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慧儿一早便叩响了小姐的房门,待得到允许进门后,慧儿咚咚跑到姜沅床前,嘴角一咧,满怀期待地问道:“小姐,咱们今日出发吗?我可想夫人和小小姐了。”
姜沅轻轻摇了摇头,道:“暂且留下,我们先等将军回来。”
这会儿子还不能走啊,也不知道大将军什么时候回来,慧儿有些失望地点了点头。
不过,她看了看小姐的脸色,才发现小姐昨晚似乎没有休息好,眼周一圈淡淡的乌青,那双秀眉还紧拧着,不知在想什么。
慧儿道:“小姐可是有什么烦心事?昨天买的糕点可好吃了,小姐吃上几l口,保管心情就能好起来。”
烦心事是没有的,只是担心将军去除水贼时会不会遇到危险,又十分思念母亲和宁宁,所以才没有休息好,不过,慧儿昨天去买了零嘴,回来就要她吃些那绿豆糕,说是甜而不腻,别提多好吃了,姜沅昨晚没有胃口吃,现在看她又极力推荐起来,不由笑了笑,道:“好。”
慧儿很快跑了出去,不一会儿便端着碟子小跑着回来,那碟子里撑着八块绿豆糕,那糕是浅青色的,晶莹剔透,尝试一口,果觉糯软细腻,醇香清甜,姜沅称赞道:“这糕点和京都的味道不一样,很有特色。”
慧儿眨了眨眼睛,道:“小姐,这糕点有特色,那糕点铺子也很与众不同,那铺子老板是个书生,他不去考功名,反而要开铺子卖糕点,听说是因为他娘生了病,为了给他娘治病,他才卖绿豆糕挣钱的。”
一个书生,孝顺至此,让人心生敬佩,姜沅慢慢吃完绿豆糕,道:“慧儿,带我去一趟那糕点铺看看。”
两人到了那糕点铺外时,正是中午时分那铺子生意最好之时。
那铺子只有一间铺面大小,售卖的绿豆糕摆在门口的长竹筐中,那竹筐很干净,下面垫着白色的油纸,一块块绿豆糕整齐有序地摞在白油纸上,买糕点的人排成长队,有提着自家攒盒装糕点的,也有空着手来的,那样就得等买了糕点后,让老板用荷叶包上带走。
那卖绿豆糕的书生年纪不大,看上去尚未及冠,长得很清秀的模样,他不怎么说话,来了顾客,便麻利地包上绿豆糕奉上,之后略一点头,道一声慢走。
姜沅在不远处看了一会儿,待买绿豆糕的人顾客走完了,她走上前,道:“请问......”
话未说完,那老板看了她一眼,抱起竹筐向铺子里走去,淡声道:“抱歉,糕点卖完了,姑娘明日再来买吧。”
话音落下,那老板已走到后院不见了踪影,慧儿探头往铺子里张望着,嘀咕道:“他怎么跑这么快,对人也不热情。”
既然母亲生了病,想必他还要去照顾,不够热情也能理解的。
只不过,人一离开,贸然进去打扰也不方便,就在姜沅犹豫该怎么办时,铺子外遥遥走来三个人。
那三人之中,为首的一个男子人至中年,黑皮方脸,留着两撇八字胡,他身后跟着一男一女,
两人看上去都不到十五岁的模样,那中年男子一路昂首挺胸脚步轻快地走来,身后的两人则各背了一个硕大的药箱,吃力得跟在他身后小跑着。
姜沅看了一会儿,心中了然。
看来那男子是大夫,他身后跟着的是医徒,他们前来,应当是为铺子老板的母亲看病的。
等人至近前时,姜沅自觉让开了路,那男大夫高傲地瞥了她一眼,大步向铺子里走去。
不过,等他的医徒从旁边经过时,姜沅一眼看到了那药箱上一心药堂的字号。
她打听过,这里的一心药堂,是当地最好的药堂,那男大夫已有两个医徒,想必是医堂医术极好的大夫了。
姜沅正想去拜访当地医术高明的大夫,见此,便对慧儿挥了挥手,悄声嘱咐她道:“我们去里面看一看,记住,若是问起,暂时不要透露身份,只说是来买糕点的。”
到了铺子的后院,见到她们又走了进来,那老板一愣,道:“姑娘,你们怎么进来了?糕点已卖完了。”
慧儿眨巴眨巴眼睛,道:“老板,我们家夫人今天只想吃你们家绿豆糕,还有没有多的?”
