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一封信笺从京都加急传来。
裴元洵展信看完,脸色沉凝,默然不语了许久。
他吩咐人去调查姜沅的身世过往,却没想到,她不到二岁,双亲先后离世,自小由外祖父外祖母抱回家中抚养长大。
而正如贾大正当初所提,他的姑父姑母,并不是姜沅的亲生父母,她,是他们捡回来的。
时隔多年,她当初为何走丢被捡,亲生父母何在,已没有线索去查清。
不过,幸运得是,虽没有父母陪伴,她的外祖父外祖母把她养在身边,视为亲外孙女,他们从未提及她的身世,而是对她悉心爱护,尽心培养,让她识文断字,学习女红针织,她的外祖父,甚至还曾想让她继承医堂,做一名女大夫。
裴元洵放下信笺,长指在姜父履历那一栏上轻叩了叩。
他也是个大夫,不过在收养姜沅后,他曾应召进入军营,担任过一年的军医,后来返回家中,染了疫病去世。
裴元洵沉默许久,道:“东远。”
东远在门外候着,听到主子吩咐,立刻走了进来。
他拱了拱手,道:“主子,李侯爷快马加鞭赶了过来,已在外等着了。”
李侯爷怕将军着急,原来月余的行程,赶路速度硬生生加快了一倍,紧赶慢赶,终于在十月初到了清远县。
裴元洵点了点头,淡声道:“让他进来。”
~~~
傍晚时分,裴元洵推开了隔壁的院门。
姜沅还未从药堂回来,宁宁正蹲在大黄狗身前,她嘀嘀咕咕不知跟它说了些什么,而后伸出一双小手捏住狗耳朵,小腿一迈,似乎要跨到它背上。
大黄狗感觉不妙,摇了摇尾巴,嗖的一下蹿远了。
宁宁立刻迈着小短腿,追在它屁股后头,一边跑一边喊道:“马......马......”
地上有根树枝,她跑得太快没有注意,就在她差点绊倒时,一只大手拎住她的衣领,把她轻提起来,又很快放回地面。
宁宁转过头来,看到表舅,高兴地咧开小嘴,道:“舅舅。”
裴元洵弯腰蹲在她身旁,沉声道:“你在做什么?”
宁宁伸出小手指了指大黄,嘀咕几句,又甩开腿跑了过去。
胡娘子方才进屋去拿针线筐,听到表少爷说话的声音,便赶忙走了出来,笑着回道:“表少爷,宁宁今天出去玩,看到二丫她爹给她做了个木马,她喜欢极了,回来就把大黄当成木马了。”
二丫,大约是和她年岁差不多的玩伴,她的爹会做木马。
裴元洵默了默,道:“家里有没有木料?”
胡娘子不明白他为什么这么问。
但自打知道表少爷救过姜大夫,胡娘子对这位寡言清冷的表少爷印象就更好了。
正房后面堆着一些木头,胡娘子拿了一些过来。
裴元洵挑了几块大小规整的,又请胡娘
子拿来锯子榔头,便闷声不响地坐在那里,开始拧眉琢磨起来。
没多久,院内响起叮叮当当的响动,间或听到宁宁期待的欢呼声。
暮色四合之时,一只完好的木马出现在宁宁面前,它是木料本身的颜色,没有刷漆,但两只圆眼睛处涂了黑墨,像真正的马儿一样,看上去特别有神,宁宁好奇地摸了摸它的眼睛,又来回摸了摸它的嘴巴,不断发出哇的惊叹声。
看她满意的模样,裴元洵掸了掸衣襟上的木屑,唇角微勾,道:“坐上去试试。()”
宁宁小腿一搭,坐在木马上,两只手抓住马脖颈处的圆木把手,使劲前后摇动起来。
她笑得很开心,一双黑亮的大眼睛眯起来,大声道:驾......驾......?()?[()”
裴元洵环顾院内。
胡娘子方才裁了一块正方形的棉布,神神秘秘又端着针线筐回房去了,不知在忙什么,院子里只有他与宁宁两个人。
他撩袍在宁宁面前蹲下,注视着她圆鼓鼓的雪白脸颊,沉声道:“喜欢吗?”
宁宁晃着木马,重重点头,对他道:“谢谢!”
裴元洵看着她,低声道:“宁宁,在一个离这里很远的地方,有个很大的府邸,那里有你的祖母,叔婶,姑母,还有两个小堂哥,他们喜欢甩鞭子,也喜欢骑木马,你想不想跟我回去,和他们一起骑木马?”
宁宁看着他,惊奇地眨了眨眼睛,似乎不明白他的意思,只是疑惑道:“舅舅?”
