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说一,范疆张达对雷薄后军的截尾包抄,其实颇犯了一些兵法大忌,这才导致了双方最后的激战变得如此血腥。
正所谓“归师勿遏、穷寇勿追”,当敌军已经露出崩溃败相之时,如果非要彻底把对方的逃生之路堵死,那是很容易逼得敌人玩命的。
应该稍稍留出一些缝隙,让敌人看到从这条缝隙中逃命的机会。
这样才能彻底瓦解其战意,然后再从缝隙侧翼疯狂输出、猛烈杀伤敌有生力量。
哪怕这样做最终会导致敌人稍微多逃走一些,但己方的损失却也可以降到最低。
可惜,还是那句话,战争容不得假设。
张飞也是没办法,手下人才太匮乏。他本人要亲自统领正面诈败诱敌的任务,分身乏术。
绕后设伏那边也就只能交给范疆、张达随机应变,
他俩又经验不足,口才也不好,杀红了眼时,连命令手下士兵呐喊动摇敌人、迫敌投降都忘了。
最终打成这样子也就不奇怪。
好在,淮河边的地形,终究是帮了张飞一方。
淮河流域地处广大的冲积平原,泥沙携带量自古就是仅次于黄河的,所以沿河地质非常松软泥泞。
范疆张达的拦截,终究是没法彻底拦到河里,所以最靠近河边的烂泥地里,总会留出一线生机给雷薄骑兵逃命。
在最初的惨烈拼杀后,随着张飞越追越近,把袁军残部挤作一团自相践踏,终于有袁军骑兵想到强冲河边的泥滩,试图绕过包围圈。
一批批地战马冲到烂泥地上,直接陷没了马蹄,或是失蹄把骑兵甩飞出去。后续的士卒眼看骑马冲不起来,纷纷弃马步行,甚至有跳下淮河游水逃生的。
而更关键的是,张飞的战场控场经验可比范疆张达丰富得多,他懂得让全军大喊“降者不杀”,进一步动摇被围的敌人,让越来越多陷入泥泞发现跑不了的袁兵,直接跪下投降。
这个趋势一旦出现,就彻底止不住了。
最终雷薄残部只有三百余人逃生突围,相当一部分还弃了马。
剩余被张飞军斩杀、击伤摔伤各有二三百人,还有最后五六百人彻底绝望,直接选择了投降。
张飞以二百骑、六百步,击溃了将近一千五的纯骑兵,歼敌俘获其中四分之三、还斩杀敌主将,战果不可谓不丰厚。
……
“痛快!子方!今日竟能有此大捷,晚上定要痛饮一场!你们糜家还真是个个忠义呐!子仲为大哥筹钱筹粮,你又这般坚毅敢战!实在难得!”
张飞在抵定胜局、确保降兵放下武器后,第一时间就策马冲过整个战场,急切搜寻伏兵主将糜芳。
上下确认其没有受伤,这才松了口气,与之谈笑风生。
糜家是刘备入主徐州的最大功臣家族,哪怕知道糜芳不会亲自冲杀,只是带兵出来压阵,张飞也得关心重视他的安全。
然而,糜芳见到张飞,心情却是一点也轻松不下来,反而脸色尴尬。
张飞注意到异常,连忙追问:“莫非是刚才激战受了什么暗伤可有哪里不适”
糜芳强行挤出一个笑容:“我哪里敢身先士卒,只是你派来给我引路的范疆、张达,我让他们亲率前队、当先厮杀。
没曾想雷薄败军狗急跳墙,拼死冲击。血战厮杀之中,范疆当场阵亡,张达也受了多处重伤——三将军不会怪我折了你心腹部曲吧你赶紧去看看吧。”
张飞闻言,神色顿时一黯,赶忙冲到旁边找到了重伤的张达,检查伤势。
张达并不是被砍刺伤的,只是被一匹全速冲锋的骑兵战马正面硬撞击飞了,浑身多出筋断骨折内脏受损,所以并不是当场死亡,但张飞看了一下,就知道肯定没救了。只是抱着张达说了几句临终安慰,终于还是没能改变。
张飞狠狠怒捶地面数拳,发泄了心中怨怒,但考虑到糜芳也不想这样的,他还是强行忍住了,没有进一步发作,还反过来安慰道:
“胜败难料,生死有命。如此血战,我辈心中早就有准备了,回去自会好好抚恤范疆张达的婆娘儿女。”
一行人便化悲愤为力量,卖力打扫战场,把缴械俘虏也都绑好,押回海西城内。
但或许是祸不单行,打扫战场时,张飞又发现了一个让他悲伤的细节——
在一匹袁军用来绑缚俘虏的马背上,竟找到了士仁的尸首。
他大吃一惊:士仁不是一早就跟他们分道扬镳、带着船队撤往淮浦了么,怎么会死在这里
张飞大怒之下,自然是劈头盖脸拷打旁边的袁军俘虏,逼问情况。
很快有一个袁军屯长熬刑不过,指认了长官:
“将军别打了!我招!这人是雷都尉清早追击船队时俘虏的,拷问出了你们的行程,知道你们护送着糜竺和大量财物,雷都尉才不惜马力来追,结果中了埋伏。
旁边那位雷军侯、是雷都尉的族弟,他见兄长被将军您所杀,盛怒气极之下,非说这俘虏是你们的死间,故意勾引我们中伏的,就一刀把他剁了泄愤,这不关我们的事啊!”
