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御医堂的路上,姜沅一直在回想魏王殿下的话。
他明显意有所指。
片刻后,姜沅不禁抿紧唇角,暗暗瞥了一眼将军。
裴元洵坐姿笔直肃挺,大掌习惯性搁在膝上,那拇指上依然缠着绣帕,他偶尔轻轻抚摸几下那绣帕,黑沉眼眸却一动不动地看着姜沅。
不过,每次姜沅转眸的瞬间,他便悄然移开视线,所以,她没有发现他的暗中凝视。
过了会儿,就在姜沅想要开口的时候,裴元洵看着她,突然道:“姜沅,我有一事要向你坦白。”
姜沅愣了愣,道:“将军要坦白什么?”
裴元洵默然片刻,低声道:“我与沈曦解除婚约,并非是因我命格强硬孤苦,那只是,我的心机说辞。”
姜沅正想问他这个,没想到,他却先一步说了出来。
她抿了抿唇,不知该说什么,视线转向一旁,许久后,才小声道:“那将军为何解除婚约?”
话音落下,裴元洵垂眸看着她,很快道:“姜沅,我想,你已心知肚明,在我心中,惟有你和宁宁一人最为重要。”
姜沅有些生他的气。
但他这样坦白,她又不知该怎么埋怨他。
就在她紧抿唇角,犹豫不决时,裴元洵伸出大掌,握住她纤细的手腕,沉声道:“你有气,尽管往我身上撒,你可以重重地打我,我知道,我不该说那些糊弄之词,但我只怕你再将我拒之千里之外。”
他的大手,刚劲有力,轻轻一握,就像铁钳似的,不知为何,姜沅突地想起,似乎有一次,在杏花树下,她的手腕,也被他这样紧紧握住过。
只是,那时她吃了酒酿圆子,晕晕乎乎的,脑中的记忆有限,一时想不起还做了什么。
思绪飘忽一瞬,她很快回过神来,那纤细皓白的手腕还在他的大掌中紧握,姜沅低头看了一眼,迅速从他的大掌中抽离,轻声道:“这么说,将军确实是为了我退婚,可实在抱歉,我暂时并不能回应将军的情感。”
裴元洵神色暗淡了一瞬。
他的长指上,还系着她的绣帕,他以为,他们之间的距离,已经悄然拉近了一步。
不过,有些话,他还是应当跟她讲明,不然,以她良善的性子,很可能会因为沈曦被退婚而觉得内疚。
他定了定神,低声道:“你不要觉得自己愧对于沈曦,解除婚约是我提出来的,与你没有任何关系,而且,我已尽力补偿过侯府,当初太子与太子妃均在场,他们可以作证,我自觉还算大度,并没有亏待于她。”
他这样一提,姜沅突地想起太子妃娘娘说过的话。
在东宫时,她也曾告诉过她,将军对沈家多有补偿,而沈家既已收下,便不该再有怨言。
她当时并没有在意那番话,可如今细想起来,却觉得似乎很有深意。
太子妃的话,是不是意味着,将军退婚给予的补偿,其实是沈曦对于
这场婚约取消估价的价码,以物质衡量情感,这样来说,她对将军其实并无什么情分,而且,以她之聪慧,想必在将军提出退婚的那一刻,就知道他目的为何。
姜沅的眉头紧拧起来。
她想不通其中关节。
既然沈曦当时已经同意,就不该再有什么怨言委屈,她的丫鬟肆意传播流言蜚语尚还能理解,那为何偏偏在母亲清修的院子中,她要在众人面前做出那副潸然欲泣,期艾哀怨的模样,让人觉得她对将军余情未了?
就在姜沅有些出神时,马车在御医堂外停下。
车外很快响起一个磁性爽朗的声音:“姜沅,本王比你快一步,已在这里等你很久了,怎么才到?”
姜沅掀开车帘看去。
只见魏王殿下负手而立,摇着折扇,依然是一副玉树临风,潇洒倜傥的模样。
只不过,他扬起长眉,唇畔含笑,似乎在向车里的人无声挑衅。
顺着他的视线,她下意识抿唇看了一眼将军。
他的神色依然如往常般波澜不惊,不过那双星眸却微微眯了起来,沉甸甸的视线似乎犹如利刃。
姜沅无语片刻,突地想起,方才在寺院中,她那位姐姐来拜访母亲时,魏王殿下和将军都在。
彼时,他与将军频出奇招,一个刻意讨好母亲,一个对宁宁百般呵护,两人......
姜沅恍然明白过来。
他们在暗夺明抢,目的,自然都是她。
她现在想清楚了此事,而她那位姐姐,想必是一眼就看了出来。
在姜沅踩着车凳下车的瞬间,她莫名有一种直觉——她那位阿姐这样做,似乎是有借她挑拨眼前这两个男人关系的嫌疑。
待姜沅下车后,她无视魏王殿下的热情笑容,也没在意将军的沉凝视线,而是郑重地行了个礼,对两人认真道:“请魏王殿下和将军最近都不要再来打扰我了,我有许多事没有想清楚,只想一个人静静,待我回到南安侯府后,再请两位来拜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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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安侯府。
女子闺房之中,那绛色床帐虽然紧闭,却依然难掩娇喘,许久后,一只白皙的素手撩开床帐,
沈曦披上轻薄纱衣,坐在榻沿上,抿起唇角,不悦地嗔怪道:“表哥何时才能许我太子妃之位?”