那老板拧起眉头,道:“若是你们不急,就先等一会儿吧,等大夫给我母亲看完病,我再去做一锅出来。”
姜沅温和地笑了笑,道:“多谢,不急,我们可以坐在房里等么?”
这后院只有一间厢房,那男大夫方才进去的就是那间屋子,那老板没说什么,淡淡点了点头道:“两位进来吧。”
到了房内,老板拿了两个木凳过来,姜沅和慧儿便在门口处坐下等着。
来买糕点的顾客,有偶尔在院子里候着的,所以那男大夫毫不在意,倒是那两个医徒打量了她们几l眼。
待坐定后,姜沅展眸向房内看了过去。
这厢房不大,也没有屏风遮挡,屋子里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靠窗处有一张床榻,那老板的母亲半靠在床榻上,她看上去有四十多岁,挽着发髻,虽然眉眼温和,但脸色发黄,气息也浅,一看便是久病未愈的模样。
那男大夫虽然对姜沅主仆二人不甚在意,那夫人却觉得她们眼生,频频向她们看了几l眼。
待那男大夫把完脉,便沉重地捋了捋胡须,道:“唐夫人,你的病情控制得很好,但尚且没有好转,还需按照我之前开的方子,继续服药才行啊。”
闻言,他身后那两个小医徒眼神震了震,彼此无奈地对视了一眼。
说完,他转头看向那年轻的老板,道:“唐平,我开了方子,你还是去一心药堂拿药,记住,每日给你娘吃三副药,药量比以往再加一倍,别忘了。”
那名字叫做唐平的书生点了点头,道:“多谢闻大夫。”
闻大夫满意地点点头,不过,转眼间,看着自己那两个低头默不作声的医徒,他脸色一板,严厉道:“佟秋,严青,还愣着做什么?”
被点名的连个医徒忙走上前,一人扛起一只药箱,恭敬地跟在那闻大
夫身后走了出去。
那唐夫人要起身相送,可她刚一掀开被子,眉头便突地拧起,一副十分痛苦难忍的模样,片刻后,她重重叹了口气,只得又躺了回去。
不过,就在她动作间,姜沅发现,她的腹部圆鼓鼓的凸起,比寻常女子大了许多,那明显不是有孕在身,极大可能是腹部生了肿囊,这种情况,服用汤药根本难以治病除根,那男大夫方才开得老参红花之类价贵散淤止痛的药,那药暂能起到止痛吊命的作用,但服用时间久了,却容易造成肿囊破裂,届时必定囊破而死。
姜沅霍然起身,顾不上冒昧唐突,几l步走到那唐夫人的榻前,道:“夫人,我略懂医术,能否帮您看诊一番?”
听到她的话,唐夫人很是意外,她不认得姜沅,不知道她是何目的,她急急唤了自己的儿子来,当着儿子的面,她似乎才放心了些,道:“姑娘,我们跟你非亲非故的,你又不是一心药堂的大夫,我怎么相信你呢?”
贸然提出要给陌生人看病,别人有所防备也是正常,不过,证明自己会医术并不是难事,姜沅道:“夫人面色萎黄,气息孱弱,腹部生有异物,甫一动作,便会觉得疼痛难忍,如果不出我所料的话,夫人服用汤药之后,虽有一些效果,但一旦停了药,疼痛便会加剧,夫人有没有觉得,用药久了,药量虽增加,药效却越来越低?”
她说完,那夫人还没有吭声,唐平的脸色却越来越凝重起来,他看了一眼姜沅,道:“姑娘,麻烦您给我母亲看诊吧。”
姜沅没带药箱,但把脉看诊无碍,她细细为唐夫人把了脉,之后又检查过她的四肢腹部,确定与她猜测得无疑后,便请唐平移步一旁,如实道:“唐公子,您母亲的病,要用破腹之法去除腔内肿囊才能治愈,那位闻大夫开的药,我建议您不要再让您母亲服用了。”
唐平愣了许久,道:“破腹之法,听起来难度极高,姑娘,你会这种医术吗?”
姜沅如实道:“我的师傅叫谭茹,曾传授我这方面的医术。”
唐平犹豫起来,道:“姑娘可有万全的把握,若是我母亲病情加剧,或是出了意外,该怎么办?”
