驿馆距离城内二十里,来时策马扬鞭,不过一刻钟的路程,回去的时候,却似乎显得格外漫长。
将军没有催马快行,东远也只好驱马缓缓跟在主子身侧。
行了两刻钟有余,东远看到将军突然勒马停下,双手握住缰绳,转眸向后望去。
清朗月辉下,桂花巷早已不在视线中,但那秋桂的香气,似乎仍然若隐若现。
东远看主子在莫名发怔,犹豫一会儿,驱马上前道:“主子,甘州指挥使、知府大人已在驿馆等了一天......”
甘州官员接到辅国将军巡视的消息,早已在甘州备好酒宴等候多时。
谁知将军一行没到甘州,而是先在清远县落脚。
那甘州指挥使与知府大人便乘了马车,连夜疾驰百余里路,亲自到清远县来迎接他们。
东远看得出来。
自打主子今日去了姜姑娘的住处,还见到了小小姐,出来时便有些魂不守舍。
裴元洵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道:“八月二十五日......”
东远不明所以,道:“主子提这个日子做什么?”
裴元洵没答,默了默,道:“你可知道,孩子应该怎么过周岁生辰?”
东远恍然大悟。
不用说,这是小小姐的生辰日。
屈指一算,办完甘州军务,将军应当能在这个日子前赶回来,给小小姐过生辰。
周岁生辰,可是大有讲究,以往府里的大少爷和二少爷过周岁,老夫人可是命人认真操办的。
只不过将军一向忙于军务,对这些事情没有在意过。
东远道:“按照咱们大雍的习俗,孩子过周岁,要置办酒席,邀请亲友到场,给孩子举办抓周礼......”
~~~
翌日,姜沅到了药堂,却发现崔二哥还没来。
丁末提着一只药筐出来,道:“沅姐,崔大夫今天早上去了甘州,说是有朋友捎信让他过去一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事。不过他给你留了话,说这半个月由你负责药堂的事务。”
刘行正在专心苦学医术,丁末则对药堂的诸多事务都不在意,崔文年离开药堂,能负责药堂事务的,便只有姜沅。
她点了点头,道:“好。”
不过,看到丁末把药筐放到板车上,似乎打算要出门,姜沅问道:“你要去做什么?”
丁末道:“崔大夫走之前,在药材铺定了些炮制好的药材,我去取回来。”
那药材铺姜沅也知道,保和堂常用的当归、黄芪之类的药材,一般会从那里购买,药材铺的位置在城外,距离驿馆不远。
姜沅想了想,低声对丁末道:“你取完药材,再顺道去一趟驿馆,打听一下昨日住在那里的人走了没有。”
昨日大半夜去驿馆出诊,丁末还记着那个赶车送他们回来的白脸车夫,那车夫看着可实在不顺眼,他也想知道,那车
夫此时有没有离开清远县。()
丁末拍了拍胸脯,道:沅姐放心,这事包在我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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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完药材后,丁末赶车去了一趟驿馆打听消息。
午时一回来,丁末便直奔向姜沅的医室,一脸高兴道:“沅姐,我问过了,他们今日早晨便离开了驿馆,听说是去甘州了。”
确认裴元洵一行真的离开,姜沅总算轻舒了口气。
崔文年不在药堂,前来看诊的病患,不论男女,都来到了姜大夫的医室。
刘行现在已开始学着坐诊治病,像头疼脑热之类的小毛病,他也可以看诊开方。
但他看着年轻,才跟崔文年学医三年,看病的人对他的医术还不怎么信任。
他临时坐在师傅的诊位上等待病患来诊脉,等了许久,只有一个腹泻的病患等不及排队,过来找他问询了几句,不过,还没等刘行说出什么,那病患哎呦哎呦揉了几下肚子,满脸痛苦忍耐地跑了出去,似乎急着出去找茅厕了。
彼时,相比于姜沅那病患排起长队的医室,他这里却空荡荡的。
刘行抿唇坐在那里,尴尬地低下了头,苍白的脸色不禁有些颓丧。
等了一会儿,他突然起身去了柜台,把正抓耳挠腮配药的丁末请去一边休息,自己则对着药方配药抓药。
待看完一拨病患,姜沅没顾上喝一口水,便把刘行叫到了身边来说话。
当初她初来药堂时,崔二哥悉心培养她,每次她坐诊时,他便亲自坐镇旁边指点。
现在崔二哥不在,刘行要学着坐诊,她也要延续药堂的这一习惯,帮助刘行度过这段初学坐诊的难熬时期。
医室内,她跟刘行说着话,有个穿灰色粗布短打的中年男子捂着胳膊一脸痛苦地走进医堂。
他先问:“崔大夫在吗?”
