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个赶集日,流岗镇的整条街上皆摆满了各式卖东西的小摊,各类吆喝声不绝于耳,但见那些前来赶集的行人,背筐的,挎篮的,独行的,结伴的,拉拉杂杂,说说笑笑,好不热闹。然,此时的随记点心铺门前却是冷冷清清,半天也不见一个人上来买糕点。
随老板娘百无聊赖地坐在柜台前,手里拿着个竹子做的长条形铲子,有一搭没一搭地敲打着柜台。但凡有人朝她的柜台瞄上一眼的,她便立时站起身高声招呼道:“哎呀,客人,要买些点心吗?随记点心铺的点心绝对是甜而不腻,美味无穷,包你吃了还想吃,而且价格公道……”不过,大多行人皆是普通的乡下庄稼人,他们压根儿就没有多余的闲钱来买糕点这样的奢侈品。
随老板娘甚是郁闷,近来生意是一日不如一日了,早先还有几个固定的大客户定时来买点心,可不知怎么的,这几日他们不再出现了!
“随老板!”
听到有人唤她,随老板娘抬头瞧向来人,见是白家杂货铺的白小老板白巧玲,因为心理仍然记恨着那日他们家嫁儿子的喜点不是从她这里买的,随老板娘便没了好脸色待白巧玲,只冷冷淡淡地应了声。
“哟,是白小老板啊。”
“随老板近来生意可好啊?”白巧玲也不介意随老板娘不冷不热的态度,笑着问道。
随老板娘索性不理了,直接招呼另一个看似想要买糕点的客人:“啊,客人,来看看糕点啊,甜而不腻,美味无穷,包你吃了还想……嘁,土包子一个,不买糕点朝老娘这瞅什么瞅?”一见那人也只是瞅了一眼便匆匆离开了,随老板娘心里来火了,不甘心地骂道。
“噗!”白巧玲忽然笑了。
随老板娘更火了,啪地一下将手中的铲子摔在了柜台上:“白小老板今日是来砸老娘场子的么?”
“咳咳!随老板莫气,我知你还在为之前我家兄弟出嫁时的喜点不是从你这儿买的而感到生气,唉,那是我家老娘擅作主张从别处买的,若是我,我肯定是来照顾你的生意了,得,今日再给我包十块点心来,还是我以往常吃的那种!”白巧玲收敛笑容说道。
随老板娘一听白巧玲要买点心了,这脸瞬间便笑开了狗尾巴花:“好咧,我这就帮您包上,我瞅着白小老板今日气色愈发得好了,怎么,好事将近了?”
白巧玲的嘴角边勾起一抹似笑非笑:“啊,三日后我便成亲了。”
“哎哟,那恭喜恭喜,是哪家的俊俏公子哥啊?”
“呵呵,不提也罢!对了随老板,你可知你这点心生意近日来为何会如此冷清吗?”白巧玲轻巧地带过自己的话题,转而说起随记点心铺的生意问题。
“哼!定然是他们不识货,老娘的点心向来甜而不腻,美味无穷,包你吃了还想……”随老板娘一说起自己家的点心,那便是当仁不让的维护态度,哪个敢说她家点心不好吃的,她一准跳脚骂街。
“打住!”白巧玲打断随老板娘的自卖自夸,眼里流露出来的鄙夷不屑一闪而逝,转而凑过头来别具深意地瞧着随老板娘,“随老板,据我所知福满堂近来推出的一款福星兔点心卖得甚是红火……”
“哼,他们那不过是附带零卖的点心,岂能与我随记点心铺的点心相提并论!”随老板娘相当不屑地打断白巧玲的话。
“唉,既然随老板固步自封听不进人劝,那我也无话可说了,放心吧,我日后还会来光顾你家点心铺的,总不能让你这里一整天的也没个人来买不是?我看着都觉得冷清啊!”白巧玲摇摇头,付了钱,拎上那包点心就要离开。
随老板娘心里不舒服了,白巧玲是个啥意思?怎么觉得她话里有话?
