹,唉,我瞧着这以后也没啥书好听的了,咱们还是去花满楼听曲儿算了,听说李掌柜新近又招来几个美貌的公子哥及一些俊俏的丫头,走吧,咱去花满楼!”
“唉,失望透顶!不但书没得听了,连福星兔也没得买了,没意思!”
“幸运摸一摸尚可以耍上一耍,但也没新意了,左右是抽不到那颗夜明珠的!”
“啊,与其在这里听得昏昏沉沉的,还不如回去睡大觉!”
……
说话间,已陆续有人离座下楼,没多久,场内便只剩下三五个人,而这三五个人之所以未离去,是因为他们只是小门小户,既然听说书的场位费都出了,不听完就走,岂不亏大发了!
说书台后站着的商一红气得险些晕厥过去,太过分了,她明明还是按照以前的说法来说的,他们怎么能够如此嫌弃她?
当日莫大溪被绑被伤被烧的过程她全都看在眼里,纵然莫大溪的伤口可以极快愈合有些让人感到惊悚,但居然就这么活活被烧死了,想想也着实让人感到后怕,莫家村的那帮人当真凶悍无情呢!
莫大溪一死,便再无人写话本子了,看来她以后也得挪地儿了,只是这心里总有种不甘,同时还有些愧疚,但想想当时那场面,人家族长都在呢,哪轮得到她一个老婆子去说道,再者说,即便她上前劝说了,也定然无法说动那些早已被白巧玲的说词蒙蔽了双眼和良心的村民们,倘若她因为替莫大溪说两句话反倒被那帮人给打一顿,她这把老骨头哪禁得起啊!
但就因为她没吭一声,故而这十多日来,心里七上八下的,甚不安稳。
见商一红一直站在说书台后发呆,场中坐着的那三五个人便不耐烦地开始敲桌子,敲茶盏,不悦地叫道:“老东西,快说快说,姐是听说这福满堂的书精彩有趣才来的,可别亏了姐的银子!”
商一红无奈,只能将书继续说下去,左右还剩这一场,说完便请辞吧,接连五六日都这样,实在不能呆了!
待书一说完,新来的小二娘端着铜钵上前要讨赏时,那三五个人瞧都不瞧一眼,拍拍屁股就下了楼。说得不过如此,没什么新鲜气儿,回头就跟李掌柜说说去,她一准会心情大好,届时说不准还能多发些工钱给她们。
而这厢由吴莲看着的幸运摸一摸活动,眼下也是生意惨淡,除了有几个福满堂的老主顾没事来摸两把外,其他人已对这个摸一摸失去了兴趣,纵然房凌将参与奖设到四个鸡蛋,也就是说摸一回只需二文钱,还是没多少人愿意来摸了,因为不知是谁疯传谣言说是这个幸运摸一摸也是那个妖孽莫大溪想出来的点子,他们之所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摸不到奖,是因为莫大溪本身就没打算让他们得奖,那些诱人的奖品不过是设来迷惑他们的。
当吴莲第三回来到账房说明情况时,躺在躺椅上半眯着眼的房凌已经不再觉得震惊了。她忽然觉得,莫大溪带给她财富的同时,也在毁灭着她。只是那日她确实也未替莫大溪说过一句话,居然有一瞬间想着若是莫大溪不在了,那她就不用再付她那一成利的银钱了,果然遭报应了吗?但那是莫家村的事,人家族长都在呢,她管得过来吗?若是史夕颜能说上两句话或许还有些用。再者说,那史岚与莫大溪还是结拜姐妹,史夕颜好歹也算是莫大溪的义母,结果人家义母连个屁都不放,她便是当上福满堂掌柜的也不过是为史家拼命罢了,她出头算个鸟?
“掌柜的,您看这……”吴莲见房凌纠结着眉头,一脸阴郁的模样,有些怕她。
“回去继续看着,来摸一个算一个,左右不会亏本!”房凌挥手赶走吴莲,而这时商一红敲敲门走了进来。
房凌一见到商一红,立时便明白她要说什么,她叹了一口气:“商老先生,你现下先别急着离开,既然莫大溪写的话本子说不动了,那咱们就再说回原来的,你看如何?”
