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他也可以笃定一点，大度一点呢？
才刚刚起了这么一个念头，邢老头的心里就像是被针扎了一样刺痛刺痛的。
他忍不住想要试探，于是换了语气，小声的问：“那你就从来没有想过也许哪一天，她飞黄腾达了，把你抛下了呢？没有冒犯的意思，我就是觉得男人要有自己的本事，陆征，你的底子不差……”
他好像对这个年轻人多了无限的好奇，他很想知道，陆征会怎么说，又会怎么做。
陆征的心里有点古怪，他深深地看了邢老头两眼，才说：“现在的她对我之前来说已经是‘飞黄腾达’，阿菁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男人应该有自己的本事，女人就不该有能傍身的东西了吗？邢老师，这样的话不应该从你的嘴里说出来，我记得你那个时候也很欣赏她的。”
他说的都是实话，在遇到卫菁菁之前，他的生活就像是在泥泞里，而她是阳光大道而来的姑娘，再者，他也为邢老头言语里的轻视而不满。
陆征的直言不讳说得邢老头的脸上有点燥，他确实一直都是很欣赏卫菁菁的，不过是欣赏她做饭好吃，欣赏她打扮得体，欣赏她衣裳做得好。
可是下意识的，他却因为和卫菁菁没有太多别的交流，而忽略掉了她的内在，反而看陆征的比较多。
现在想来，自己真是羞愧难当，活了这么多年，居然不如一个小子想得通透。
那个姑娘，也确实有着许许多多的不同寻常之处。
不过他还是没有把自己的想法完全推翻，想接着试探，也是寻找一个更加确切的，能一击把他击溃的答案。
好像是为了什么，又好像是不为了什么，他的心里像是有两个小人在拔绳，绳子中间绑着一根刺，两个小人越使劲儿，中间那根刺就越深。
邢老头把筷子放了下来，“她还年轻，四年之后也才二十二岁，你毕业之后她也可以去念书，那时候你们的孩子也大了，而且她是有手艺的，你离家之后也能放心，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陆征给打断了，邢老头看向陆征，心里却忽然有些紧张。
因为这是他头一次在陆征的脸上看见他对他的不耐烦。
“邢老师，时间对于任何一个人都很重要，我舍不得也不愿意她等我这么久，更不愿意留着她在村里自己拉扯孩子长大。大家都是人，都是念书，就一定是男人念比女人念更好吗？未必。那一定是女人做家务带孩子才行吗？我想也未必。”
陆征的眸子黑黢黢地，他静静地凝视着邢老头，薄唇再次轻启：“邢老师，以后这样的话也不要和我再说了。”
邢老头莫名被他这句话说得有点怵，刚才陆征的那几句话一直环绕在他的脑海里挥散不去。
他用帕子擦了嘴，慢慢拄着拐杖起身，陆征见状走了过去。
邢老头以为陆征是来扶他的，却没想着陆征是来收拾碗筷的，于是他本来预备搭上去的那只手就落了空。
他的心里有些尴尬，不过关注点很快就被别的东西吸引住了，他看见收东西麻溜的陆征忍不住出声阻止：
“哎！我还没吃完呢！我晚上还得吃的！”
陆征一愣，他看着只剩下些豆粉和汤汁的盘子，是确实没有想过邢老头居然还要留下。
但是也许是赌气，也许是为自己的女人不平，他淡淡说：“这些都是你看不上的我媳妇做的，她聪明善良学习也好，还费劲心思做了这些饭菜。你却那样说她，你不配吃她做的东西。”
邢老头为他这话沉默了好一会儿，他好像是陷入了什么巨大的回忆里，居然一时间有点久久不能把自己抽身出来。
陆征东西收完准备走了，邢老头才轻轻拍了陆征的肩膀，放轻了音调，说道：“你是对的，你说的都是对的，对不起，是我错了。陆征，你是好小子，你媳妇也是好姑娘。”
他不知道原来还有男人真的会这样想，他也不是没有这么想过，他不是没有想过要为一个人放弃过。
只是一步错步步错，他不知道有些决心，她是抱着怎样一种心理做下的。
一时的犹豫，给了那个人巨大的不安全感，最后两人分道扬镳，从此再见就是陌生人。
陆征不可置否地看了邢老头一眼，然后手一收，“她怎么样，我最清楚。”
他媳妇好，他媳妇顶好，他媳妇最好。
邢老头为他这句话失笑吗，也为陆征脸上的点点星光般的骄傲而动容。
陆征的脸上出现了少有的少年气，好像只有提到他媳妇的时候他才会变得不那么成熟稳重。
他好像这个时候心里的原本平稳的秤砣会稳稳地偏向他妻子的那一边，毫不犹豫，付诸全力的偏袒。
邢老头不知道为什么，眼眶有点湿润。
他重新重重地拍了下陆征的肩膀，郑重其事道：“陆征，你真是找了个好媳妇。不过你也必须要承认，你媳妇有了你，也很幸运。我问这些也是我自己无聊闲的，有些事情想从你嘴巴里重新了解一遍，再次和你道歉。”
时间倒转四十年，她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因为他自觉不如陆征这样，没有他的思想，也没有对她足够的偏爱，更没有愿意无条件付出的勇气。
所以他孤独到了现在。
陆征看着邢老头忽然像是老了十岁的脸，心里也跟着一揪，这么多天以来他早就把邢老头当成了自己的长辈了。
他把后面的碗轻轻端出来，放在了桌子上，别扭地说：“没倒。”
他不是不了解邢老头，在他说出那些刻意带着点儿引导性的话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出了邢老头是在试探他。
不过就算是知道是试探，陆征也动了点怒，后来被一个老人拉着连连道歉，他又觉得不气了。
邢老头看见汤汁的眼睛都放光了，他揉了揉圆滚滚的肚皮，忽然兴致勃勃地抬起头，“要不你去帮我下碗面条吧乖学生？！”
陆征：“……”
不知道怎么的，他忽然觉得邢老师不着调的样子和他那二舅子是一模一样。
陆征摇摇头，嘴里却下意识道：“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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