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元洵负手站在船头,玄色袍摆在阵风中猎猎作响,波澜不惊的神色看不出什么情绪,只是黑沉眼眸一动不动地看着姜沅的方向,似乎在等她询问。
在这里竟会遇到将军,姜沅意外不已。
她很快回过神来,道:“将军要去哪里?”
裴元洵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视线沉沉地看了她许久后,道:“为何不留在京都?”
虽是两船相隔不远,但就在他说话的话瞬间,一阵大风忽地吹过,他的话消散在风中,姜沅没有听清。
待那阵风吹过,姜沅再展眸看去时,才发现,将军那艘挂着三张高耸白帆的轻便小船已顺风而下,快速越过她缓慢行驶的大船,将她们遥遥甩下了一大段距离。
他的船行得快,姜沅猜测他是又有公务要办。
不过,两刻钟后,大船在渡口停下补给时,姜沅再一次见到了将军乘的那艘小船。
只是,此时那船帆降了下来,掌舵的船夫一脸发愁地坐在船头,似乎那船出了什么问题,而奇怪得是,而将军却并没有在船上。
就在姜沅凭栏远眺,下意识搜寻他的身影时,船家突然从甲板处快步走了过来,道:“姜小姐,有个姓裴的男子想搭乘咱们这艘船,他说与小姐相识,不知小姐可愿意?”
这船是姜沅花银子包下来的,是否让外男登船,船家自然要听她的吩咐。
姜沅思忖了片刻。
裴姓男子,又与她相熟,不消说,自然是将军了,想来他原来乘坐的那艘船出了毛病,看来是无法及时修好了。
待姜沅同意后,那船家很快离开,没多久,裴元洵便登船来到了她面前。
虽是看到他十分惊讶,姜沅还是照常跟他打了招呼,道:“将军也要去清远县的方向吗?”
裴元洵垂眸看着她,含糊嗯了一声:“有些要事,坐你的船,麻烦你了。”
他说完话,便大步走到了她身旁。
不过,他停下后凭栏而立,却没再开口,那双剑眉深深拧起,抬眸远眺前方,看上去似乎在为自己的公务忧心。
姜沅不知他要去做什么,但看他不愿多言,便也自觉不再去打扰他。
彼时,大船所需的补给已装好,船家号令发船,船缓缓驶出渡口后,姜沅便继续欣赏四周秀丽如画的风景。
裴元洵负手立在不远处,黑沉眼眸悄然瞥向她。
船行的过程中,有些颠簸不稳,姜沅依然凭栏站着,她下意识抓紧了黑色的栏杆,与那黑沉的暗色相比,那双纤细的素手显得柔白细腻,而她今日穿了一件浅绛色的裙衫,更衬得肤白若雪,那双潋滟美眸微微睁大着看向远处,唇畔也绽出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心情显然是极好的。
裴元洵波澜不惊的眸底闪过一抹讶异。
她离开京都,远离魏王,此时心情却似乎丝毫没受影响,反而看上去轻松释然,并非是负气或是其余的缘由所致,那么......
就在他沉默思忖间,一阵微风吹过,姜沅肩头的乌发悄然飞起,那凌乱的发丝无意拂过他的脸颊,带来微凉酥麻的触感。
裴元洵的心头微微一动,神色却依然未变分毫。
许久后,他突然开口,道:“为何要离开京都?”
方才他便问过,只是那话脱口而出时,被突然而至的大风吹散,没有听到她的回答,他才只好想法子上了她的船。
听到他的声音,姜沅转过头来瞧着他。
将军的神色一如往常般毫无波澜,方才说的话也似乎只是随口一问,不过,姜沅想了会儿,还是认真解释道:“之前发生了那么多意外,担心母亲和宁宁的安全,我先让她们去了清远县,现在京都中已没有什么要事,我想念她们,所以,一有了闲暇,就打算去清远县找她们了。”
裴元洵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长指却悄然握起。
其实,他想问她,魏王就要登基了,此时她离开,是不是意味着,她与萧弘源已没有什么干系,不过,这话直白而危险,生怕得到不想听到的答案,他不愿直接开口相问。
沉默良久后,他看了一眼姜沅,不动声色道:“此番去了,何时再回来?”
姜沅轻笑了笑,道:“我想,应该不会很快回来了。此前我离开保和堂,去杏林医署拜师学医,是为了提高自己的医术,只不过,这中间经历了许多事,现在我医术有所提高,也终于可以回去了。等回到保和堂,我还有许多事要做,如果母亲和宁宁也喜欢那里的话,那就更好不过了,也许我们会大部分时间呆在那里,待以后想回来了,再偶尔回京都一次。”
清远县地处偏僻,那里的医堂医术都远不比上兴州与京都,女子行医者更是寥寥无几,那是姜沅的第二个故乡,她对那里感情很深,这次回去,她只想将保和堂扩大一些,再招收一些医徒,像谭师傅那样,授医讲学,治病救人,把自己所学所得传授下去。
她心中有梦,所以,提起以后的规划,那双眸子神采飞扬,熠熠生辉。
裴元洵黑沉眼眸一动不动地看着她,连他自己都不曾发觉,听完她的话,他的唇角已不自觉勾起。
她未来的人生计划之中,有母亲,有宁宁,有她的医术,唯独没有萧弘源。
这些,足以让他心绪澎湃激动,难以再冷静自持。
片刻后,他悄然伸出大掌覆上左臂,那刚劲修挺的长指稍一用力,数日前那未曾愈合的箭伤,此时重又裂开。
姜沅听到身畔的人低低轻嘶了一声。
她迅速转过头去。
只见将军剑眉紧拧,左臂以一个不自然的姿势屈起,他垂眸看着伤口处已渗透外袍的殷红血迹,神情苦恼又无措。
姜沅惊了一瞬,忙走近去看他的胳膊,道:“是不是伤口还没好,将军可是疼了?”