商一红也叹了一口气:“掌柜的,有些事一旦开始,只怕再难回到当初。说到底当初也是莫大溪看着我可怜才让我留下来说她的话本子,若是她自己说,那定然是场场爆满,且经久不衰,那孩子能够做到因人因时因场合而异,甚有说书的天分哪!掌柜的,您是生意人,您更能明白此间道理,您还是另请高明吧,否则我看这福满堂的生意啊……唉!”
商一红的一番坦诚布公让房凌也陷入了深思之中,良久她才起身说道:“既然老先生执意要离开,房某也不便强留,房某这便将工钱结算与你!”
待商一红走后,房凌用力地砸向书案,砸完后又赶紧抬手猛搓,爹的,忒痛了……可这时她想起当日莫大溪被白巧玲一刀一刀划上脸颊的情形,便是伤口能够迅速愈合,但也是极痛的吧,她可是见到莫大溪每被划上一刀,那身体都是抽搐痉挛一阵……房凌忽然抬手蒙住脸,第一回感到向来以商场高手自诩的她忒么无耻,甚是可笑,冷眼旁观哪,呵呵呵……
史家后院花园内,史夕颜躺在凉亭内的躺椅上闭目养神,身上搭着一本翻开的书册,身旁有小厮拿着绸扇为她扇风,手边的石桌上放着几碟精致的点心,石桌下方有一只放着冰块的木桶,里头冰着厨子新做杨梅汁。
大相公阮乾坐在她脚边的长椅上一边审着账簿,一边同史夕颜说话。二相公阮忠和三相公阮坤此时不在家,到他们家开在周边几个镇上的铺子查看生意去了。
“夫人,岚儿也走了半个多月了,这会儿该到吉山城了吧,我让她每到一个驿站便写一封书信回来,这几日应该可以收到她的书信了。”
“嗯,幸好她提早走了,若是……”史夕颜想到莫大溪被火焚烧那日的情形,依史岚中意莫大溪的程度,她定会去救莫大溪,届时若是她的病是被莫大溪医好一事被有心人知晓,他们史家也脱不了干系了,定然会流言冲天,闹得家门不宁。
“我听说近来福满堂的生意一落千丈,表姐虽极力挽回,但收效甚微,想来也是因为莫大溪是妖孽一事被传开了。”
“无碍,过段时日,待风声过去后,生意自然会好的!”史夕颜不甚在意。
这时,阮忠和阮坤走了过来,满脸欣喜地说道:“夫人,大哥,岚儿来书信了!”
“是吗?快去将文轩文昂也叫来,便说岚儿来书信了!”史夕颜也不闭目养神了,立时从躺椅上坐起身,小厮为她倒一盏冰镇杨梅汁,她端起来轻啜了一口,酸酸甜甜冰冰凉凉的,喝下去甚是舒爽,遂又多饮了几口。
史文轩和史文昂一听姐姐来书信了,立时便朝凉亭走来。
待一家人在桌边坐齐,史夕颜方才展开书信来看,岂料才看第一眼,史夕颜的脸便拉长了,生气地一掌将书信拍在石桌上,而后又躺到躺椅上继续闭目养神。
阮乾阮忠阮坤三人以及史文轩史文昂二人皆有些诧异,阮乾拿过那书信一瞧,脸色也立时变了,而阮忠和阮坤同样如此。史文轩觉着纳闷,便也将那书信拿过来看,但见那书信的扉页上写着:此乃吾写与金兰姐妹莫大溪之私信,望娘代为转交。
史文轩的手抖了抖,看到那行字的史文昂也不由地有些傻眼,一家人期盼了许久的家书居然是写给一个外人的,而那个外人已经被烧死了。
有着良好教养的一家人并未看那书信的内容,而是又将书信塞回信封放在了石桌上,成为谁也不愿去碰的禁物。
史文轩说:“娘,姐姐若是知晓莫大溪她已经不在了,她会发狂吧!”
史文昂接着道:“姐姐打小就对自己欢喜的事物有着近乎偏执的痴迷之心,若是她知晓了我们只是冷眼旁观……”
“混账!”史夕颜忽然拿起书朝史文昂砸了过来,“她是妖孽,我们是人,人妖不两立,我们没去添一把柴禾已经算是善待她了,以后谁也不许再提起此事!哼!”说完甩袖走出凉亭。
史文昂摸着被砸的鼻子,有些委屈地看向自己的爹阮坤,阮坤无奈地叹了口气:“文昂,以后万不能再提起此事惹恼你娘了!”