裴元洵伸出长指,捏了捏她的脸蛋,沉声道:“喊‘爹爹’。”
宁宁看了他一眼,小嘴一撅,坚决地摇了摇头,只喊道:“舅舅。”
裴元洵抿唇沉默起来。
隔了一会儿,他站起身来,对宁宁道:“娘亲还没回来,我们去接她吧。”
这位表舅最近时常出现在家宅中,宁宁早已和他相熟,听到这话,她飞快从木马上滑下来,伸手让他抱在怀里,指着门外,道:“娘亲。”
听到他们说要出去,胡娘子很快从房里出来。
表少爷受了伤,现在还没有好全,下午又劳累做了木马,这会子天色也不好,看着有要下雨的前兆,姜大夫去药堂的时候没有带伞,胡娘子便道:“表少爷,让宁宁在家里等着吧,您要是没事的话,麻烦您去给姜大夫送把伞,接她回来。”
那裁好的棉布她已缝了边,还捏在手中,粗略看去,大约是个大荷包的模样,说着话的时候,她还特意把棉布往身后掩了掩,好像生怕被看见似的,然后快步走近了,把宁宁抱了回来。
裴元洵点头应下她的话,而后垂眸看了一眼那大荷包,奇怪道:“在做什么?”
胡娘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但表少爷发现了,她便也不隐瞒他,她低声道:“姜大夫的生辰快到了,我打算给她做个布包当生辰礼,这样她提医书的时候可以装在里面,方便省力一些,请表少爷先不要告诉姜大夫,这是给她的惊喜。”
() 原来,是她的生辰快到了,经胡娘子提醒,他才忽然想起,那传来的信笺上,有她的生辰记录,只不过他没有刻意去记。
裴元洵暗暗勾起唇角,沉声道:“好。()”
暮色四合,给保和堂的最后一个病患诊脉开药后,姜沅没有马上离开,而是提笔写起医案。
这是她早就养成的习惯,但凡有难诊的病症,她都会反复斟酌药方,一一记录在案,待病患复诊痊愈时,再记下用药的时长,效果,以及琢磨有无改进的方子。
不过,刚写完一页,堂内突然响起沉稳的脚步声。
姜沅微微一愣,而后迅速抬眸看过去。
只见裴元洵提着两把伞,迈步走近她的医室。
他白皙清冷的脸色一贯如常,依然一身玄色锦袍,只是额角发梢湿漉漉的,似乎被飘散的雨水打湿。
最近,因为他受伤,她常去探望,出于感恩愧疚的心理,他每日到她家里见宁宁,她也没有阻止,她几乎已有些习惯他的存在,甚至对他来送伞都不意外。
她搁下笔,起身走了出去,道:外面下雨了?将军是来给我送伞的吗?()”
裴元洵点了点头,沉声道:“胡娘子说你没带伞。”
姜沅看了一眼外面。
细雨蒙蒙,雨势并不大,她方才在房内,压根没有听到。
她笑了笑,道:“那怎不让胡娘子来送伞?你的伤还没完全好,下雨路滑,万一跌跤碰到伤口怎么办?”
裴元洵看着她略含嗔怪的美眸,微微勾起唇角,道:“又不是二岁,怎会滑倒跌跤?”
人既然已经来了,多说也无用,姜沅让他稍等片刻,她去收拾一下医案。
裴元洵立在医堂内,默默等待时,他环顾四周。
这药堂并不大,只有两间铺子那么宽敞,跨过门槛往里走几步后,左手边是一格一格药屉组成的药柜,药柜之前有柜台相连,这些足占了整个药堂的大半空间,而与之相对的右手边,则摆着一张看诊用的黑色的八仙桌,上面放了脉枕,医书,药箱,笔墨等物,想是刘行的坐诊之处。
再往里,是一间挂着杏色棉布帘子的医室,那医室可称得上逼仄,原来应是盛放药材杂物的库房,可能考虑到姑娘妇人看病时的羞涩,姜沅才把它改做自己诊脉开方之处。
医室只能容得下两二个人,里面有一张二尺多高的长方形小案几,案几虽小,医案、书册、砭石、银针等用物分门别类,放置得井井有条,旁边有一个五寸高的针灸铜人立在靠墙处,墙壁上方挂着副醒目的经络图,透过医室的菱形窗格,可以看到姜沅正在低头整理医案,她把医案叠放整齐,喝了几口茶提神,放下茶盏后,又重重揉捏了几下手腕,因为医室内空间小,她转身时,连动作都很小心。
裴元洵不由拧起眉头。
这是他第一次到保和堂来。
这医堂在清远县颇有名气,没想到,里面竟如此普通狭窄。
他简直无法想象,她要在这小小的
