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之后,位于符离县东南三十里的赵云大营。
这座营地,也是今天赵云才刚刚草立的,他的骑兵昨天就追到这儿了,草草弄了点木头树枝随便围了个营地。今日步兵主力陆续赶到,才开始正儿八经施工。所以直到此刻,还是一片繁忙的工地。
关羽接了刚刚才抵达的诸葛瑾入营,赵云则一直在营门外候着,老远看到诸葛瑾出现,就几步快跑迎上去。
“子瑜!有几年没见了吧,你这两年就算得闲离开丹阳,也只往广陵、东海跑,怎就不来合肥坐坐!”赵云一边说着,一边上前一把拉住诸葛瑾的马缰绳,就往营门里扯。
诸葛瑾骑的也是跟赵云相当的宝马,是诸葛瑾当年唯一一次去许昌觐见时、面圣奏对有功,刘协赏的西域好马。只是这马到了诸葛瑾这种苟怂慎勇之人手中,有点明珠暗投,始终就没全力奔驰过。
就好比2024年的人明明买了张4090,却用来跑星露谷物语,那显卡总觉得自己阴嗖嗖的要着凉。
此刻被赵云徒步拉着缰绳奔走,那马反而跑得比诸葛瑾亲自控马时更快了些。
诸葛瑾也连忙拉紧了缰绳,一行人闲叙别后诸事,很快来到中军大帐。
赵云很是好奇,一落座就追问:“听云长说,他为了破解郭嘉的‘暗礁横河’,才特地去睢陵请你随军,然后一下子就解决了?不知用的是什么妙法,怎会如此之快。”
诸葛瑾清了清嗓子,先谦虚了一句,说其实也没那么快,主要是情报交流畅通、请示求教环节没浪费什么时间。
其实关羽前几天从睢陵继续西进、抵达彭城郡边境的取虑县,被郭嘉的航道破坏所阻后,第一时间就往回放信鸽了。鸽子飞得比跑马还快,一个多时辰就飞回睢陵县,落到了诸葛瑾手上。
诸葛瑾当时稍稍琢磨了一下,还没想出具体招数细节、只是想到或许可以抄历史答案、然后就让快马信使先带着自己的纸条狂奔回军中,让关羽先按照条子准备所需的物料。
所以,关羽在发现自己被郭嘉的破坏工作所阻后,仅仅过了三四個时辰,就已经开始准备破解所需的材料,只等诸葛瑾一到就能动手。
然后诸葛瑾自己才一路上慢慢想,一边骑马带着卫队赶去军前。此番开战之前,诸葛瑾还特地从琅琊郡调了守城的周泰来一线、加入战役预备队。所以这次他来跟关羽会合,一路上就是周泰带着几百骑兵保护他的。
这么一算,时间上还真就不用很赶。
赵云大致了解了一下后,对这些细节也不感兴趣,他现在就想知道诸葛瑾是怎么破解了郭嘉的航道破坏的,便追着这一点问。
诸葛瑾这才把戏肉和盘托出:“其实也没什么,我先让快马信使通知云长,准备足够多的坚硬大木,实在不行,也能稍稍拆一辆艘战船,拖上岸来,用车马拉到上游备着。
我到了之后,让人用大量木料扎成实心大筏,再把随军携带的、原本用于组装葛公车搭板的铁锥,装在这些重型实心木筏的头部,让纤夫和撑篙手拖着实心筏硬撞水底堆填的暗礁,将其冲垮。实心木筏的吃水确保比我们的战船都深一些,这样硬趟出一条路后,后面的船都能安然通过了。”
诸葛瑾说这番话时,那是一点都没有骄傲的神色,赵云见了,不由愈发肃然起敬:到底是子瑜,举轻若重转瞬之间想出这样的妙法,居然还毫不自矜、得意,果然是奇谋妙策想多了,都已经习惯了。
他哪里知道,诸葛瑾之所以不骄傲,完全是觉得自己捡了便宜,直接抄了历史上西晋王濬、杜预破东吴建平太守吾彦“铁索横江”的法子,这还有什么值得骄傲的?