“啊,白小老板请留步,我给您倒水,咱坐下来慢慢聊,呵呵呵……”
此时,福满堂的大堂内,每隔七日的福星兔售卖又开始了。
莫黛一身淡紫长衫,发丝高束,整个人显得精神奕奕。萧笑亦穿着她那身黑白相间的短褂布裙,发丝亦高束齐整,一脸洋溢着喜气。
莫黛本以为今次的售卖会简单些,至少故事她可以不用说了,毕竟这回的一百只福星兔已然在上回被客人们悉数预定完了。然而,她错了,那些客人可不愿吃亏,更或者说,他们正是冲着那个故事才来买这福星兔的,一致要求莫黛将故事从头至尾再说一遍,各种情感酝酿,气氛营造什么的,该有的,一样不能少。
莫黛的嘴角抽了抽,不经意瞄见房凌正幸灾乐祸地瞧着她笑,莫黛不甚在意,原本这说故事便是售卖过程中的重要一环,是她抱有侥幸心理了,这对前来购买福星兔的客人们是一种不尊重的表现,是以她郑重地冲着大堂内的诸位客人鞠了一躬表示歉意,而后正了正神色进入说故事的最佳状态。
萧笑已是第三回听这个故事了,但她却觉得莫大溪每一回说这个故事都能带给她一种全新的感动,第一回在福满堂听她只是心酸眼含泪水,第二回陪着萧笙一起听,她不知萧笙是何感受,反正她是控制不住地流下了眼泪,而这一回,故事才刚开始,她的心便开始酸起来,她知道故事的所有过程细节,自己说时也不过就那一句概括总结,然,当这个故事由莫大溪述说出来时,那感觉就是不一样。
当然,并非萧笑一人有此感受,在场的客人也在莫黛的述说中一片静默,完全不似第一回听时那般尚有部分客人心浮气躁地交头接耳。
房凌亦是第三回听这个故事,她不由地闭上眼,细细地感受莫黛的嗓音穿过她的耳内,通达她的脑海,最后再渗透进她的内心。这丫头果然有说故事的天赋,她的嗓音天生有着掌控人心起伏的能力,可以说,每一步她都算好了,她让你笑,你便会心地笑,她让你哭,你想不流泪都难。
故事说完,原本预定到福星兔的客人们自然欣喜地接过萧笑递给他们的竹匣子,待最后一名客人上前接过竹匣子时,忽然说了一句:“莫大溪,福满堂只售这福星兔一样也忒少了点,再多售几样呗,最好也是有故事的点心,这样我们也能多听点故事!”
莫黛立时作揖笑道:“多谢您惠顾!”
那名客人仍不死心地说道:“唉,虽然尚未尝到这福星兔的味道,但自打见了这福星兔,再听过它的故事后,我便觉着那些点心铺子里的点心甚是无趣得很!莫大溪,你考虑考虑再多卖些别的点心,以后我全从福满堂这里买!”
待那客人一走,房凌立时又将莫黛拽至一旁:“莫大溪,你说我们福满堂要不要再开一家专门的点心铺,就交给你和萧笑来打理,至于福满堂以前的糕点厨子,你若愿意留便留,若是不留我便辞了她!”
莫黛一愣,这是让她来决定糕点厨子的命运吗?这房凌当真心狠手辣,人家好歹也为她做了好几年的糕点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怎么样?考虑考虑吧!”房凌为了让莫黛答应,还忒么恶心地冲她眨了眨眼。
“我……”
“怎么样?”
莫黛才一张口,房凌便忽然扣住她的肩膀靠近她的脸,莫黛赶紧向后仰着头部,并默默地别开脸:“我暂时只想卖福星兔。”
“呸!没出息!”房凌猛地松开手甩了甩袖子,一脸的鄙夷,“小家子气,我瞧不起你!”
莫黛讪讪地笑了笑:“掌柜的,是您太高看我了,我本来就是一乡下没见过世面的农妇。”
“你少来!哼,我现下心情不好,不想见到你,你可以回去了!”反正莫大溪的话本子多写了好几日的故事,一日不写也不会受到影响。
“哦,好的。”莫黛顺从地转身离开。
“回来!”