() 医室中看诊一天,该有多么疲累不适,而除了看诊,她还要操心医堂之中每日繁琐的事务,诸如各项用药的剩量,医堂的诊金收支等等,而如此辛劳月余,赚得的诊银,也就区区几两,更不消说,那外出义诊时所遇到的劫匪,如果当时他没有出现,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将军府坐拥御赐田庄将近万顷,他每年俸禄十万贯,更不消提裴家历代累积的经营产业,而她,却只能在这医室中,为了生计,挣得薄银几两,还要面对那些未知的意外与风险。
正在他脸色晦暗,薄唇紧抿时,姜沅走出医室,冲他抱歉地笑了笑,道:“将军稍等我一会儿,我去后院看看,有几味药刚碾碎,还在药撵里,需得倒出来放好。”
她说完,便轻轻推开医室旁边的一块门板,快步走了出去。
裴元洵默然而立,没再开口。
走出医堂后,他的脸色才稍稍和缓一些。
此时天色暗了下来,姜沅一手打着灯笼,裴元洵则帮她提着药箱,两人各自撑着伞,一起往桂花巷的方向走去。
四周黑蒙蒙的,只有姜沅手里一盏烛火跳跃的灯笼散发着朦胧的光,雨丝裹挟着凉风,连绵不断地翻飞进伞底。
姜沅衣裳单薄了些,今早出门时也没有带斗篷,寒意袭来,她突地偏首打了个喷嚏。
裴元洵脚步一顿,看着她道:“冷吗?”
姜沅摇了摇头,不在乎道:“不冷。”
裴元洵看着她,一时没说话。
她虽柔弱,性子倒坚韧倔强,明明穿得单薄,却不肯说自己冷。
他默然片刻,一手举着伞,另一只手作势要去脱外袍。
姜沅看出他的用意,微微一愣,忙拒绝道:“将军,多谢,不用了。咱们走快些,一会儿就到家了。”
她的态度很坚定,裴元洵蹙眉看着她,只得作罢。
往前走着,姜沅沉默一会儿,轻声开口:“将军的案子查得怎么样了?”
查案这个借口,裴元洵没有忘记,他面不改色,沉声道:“一切顺利。”
姜沅看了他一眼,默默轻舒口气。
既然一切顺利,想必只要结案后,他就会尽快返回京都了。
她想了想,道:“大约什么时候,将军会离开清远县?”
裴元洵顿了顿,侧眸看着她,道:“你很希望我尽快离开吗?”
姜沅想起他说过的话,不会勉强她们母女,不会要求她们随他回将军府。况且,他还又一次救了她,若是催他快些离开,实在太过冷漠无情。
她抿了抿唇,轻声道:“那倒不是。我希望将军早点顺利结案,伤势快些恢复,以后能够永远身体康健,平安无事。”
她说这话的时候,美眸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情真意切,诚恳至极。
裴元洵垂眸看着她,不动声色勾起唇角,道:“年节之前吧,我会在这里多呆一段时日。”
姜沅抿了抿唇,不吭声了。
没想到,
他竟真的要呆到年节之前,最近,他几乎每日都来陪伴宁宁,她真得有些担心,这样继续相处下去,只怕宁宁都要离不开他了。()
正在她有些出神时,耳畔又传来他的嗓音:年节之前,不要去义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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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沅回过神来,点了点头,道:“好,我会注意的。”
那日的劫匪事件实在意外,早知县衙贴了告示,就不该随意出城,是她疏忽大意,关乎安全,以后自该小心谨慎些。
走到巷口处,姜沅的脚步突地一顿,视线向旁边看去。
巷里一共二户人家,除了她与将军的宅子,那平时常关门闭户的另一家竟然有亮光,离得近了,还能听到里面的说话声。
姜沅有些意外。
她是外乡人,对这桂花巷素未谋面的邻居还不太熟,只知道他们不在本县,此时非年非节,怎地突然回来了?
就在她经过邻居的宅门前,有些好奇地张望时,那宅门突然打开,有个小厮模样的人急匆匆走出来,看见他们,便问道:“请问,县里的医堂在哪里?”