“儿子晓得了。”史文昂闷闷地回道。
史文轩愣愣地看着石桌上的书信,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姐姐迟早会知晓,届时……罢了,这不是他一个男儿家能够过问的事情。
与此同时的白家堂屋内,白巧玲的老娘白丰之正躺在堂屋地上铺着的竹席上,旁边有她的二相公拿着芭蕉扇为她扇着风。白丰之刚吃饱午饭没多久,时不时地便打个酒嗝,喷出一股难闻的酒与菜混合的气味。
她的二相公有些受不住便稍微别开脸,扇扇子的动作因此而顿了顿,就这么一会儿功夫,白丰之便睁开一对牛眼坐起身“啪啪”甩了她二相公两巴掌,她的手劲极大,甩得她二相公一时间头晕眼花,但饶是如此,他却不敢去摸被打得火辣辣痛的脸,赶紧继续挥动芭蕉扇为白丰之扇风。
白巧玲刚巧回来取货,正好见到此幕情形,那被打的男人是生她的亲爹,可她好似没见到一般,若无其事走回屋,叫了声:“娘。”并不叫爹,而她爹却赶紧起身去帮她倒凉茶。
白丰之纵然对自己的相公和儿子们残忍无情,但对白巧玲这个女儿却是真心好,见白巧玲进来,急忙笑道:“巧玲,回来取货啊,铺子里的生意好不?很热吧,我让你三爹给你冰着西瓜呢,现下要吃不?”
“有西瓜啊,那成,我带回铺子里吃!”白巧玲一听有西瓜便顿觉喉咙内有些干渴,接过她爹端来的凉茶喝了半碗放在桌子上,而后便朝西偏房里喊,“莫浩莫瀚莫然,你们出来帮我搬货,整日里躲在屋里发霉呢,快些!”
正在西偏房缝缝补补,并做些手工编织活儿的莫浩莫瀚莫然三兄弟急忙放下手中的活计跑出来,生怕慢一慢便会遭到白巧玲的拳打脚踢。
白丰之瞅着正忙着搬东西到前头铺子里的三兄弟,嘴巴撇了撇,对白巧玲道:“巧玲,这男人就得时不时地教训一通,否则他们不会听话,我瞅着你这三个相公都有些小心思呢,表面上乖巧,其实心里不服气呢,改日你得好好教训教训他们,省得他们给你置气!”
“哼!娘,你放心吧,他们不敢不服气,若敢不服气,我便休了他们,他们害怕被休回家,故而不敢有小心思的!”白巧玲轻蔑地说道,莫浩三兄弟全是没用的废物,若是莫无云三兄弟……
白巧玲一想到莫无云俊美的容颜以及那冷冷淡淡的性子,她的心里便像猫抓似的难耐的痒。莫大溪已经被烧死十多日了,可她始终没办法接近莫无云,都怪萧笑和萧笙那对贱姐弟,居然搬到莫大溪家去住,坏了她的好事,哼,看来她得另想法子了!
这时白巧玲的三爹捧着一只半大不小的西瓜走过来递给白巧玲,白巧玲正想着事情,虽然手接住了西瓜,但没怎么用力,西瓜一下子掉到地上摔裂开一道口子,白巧玲跟着就道:“三爹你都多大的人了,怎么做起事来还是毛毛糙糙的!”
而这厢白丰之忽然蹿起来,一把薅住她三相公的头发便朝墙上撞,接连撞了十多下才松开手,而她的三相公早已头破血流昏死了过去,她的二相公吓得缩在一边浑身发抖,不敢看也不敢上前去拉架。
白巧玲鄙夷地看了一眼地上昏死过去的三爹,捡起那个摔裂的西瓜捧在手里出了门。在她的眼里,天下的男子都是一样的卑贱无能废物,只有她的无云是俊美神仙一般的化身,她要得到他,绝对要得到他!