普通战船不敢硬冲,是木板太薄,容易撞破,而且吨位也不够大。如果吨位做大一些,做成实心的,什么人工堆填的障碍物撞不掉?
不过,赵云毕竟不是穿越者,他也不知道什么王濬、杜预,所以并没有先入为主觉得这个处置方法很厉害。
仔细一想,他还是有点不敢相信,便追问道:“如此便能破水下暗礁?水下堆填的暗礁倒是确实地基不牢,只要硬冲确实能冲倒。但张郃当时在北岸巡逻,我军仅能控制南岸。
睢水又不甚宽广,我们在南岸布置纤夫、撑篙手,不会被对岸张郃弓弩攒射骚扰么?而且巨筏只在南岸一侧受力,如何确保行进?不会被冲歪么?”
诸葛瑾微微一笑,提醒道:“子龙刚才肯定是听漏了吧,我刻意说了,我是‘让云长拆了木料,从南岸陆路运到上游,再组装起来’。
如此放入河中后,不是逆流而上,是顺流而下。光靠巨筏自重被河水冲击的惯性,就够满足七八成冲力了,再稍稍拉纤推撑、避免偏离航道即可。”
赵云一愣,这才注意到刚才漏听了细节。
原来子瑜想得这么细,一开始就想到要利用睢水的水流之力,而不是跟自然河流的力量对抗。
从下游换到上游,破坏效果一下子就能提升数倍。
这就不奇怪了。
反正子瑜就是创造了这个奇迹,如今都把关羽的部队带到这儿了,自己还有什么好纠结的?要纠结也该是曹仁张郃郭嘉去纠结。
赵云只是最后随口补了一问:“那若是当初此法没能及时奏效、延误了呢?”
诸葛瑾:“那也没什么,大不了就让云长带领徐州军的骑兵先行,来跟你会师、夹击曹仁。只是那种情况下,兵力未必有现在这么充足,而且我军靠信鸽实时保持通信这个秘密,也会立刻被人怀疑察觉到,不利于下次再阴曹贼一把。
而现在这样,至少我们可以假装是‘凑巧’,是我军见招拆招,破郭嘉的招破得够快所致。要是能让曹仁因此愈发不信任,郭嘉,让郭嘉也承担一些战败的罪责,互相推诿,那就更是意外之喜了——不过我也没怎么敢指望这一点就是了。”
赵云心悦诚服,子瑜不仅奇谋妙策信手拈来,关键是哪怕不奏效,也留着后手呢。
……
过去的事情,没什么可多复盘的。
赵云很快把话题拉回眼下的战局,也把“曹仁带着一万人撤回符离县、另外在蕲县留兵两万、己方之前数轮拉扯追击,只歼敌一万三”这些情报,用最简明扼要的话语,同步给了关羽和诸葛瑾。
然后赵云就直截了当求教:“……事情便是如此,你和阿亮想的计策,是我没用好,有点大计小用了,只歼敌了这么一点。后续又当如何应对处置?”