莫黛回头,房凌便将一包碎银子扔给她:“上回预定福星兔的银钱不是在我这吗?那是你们的份儿,拿好!”
莫黛摸了摸银子,跟着就作揖道谢:“谢掌柜的,您人真好!”
“行了行了,赶紧走,别在这碍我的眼,没出息的东西!”房凌烦躁地轰莫黛离开。
莫黛笑了笑,拿上银子便去找萧笑,待将五两银子分与她后,便离开了福满堂。
萧笑攥着又得来的五两银子,心里美滋滋的,也没了再在二楼干活的心思,跑到房凌身旁要请休,房凌一挥手:“滚,都给老娘滚,碍眼!”
萧笑摸了摸鼻子,小声嘀咕道:“又怎么了?刚才还好好的,这会儿又生气了,难不成真是妻夫房事不顺畅么?”
可巧,房凌耳尖听到了,抬脚就要踹向萧笑,萧笑嬉笑着躲开,走到大门口时还冲着房凌说道:“掌柜的,那事不能急,亦不能过度,否则伤身啊!”说完急急跑开,身后传来房凌暴跳如雷的吼声——
“萧笑你给老娘死回来!”
三日后,莫阿春的三个儿子莫浩莫瀚莫然出嫁。
莫阿春家虽然没有请酒席,但却是做了一桌四荤四素一汤的菜,四荤是,萝卜炒肥肉片、红辣椒炒猪大肠、凉拌猪耳朵丝、青辣椒炒鸡蛋,四素是大白菜、小青菜、炖豆腐、青辣椒炒韭菜,汤是蛋花汤,如此用来招待媒公以及本家亲人已算是不错了。
莫黛这一日没有去福满堂,莫阿春来叫许韶林、莫无云和莫无风去她家时,眼睛斜了斜莫黛,终归是没开口让她过去。
今日莫阿春请了族长莫金花以及莫阿兰全家,之所以甚是难得地过来请许韶林,是因为想从许韶林手里要彩头,而莫无云和莫无风则是被叫去帮忙做饭烧菜的,幸亏莫无轻是产夫且有莫小羽和莫小翼两个孩子需要看管,否则,莫无轻一准也会被叫去帮忙,且是只帮忙不管饭的那种。
莫黛自然知晓莫阿春的打算,遂主动开了口:“大堂婶,时辰尚早,还没到吃饭的时候,不如我们先在家里等等,待媒公到了我们再一起过去,顺便将彩头给三位堂弟送过去!”啧,这老货真是欺人欺上瘾了,自己的三个相公是供着做摆设的吗?再者说,莫阿兰全家人都被请了去,怎不见她去使唤莫阿兰一家?
莫阿春一听便知莫大溪是不想让莫无云和莫无风过去帮忙,刚想发火,却又想到莫大溪刚才说的彩头,于是硬生生忍了。莫阿兰虽然与她交好,且一家子全过去吃饭,但她也只出了五十文钱并三十个鸡蛋,莫大溪家现下如此有钱,怎么着也得给个几百文吧!
不过莫大溪近来变得甚是蛮横无礼,压根儿不将她和莫阿兰这两个长辈放在眼里,这回莫大溪一准不愿多出,还好来时莫阿兰有告诉她该如何暗示性地威胁莫大溪,遂笑呵呵地开口道:“哟,大溪,你这是怕你大堂婶我使唤你家相公帮忙干活吧!唉,难怪村里人现下都说你莫大溪疼相公疼得不像话,还真是呢,连我这个长辈叫他们去帮忙你都不愿意!”
“大堂婶,瞧你说的,谁家相公谁不疼着护着?远的不说,单说大堂婶家的三位堂叔可是每回都被你疼着护着不让干活不是吗?”莫黛笑着反驳回去。
闻言,莫阿春心里的火又噌地一下冒起来,好不容易压制住,咬牙道:“罢了,我不与你这个小辈计较这些了,你们记得过去时带上彩头就行!”说着又抬眼扫了一圈莫大溪家的高墙大院,冷笑道,“啧啧,现下你们家可是咱们莫家村数第一的富户了,给你三位堂弟添彩头时可不要寒碜了你们家的高墙大院才是!”