萧昭焱从榻上缓缓起身,披袍下榻,道:“短视,何必在意太子妃之位,再说,若不是父皇指婚,我怎会娶旁人?你放心,等表哥登基之后,皇后之位都是你的。”
沈曦抿唇一笑,抬手理了理凌乱的鬓发,叹道:“表兄何时才能登基?姨母费尽心力为表兄筹谋,只为这一天呢。”
萧昭焱系着腰间佩带,长指缓缓摩挲几l下那佩带上的滑腻玉石,道:“父皇病情渐重,登基之日,不会遥遥无期了,只是......”
说到这儿,他眸色一暗,低声道:“尚有变数,不得不提防。”
太子表兄那腰带上的玉环摔了个
裂纹,沈曦低头,将那玉环解下来放在一旁,轻笑道:“你那皇弟是个有病的,有何可担心的?该担心的,不是位高权重的另一位吗?你放心,我已略施小计,就算他不听你调令,也绝不会支持你那个皇弟的。”
萧昭焱伸出冷白长指,缓缓挑起她的下巴,拧眉道:“表妹智谋无双。不过,最近,我听说,魏王的急症被你那个妹妹看好了,父皇一向偏心,我那皇弟若没了那急病,只怕父皇会有什么不妙的念头,还有,神策军是本宫唯一不能直接号令的兵队,总之,不到最后一刻,绝不能掉以轻心。”
沈曦若有所思地蹙起眉头,过了会儿,她勾唇一笑,道:“表兄不必担心,那对母女,很快就要回府了,我想,只要她们回来,你那位皇弟,还有那位将军,少不了会往我们府邸跑,届时,我会多留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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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月十五这一日,宜迁宅搬家,一大早,南安侯府就打发了人来,请景夫人一行人回去。
那赶车来接她们的,是府里的刘管家。
今日景夫人神色清爽,精神极好,她身边站着个容貌极出众的姑娘,还跟着个两三岁的小小姐,生得粉嫩可爱,跟当初小姐丢失时长得几l乎一模一样,待看到这些,刘管家不由激动得老泪纵横,连声道:“夫人,您可算是如愿盼得小姐回府了。”
当初,载着小姐去城郊的马车突然落水,那日下着雨,水流也湍急,车里的人无一生还,后来,据人说,有个三岁的姑娘被人救了上来,可他们四处搜寻,却始终没有找到小姐的影子,所以,这么多年,不知小姐到底是死是活,而夫人在庙中吃斋念佛,诚心求佛祖保佑,也许,就在夫人都快要放弃的时候,没想到得窥曙光,小姐竟安然无恙地回来了。
刘管家坐在车辕上,亲自驾车护送夫人小姐一行人回去。
到了南安侯府外,刘管家吁停马车,看着侯府门口那两座威风凛凛的石狮,不由有些出神。
他是这府里的老人了,旁人不知晓的事,他却对这府邸里的事了如指掌。
一十多年前,这府邸还不是南安侯府,而是镇北王府,景家是大雍朝为数不多的异姓王之一,景夫人是王爷唯一的女儿,王爷视爱女为掌上明珠,将她许配给当时年轻的沈老爷。只是,官家还未登基之前,镇北王府卷入一场谋逆案中,阖府上下男丁女眷皆被流放,那时景夫人刚与沈老爷成亲不到两年,还未诞下子嗣,受谋逆牵连,景夫人亦被流放远地,直到官家登基后,给景家昭雪平反,景夫人才得以返回京都。
只是,景家人口凋零,所存于世者,除了他们这几l个服侍的老仆,就只有景夫人一人了。
不过,夫人回来后,沈老爷已再成亲,他娶的,是自己的表妹沈夫人,沈夫人出身国公府,门第亦是显赫,因此,官家特下诏,允许沈老爷两位嫡妻并立,除此之外,官家还降下恩旨,赐还镇北王府封田府邸,自此之后,沈老侯爷便与两位夫人常居在此,那镇北王府,也就变成了南安侯府。
本来,两位
夫人相处和睦,还先后诞下两位小姐,一位少爷,府邸之中,其乐融融,可自从小姐落水丢失那一日起,一切都发生了变化。()
沈老侯爷悲伤难掩,怕触景生情,甚少到夫人的院子来,而景夫人思念女儿,心痛难言,慢慢的,侯爷夫人离心失和,夫人心灰意冷,之后便搬到了寺庙修行避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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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一晃而过,已过了十七年,如今,小姐总算是回来了。
刘管家想到这里,不禁拿衣袖抹了抹浑浊老眼里的泪。
马车停下时,沈夫人率仆妇丫鬟一齐到门口迎接。
看到景夫人下了车,沈夫人上前几l步,眼眶泛红搀着景夫人的手臂,叙过话,一起进了景夫人住的正院后,沈夫人暗自抿了抿唇。
景氏进门早,虽并为嫡妻,她却要尊称一句景氏姐姐,老侯爷在世时,侯府的爵位田产都是个空壳子,现在这侯府的府邸,加之府邸的每年开销用度,皆来自景氏王府遗留下的田地产业,官家念及王府旧情,也对景氏多有照拂,所以,这阖府上下,还得看景氏的脸色。
她本以为,景氏会在寺院了却残生,只是没想到,她如今回来了,不光如此,还容光焕发,气色极好,还带回了女儿和外孙女,一家子齐齐整整的。
沈夫人眼底的郁嫉之色一闪而过,她在堂内坐下,脸上堆笑,慢慢道:“姐姐,我着人安排了沅儿的接风宴,那些平时有往来的亲眷朋友,我已着人下了帖子,不过,有两个府邸,我却是拿不定主意。”
景夫人这些年常居寺中,不闻世事,和京都各家高门贵地往来也少,听到沈夫人的话,便问道:“是哪两家?”