看到崔文年不在药堂内,男子便径直向姜沅的医室走去。
他疼得丝丝吸气,见到姜沅,便赶忙道:“姜大夫,我刚才帮人抬石头,只听嘎嘣一声,这胳膊好像是断了,疼得要命,你快帮我看看是咋回事?”
断骨接骨之术,崔文年手法娴熟,刘行跟他习行几年,也早已对接骨了若指掌。
姜沅温声道:“先让刘大夫帮你看看。”
男子看了眼刘行,不太相信地说:“这不是崔大夫的小医徒吗?他会吗?”
刘行不知该说什么,尴尬无措地看向姜沅。
姜沅笑了笑,对男子说:“你放心吧,刘大夫可以的。”
说完,她看向刘行,眼神中满是鼓励。
刘行深吸一口气,走到男子的面前,他手法娴熟地捏了捏男子的胳膊,诊治片刻后,笃定道:“并没有骨折,只是脱臼了,我帮你正位。”
话音刚落,只听一声咔哒关节轻响,男子反应过来时,他的胳膊已经回归正位,活动自如。
他满脸喜色,笑着道:“小刘大夫这么厉害,一下就给我看好了。”
刘行不好意
() 思地点点头,看向姜沅时,他的眼神充满了感激。
从上午到下午,坐诊一日,药堂依然忙碌不已。
不过刘行有了先前的信心,再有人来看诊时,他便主动起身帮助病患搭脉看诊,要是有拿不准的病症,就让人去找姜沅诊治,若是些小毛病,他便可以自下诊断,再请姜沅核对一下药方。
药堂事务一切如常,只是过了几日,快到八月十五了。
除了要准备中秋节,崔家还有一件重要的大事——崔玥与关大哥的婚事也定在了中秋这一日。
婚事将近,定做的喜服送到了崔宅。
崔玥试穿着喜服,眉梢眼角都是笑意,白皙的脸庞神采飞扬。
姜沅笑吟吟看着她。
此时眼前的玥姐,又变成了那位年轻时貌美爽朗的大姐姐。
关大哥在甘州府兵大营任参军一职,清远县老宅已无关家近亲,他们成婚后,崔玥打算随他一起去甘州居住。
为她成婚高兴的同时,姜沅又十分不舍。
宁宁看到姨母那大红的喜服,两只小手激动地乱摆,一个劲地对姜沅道:“娘亲,娘亲......”
崔玥换下喜服,抱起宁宁笑着问:“宁宁是不是觉得喜服漂亮,想让你娘也穿?”
宁宁眨巴着大大的眼睛,看了崔玥一眼,又去看姜沅。
姜沅忍不住笑了起来:“那是成亲的新娘子才穿的衣服,娘可不能穿。”
崔玥嗔怪地看她一眼,“怎么就不能穿?以后你总不能独身一辈子,若遇到了合适的男人,还是再嫁的好......”
她现在再遇良缘,原先那套不打算嫁人的理论便弃置一旁,还打算说服姜沅找个体贴的男子。
姜沅打趣她变得太快,惹得崔玥笑着上前拧了一把她的脸。
日子一闪而过,转眼到了中秋节。
为了给长姐送嫁,崔文年也从甘州赶了回来。
清晨,迎着鞭炮声声,崔玥身着大红嫁衣,在众人的簇拥下,将手中的红绸递给了关郎君。
一对新人坐轿上马。
送亲队伍在喜庆的唢呐声中出发,去往甘州拜堂成亲。
目送长姐的喜轿缓缓远去,崔文年的脸上露出一抹舒心笑意。
看姜沅抱着宁宁,还在怔怔望着那远去的花轿,他温声道:“沅沅,回去吧。”
他接过来宁宁抱着。
宁宁喜欢这位温和俊朗的伯伯,乖乖趴在他怀里,咿咿呀呀地说着话。
崔文年时不时点头应和几声,笑着夸她:“几日不见,我们宁宁会说这么多话了。”
姜沅轻笑,道:“二哥,再过几日就是她的周岁生辰了。”
八月二十五日是宁宁的生辰,崔文年挑起长眉,叹道:“一晃这么快,宁宁都要满周岁了......”