对方要请大夫,模样很是焦虑着急,姜沅自然不会袖手旁观。
不过她还不认识这家人,想了一会儿,她抬眸看向裴元洵。
她虽然没开口,但眼神是希望他陪伴的意思,毕竟劫匪事件让人心有余悸,而丁末已经离开清远县前去投军,这种并不相熟的人家,无人陪着,她一个女大夫,不敢轻易进去。
裴元洵看了眼那小厮,没说什么,微一抬眉,朝她点了点头。
那小厮在前头带路,一边走着,一边说道:“我们侯爷和侯夫人回乡祭祖,一路劳累,夫人到家后,只觉得头晕眼花,咳嗽难受,身体不适,还请大夫好好诊治一番。”
说着话,到了正房,房内灯火通明,一个穿着蓝色褙子的妇人坐在椅子上,看上去约莫四十多岁,她眉眼柔和,很是可亲。
见到姜沅与将军,她想要起身,不过她迟疑了下,又坐回原处。
听她说了病症,姜沅给她诊完脉,道:“夫人不必担心,您脉搏有力,只是偶有凝涩,应该有些气虚血亏,平日可能会有些睡眠不稳,梦乱不安的毛病,并没有什么问题,您平时可以多吃些养心的食物,诸如红豆、红枣之类的,连药都不用吃的。”
侯夫人听完,啧啧称奇了一番,她看着姜沅,亲和地攀谈起来,说看着她像外乡人,问她家住哪里,来自何处。
等姜沅说完,侯夫人突然站起身来,道:“姑娘,你的父亲竟是军营的姜大夫?你先等等,我去叫我们家侯爷过来!”
她的举动十分令人奇怪,等了片刻后,有位瘦削的中年男子捋着胡须走进来,他看了眼神色如常的将军,又看向姜沅,激动道:“姜姑娘,你不知道,我是你父亲的结拜兄弟,我们俩志趣相同,连口味都一样,都爱吃桃花糕,喝杏花酒!他离开军营之前,曾约定好让你认我为义父,没想到,一别这么多年,没有见到你的父亲,我倒是终于见到你了!”
() 姜沅震惊意外不已。
直到半个时辰后(),出了李侯爷家的宅子▌()_[((),她的头脑依然晕晕乎乎。
就在那短短的相认时间,侯夫人拉着她的手,嘘寒问暖,喜极而泣,而且,他们回乡祭祖,那李家的族谱上,竟还清清楚楚记着她这个义女的名字。
外面的雨停了,不过风有点冷,姜沅没有打伞,好让冷风把她吹得更清醒些。
她没有什么亲人,如今凭空多出义父义母来,而且,义母如此温柔可亲,让她忍不住想亲近。
她默默站在院门外,神情变幻几许,有欣喜有迷茫,有纠结有不安,许久都没有开口说话。
裴元洵也没作声,只静静等着她开口。
隔了很久,她拧起秀眉开口,声音听起来轻飘飘的:“将军,你说,这是真的吗?”
裴元洵看着她,沉声道:“自然是真的。”
姜沅沉默一会儿,轻轻叹了口气,道:“我几乎不记得爹娘的模样,更不认得义父,我怎么觉得不太对劲呢?如果真的有义父,外祖父怎么会不告诉我呢?”
裴元洵默然片刻,道:“那是你父亲在军营行医的时候结拜的兄弟,想必你外祖父并不清楚。”
他说得有道理,姜沅犹豫片刻,点了点头。
不过,就在她打算回家时,裴元洵看着她,声音温和道:“先不要想这件事了,你的生辰快到了,想要什么生辰礼?”
姜沅愣了愣,突然抬眸看向他。
许久,她咬住唇,定定地看着他,没说什么。
看她没开口,裴元洵轻轻勾起唇角,低声道:“姜沅,你过生辰那日,我陪你和宁宁看烟花,好不好?”
回到房内的时候,姜沅和衣躺在榻上,一直没有睡意。
她的生辰是十月十八日,而沈姑娘的生辰是十月十九日,将军府中,没有人记得她的生辰,而清远县中,只有胡娘子在给她准备生辰礼,她方才问过,胡娘子并没有告诉过他,她的生辰是哪一日。
姜沅辗转反侧。
她想到了李侯爷的话,他曾提及爹爹爱吃桃花糕。
关于爹娘的记忆早已模糊,但,脑海中,偶尔还有个声音出没萦绕,那声音曾对她说过,爹娘都爱吃茯苓糕,你也要多吃一些。
茯苓糕。
所以,潜意识中,她总是爱做茯苓糕,在将军府时,也曾做过许多次茯苓糕。
姜沅怔怔地盯着帐子顶,良久后,悄然握紧五指。
转眼到了生辰那一日,晚间,姜沅离开保和堂,去了长街河畔的酒楼。
为了给她庆贺生辰,裴元洵提前就定下了酒楼最好的一间雅室。
姜沅来到的时候,他已经和宁宁坐在那里等了她一会儿。
姜沅站在门口处,静静地看向房内。
他在教宁宁拼圆连环。
父女两个玩得很认真,压根没有注意到她的到来。
姜沅下意识抿紧唇,视线落在他沉冷坚毅的
() 脸庞上。
其实,他的样貌没有什么变化,还是和两年前一样,一双英挺的剑眉,身姿挺拔伟岸,整个人无形中散发着不易亲近的威严,这种威严,此时因怀抱宁宁而稍稍减淡了些许,不过,下一刻,他眉头紧锁盯着那圆环,又无意恢复了以往的沉冷模样。
他没有变化,将军府也不会有什么变化。
那里是禁锢了自由的地方,是满腹心酸委屈的地方,是她永远不想再踏入的地方。
姜沅一动不动地看着裴元洵,在思绪翻涌的瞬间,深吸口气暗自平复下来。
她轻移脚步走到近前,道:“将军。”
裴元洵抬起头来,唇角微微勾起,看着她道:“怎么来得这样晚?”