沈夫人摩挲着茶盏,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道:“说起来,那两家府邸,还是和咱们曦丫头、沅丫头有关。”
景夫人喝口茶出了会神,道:“你说得那两家,是将军府和容府吧?这两家府邸,算来算去,和我们府邸多少都有些亲戚关系,若是不请人来,显得我们小气了,那请帖照常发下去,至于他们打发谁来,都无所谓,我们也不必介意。”
景夫人要请那两个府邸的人来,倒是出乎沈氏的意料了。
她默了默,拿帕子掩着唇角,道:“你说说,怎么就这么巧合,沅儿先前是将军府的人,曦儿后又被将军府退了婚,说起来,曦儿今天没到府外接你们,原是病了,大夫说是心情郁结,得了郁思的毛病。”
沈曦似乎对那位裴将军余情未了,景夫人那日也旁观瞧了出来。
不过,她笑了笑,没说什么,而是道:“沅儿是大夫,让她去给她姐姐瞧瞧,你得让曦儿放宽心,好生养着,什么好吃的,好玩的,不用担心银子,尽管给她买来就是。”
景氏心思没有外露,瞧不出什么,沈夫人只得闷声应下,点头称是。
午时过后,姜沅去了姐姐的院子探病。
碧蕊见她进来,忙道:“一小姐,我们小姐自打那天见了裴将军一面,回来之后,心情不好,身子也不好,吃了好几l天药了,也没见效。”
() 就算神思忧郁,连用几l天药,也不应该没有效果,听她说完,姜沅顿下脚步,不动声色道:“请的哪家大夫来看的?”
碧蕊飞快转了转眼珠子,清清嗓子道:“就是,在外面医堂请的大夫看的。”
姜沅神色未变,颔首道:“知道了。”
饶是已有些准备,等她进了房,见到沈曦,还是有些意外。
她斜靠在美人榻上,半闭着眼睛,脸色苍白不已,只是几l日不见,似乎与那天言笑晏晏的模样,大不相同。
姜沅在榻沿处坐下,轻声道:“姐姐,你感觉怎么样?”
沈曦缓缓睁开眼眸,揉着额角道:“你别听碧蕊胡说,我觉得还好,并没有那么严重,只是心里头发愁,吃不下饭罢了。”
姜沅没有为她诊脉,而是说话间细细观察着她的脸色。
她那神色虽是病恹恹的,但因为脸上敷了白色脂粉,所以显得过分苍白,其实细看过去,双眸有神,脸颊还有没完全掩盖的红润,气色是不错的。
那旁边搁着一碗汤药,虽呈浅褐色,却散发着清甜的香味,那并非是安神祛郁的汤药,而是开胃健脾的山楂橘皮汤。
姜沅无语默叹一声。
她这位阿姐,并没有愁绪郁结,她的病情,可是有严重夸大的成分。
姜沅看了她一会儿,道:“姐姐为何发愁?”
这话似乎问到了伤心处,沈曦眼眶一红,拿帕子擦了擦眼角的泪痕,道:“妹妹,你可知道,将军到底为何要跟我退婚?”
姜沅没作声,而是微微抿唇,等着她回答。
沈曦擦了擦眼泪,道:“我之所以同意退婚,只是不想让将军为难,不管将军因何退婚,在我心中,无人能与他相比,算了,妹妹,我知道你和将军的一段过往,我不想再提这个,以免再给你添堵。”
姜沅毫不在意得轻笑了笑,安慰道:“姐姐给我添不了堵,我给姐姐再调一副安神散郁的方子,你喝上两日,很快就好了。”
说完,她提笔去书案那里写方子。
这是沈曦住的内室,她的书案与妆台相去不远,姜沅无意转眸,赫然看到一枚有裂纹的青色玉环,那上面系桃色丝络,是宫里专用的络子样式,而玉环之上,刻着异常明显的四爪龙纹。
姜沅思忖片刻,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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