任何病症治疗的过程中都有意外的可能,姜沅不能声称自己有完全的把握,她斟酌一番,谨慎道:“我有九成把握,若是成功,您母亲的病便可以根治了。”
唐平道:“那剩下的一成呢?若是我母亲出了意外,我该当如何?姑娘是大夫,又是外乡人,治不好病自可以一走了之,但我只有我寡母一人,她含辛茹苦将我养育长大,我还没有好好孝敬她一天,我不能让她有任何意外。”
姜沅沉默不语起来。
其实,她有九成九的把握,但为了谨慎起见,她故意说低了些,不过,虽然是那一点意外几l乎不可能发生,但这种事,谁也不能打保票。
许久后,她轻声道:“唐公子,你每次去一心药堂,抓药需要多少钱?”
提到钱,年轻男子的脸上浮现出难堪,他是书生,那双手是执笔翻书的
,为了做绿豆糕,他早已放下了笔墨,可每日辛辛苦苦卖糕赚的钱,拿去抓药犹有极大不足,家里已卖了一间院子还债了,他默然许久,道:“每天三副药,大约二两银子。”
闻言,慧儿在旁长大嘴巴地啊了一声,每天就要二两银子,就算是在京都,这个数目寻常百姓之家也根本难以承受的。
姜沅道:“唐公子,我为你母亲治病,不用诊金,只需要你付一两银子,这银子是看病时所耗银线汤药的费用,你可以考虑一下。”
顿了顿,她又道:“我在府衙前街的官邸居住,七日之内,如果你想通了,可以来找我。”
她话音落下,便听到唐夫人在房内道:“姑娘,你说的话我听到了,你不必听我儿子的话,我愿意让你治病。”
唐平看了她一眼,道:“姑娘,给母亲看病的事,由我做主。”
说完,他便很快走进房内,不一会儿,房内传来母子两人断断续续争执的声音。
显然,唐夫人不想再让儿子劳累挣钱为她治病,所以,即便有风险,她也想试一试,但唐公子极为孝顺,不肯让母亲冒一点风险,母子两人各有考量,各有道理。
姜沅在外面驻足片刻,知道一时不会有什么结果,便对慧儿道:“我们先回去吧。”
七日倏然而过,那唐平一直没有到官邸来。
治病救人,也得看对方的意愿,姜沅虽是有些失望,到底也不意外。
不过,这日上午,将军倒是差人来了信,信中提到,水贼已尽数铲除,他快要回来了。
想到他要回来,姜沅便难掩心中的激动,担心他这次又身上带伤,她便打算亲自去趟一心药堂,好提前买些金创粉之类的药物备上。
不过,当她到了一心药堂门外后,却发现,大中午头上,那两位仅有一面之缘的年轻小医徒却顶着日头在外站着,似乎在受罚。
日头有些毒辣,那个叫佟秋的姑娘,一张脸晒得发红,而叫严青的那个男医徒,热得满头大汗,还拿袖子做扇,给佟姑娘用力扇着风。
姜沅心头微动,走上前问道:“你们为何要在外面?”
两个小医徒觉得她眼熟,佟姑娘盯着她看了片刻,突然想起什么,压低声音道:“我见过你,你在唐公子的糕点铺买过绿豆糕。”
姜沅点头笑了笑,道:“你记性很好,正是我。”
严青看了她一眼,小声道:“姑娘,你别跟我们说话了,师傅看到会不高兴的。”
姜沅吃惊道:“师傅在罚你们?”
佟秋吐了吐舌头,道:“姑娘,你快别问了。”
她话音落下,药堂内便有脚步声走近,两个小医徒立刻鹌鹑似地低下头,再不肯说话了。
担心他们受罚,姜沅便不再多问。
到了堂内,那闻大夫正捋着胡须给人看诊,除了他,药堂内还有六个年轻一些的男大夫,从人数规模上来看,这药堂确实是当地最大最好的,而那些年轻大夫时不时到闻大夫身旁请教
,可以看出他的资历最老,权威最高。
姜沅要了一瓶金创药。
不过,那金创药有区别,若是普通的,需要半两银子一瓶,若是闻大夫亲手研制的,效果要好上很多,则需要一两银子一瓶。
姜沅两样各买了一瓶。
回去之后,她便把那药都倒了出来,细细看了一番。
令人惊讶得是,闻大夫亲手研制的药,与那普通金创药并无太大区别,仅多加了一味薄荷。
那薄荷涂在伤口上并无治愈的效果,只是起到清凉之效,会造成疼痛减轻的错觉,况且薄荷便宜,因为多添了这一味薄荷,便要多付半两银子,属实价不符实了。
不过,联想到这位闻大夫给唐公子的母亲所开的药方,其实也不足为奇了。
待姜沅把金创药装回原瓶后,慧儿咚咚咚从院外跑了过来,高声道:“小姐,那位唐公子来找你了。”
唐平会来找她,姜沅意外不已,七日已过,她本打算着,待将军今日回来,明日一早他们便可以启程去往清远县呢。
不过,唐平见了她,满脸急色地拱了拱手,道:“姑娘,我母亲肚腹疼痛不已,今天我送她去一心药堂就诊,闻大夫照常给我母亲开了药,可吃了仍然不顶用,现在她已昏迷不醒,请您帮我看一看吧。”
他是没法子了,只有她这一根不知有用还是无用的救命稻草,只得来求她,姜沅听完,立刻道:“唐公子,你母亲现在何处?”