姜沅凝视着他的眸子,轻声道:“有些事,耽搁了。”
说完,她接过宁宁抱在怀里,裴元洵则起身吩咐伙计将香饮菜肴端上来。
一道道精致的菜肴流水般呈上,每样都是姜沅和宁宁爱吃的,姜沅盯着那些菜,心口发堵,全无胃口。
裴元洵看她在发怔,给她盛了一勺鱼羹,催促道:“快些吃。”
姜沅回过神来,冲他轻轻点了点头。
她喂宁宁吃了些鱼羹,待宁宁吃饱后,由胡娘子带着她到一旁玩耍,桌案旁便只剩下她与将军。
裴元洵搁下筷著,起身走到窗旁,展眸看向停泊在不远处河面中央的船舫。
船舫之上有个灵活的身影,是东远,他遥遥冲主子比划了个手势,表示一切都已准备妥当。
裴元洵负手立在窗旁,深吸一口气后,微笑道:“姜沅,你过来。”
姜沅走了过去,站到他身旁,与他并肩而立,看向窗外暗沉起伏的河面。
裴元洵垂眸沉沉看着她姣白的脸颊。
朦胧的光晕下,她的脸庞柔美温和,只是那双美眸神采有些黯淡,似乎有什么心事。
大约是药堂的事,裴元洵猜测道,也许等下一刻燃起烟火,她的脸上就会出现笑容。
裴元洵看着窗外,立掌示意。
片刻后,船舫的甲板上发出清亮的呼啸声。
一朵五彩烟花在空中绽放。
下一刻,更多的花火争先恐后升腾而起。
巨大的夜幕流光溢彩,辉煌耀目,光华在空中停驻几息再如雨般坠落入河,下起一场色彩缤纷的烟火雨。
姜沅仰首看着那盛大灿烂的烟火,眸底倒映出难以辨明的情绪。
裴元洵道:“姜沅,我......”
姜沅转头看向他。
她轻轻开口,打断他的话:“将军,认义父,入侯府族谱,是你吩咐李侯爷做的,对吗?”
裴元洵剩下的话噎在喉中。
他看着她,沉冷星眸闪过一抹讶异。
几息后,他不自在地摩挲下长指,视线悄然移向一旁,点头道:“是。”
姜沅又道:“受伤的事呢?”
裴元洵沉
默许久,道:“是我刻意为之。”()
姜沅没有震惊意外,而是看着他,声音很轻地说道:将军到底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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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元洵重呼一口气。
他垂眸看着她,向前几步,将她逼近墙角。
他不知何处出了破绽,有了上次的经验教训,他知道不可操之过急,本想徐徐图之,可竟然被她提前识破。
他垂眸看着她,良久,动了动唇,沉声道:“我要许你以正妻之位,待沈曦进府后,与她并立为正妻。”
姜沅不为所动。
她仰首看着他,咬紧了唇道:“如果我不想要呢?”
裴元洵没说话。
他看着她,眸底突然生出一股戾气。
正妻之位,她要也罢,不要也罢,或哄,或逼,他有的是办法将她们母女带回府中。
行兵打仗,他从未输过,他要带她们回去,不达目的,就绝不罢休。
姜沅看着他,眼泪大颗大颗落了下来,她的眼尾和鼻尖哭得泛红,泣不成声道:“将军就不能放过我吗?天下之大,总有我的容身之处,若你执意要我进府,我当初能假死离开,以后也能离开。”
她的态度很坚决,正妻之位,富贵荣华,在她面前,似乎是不值一提的东西,她根本毫不在意。
裴元洵看着她哭了许久。
那她到底要什么?
他不明白。
不过,看她哭到双肩发颤的模样,他眸底发红,忽然心软下来。
良久后,他退后一步,没再说什么,负手转身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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