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远,县衙。
衙署之中,许知县脊背紧绷,额角冒汗,一半屁股挨着椅子小心翼翼坐下,大气也不敢喘一下。
他不知裴将军为何去而复返,还将几个县衙要员一并召来,此时他不苟言笑地坐在堂中上首,威严气势让人不敢直视,更关键得是,将军方才说的话,让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许久后,裴元洵视线逡巡堂内一周,沉冷嗓音在堂内响起:“我此次要在清远县多逗留一段时日,身份不便泄露,许大人,还望你配合。”
许知县战战兢兢应了,道:“将军放心,县衙一切吏员用物,皆有将军调度,将军要做什么,只消吩咐一声便可。”
裴元洵拧眉看了他一眼,道:“你们知道我在这里,要装作不知,不许到本官的住处打扰,也不许送任何东西,可明白?”
这话,将军方才已说了一遍,许知县依然满头雾水。
但凡上级官员到此巡视,没有不要求县衙悉心招待的,裴将军不许人打扰的要求简直匪夷所思,想到上次送婢女侍奉将军出了岔子,许知县更觉得额头上冷汗涔涔,不知所措了。
裴元洵说完,又看向驿丞,道:“折子公务,一应文书,每日八百里加急,三日内务必从清远送到京都,可能做到?”
驿丞忙道:“属下一定会尽心竭力,将军放心。”
出了县衙,东远牵马在外面等着,见将军出来,上前道:“主子,都已经准备妥当了,咱们什么时候过去?”
此时日头西沉,快到傍晚之时,裴元洵翻身上马,沉声应下,道:“事不宜迟,现在就去。”
桂花巷。
天色将晚之时,胡娘子挎着篮子,买了几样菜蔬回来。
谁知,刚走到巷子口,便看到两匹高头大马栓在不远处的柱子上,而与姜大夫家一墙之隔的那家院子,院门竟开着,似乎有人在里面。
胡娘子有些奇怪。
这巷子里一共有三户人家,除了姜大夫的宅子,另外那两家邻居平时住在外地,此地的宅子已久没入住,莫非是他们回来看一看老宅?
就在胡娘子满脸疑惑,打算过去看一看究竟时,东远扛着包袱,从另一边大步走了过来。
他认识胡娘子,看到她,东远顿时加快了脚步,笑着上前打招呼。
这是姜大夫表哥家的小厮,大约二十多岁,长得脸色白净,平眉大眼,中等身高,看着有些斯文的模样,相比于表少爷那副冷冰冰的模样,他的小厮看上去和善许多,比较容易让人亲近。
胡娘子见过东远,看到他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胡娘子便小心翼翼问道:“东公子,你和表少爷不是离开清远县了吗?怎地又回来了?”
胡娘子不知道他们的身份,东远嘴严,自然不会泄露什么,他含糊道:“主子有些生意上的事需要处理,要在这里住上一段时日,暂时租下了这宅子落脚,我们对这里不熟,以后还得麻烦胡娘子多多照应。”
那表少爷是个知道疼宁宁的,虽然他不苟言笑,胡娘子对他印象却不错,她点了点头,道:“你放心吧,姜大夫忙,有什么事要帮忙,你可以找我,我对这里熟悉,哪里有卖菜的,哪里可以买衣裳布料,再有,你们刚租了新住处,少不了要添置东西,修缮宅子,若是需要修门换窗的,我也知道到哪里找人来做活。”
东远谢过她。
此时暮色四合,想必姜大夫也快要从药堂回来了,他想了想,笑着道:“姜大夫还不知道我们在这里落脚,烦请胡娘子见了她告知一声,以后少不了要叨扰你们。”
胡娘子平时不爱说话,胆子也小,但东远说话亲和客气,胡娘子的话便也多了些,她点头道:“那是自然,崔大夫和崔家大姑娘都走了,除了我和宁宁,姜大夫在这里没什么亲人,表少爷是姜大夫的表哥,就是她的家人,一家人哪能说这么见外的话?”
东远笑了笑,道:“我们主子吃不惯这里的东西,胃口也不好,这几日瘦了不少,主子你尝过你做的饭,一直念念不忘呢。”
胡娘子想起她那次做了一大桌子菜,差不多被那表少爷快吃完了,她厨艺并非太好,远比不上姜大夫的手艺,不过姜大夫太忙,只能偶尔做一顿好吃的给她和宁宁打打牙祭,受此鼓励,胡娘子顿时信心大增,道:“我回家做饭,待会儿L做好了饭,姜大夫从药堂回来后,让她喊你你和表少爷到家里来吃饭。”
说完,胡娘子便挎着菜篮子,快步走回了院子。
傍晚,姜沅傍晚从药堂回来,她一回到宅子,便打了水过来,用玫黄粉仔细地洗手。
那玫黄粉不同于普通的香胰,特意添加了玫瑰、黄牙之物,是她按照古方研究后改进的,能起到净手防病的作用。
就在她洗着手时,胡娘子围着围裙从厨房出来,笑着道:“姜大夫,表少爷和那位东公子回来了,就住在咱们隔壁。我还做了好几道菜,替你请他们来家里吃饭呢,菜都快做好了,你去叫他们过来吧。”
姜沅愣了一瞬,回过神来,道:“他们何时回来的?”