莫黛笑嘻嘻地将莫阿春送出大门,扬眉道:“大堂婶说的是,我莫大溪自然不会让村里人说道闲话的,慢走!”说完关上大门,习惯性地落闩。
莫阿春在门外气得内出血,这个遭瘟的莫大溪,居然用这种态度来对待长辈,简直岂有此理!
莫黛关了门走回院子,见许韶林、莫无云和莫无风甚是担忧的模样,分明是害怕她会被莫阿春扣下一顶不敬长辈的大帽子,于是拍拍手道:“放心吧,没事,走,我们去帮三位堂弟准备彩头!”
莫阿春家一早就放了一挂鞭炮了,待午时媒公到时又放了一挂鞭炮,与此同时,莫桂花家的三只猫蹦跳着从村西跑到村东,挨家挨户地去敲门大声道:“快出来快出来,阿春奶奶家要嫁儿,大溪姨要为他们添彩头,请全村人吃金果子!”
一听请全村人吃,谁也不是傻蛋,都从家里走出来围聚到莫阿春家门口,严观严令有些惧怕莫大溪,是以早早地便赶着两个儿子出来领金果子。这时,众人便见莫无风扶着许韶林走过来,而后头跟着的莫黛和莫无云一人背了一只大竹筐,竹筐上用红布盖着,想来便是要请村里人吃的金果子了。
莫阿春今日也甚是高兴,因为村里人全都聚过来向她家的三个儿子道喜,而当她见到莫黛和莫无云背着的大筐时,脸上高兴的神情就更甚了,哼,算她莫大溪识趣,两大筐东西呢,除了请村里人吃的金果子,应该还有其他东西吧,若是莫大溪送的东西太寒碜,她一准当众抖搂出来让莫大溪没脸!
莫阿兰跟在莫阿春身后,眯着眼看向背着竹筐到来的莫黛,脸上挂着笑,甚是和善的模样。
莫黛和莫无云将背上的大筐卸下来,甚多小孩子便叽叽喳喳地围拢过来,而大人也都似有若无地朝前凑近。莫黛伸出手拍了拍,示意他们保持安静,找了块大石头踩上去以增加自己的高度,然后高声说道:“诸位乡亲,今日是我大堂婶家的三位堂弟出嫁的日子,我这个做堂姐的,首先要恭喜他们出嫁,愿他们嫁去妻主家后,相妻教女,和和美美,金玉满堂!常言道,独乐乐不如众乐乐,今日我偕同自家的三位相公做了两大筐金果子准备发给乡亲们吃吃,一来是为三位堂弟博个好彩头,愿他们早生贵女;二来是想让乡亲们也沾一沾喜庆气氛,当然了,若是乡亲们能向三位堂弟说上一句恭喜的吉利话那就更好了!现下请大家排好队,人人有份的!”
接着便见村里人排着队伍挨个去领金果子,一人一大把,不论大人和孩子,领完后,村里人全都自觉地冲莫阿春道一声恭喜。
前来接新嫁郎的媒公也厚着脸皮去领了一把金果子嘎嘣嘎嘣地嚼着,一边嚼一边与一直保持和善笑容的莫阿兰说道:“这叫莫大溪的女娃娃不错,甚得人心,十里八乡嫁儿子像今日这般热闹的,老夫还从未见过呢!”
莫阿兰依旧笑着,并不答话,心里面却隐约觉得大姐今日好似又被莫大溪给耍了。
这厢,莫阿春起先听着“恭喜”二字尚挺受用,咧嘴笑着与人家说“同喜”,但听着听着,她便腻烦麻木了,笑容也僵了,懒得再开口了。
等到两筐金果子悉数被挥霍完时,莫阿春的脸色也黑了,这个莫大溪是什么意思?给她三个儿子的彩头呢?耍她玩的吗?既然如此,那就休怪她让她在众人面前没脸!