不过,他说完,神情却微微一凝,十分遗憾地说:“我还有要事,不能留在清远给宁宁过周岁生辰了。”
姜沅不太明白。
崔文年道:“我前些日子去了一趟甘州的惠民药局。药局有我认识的朋友,他告诉我现在药局缺少医官,已向医正举荐了我......三日之后,我就要去药局赴任了。”
他之前没有告诉姜沅,是因为想要得到医正举荐的人太多,足有上百个年轻大夫,而他不过是百中之一,并没有十足的把握。
但是,昨日药局差人回信,医正对他的行医履历十分感兴趣,要他即刻便去药局上任。
崔文年踌躇了会儿,低声解释缘由:“这样,我与小妤能距离更近,有了品级,我再去高府提亲,底气也能足一些。”
姜沅真心实意为他感到高兴。
药局的医官责任重大,府衙对这种人才的选拔要求极其严格,既要大夫医术高明,又要有高尚的医德,竞争力度之大,是寻常人难以想象的。
崔二哥无论医术还是德行,都不愧于此职,更重要得是,他这么年轻,能得医正青眼,以后可谓前途无量。
他与高姑娘之间,想来不会再有什么阻碍了。
只是有些遗憾,崔玥刚嫁走,崔二哥也要带着牛二叔离开清远县,这里,便又只剩下她与宁宁两个人了。
崔文年很快动身去了甘州。
他一走,经营与坐诊保和堂的重任,便落在了姜沅的肩头。
先前她只需要坐诊治病,不用考虑药堂进药,也不用参与药行的事,现在这些大事小情,都得由她出面。
这日清晨,她刚到了药堂,药材铺的马车便停在药堂外,来送上回没给药堂补足的药材。
姜沅出去验货。
那些黄芪没问题,只是那半袋子当归只有几根完好的,其余大部分都生了黑霉点。
姜沅留下了黄芪,让药材铺的伙计把当归带回去。
那伙计道:“姜大夫,最近当归紧俏,不好进货。你别这么较真,咱们县其他药铺照样要了这些货,你只要让人洗净晒干,不怎么影响功效的。大不了我们掌柜给你少算些进价,这样药堂也不算亏......”
清远县各家药铺用药的定价是药行商议定下的,保和堂的药价都是按照最低来定价,他们开方卖药赚的钱少,全凭看病的人多才能赚得一点诊金。
这些诊金算是药堂薄利,也是分发给保和堂坐诊大夫与医徒的工银来源。
以前崔文年在药堂时,对药材质量看得紧,这姜大夫是个女人,也许好说话一些。
再说,私下进点价低的药材,她自己不也能从中赚上一笔吗?
谁知话音落下,姜沅拧眉看了他一眼,严肃道:“你把这些药材带回去,价钱再便宜我也不会要。”
她说得很坚决,态度看上去没有缓和的余地。
伙计摇头暗啧了一声。
姜大夫长得貌美,却是个不灵活的榆木脑袋。
商量不成,伙计只得不情不愿推着板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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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近宁宁的周岁生辰,这一日药堂无事,姜沅打算早些下值,去长街商铺买些给宁宁抓周的用物。
丁末看到姜沅收拾要离开,便放下手里的东西追了出去。
“沅姐,你要去做什么?”
姜沅道:“我去给宁宁买些东西。”
丁末很快道:“我知道有一家新开的铺子,里头卖的泥偶很受小孩子喜欢,沅姐怎么不去看看?”
宁宁喜欢泥塑的小兔子,每天睡前都喜欢抱着玩一会儿,不巧前几日泥兔摔断了尾巴,她还撅起小嘴哭了好大一会儿。
姜沅道:“那铺子叫什么名字?在什么地方?”
“铺子也在长街那里,只是位置有些隐蔽,”丁末摸了摸后脑勺,笑道,“反正我现在也没事,正好要去长街给买点东西,沅姐,咱们一起过去吧。”
从这里走到长街,大约半柱香的时间。
到了泥偶铺,果见琳琅满目摆着许多泥塑的东西。
诸如唱戏的红脸老生,踢蹴鞠的孩童,短尾巴的小兔子,憨态可掬的胖猴......