来到杂货铺子里,莫浩莫瀚莫然三兄弟正将那些货物归置整齐。白巧玲坐到柜台前一分为二掰开那裂了口的西瓜,并从一旁装蔗糖的瓷钵内抽出一把木勺,美滋滋地用勺子挖起那清凉的红瓤西瓜来。西瓜清凉的甜香味飘进莫浩三兄弟的鼻间,让他们情不自禁地吞咽着口水,但他们不敢向白巧玲要来吃,只能速速将东西摆放好,而后匆匆离开。
白巧玲正吃着西瓜,忽见有客人上门,来人是一个头戴斗笠黑纱身着月白长衫气质清雅的男子,白巧玲一瞬间将男子的衣着做了一番估测,布料中等,应是小富人家出身。
“这位公子,请问您想买什么?”白巧玲一脸热情地笑道。
男子扫了一眼柜台左右,最后出声道:“我能到里间的货架那里瞧瞧都有些什么吗?”
闻言,白巧玲有些不悦,不知自己想买什么东西的客人倒真是少见,不过也或许他不知那东西的名字叫什么而已。想至此,白巧玲便连连答应,并亲自领着男子进了里间。
里间与柜台有一道屏风的阻隔,从外头是瞧不见里间的货架的。
那男子进去不多久便背了一个布口袋出来,并大声冲里头叫道:“多谢老板优惠了,下回我还会来光顾你们杂货铺的,告辞!”
位于白家杂货铺右前方的随记点心铺里的随云见那男子背了一大口袋的东西走掉了,不由地撇撇嘴,白巧玲今日是撞好运了,居然一下子卖掉这么多东西!
莫家村。
族长莫金花正在自家院子里的柿子树下编着柳条篮,一个孙女和两个孙子围在旁边捡起他削掉的柳条玩耍,大相公田金正端着一盆水走到狗窝旁边放下,二相公田元在树下做针线活儿,三相公田宝拿着扫帚在扫院门口的地面。
就在这时,外头忽然传来一阵吵吵嚷嚷声,没多会儿田宝便拿着扫帚跑回院子,冲他妻主莫金花结结巴巴道:“妻,妻主,不,不好了,莫,莫大溪,回,回来了!”
莫金花正削着柳条的小刀一下子就削到了左手食指,登时血流了出来。田金瞧见后,立时从袖内摸出帕子替她裹上,帕子立时便被血浸湿。
“你赶紧用力捂上,唉,怎么那么不小心啊!”田金看着心疼得紧,想起草木灰能止血,赶紧到炉灶内抓了把草木灰出来敷在她手指上。
莫金花此时任田金替她包扎手指,而她的全副心神都集中在田宝说的那句话上:“田宝,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田宝原本是被吓着跑进来的,这会儿见妻主的手指流血了,再见妻主惨白无血色的脸,他被妻主给吓住了,反倒忘了自己要说的话,而就在这时,门外围聚来一群人,那领头走进来的二人,其中之一便是十多日前被烧死的莫大溪。
眼瞅着那原本已经死去的莫大溪又活生生地站在自己面前,莫金花的心脏噗咚噗咚直跳,说出口的话都有些颤抖:“你是……莫大溪?”
来人正是莫黛与沐千澈,此时她二人皆穿着月白的长衫,沐千澈仍然带着他的黑纱斗笠,而莫黛一头的长发只在发尾处用淡紫色的发带捆住。
村里人皆能认得莫黛的脸,却认不得沐千澈,纵然那斗笠黑纱有些熟悉,但因为衣衫的颜色变了,整个人的气质也变了,谁也未认出他就是村东头的那个沐寡夫。
听闻莫金花的问话,莫黛转脸问沐千澈:“相公,与我说话的可是莫家村的族长莫金花?”