与此同时,村里的一堆人一边嚼着金果子一边闲谈着——
“这莫大溪今日为了莫阿春家的三个儿子可真是下了大本钱了!瞧这金果子,纯白面做的,定是加了鸡蛋整个浸入油锅里炸的,而不是干炒的,是以才这么酥脆,再瞧这上面的蔗糖,啧,这么多金果子,五六斤蔗糖不止吧!”
“怕是得要十斤吧,一斤蔗糖得要十多文吧,单这糖就得要百来文了,还有那白面、鸡蛋、油什么的,怕是得要几百文吧,啊哟,真是大手笔啊!”
“莫大溪现下有出息了,房子盖得那般好,虽然听说到现下还欠着福满堂银两,但人家的房子终归是盖起了,不是我们能比的!”
“能花几百文钱做金果子发给咱们村里人吃,想来给莫阿春三个儿子的彩头钱就更多了!”
“那肯定的,莫大溪现下变好了,我也听族长家的田金说莫大溪这孩子为人宽厚知礼,再不是从前那个混样了!”
“别的且不说,单凭她今日能为了莫阿春家的三个儿子做如此排场,便能看出她是个不错的,莫家村祖祖辈辈这么些年来,有哪个富足人家肯下本钱做这么多金果子发给乡里人吃的?没有,莫大溪是第一个!”
“莫阿春这回是拽了,莫大溪肯定给了不少彩头,咱问问去?”
“问问去,好歹满足一下咱们的好奇心……”
于是正当莫阿春想揭露莫大溪一文彩头都未出的劣行之时,有人便主动上前来问了,于是莫阿春便极其气愤地说:“那个遭瘟的玩意儿根本不把我这个长辈放在眼里,宁愿花几百文钱做东西给外人吃,也不愿出一文彩头给自己的三个亲堂弟!”
莫阿春本以为她此言一出,莫大溪必然会被众人唾弃,然,遭到唾弃的却是她莫阿春自己。
“我说莫阿春,说话得凭良心,莫大溪做东西给我们吃怎么了?又不要你出一文钱,而且人家孩子是为了你三个儿子才做的排场,你不知感恩也就罢了,还骂人家孩子,当真是糊涂的老货!”
“就是,你说莫大溪没出彩头,谁信哪,那么好的孩子,能舍得花几百文做东西给咱们吃,怎会少了你们的彩头?你是怕说出来我们嫉妒是吧?放心,没人会嫉妒你们!”
“不说了,莫大溪一心一意为她三个儿子讨彩头做排场,还拜托村里人为她的三个儿子祈福,结果好心当成驴肝肺,罢了,走了走了,没意思!”
“真为莫大溪那孩子感到不值!若是我侄女为我如此,我定会当成亲女儿对待!唉!”
……
莫阿春被说得傻眼了,怎么了这是?莫大溪明明就没替她三个儿子出彩头,她不过是实话实说,怎么村里人却反过来说道她了?
然,让莫阿春更为傻眼的是,村里人与她的对话悉数让媒公听去了,媒公是个年近五十的老人,原本他还觉得莫阿春为人处事不赖,毕竟乡下人嫁儿子时极少会留媒公吃饭的,然,刚才听了那样一番对话后,他改变看法了,于是饭也不吃了,只嚷嚷着要赶紧领着新嫁郎到女方家里去。
当媒公和莫阿春的女儿莫大海,领着莫阿春的三个儿子坐上载着三条喜被的牛车,踏上出嫁之路时,莫阿春气得一拳打在门框上,结果门框没怎么样,她自己倒是痛得弯下了腰,直抱着自己的右手闷哼着。
那牛车是媒公从镇上来时租的,毕竟从镇上到莫家村的路程有些远,当然租牛车的钱是由男方出的,女方唯一出钱的一次便是提亲时下的聘礼。
莫阿春的三个儿子莫浩莫瀚和莫然坐着牛车从莫黛身边经过时,不由地朝莫黛瞪了一眼。莫黛对莫浩莫瀚和莫然三人不甚熟悉,包括他们的姐妹莫大海也一样,只知那莫浩与自己一般年纪,同是十八岁,莫瀚十七,莫然十五,而莫大海十六。
他们既然瞪她,那便说明他们是听信莫阿春的话,与莫阿春一个货色,不值得结交,是以,莫黛浑不在意地抱拳冲他们笑道:“三位堂弟好走,嫁做人夫后且要三从四德,好生地相妻教女,堂姐我在此恭祝你们妻夫和睦,事事如意了!”