姜沅幼时,最喜欢的是那一套十二个踢蹴鞠的磨喝乐。
没想到这铺子泥偶齐全,竟在角落处找到一套如她幼时一样喜欢的玩具。
姜沅慢慢选了很久。
等她买完泥偶,出铺子时,迎面遇到了个身着锦袍的男人。
这人看上去年纪不大,大约二十多岁,刚饮过酒,浑身散发着难闻的味道,走路还东倒西歪的,嘴里不知叫嚷着什么。
遇到这种随时可能会耍酒疯的,姜沅自觉远离。
不过,还没等她走远,那人斜眼看了她一下,立刻甩开大步追了过来,还嬉笑着道:“小娘子,怎么只有你一个人?”
他仗着酒胆想要调戏,姜沅瞪了他一眼,没说话,继续往前走,想尽快甩开他。
谁知,这人像狗皮膏药似的,很快追了上来,道:“小娘子,你嫁人了吗?你长得这么好看,要是没嫁人,就跟哥哥好吧,哥哥保证疼你......”
说着,还打算伸手去摸她的手。
此时天色还未暗下来,长街上有行人来往,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就有几个女子在摊位旁买脂粉,大庭广众之下,他竟敢醉酒胡搅蛮缠,姜沅顿住脚步,看着他冷声道:“你再胡言乱语,我就不客气了。”
那人嘿嘿一笑,道:“你一个姑娘家,还能怎么不客气......”
话未说完,只见一道人影从不远处飞跑过来,还没等姜沅反应过来,丁末已举起拳头重重挥了过去。
几拳下去,那人的醉意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他鼻青脸肿地抱头蹲在地上,一个劲地哭喊着求饶:“丁老大,我再不敢了,我刚才喝多了酒,才瞎说八道的......”
丁末一脚踹在他屁股上,骂道:“你的脑子不长记性,老子平时怎么告诫你的?”
说完,他俯身靠近那男子耳旁,不知低声说了句什么,那男子顿时
面白如纸,颤抖地捂紧了自己的子孙根。
丁末看着他,狠声道:“给姜大夫道歉!”
那男人忙不迭地起来作揖,道:“姜大夫,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敢了,求您原谅我刚才的无礼。”
这边动静很大,已引起人注意,有些人探头探脑地看着,打算围观过来一探究竟,姜沅不想事态扩大,斥责了那男子几句,便对丁末道:“让他走吧,给他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若是以后再犯,就送到县衙惩治。”
丁末点了点头,转首看了眼那男子,冷声吐出一个字:“滚!”
待那人跑远了,丁末急忙走到姜沅身旁,道:“沅姐,你有没有被吓到?”
姜沅笑了笑。
丁末出现得很及时,帮了她大忙,不过,即便他没有来,她也会向周边的人求助的,长街上有认识她的人,会有人对她施以援手,所以,她没什么害怕的。
丁末为她出气,姜沅很感激,她勾起唇角,轻笑道:“丁末,多谢你。”
丁末捋起袖子,晃了晃自己的拳头,对姜沅道:“沅姐,这就是那个姓牛的,以前调戏过姑娘,被我撞见揍了一顿,以后再见到他,他再敢不敬,你就报我的名号。”
说完,他又补充一句:“沅姐,这么说吧,在整个清远县,只要你提我丁末的名字,就没人敢找你的麻烦。”
少年长眉扬起,俊脸上有抑制不住的洋洋得意,姜沅点点头,笑道:“好。”
眼看天色快要晚了,丁末道:“沅姐,我送你回去吧。”
这段路姜沅早已熟识,哪里用得着他送?