虽然事前已经说好,但莫黛的这句“相公”还是让沐千澈的身形瞬间僵了僵,不过,他随即便淡然道:“是的,妻主,此人正是莫家村的族长莫金花。”
莫黛的脸色登时便有些悲伤,淡淡地苦笑道:“相公,他们管我叫莫大溪,可见姐姐与我长得一模一样,可我不是姐姐,相公,你告诉他们,我是谁。”
沐千澈扶着莫黛走到莫金花面前,莫金花下意识地朝后退了一步,院子里的狗平日里凶得很,可此时居然一动不动地趴在狗窝里。
“莫族长,我妻主名叫莫黛,乃是莫大溪的孪生妹妹,并非莫大溪。”沐千澈淡淡地解释道,“莫族长也发现了吧,我妻主她的眼睛看不见。当年我娘莫旭友与莫大溪的娘莫阿花同时捡到了一双女婴,莫阿花要了莫大溪,而我娘则要了妻主,待妻主长到一岁时我娘才发现妻主的眼睛有问题,此后辗转寻了好多名医都无果。妻主长至十六岁时便与我兄弟二人成了亲,待妻主十八岁时,也就是前不久她才听娘说起她还有个孪生姐妹的事情,于是便让我陪她找到了莫家村。”
沐千澈一番虚虚实实的说词说得莫金花一家人愣愣的,身后跟来的村人也有些困惑,莫大溪是莫阿花的养女他们是知晓的,至于莫阿花是在哪儿捡到的莫大溪,莫阿花从未对人说起过,是以他们也不晓得。还有那个叫莫旭友的女人,莫家村应该没有这个人吧!
像是看穿了那帮人的想法一般,沐千澈接着说道:“我娘并非莫家村人,我娘原本是个四处流浪的艺人,途经云姆山,见景色秀丽,便进去探险一番,却不想迷了路,凑巧遇到莫阿花,二人结伴同行,于是在山中的某条溪水边发现了一双女婴。之所以认定我妻主是莫大溪的妹妹,是因为我娘说当年莫大溪哭得甚是响亮,看起来像姐姐,而妻主哭起来则弱弱的,故而是妹妹,原本我娘也是想要莫大溪的,只是被莫阿花抢先抱起,我娘这才收养了妻主。”
莫黛听着沐千澈脸不红心不跳地编着谎言,且说得甚是流利通畅,好似真有此事一般,心里有些感慨,虽然他平日里不爱说话,但那并不代表他不会说话,一旦说起来,有条不紊的,单那低沉淳厚的嗓音以及舒缓有度的节奏便让人信服不已。
莫金花忽然觉得脑子里一阵轰轰作响,莫黛是莫大溪的妹妹,莫大溪被烧死了,莫黛却寻来了,那她此次到莫家村来是要复仇?不,不对,莫大溪是妖孽,她的妹妹说不准也是妖孽!此时的莫金花已经完全忘记了,当时他们之所以烧死莫大溪,是因为他们认定那人不是莫大溪而是鬼怪附身的妖孽。
莫金花的脊背直了直,并直接伸手将自己的三个相公护在身后:“莫黛姑娘,你可知你姐姐莫大溪是妖孽吗?而你是莫大溪的妹妹,那么你……”
“莫族长是想说我也是妖孽是吗?呵呵呵,真是一帮愚民啊,相公,你替我说!”莫黛好似累了一般,直接将头靠在沐千澈的肩膀上。
沐千澈的身体又僵了僵,这段说词原定不是要她自己说的吗?
尽管有些纳闷,但沐千澈还是接口道:“是不是妖孽,今日我妻主会给莫家村人一个交代,等会儿,烦请莫族长将莫家村所有人叫到莫大溪家门口,哦,就是你们烧死莫大溪的地方!”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沐千澈在说到最后一句话时,故意放慢了语速,而且隔着黑纱扫过莫金花一家人以及身后跟来的与他们保持一丈远距离的村人。
说完,沐千澈便扶着莫黛走出了莫金花家的院子,待他们一走,那狗窝里的狗才忽然汪汪叫得厉害。
见人离去,田金一脸煞白地看向同样面无血色的莫金花:“妻主,你看这……”
莫金花咬牙握拳,原本已经止住的血这会儿又流了出来,田金见了又赶紧替她重新包扎。
许韶林,莫无云莫无风莫无轻,萧笑萧笙以及莫小羽莫小翼他们压根儿就没想到会这么快就再次见到归来的莫大溪,不,是莫黛。
短短十多日她便瘦了好多,而且她的眼睛也看不见了,她还管那个不知道是谁的男子叫“相公”。那男子是她新近娶的吗?尽管知晓眼下不该是有这种想法的莫无云三兄弟和萧笙还是感到不舒服了。
许韶林则因莫黛叫他“许叔”而心里酸楚,明明就是他的女儿,可眼下却只能喊他“叔”,怎不叫人心里难受?