张飞闻言,怒目圆睁,大吼一声,拔出佩刀就朝那雷姓军侯砍去,剁了首级丢在士仁尸体旁边。
“士老弟,你也算跟了咱十年的老兄弟了,你不该一被俘就招供先生行踪,最后也没能逃得性命。
不过俺已经把杀你之敌杀了,也算是为你报仇,对错就一笔勾销了,你安息上路吧。
回去之后,我会跟二哥说,你是被俘之后,宁死不屈,故意泄露伪报给敌军、引诱敌军进入我伏击圈,才被敌将恼羞成怒杀死。这样你婆娘孩子还能拿点钱粮抚恤。”
张飞叹息着说完,觉得自己也算仁至义尽了,把人头往地上一掷,又从马背上拿过一个皮囊,撒了些酒祭奠,
最后把没洒完的酒,吨吨吨一口闷了。
至于光荣战死的范疆、张达二人,张飞肯定要把尸身运回城,好好安葬。
他们是英勇力战而亡,不比士仁这厮最后关头熬刑不过变节了。
处理完这一切,张飞才一招手,示意部队回城。
“唉,此战虽胜,却也是惨胜,我麾下折了范疆张达,二哥麾下折了士仁,回去可怎么交代。”
张飞一路走,内心一路郁闷。
以少胜多杀对面一个雷薄、歼敌骑兵一千多人,在他心中还抵不上三个多年老部曲的阵亡。
……
诸葛瑾和糜竺安全逃回城内后,情绪也是颇为忐忑,可惜他们作为纯文官,无力上阵,也只能干等确保城池不失。
城外的动静渐渐平息时,天色已经全黑了。
打扫战场收编俘虏,起码又忙活了一个多时辰。
张飞这家伙还不习惯先派人报平安,大军回城已是戌时过半。
糜竺在城门口等得望眼欲穿,确认二弟糜芳无恙后,才埋怨道:“以后这些厮杀之事,派部曲领兵便是,我等知甚的兵。”
另一边,诸葛瑾双手背在身后,静静观察着张飞。
张飞见他上下打量,连忙过来报平安:
“先生放心!俺经历的凶险厮杀多了去了,不会有事的。倒是先生家眷,刚才入城时不曾受到惊扰吧。”
诸葛瑾微微点头:“此番安全抵达海西,全靠益德掩护。”
张飞却神色一黯,诉说了范疆张达士仁的死讯。
诸葛瑾差点流露出不该有的表情,好在他受过专业的情绪管理训练,一瞬间就控制住了。
范疆张达士仁,如今都算是“忠义之士”,可不能嘲笑。
两人又闲聊几句,一旁糜竺说,大家厮杀奔波一日,疲饿至极,且回县衙歇息,一行人欣然跟随。
今日之战袁军死了一些战马,加上瘸腿不能再用的,一共近两百匹。还有八百匹完好缴获,可以继续军用。
为了节约粮食和其他耐储存的食物,这几天就全军吃马肉过活了。
每匹马能杀出三百来斤肉,再算上下水内脏,够海西驻军吃个把月了。
此地位于淮河入海口,后世属于盐城市,听地名就知道是个超级产盐区,暂时吃不掉的马肉还能腌渍保存。
未来号称天下巨富的两淮盐商,卖的盐都是这儿出产的。
只不过汉朝时技术还比较落后,只会煮盐不会晒盐,所以能耗比较高,生产效率低。
……
闲言休絮,张飞和诸葛瑾回到县衙,各自啃了几块水煮马腩、稍稍缓解了饥饿后。
张飞就问起下一步的打算:
“先生,后续咱还有机会帮大哥二哥分摊杀敌之劳么难道就干等着他们跟纪灵、刘勋分出胜负”
诸葛瑾安慰道:“好好守住海西就是功劳。何况我们此来还要筹措军粮,你刚厮杀了一场,便忘了任务不成
如今淮阴余粮最多吃二十天,等打完决战、再反追到广陵县,可能就剩十天了。凭这点粮食何谈反攻刘勋残部届时万一能死守耗到我们粮尽,一切就都完了。”
“我岂能忘,只是刚刚激战一番,有些热血上涌。”
张飞这才从厮杀脑拐过弯来,尴尬地挠了挠胡子,随后就不再纠缠诸葛瑾,转而去陪笑讨好糜竺,
“子仲!后续就全看你了!俺也知道你已出钱颇多,但眼下唯有厚颜请你再采买些军需……”
张飞也很清楚,后勤钱粮方面的玩意儿,不是智谋之士能搞定的,还得抱大富豪的大腿。
糜竺被搞得很不好意思,连忙申明:
“钱财不过身外之物,竺自会竭尽全力。我已盘算过了,如今吕布、袁术是敌人,没法就近买粮。
本地去年被笮融祸害,富户积蓄劫掠一空,也没余粮。南边孙策正与许贡相持,余粮也肯定被征为军需了。
所以十数日之内就想买到军粮,还得转运送到,就唯有动用我家的海船,沿岸北上,去青州找孔北海了。”
张飞闻言,心情大定:“不愧是子仲,原来早就有安排,连这么冷僻的门路都想得到,那我就放心了。”
“那是自然,我们糜家经营二十年,别的不敢说,周遭各州哪里能买到粮食,我还是门清的。”
糜竺摸了摸胡须,难得有几分得意之色,这毕竟是术业有专攻了。
然而,还没等他得意完,一旁的糜芳突然有些失惊。
他最近一直驻守在海西县,还兼顾老家朐县的防务,消息也就比淮阴围城中的张飞、糜竺等人灵通得多。
听大哥说打算问孔融买粮,糜芳顿时觉得意识到大哥有所不知,连忙提醒道:
“大哥,找孔北海买粮怕是不成了——就在主公跟袁军相持期间,北海郡被袁谭攻破了,如今孔融怕是已经远遁去许昌求官了。袁谭刚刚跟孔北海相持厮杀数月,当地必然也缺粮呐。”
张飞、糜竺闻言无不大惊,张飞更是急得抓耳挠腮:“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