她的秀眉微微蹙起,因担心他的伤情,看上去十分着急。
他确定,她是在关心他,并非因为她是大夫,而是隐藏在心底的
,对他的在意。
裴元洵不动声色勾起唇角,嘴里却道:“箭簇有毒,想是余毒未清,又裂开了。”
姜沅担心不已,很快带他到了自己住的舱室。
待坐下后,裴元洵挽起衣袖,露出精壮结实的长臂,在左臂上方靠近肩膀处,有一个大约长宽各两寸的伤口,那伤口本已快要愈合,此时却血流迸溅,看上去狰狞吓人。
姜沅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这种箭伤,伤及血肉还是其次,最怕得是箭簇穿透骨头,毒药遗留骨中,姜沅拧眉道:“将军中箭之后,可有军医及时看过?”
裴元洵道:“看过,已刮骨疗毒,无妨。”
听到刮骨那两个字,姜沅的头皮一紧,握住药瓶的手差点抖了抖。
那刮骨之痛,常人几乎难以承受,他说得却像吃饭喝水一样简单。
心头莫名抽疼了一下,姜沅抿紧了唇,没再说话。
她低着头,将金创药粉倒在他的伤口处,然后取来洁白的细布,一圈一圈,仔细地缠在他的伤处。
裴元洵肃然端坐,一眨不眨地盯着姜沅的侧脸。
她在很专注地处理他的伤口,所以不曾注意到他沉甸甸的眼神。
但离得太近,她身上熟悉的清香重又袭来,丝丝缕缕,萦绕在肺腑之中,让人难以沉稳如常。
裴元洵侧眸盯了她的脸颊片刻后,喉结轻滚了滚,悄然移开眼去。
小半柱香后,姜沅将细布缠好,沉凝的神色总算放松了些。
她想了会儿,轻声建议道:“将军的伤口虽不严重,但先前曾伤到骨头,不可轻视,方才在渡口,船家买了一些肉骨,舱里还有一些莲藕,加上毛姜丹参,中午就让舱厨给将军炖一道莲藕骨汤吧,既滋补,又能促进伤口愈合。”
她一向如此心细体贴,裴元洵放下衣袖,沉声道:“好,多谢。”
他的胳膊已上好药,该到了离开的时候,孤男寡女,姜沅不便多留他。
待她无意看了一眼舱室的门时,裴元洵自觉起身向门口走去,不过,刚走了两步,他却突然停了下来。
他刚到船上来,住处暂时还没有安排,现在离开,他不知道要去哪里。
姜沅看他驻足,突地想起他住处的事来,她方才一心惦记他的伤势,竟把这件事抛之脑后。
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道:“靠近船首的地方有一间卧房,房间宽敞明亮,将军便住在那里吧。”
裴元洵不置可否。
他方才走来时曾注意到,这船上的舱室有好几间,除了姜沅住的这间,她隔壁的这几间均空无一人,到清远县还有三日的路程,在这短短的几日,他,想住得离她近一些。
裴元洵轻咳一声,道:“我住在船首与船尾处,都会觉得眩晕。”
他本就有伤,若是再有晕船的症状,对伤口恢复自然是不好的,姜沅纠结了片刻,道:“那将军就住在我隔壁吧,只是这卧房的床榻有些窄小,住起来恐怕不
够舒适。”
裴元洵淡淡唔了一声,道:“无妨。”
他这次孤身外出办理公务,似乎太过于着急,没带行李用物,甚至东远都没随他前来,他的胳膊动作不便,姜沅看他已决意要住在隔壁,只好道:“那我先前帮将军去整理一下卧房,您在外边等我一会儿。”
那卧房与姜沅的住处只有一道木板墙隔开,面积却比她的卧房小了许多,仅有八尺长,七尺宽,靠墙处有一张窄小的卧榻,另有一张小小的黑色方桌放在靠窗处,除此之外,便再没有别的东西了。
姜沅看了看那卧榻上的床褥。
她出行时,带了不少行李,那床单被褥,都是自己用的,这船家所附带的用物,虽说还看得过去,但因床褥没有及时晾晒过,有一种轻微的霉味。
姜沅把那些用物揭下放到隔壁,重又抱了簇新的被褥过来,铺在那张简易的卧榻上。
待她做完这些,裴元洵低头跨进了卧房。
他视线沉沉地看了一眼姜沅。
因为方才整理卧房,来回搬动床褥,她白皙的额角渗出一层薄汗,裴元洵自责地捏了捏自己的左臂,道:“怎么样?是不是累坏了?”
换一床被褥而已,姜沅倒不觉得累,只是此时脑袋却有些眩晕。
她下意识揉着额角,轻声道:“没事,将军待会喝完汤,先好好休息一会儿。”
看她似乎有些不适的模样,裴元洵欲言又止片刻,沉声道:“好,不必管我,你自去好好歇息。”
没多久,船厨送了汤过来,除了他的骨汤,那厨娘也往姜沅的房间送了一份饭。
一墙之隔,裴元洵听到姜沅对那厨娘说:“谢谢,我有些晕船,现在没什么胃口,不想用饭了,麻烦你端回去吧。”
待那厨娘离开后,裴元洵很快敲响了隔壁的门。!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