萧笑倒是无所谓,于她来讲,只要莫黛是活着的,好好的活着的,她便满心欢喜了,管她娶几个相公!
莫小羽和莫小翼则一直睁着大眼幽幽地望着莫黛,他们认得那是娘,可娘却说她是他们的姨,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莫金花果然将全村人叫到了莫大溪家的门口,莫黛看不见,沐千澈便在她耳畔说与她听。
莫阿春和莫阿兰见到莫黛时,满脸惊悚,直接就带头喊:“妖孽回来了,妖孽又回来了,大家快拿家伙打死她呀!……”有甚多人附和那二人的呼喊,一时间场面乱哄哄的。
莫桂花一家一见莫大溪再次出现,他们这回脸上没了惶恐,反倒是像松了一口气的感觉,站在许韶林旁边,浑身因激动而发抖。莫粟蝶这回也来了,她见到莫大溪亦是十分高兴,尽管她对莫大溪是怎么逃出那堆熊熊烈火的而感到疑惑。
莫金花皱着眉头抬手示意村人不要吵闹,然后将沐千澈之前说与她听的话又简单说与村人听。
听了莫金花的话,莫桂花一家有些失望,而莫粟蝶则解了疑惑,原来不是莫大溪,而是她妹妹莫黛,想想也是,她明明就亲眼见到莫大溪死于烈火之中了,绝不可能逃掉。
莫杏林再次见到莫黛时,已经不能用恐惧来形容了,她忽然两眼一翻晕了过去。
莫阿兰走到莫金花身畔对她耳语了几句,莫金花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莫黛姑娘,你究竟是不是与莫大溪一样的妖孽,你还未说清楚呢?”
莫黛循着声音面向莫金花,冷笑道:“莫族长,你有何凭据说我姐姐莫大溪是妖孽?”
莫金花随即道:“她的伤口可以极快愈合,常人根本不会这样快,且看我的手!”莫金花抬起自己左手的食指,那上面虽然敷了草木灰,但仍然有血渗出。于是众多村人又开始叫嚣着妖孽回来了,快打死妖孽什么的。
莫阿兰忽然高声说道:“既然你说你是莫大溪的妹妹,莫大溪是妖孽,那你也有可能是妖孽,除非你的伤口不会极快愈合,便如族长的一样!”
莫阿春握着拳头附和:“说得对,有种你证明给我们看!”
莫黛又再次转头问沐千澈:“相公,刚才说话的可是我姐姐的大小堂婶莫阿春和莫阿兰?”
“正是。”
“原来如此。难怪我姐姐会惨遭毒手,有你们这帮狼心狗肺的瞎眼东西做亲人,我姐姐还真是悲惨!”
“你这遭瘟丫头居然敢骂我们,老娘我打死……”莫阿春想冲上前去揍莫黛,却被莫阿兰拉住,族长还在呢,她逞什么能?
莫黛不理会莫阿春的叫嚣:“我想你们忘了,我听姐夫他们说了,当初你们逼迫我姐姐解释为何她的伤口可以极速愈合一事,我姐姐说了她掉下悬崖偶尔吃到了一种果子,可你们不信,非说她是被鬼怪附身,是妖孽,最后你们还将她绑起来活活烧死!可巧了,我也见过那种果子,而且我也吃了,是以我现下的伤口也是可以极速愈合的。”
莫黛说着便从沐千澈的腰间拔出一把匕首,狠狠心朝自己的脸划去,待所有人皆见到莫黛脸上的伤口极速愈合之时,他们又开始蠢蠢欲动了,而莫金花、莫阿兰和莫阿春似乎也松下一口气,正准备认定莫黛也是妖孽之时却忽然又听莫黛冷笑着说道:
“我不仅吃了那种果子,我还摘下来一些,今日我便用事实来证明你们的冷酷残忍和愚昧无知!”莫黛紧接着便又冲沐千澈道,“相公,可以把人带过来了!”
沐千澈便冲着萧笑点了点头,萧笑立时便进了院子拖着一个布口袋出来,那布口袋里似是装着一个人,莫金花、莫阿兰和莫阿春见了,忽然觉得此幕画面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是了,莫大溪成亲那日,白巧玲也是让人背着这么一个布口袋过来,而布口袋里装的便是莫大溪,那么这回里头装的又是谁?