闻言,那三人皆不屑地别开脸。
莫黛笑了笑,背上竹筐,招呼着莫无云莫无风和许韶林道:“咱们回家!”
莫阿春见莫黛走时理都未理她和莫阿兰,气得她又想握拳砸向门框,最终还是忍住,只咬牙道:“瞧瞧她这是什么态度,有这么对待长辈的吗?”
“那你也瞅瞅你自己是什么态度?”莫金花不知何时走到她的身后说道,“大溪那孩子一心一意为你们家,你又是如何说她的?唉,我也回去了!”
莫金花也是没吃饭就回去了,莫金花气得肺都要炸了,却听莫阿兰淡淡地说了句:“大姐,莫急,那莫大溪可要祈祷自己千万不要被我抓到小辫子,若是被我抓到……”莫阿兰攥紧拳头,指关节咔咔作响,脸上哪里还有半分和善,分明一副阴险狡诈的凶相。
莫阿春家的儿子出嫁之后,莫黛发现自己在莫家村的名声忽然变好了,尤其是在孩子们的心目中,她的呼声更高,这些全是莫桂花家三只猫的功劳,是他们将她温柔和善做东西好吃的好人名声发扬光大起来的。
以往村里人尤其是孩子们见到她全都像见到了大坏蛋,现下却不同了,大人会热情地同她打招呼,孩子们会怯怯地喊她大溪姨,在得到她和善的微笑后,便会呼啦一下围在她身旁问东问西,当然,大部分是问吃的。
在离福星兔第三回售卖还有两日时间的这日辰时,莫黛没有到福满堂去,而是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继续构思福星兔周边产品的图案以及新话本子的故事情节。
事实上,最近两日,莫黛都没有到镇上的福满堂去,而是在家里带娃偷闲,权当是给自己休假了。
那日莫八斤从莫大溪家离去后,隔日便真的将莫大溪家小秧田里的地重新整完了,莫黛随莫无云去看过,莫八斤是种田好手,整出来的地精细平整,出苗率向来比别人家的高,不过她却摊上那样两个相公,只能说她命不好!
地整好了,莫无云和莫无风也将稻种洒下去落好谷了,接下来就是等着出秧苗,待秧苗长到七八寸长时便可以插秧了。当然,麦子要在插秧之前收割完,农忙时节也快到来了。
莫黛正画着童衣的图样,忽而听到莫无轻的房内传来小满的哭声,她便搁下笔走了出去。此时,许韶林依旧在编竹匣子,莫无云和莫无风也依旧在绣荷包,两个小的不在家,跟着莫桂花家的三只猫玩耍去了。
莫黛推开莫无轻的房门,见莫无轻正手忙脚乱地将胸口的衣衫扣住,而他怀里的小满仍旧张着小嘴幼猫似地哭着。
“无轻,小满是饿了吧,你不喂他奶吗?”莫黛有些不解地看着莫无轻。
“当然要喂!”莫无轻羞恼地瞪了莫黛一眼。
莫黛忽然就明白了,也有些尴尬:“那个,你喂吧,我,我出去了!”莫黛有些留恋地望着小满粉粉嫩嫩的小脸,忒么想亲一口之后再出去,但貌似她的磨磨蹭蹭让小满他爹误会她想那啥了,天可怜见,她只想亲亲小婴儿而已,真没那些龌龊心思。
莫黛走出去顺手把门带上,正想走回自己房间继续画图样时,忽听大门外传来一道熟悉的女声:“大溪,你在吗?”