看姜大夫的脸色有些不对,语气也有些严肃,胡娘子不安道:“今天下午刚回来的......姜大夫,我可是擅作主张,做错事,说错话了?”
胡娘子满脸自责,双手搓着围裙,一副惶恐不安的模样,姜沅看着她,温声道:“没有,你做得很好,你替我招待他们,我感激还来不及呢。”
胡娘子一听,很快高兴起来,那眸底差点涌出的泪意也消失不见了,她很快道:“那,姜大夫,还要不要请表少爷来吃饭?”
姜沅摇了摇头,道:“不必了,表哥虽是我的远亲,但到底男女有别,寡妇门前是非多,以后若没有我的允许,不要让他们到家宅里来。”
胡娘子受教地点点头:“姜大夫,是我考虑不周了......”
她迟疑了下,看着厨房的方向,那灶上新做出的一条红烧鲈鱼,花了足足三十文钱买的呢,她和姜大夫晚间都没有吃荤腥的
习惯,若是放到第二日,可就放坏了,一想到那些钱要打水漂,胡娘子便十分心疼。
姜沅看到她纠结心疼的模样,想了片刻,道:“你把多做的菜放到食盒里,我去给他们送去。”
胡娘子很快把几碟子菜,两碗粥,和四个馒头放到了食盒里,食盒里被她塞得很满,提起来沉甸甸的。
夜色朦胧,姜沅叩响了隔壁的院门。
院门打开,一眼看过去,院子里黑乎乎的,连盏灯都没点。
开门的是东远。
他看到姜沅提着食盒,忙接了过去,道:“姜大夫,真是麻烦你了,将军一直没用饭,这院子黑灯瞎火的,厨房我也不会用,我们到现在连口热水都没喝上呢。”
姜沅抿了抿唇,低声道:“你们为何又回来了?”
东远清清嗓子轻咳一声,解释道:“姜大夫不要奇怪,将军回去的路上突然接到密信,有人揭发此地的指挥使贪腐粮饷,这是大事,将军要亲自查清这桩案子,所以,我们便半路返回了。”
东远说完,心虚地瞥向一旁,假装在打量门框旁一圈新结的蛛网。
他没有说假话,只是,这案子本来吩咐属下去查就行了,不必劳动将军亲自来查,现下将军打算住在这里,可以顺便把案子一道查了。
姜沅迟疑地点点头,道:“那你们为何住在这里?”
东远道:“姜大夫,将军此次属微服出巡,不能惊动旁人,我们不能住驿馆官邸,也不便住在客栈,住在别处,免不了被人识出身份,想来想去,只有暂且住在桂花巷比较合适,以后还请姜大夫多多照顾。”
东远话音落下,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响起。
姜沅下意识抬眸向院里看去。
只见暮色之下,裴元洵信步从厢房踱出,他依然穿着一身玄色长袍,身材高大挺拔,面色苍白清冷。
看到她,他只是微一颔首,连话也没说,便转身走了回去。
他这样冷淡疏离的表现,姜沅反倒安心了不少,否则她真有些怀疑,东远所谓的查案公务,会是他们别有用心的幌子。
看到正房的方向亮起灯,东远提了提手里的食盒,道:“姜大夫,我把食盒送到正房去,吃过饭,是你在这里等着带走食盒,还是我是给您送回院子?”