唐平道:“还在一心药堂。”
唐夫人此时昏迷,想是肚腹内的囊肿破裂,此等性命攸关之时,若是轻易挪动身体,只会引起更严重的后果,姜沅想了想,道:“我随你去看一看吧。”
唐平感激不尽。
到了一心药堂,那唐夫人躺在医室内,脸色几l乎没有一丝血色,昏迷不见醒来,姜沅检查过,才发现她身下已流出许多深色血块,若是再晚诊治,她就有性命之忧了。
姜沅需得在这个药堂中给她破腹去除肿囊。
不过,正在她打算借用那医堂之时,那闻大夫带着几l个年轻大夫过来,嘲讽道:“姑娘,你要破腹取囊治病,我等闻所未闻,我看你年轻,真是无知者无畏。”
他们出言质疑嘲讽,姜沅全然不理,此时时间紧张,她没有功夫与他们多说,她冷静道:“我要借用一心药堂的医室,麻沸散,桑皮线,银针、砭石若干,同为医者,还请诸位予以协助,待诊完病症之后,所需费用,我会如数支付。”
闻大夫冷笑道:“姑娘,你可真是天真可笑,你要借用我的药堂,我就要借了么?若是治死了人砸了我药堂的招牌,就算你赔上这条小命,你也赔付不起我的损失!”
姜沅抬眼看着他,道:“医者仁心,她曾是你的病患,闻大夫难道见死不救吗?”
闻大夫捋了捋胡须,脸上泛出森森冷笑:“什么仁心不仁心的,也别给我扣见死不救的帽子,人各有命,今日阎王让她走,我等大夫也留她不到五更。姑娘,
我劝你识相点,赶紧走,否则我就撵人了。”
唐平怒道:“闻大夫,枉我一向敬重相信你,你怎可如此冷漠绝情?”
闻大夫啧了一声,道:“唐公子,不是我冷漠,是我爱莫能助,你要是想请这位姑娘给你娘治病,你们现在离开,爱去哪里治病就去哪里,只要不在一心药堂,我等自然不会阻拦。”
说着,他往后瞥了一眼,那几l个年轻大夫立即上前,打算一拥而上把唐夫人抬出去。
唐平发怒上前阻拦,被几l个人轻而易举架到旁边押着,姜沅心寒这些人的所为,但以她之力,根本阻拦不住那几l位大夫,况且,他们若不借用医室,她是没有法子的。
虽知道讲道理是徒劳,姜沅还是护在那唐夫人身旁,道:“几l位,你们冷静一下,如果出银子能够解决,我愿意付钱......”
那几l个大夫没有理会她的话,只有那两个小医徒劝道:“师傅,你消消气,救唐夫人一命吧......”
医徒人微言轻,更是无人理会,就在一个大夫想要蛮横得将姜沅推搡到一旁时,药堂外突地传来沉稳有力的脚步声。
那脚步很快就来到了药堂内。
裴元洵视线锐利地扫了一眼那打算推搡姜沅的男大夫,脸色沉冷如霜,迫人威势顿时兜头盖下。
他倏然出手,寒光闪过,一把匕首死死钉在那男大夫耳旁的柱子上,匕首擦脸而过,发出令人胆战心惊的争鸣声。
那大夫的脸旁留下一道明显的血痕,他摸了摸自己的脸,颤抖着高声哀嚎起来。
裴元洵眼神沉冷地看着那群大夫,冷冷吐出一个字:“滚!”!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