萧笑?她怎么来了?
莫黛赶紧走过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正是萧笑本人。
“萧笑,你怎么来了,快请进来!”莫黛笑着说道,这是她盖新房以来,萧笑第一回登门。许韶林、莫无云和莫无风也纷纷出门同萧笑打招呼,之后便又各自回去做活。
萧笑一进门便左瞧右瞧,嘴巴里不时发出赞叹声:“大溪,你果然将你心里想的房子盖出来了,真了不起!”
“这是石墨带人盖的,了不起的是他!”莫黛一边说,一边进灶房拧了阀门倒了碗温开水给萧笑。
听闻石墨这个名字时,萧笑有一瞬的闪神,不过很快又笑着说道:“那也是要你先想出来才成!是你了不起!”
莫黛不与她争辩,双臂自然交叠于胸口,觑着她道:“今日你特意来找我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当然!”
“哦?”
“我,我是来看你家小婴儿的!”
“呵呵。”
“你笑什么,我说真的,看,我还带礼物来了,可得让你家小婴儿喊我一声干娘才成!”萧笑说着便递上一包点心,并将手里的碗放到一旁的置物台上,从袖袋内摸出三条红绳编的手链,手链上缀着用杏核雕刻的连心锁,“呶,这是送给三个孩子的,连心锁是我刻的,红绳是萧笙编的,他琢磨了好久才编出来的,虽然不值什么钱,但这是我们的一片心意!”
莫黛瞧着那小小的连心锁,雕刻得甚是精细逼真,没想到萧笑还有这么一手绝活!还有那红绳,编法也甚是特别,好似前世见过的手链编法,居然被萧笙琢磨出来了,当真是位心思玲珑的男子。
“多谢你们了,这可比我前些日子买的玉石坠子要好得多!”莫黛真心赞道。
“嘿嘿嘿!”萧笑摸着头傻笑,莫黛又将置物台上的水端给她,她端过来一饮而尽,而后放下碗说道,“带我去见见小婴儿吧!”
莫黛瞄了一眼莫无轻的房门,犯难了,拉着萧笑进了自己的房间,关上房门小声道:“你可知产夫甚是可怕,稍不留意便会被瞪!”
“噗!是吗?”萧笑看着莫黛小心翼翼的模样不由地觉得好笑,同时愈发觉得若是哪个男子能够嫁给莫大溪,一准会过得幸福。
“当然,不过,小满现下在吃奶,等会儿我再带你过去瞧他。”莫黛挑眉说道,让萧笑坐到炕上后,忽然一改之前嬉笑的表情定定地看着她。
萧笑被盯得甚不自在,结结巴巴道:“怎,怎么了?”
“说,到底是何事?”
“没,没有,我,我真的是来看小婴儿的!”
“说。”
“我,我真的……”
“萧笑,我认识你可不是一两日了,你若当我是朋友便如实说清楚,否则——”
“我说还不行吗!”萧笑沮丧地垂着头,忽而又抬起,一脸愧疚又无助地望着她。
*
萧笙从溪口村取牛乳回来的路上便觉有人在跟踪他,他不动声色地朝前走,青天白日的,他倒是不怕那人对他起歹意,只是这么被人跟着甚不舒服。
路过一处废弃的草房,萧笙径直走了过去,然后躲在草房背后,捧着牛乳罐子的手微微用力,心道,这回只能舍弃你了。
那跟着萧笙的人是个瘦瘦矮矮的女人,约摸三十来岁的模样,长得普通,只是那一双精光四射的眼显露出她绝不是个普通的乡下农妇,此人不是别人,正是随记点心铺的随老板娘,名叫随云,但因身边熟识她的人大都喊她随老板,是以她真正的名字倒是少有人知。
这随云可是一路跟踪萧笙来到溪口村的某户农家,而后便见萧笙捧着一罐子东西出来,她本想进那农户家问问萧笙取的是何物,却忽然听到里头传来一声牛发出的哞叫声,小时候被牛用角差点捅死的随云对牛有着深深的恐惧感,是以在听到牛叫声后吓得赶紧缩回脖子继续跟踪萧笙。