萧笑将布口袋一打开,所有人皆倒吸一口气,呃,里头装的竟是白巧玲。
此时白巧玲的手脚皆被捆住,口中也被塞了一块黑布,而她同样也是清醒着的,正愤怒地瞪着萧笑,再一转头见到莫黛时,她的眼里闪过一抹恐惧,随之便又是浓浓的恨意。
莫阿春不淡定了,再怎么说这白巧玲都是她儿子的妻主,如今却被莫黛绑来这里,她如何能咽得下这口气,遂指着莫黛就骂:“妖孽,你把我儿妻主绑来是想作甚?你若敢动巧玲一根汗毛,老娘……”
“闭嘴,你这老匹妇,莫族长都未发话,你算个什么东西,滚开!”莫黛不屑理睬莫阿春,只与莫金花道,“莫族长,若我今日能够证明确实有种果子吃下之后可以让伤口极速愈合,而我姐姐莫大溪是被你们冤枉致死的,你,以及你们整个莫家村的人该当如何?”
莫金花忽然感觉一阵慌乱,纵然眼前的女娃眼睛看不见她,但她就是有种被她看穿了内心的恐惧感。看这女娃如此自信又悲愤的表情,难道他们真的错怪莫大溪了?
“莫族长,我问你们该当如何?”莫黛紧逼一句。
被莫黛如此逼问,莫金花有些不悦,忽然攥紧拳头,大声道:“若真有这种果子存在,我和整个莫家村的人便为莫大溪建墓修祠堂,而后每年的此时便跪倒在莫大溪的祠堂前俯首忏悔。而我身为一族之长,会自断一臂以示惩罚,如何?”
田金田元田宝一听自家妻主要自断一臂,忽然哭出声来,莫金花不耐烦地吼了过去:“哭甚哭?!若真是我们冤枉了莫大溪,那便是一条活生生的命,我自断一臂已算是轻的!”
莫黛笑了笑:“莫族长果然正直!”莫黛的一句“正直”让莫金花有种无地自容的耻辱感。
“不过,我不需要莫族长你自断一臂,我只要在她们的脸上各划上三刀!”莫黛伸手指向莫阿兰、莫阿春以及晕倒在地的莫杏林,“我听姐夫们说,当日是她们陪着白巧玲一起来的,是她们将姐夫他们困住的,也是她们带头要烧死我姐姐的!当然,这人群里头亦有跟风乱喊的,若是让我查出是谁,我划得可不止三刀,聪明的就给我站出来,否则——”
莫金花一听莫黛不要她自断一臂,心里便松了口气,虽说是她自己做的决定,然而是人都怕死痛伤,她也不例外。而莫黛所指的那几个人,莫金花也不想再姑息了,这几人确实都不是好货。
莫阿兰和莫阿春一听莫黛要在她们脸上划三刀,立时便有些胆怯,尤其是莫阿兰,她素以面皮自傲,这若是划上三刀,她的一世英名也便毁了。莫杏林的大相公李召妹吓得腿抖,而李再召则是愁苦着一张脸,暗叹这都是妻主自作孽的结果。
“你这妖孽休要在此胡乱编排迷惑众人,有种你就拿出那种果子来,我才不信天下有那种果子!”莫阿兰不淡定了,凶巴巴地朝莫黛骂道。
莫黛不理她,仍然只与莫金花道:“族长可赞成我刚才的提议?”
莫金花点了点头,莫阿兰和莫阿春忽然蔫了下来,虽然她们不信莫黛说的有那种果子,但心里却已然恐惧异常。
莫黛又道:“怎么,没人愿意主动站出来吗?姐夫们可是已将当时带头喊的人一一记下了,不要让我点名,点到名后,我便直接砍掉他一只手!”
这时,严观严令忽然站了出来,哆嗦着身体瘫在地上,紧跟着又陆续有几个人站出来,沐千澈告诉莫黛莫如一家人都有份,莫黛忽然便笑了起来:“好,甚好!你们给我等着!”