诸葛瑾沉吟了一会儿,消化了这个战果,理解了一下局面,然后安慰赵云道:
“子龙还真是严于律己,宽以待人。若是寻常将领,在曹仁手中以微小的代价、歼敌万有三千,还不得骄矜得意。
不过,我觉得这还真不算什么噩耗——虽然歼敌少了,可能少了一万吧,但是敌军被拖住得更多了,对于我军的全局战略,还是有好处的。”
赵云原本还在惴惴自责,听了诸葛瑾这话,忽然阴霾尽去,随后又有些不敢置信:“子瑜你这不是在安慰我吧。”
诸葛瑾:“都自家人了,当然是有什么说什么,我还用安慰你吗?我这么说是有道理的。
伱且想,我军今年秋冬阶段的最终战役目的是什么?我们是要趁曹军主力被牵制在河北的时候,实现哪些战果?是多杀曹仁的部曲么?不是!别忘了我们是要攻取彭城郡、泰山郡和汝南郡,东南山川淮河之险全据。
确保曹操灭袁尚后、腾出手来回师南下,也拿不回去,到时候险要尽在我手,哪怕曹军总兵力达到我们两倍三倍,也只能望而兴叹。
原先曹仁如果只坚守符离、竹邑这两座隔睢双城,睢水航道被彻底卡断,我军是无法阻挡曹仁坚守很久后、觉得兵力不支时,从睢水水路撤往睢阳的。
那样才是对我们最不利的局面,因为我们既不能确保歼灭敌军主力,也不能稳固拿住一块地盘——就算暂时拿下了符离、竹邑,乃至整个谯、梁之地,但这些地盘都是一马平川的淮北平原,无险可守。曹操灭袁后带着我军两三倍的总兵力泰山压顶而来,我们不好守,还要吐出来。
但是现在,曹仁在蕲县这个前不巴河后不着水的平原陆县丢了两万人,他就只能在符离、竹邑、蕲县三城死守到底了,蕲县的两万人被我们包围,是不可能有畅通的水路撤军的。
而符离县守军毕竟只撤回来一万人,曹仁要守住符离和竹邑,必然要从左右的彭城和汝南抽调更多兵力、先绕到睢水上游,然后顺流通过水路进入我们的包围圈,增援符离。
如此,彭城和汝南会被抽调得比我们一开始预期的更为空虚!到时候只要汝南之兵北渡淮河,又北渡涡水,抵达睢水增援符离,可让兴霸带领水军,截断涡水、淮河航道,让汝南敌军来了北方就住下、再也别想回淮南。
然后,你自可撤去大半围符离的步军,掉头回去取淮南,大不了留下骑兵监视曹仁,最后再撤。
彭城的张郃,只要敢支援曹仁,下场也是一样的,我让他南渡泗水、睢水很轻松,但想北渡泗水回彭城就妄想,到时候我们以水军战船大力拦截,让两翼曹军到了符离、垓下战场就乖乖留下看戏吧,哪怕我们的主力走了他们也别想走!
我们只是付出了‘让我方水军无法参加决战’的代价,就换取了曹军的主力都参加不了决战,这还不是大赚特赚!”
赵云终于豁然开朗,好像确实是这么回事儿。
有时候,利弊还真是难以一言说清。虽然能多歼敌杀敌肯定是好事,但既然没能完美实现,这个次优选项听起来似乎也还能接受。
剩下就是怎么制造曹仁的进一步紧张、越快越好地逼着张郃、蔡阳、李通都派兵来救援曹仁,然后才好端了张郃、蔡阳、李通的老巢。
——
PS:这段剧情写到这儿了,还有人在私信问我喷我“为什么不直接攻曹仁守的符离、竹邑,也就是后世的安徽宿州。为什么要弄那么多弯弯绕去攻汝南郡和彭城郡”。
我再解释一遍:去看看地图,要带地形的那种。拿下汝南,尤其是淮河以南部分,将来好守,哪怕曹操回头带大军来,刘备吃下了就是吃下了,吃一口算一口,曹军没有水军拿不回去的。彭城那边则是有大泽,北边依托泰山蒙山山区。
拿宿州就不一样了,宿州这地方大平原无险可守。
“淮北地区刘强曹弱”这个局势是有窗口期、保质期的,只在曹操打邺城灭袁尚的这三四个月里是这样。
这个时间窗口期一过,邺城破了,曹操主力南归了,总兵力上还是曹强刘弱,刘备要转入一段时间的守势的。
所以我的战略攻取目标,一切都以“地势要险要,拿下了就能确保拿稳,曹操回头了也拿不回去”为挑选标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