一旦入夜,若是有人敲门,那看宅子的黄狗便会一阵狂吠,声音之大,甚至能传到巷子外去,姜沅想了想,道:“我在这里等着吧。”
东远忙道:“姜大夫,那先到正房歇会儿L吧,别站在门口等着了。”
姜沅随着他往正房的方向走。
这院子和她的宅子布局差不多,正房厢房一应俱全,只是因为还没打扫,朦胧夜色下,可以看到院子里生满了两尺高的野草。
到了房内,屋里冷清简洁得不出意料,只有几张擦干净的桌椅,再无其他。
裴元洵在正房一帘之隔的耳室写折子,听到房内响起轻巧的脚步声,便搁下笔走了出来。
姜沅把食盒放到桌子上,看到他,沉默了一会儿L,道:“将军......用些饭菜吧,是胡娘子特意做的。”
裴元洵嗓音清冷道:“多谢。”
食盒里的粥饭,大都是胡娘子按照姜沅的口味做的,那条红烧鲈鱼则做得有些发咸,裴元洵吃饭很快,并不挑剔食物,他吃饭时一言不发,讲究食不言寝不语,是从小养成的规矩礼仪。
等他沉默着用完饭,姜沅把碗筷收进食盒,打算带回去清洗。
裴元洵却道:“不必,多谢你送饭,洗碗的事我自己来。”
姜沅一时有些意外地怔住,片刻后,她点头道:“好。”
在将军府时,他每日衣食都由人备好,一向是被服侍惯了的,这处刚租下的宅子,除了东远,没有其他的仆从,洗碗这种小事,他没有让东远去做,竟是自己亲自动手。
没多久,裴元洵去而复返,他把洗好的碗筷放进食盒里,道:“院子里没灯,路上太暗,我送你出去吧。”
说完,他便提着食盒率先走了出去。
姜沅抿了抿唇,情绪复杂地跟了上去。
正房到院门只有几丈远,裴元洵放慢步子,侧眸看了她几眼,沉声道:“我暂住在这里,并没有其他意思,你不必多想。”
姜沅愣了愣,道:“哦。”
隔了一会儿L,裴元洵又道:“你那天说的话,我已仔细想过了,是我不对,我太过自以为是,没有考虑你们的意愿。”
他一向沉默寡言,威势十足,说出话的罕少有商量的余地,此时竟真得在认真反省,姜沅足足愣了很大一会儿L。
等回过神来,她抿了抿唇,轻声道:“所以,以后我们各自生活,互不打扰,将军不会再提接我和宁宁回府的事了?”
裴元洵视线沉沉地看着她,道:“先前是我一时冲动,才说出那样的话,你放心,我不会勉强你们做任何事。你就把我当成一个普通邻居,或者是远房表哥,不必视我为洪水猛兽,也不要拒我于千里之外,我对这里不熟悉,要办案子,便想到了住在桂花巷。”
姜沅若有所思地抿着唇,没作声。
裴元洵顿了顿,很快又道:“自然,我住在这里,也有自己的私心。我想,离你们近了,我也可以经常见到宁宁,等以后回了京都,也许我便没什么机会再见到她,所以......”
他的想法原来竟是这样,姜沅犹豫一会儿L,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裴元洵垂眸看着她,道:“我对这里不熟,有些事,恐怕还得找你帮忙。”
姜沅神色复杂地看着他,许久后,道:“好。”
走到院门处,他停下脚步,道:“你可知这里何处有床褥售卖?”
他们来时所带的行李只有衣物书册,住在客栈倒不用操心这些琐事,现下住在刚租下的院子中,床帐被褥之类的东西都还没有添置。
不过,这个时辰,长街上的铺子大都已打烊,买不到床褥。
姜
沅默默思忖了一会儿L。()
过了中秋以后的清远,晚上已有凉意,若是他与东远都没有床褥铺盖,说不定会染上风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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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着医者仁心的责任感,姜沅道:“我院里还有几床多余的被褥,给你们送来用吧。”
裴元洵点了点头,客气道:“又要麻烦你了。”
回到宅子,姜沅从柜子中挑出两床厚实一些的锦被和被褥出来,东远速速抱了回去。
一夜无话,到了第二日,姜沅去药堂的时候,发现那隔壁宅子的已打开了门。
东远牵了两匹马出来,裴元洵则负手站在一旁等着,看样子,他们似乎要骑马出去一趟。
看到姜沅走近,裴元洵神色没有什么波澜,淡淡同她打了个招呼,道:“宁宁醒来了吗?”
姜沅道:“她昨晚玩得太晚,此时还在睡着,还得等一会儿L才起来呢。”
想到她睡懒觉的可爱模样,裴元洵不自觉勾起唇角,他沉声道:“既然如此,等有时间了,我再去看她。”
听他这番话,姜沅有些纠结。
她虽不阻止他见宁宁,但总不能他每日想来便来,想走便走,还是约定个见面的日子才好。
裴元洵看着她变幻的神色,道:“你在想什么?”
姜沅定了定神,轻声道:“将军,你每隔五日,可以到我家里来一次。”
她说的话虽然轻柔,却没有商量的余地,若是不同意,他便见不到宁宁。
裴元洵沉默起来。
就在姜沅疑心他不会同意时,他沉声开口,道:“好。”
他答应得算是爽快,姜沅轻轻舒了口气,她要去药堂,便不打算同他再说什么。
不过,还没等她离开,裴元洵又道:“我和东远要去一趟甘州办案子,三日后才能回来,这几日我不在,若是有什么人到这里来找我,你打发走便可。”
说完,他便撩袍翻身上马。
巷子里响起哒哒的马蹄声。
不一会儿L,他扬鞭催马离去,背影渐行渐远。
姜沅很快收回视线,提起药箱,向药堂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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