莫黛说完便让沐千澈拿出一个小纸包来,然后又让莫无云端来一碗水,接过那碗水后,不着痕迹地用大拇指朝腰间别着的一根针按去,而后快速换手端着那碗水,大拇指浸入水里,一丝淡淡的红色融入水里,随即消失不见,沐千澈注意到了,但没在意。
沐千澈将莫黛扶到白巧玲的身边,莫黛将那小纸包递给萧笑:“萧姐姐,你可以让此女说话了!”
萧笑对于这声“萧姐姐”十分受用,差点没忍住要咧嘴大笑,用力咳了声才稳住心神,一把扯下白巧玲口中的黑布,由于动作过猛,将白巧玲的嘴角撕破了些许。
白巧玲一能说话便开始朝莫黛大骂:“妖孽,贱……”然而她话才开口,下巴便被沐千澈咔嚓一声给卸掉了,看得周围人甚是胆战心惊。
莫黛说道:“好了,安静了,萧姐姐,你且打开小纸包,将里头的果子喂给此女吃,果子太干,这碗水是让她顺顺喉咙的。”
萧笑打开那小纸包,只见里头是一个个圆圆黑黑的东西,隐约有一股怪味,不过她只按照莫黛的吩咐行事,全数倒进白巧玲的嘴巴里,白巧玲死命不下咽,萧笑又接过莫黛手里的那碗水一气灌了下去。
众人见状,不自禁地感到有些害怕。
待喂下去之后,沐千澈又将白巧玲的下巴咔嚓一声安上去,白巧玲一张嘴又想开骂,却紧接着被一块黑布阻住了所有的声音,由于萧笑塞黑布时,力道有些大,又将白巧玲的嘴角撕裂一些,痛得她眼泪都飙了出来。萧笑看着却甚是解气。
莫黛这时候又将沐千澈腰间的匕首拔了出来,而后微微一笑道:“请诸位不要眨眼,见证奇迹的时刻就要来到!”
白巧玲手脚皆被绑住,且被萧笑强按着跪在地上。莫黛先是伸出手将白巧玲的脸摸了一遍,而后拿出匕首狠狠地划上白巧玲的左脸,白巧玲痛得眼泪流得更凶了,浑身抽搐痉挛,众人看得也是频频倒抽气。
“诸位且看她的伤口是不是极速愈合了?”莫黛笑眯眯地说道。
果然,那白巧玲的伤口正以着肉眼可见的速度在愈合着,脸上的那道伤口就像是被一条无形的抹布擦掉了一般。
“或许,一道伤口你们还看不出来,那我再来一道。”莫黛跟着又狠狠地划了一刀,这一回更深,萧笑在旁边都能听到刀刃切割皮肤的声音,白巧玲再次痉挛抽搐,额上身上沁满冷汗。
但是极快的,那伤口又再次愈合了。
“两道伤口貌似也不过瘾,那我再来第三道。”匕首锋利的刀刃又一次切割上白巧玲的左颊,白巧玲成功地痛昏死过去,但她的伤口依旧极快地愈合了。
“我听姐夫们说了,当初此女可是为了给诸位看证明,整整在我姐姐的脸上划了不下三十刀,不仅如此还拿着我侄儿的小手去划,今日我若不划够三十刀,我怕你们会说我证明得不够!”说完便转脸冲着沐千澈灿烂一笑,“是吧,相公?”
沐千澈甚给面子地伸手将她颊边散落的发丝拂至耳后,淡淡道:“是的,妻主。”
听着莫黛的话,拄着拐杖的许韶林忍不住浑身发抖,是的,当初就是这个姓白的在他女儿大溪的脸上一刀又一刀地划着,那每一刀都好似在割着他的心,痛得他死去活来。
莫小羽和莫小翼也绷紧小身体愤愤地瞪着白巧玲,在见到莫黛一刀刀划着白巧玲的脸时,他们稚嫩的脸上竟露出一丝稍显诡异的灿烂笑容来,然后众人听到莫小羽那犹带着奶味的童音嘶吼道:“杀屎她!杀屎她!杀屎她!……”
莫小翼也跟着哥哥歇斯底里地喊:“杀!杀!杀!……”
听着两个孩子那无比仇恨的嘶吼声,众人不禁有些傻眼,但一想想当初白巧玲做过的事情,也便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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