此时,随云见萧笙走到一处废弃的草房后面,不知他要作甚,难道是小解?随云猥琐地笑了笑,也跑到草房的另一边静静地等着。
那日白巧玲与随云说起福满堂售卖的福星兔点心一事后,她便开始留意福满堂的小二娘萧笑。白巧玲说那做点心的人便是萧笑的弟弟名叫萧笙,随云也见过的,早前萧笙时常会拿些自己从山上寻到的野蜂蜜卖与奇货店的老板娘,偶尔还会从武宅接些刺绣的活儿做做。
随云却是想不起萧笙是谁,直到前些日子萧笙到杂货店买蔗糖,她才见到,且一眼便认出他正是那日被风吹走一块青布的男子。
白巧玲给随云出的主意便是让随云娶了萧笙,如此,会做点心的萧笙便能为随云带来财运,届时福满堂也要仰仗随记点心铺。而且萧笙没有兄弟,娶回去也只是多添一双筷子而已,随云家的三个相公还能多个新人使唤。
随云动心了,前日便托媒公去向萧笙提亲,却被萧笙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昨日她又让媒公去提亲,还是被拒绝了,而且媒公回来说那萧笙已心有所属莫大溪,莫大溪不日将会来迎娶萧笙。
随云哪里肯罢休,于是在今日见萧笙独自朝溪口村去时,她便将点心铺子交与相公暂时看管,自己则鬼使神差地跟踪过去,心道,若是让她发现萧笙的秘密,她便可以以此要挟他嫁给她,届时,呵呵呵呵……
随云正暗自想美事笑得开怀之际,忽然“咣当”一声,她感到后脑勺猛地一记钝痛,伴随着她听到的瓦罐破碎的声响,乳白色的液体浇了她一头一脸,最后她晕倒在废弃的草房旁边,脸上尚保留着她晕倒之前的猥琐笑容。
萧笙看着晕倒在地的随云,拍了拍手,挑眉道:“找死!”再一瞧地上破碎的瓦罐,萧笙一脸肉痛的表情,啧,浪费了!
萧笙转身离开,走了两步又倒退回来,将那瓦罐的碎片捡起埋到土里,又扯了坍塌房顶的几把茅草将那随云仔仔细细盖了个严实,做完这些才又朝流岗镇走去。
这厢,莫黛在听了萧笑的述说后,半天轻飘飘地问了句:“你说我不日将去赢取萧笙?”
“嗯……”萧笑头低得不能再低。
“你还是对那个嘴巴特别碎的媒公说的?”莫黛的声音更飘了。
“嗯……”萧笑的身体跟着一僵,猛抬头道,“大溪,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心急了才说出口的,你又不是不知那随记老板娘尖嘴猴腮的模样,我家萧笙哪里能嫁给她呀?”
莫黛淡淡地扫了她一眼,没出声。
萧笑拉着莫黛的胳膊晃了晃,说道:“大溪,你别不说话呀,你这样我甚是害怕……”
莫黛便随着她晃:“不,你错了,萧笑,你这样我才甚是害怕。”
萧笑又晃了晃莫黛的胳膊,问:“大溪,那你到底是娶还是不娶啊?”
莫黛一把甩开她,闭上眼,良久吐出一字:“娶。”
萧笑噗通一声从炕沿滑跌在地,紧接着便啊地尖叫一声,并像个疯子一样一把将莫黛打横抱起转圈圈。
许韶林、莫无云和莫无风被萧笑的尖叫惊了一跳,赶紧跑到莫黛的房间,一把推开门,见到的就是萧笑打横抱着莫大溪,而莫大溪则揽住萧笑脖子的亲密画面……
难道说大溪近来一直不肯与自己相公那啥啥,是因为好上女色了?一瞬间,许韶林、莫无云和莫无风呆掉了……
------题外话------
我来了,万更~
虽然晚了~
╭(╯3╰)╮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