她温声道:“不必了,我自己回去就行了,你也早点回家吧。”
从长街到她住的宅子,大约需要不到两刻钟,她走回去就可以了。
丁末还是担心她被方才的事吓到,坚持道:“沅姐,这天色有些暗,说不定等会儿会下雨,我租辆马车送你回去快点,也好早点把泥偶送给宁宁。”
姜沅迟疑了下,似乎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而短短时间,丁末已经租了辆马车过来,他与车夫并肩坐在车辕旁,示意姜沅快些上车。
姜沅只好掀帘进入车厢内坐下。
~~~
与此同时,姜宅。
裴元洵从甘州处理完军务,去而复返,叩响了姜宅的院门。
他是姜大夫的远房表哥,胡娘子没说什么,便让他进到院子里来。
他此番前来,给宁宁带了许多抓周用的东西,当做她的生辰礼。
不过宁宁下午睡着了,此时还没醒,胡娘子看到那诸如铃球酥糖之类适合宁宁的吃食玩物,不由觉得,表少爷对宁宁实在是十分疼爱。
所以,即便他神色沉冷不苟言笑,胡娘子看这位表少爷也比初见时顺眼许多。
她给裴元洵端了碗茶,放到院内廊檐下的四方石桌上,道:“表少爷先喝茶歇会儿,宁宁应该很快就醒了。”
裴元洵点了点头。
不过,他却没有坐下,也没有喝茶。()
此时暮色四合,姜沅还未归家,他沉声问胡娘子:姜大夫一般何时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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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娘子看了看天色,道:“平时这个时辰,姜大夫已经从药堂回来了,今天回来得晚,想是有事耽搁了,”
裴元洵沉吟片刻,道:“那我去药堂接她。”
说完,他起身走了出去。
刚走到院门处,他脚步突地一顿。
一辆马车停在桂花巷的入口处,很快,姜沅掀开车帘,从车内下来。
她站定后,笑着冲车上年轻的男子挥了挥手,似乎在道谢。
那年轻男子身材高大,相貌俊朗,裴元洵见过,姜沅外出诊病时,他就提着药箱跟在她身旁。
裴元洵沉默看着巷口那道纤细的身影,眉头拧了起来。
巷道的青石地面上,落日余晖散落在上面,泛起厚重的光泽。
姜沅与丁末作别后,脚步轻快地走过青石路。
临走到宅门前时,却发现院门不知何时打开了些许。
而已经半个多月未曾谋面的将军凭空出现,面色沉冷地立在门旁,一脸若有所思地望着远去的马车。
姜沅满脸都是意外震惊。
还未来得及思考,她的话已脱口而出:“将军不是走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裴元洵收回遥遥望去的视线,抿紧的唇角平直成一条线。
他还未开口,胡娘子已经抱着宁宁满脸笑容地走了出来。
“姜大夫,表少爷来看宁宁了。”
表少爷。
姜沅抿起唇角,无奈沉默起来。
是她说过的,这是她的远房表哥。
所以胡娘子让人进来,并无什么过错。
姜沅简直后悔不迭。
而宁宁两只小手抱着个圆滚滚的铃球,一脸欢喜的模样,眼神亮晶晶地喊道:“娘亲......”
说着,便伸手要姜沅抱。
看到宁宁开心,姜沅也不自觉弯起唇角。
她没再看旁边沉默不语的将军,而是把买来的泥偶递给胡娘子,接过来宁宁,温柔地问:“宁宁想娘亲了没有?”
宁宁啪叽亲了一口姜沅,奶声奶气道:“娘亲......”
说完,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扑闪扑闪长睫,指了指一旁身材高大的表舅,有些害怕地往姜沅怀里钻。
姜沅抿了抿唇,表情复杂地看向裴元洵。
他脸色清冷,不苟言笑,像个无端散发威势的冰块,一定是吓到宁宁了。
看到她投来的眼神似乎略带责怪,裴元洵不自在地负起双手。
他看着姜沅,沉声道:“我刚到,来给宁宁过周岁生辰。”
姜沅抱紧宁宁,下意识退后一步,与他拉开些距离。
她抿了抿唇,轻声问道:“将军是特意来的,还是顺路经过清远县?”
他来此地办理
() 军务(),来时经过清远县(),按路程来说,走得时候也会从这里路过。
如果他是顺路经过的,那她还不必太担心,如果他是特意赶回来给宁宁过生辰,那她就不得不提防了。
裴元洵看出她眼神中的警惕,心头微微一凝,闷声道:“这里还有公务没办完,不会耽搁太久。”
姜沅轻咬住唇,低着头没说话。
裴元洵垂眸看着她姣白无暇的侧脸,亦沉默起来。
她不再开口,也没有同意他留在这里,似乎对他的到来十分抗拒抵触。
她的表现尚在情理之中。
她虽对他有旧情,但积累的不满怨恨,不可能一时半会便会消解,他若想要带她们回府,需得先抚平她心中的委屈。
两人都静静地站立着,只有宁宁手里的铃球叮叮作响,在寂静的暮色中,那声音显得格外清脆悦耳。
裴元洵垂眸看了一眼宁宁,又视线沉沉地看向抿唇不语的姜沅。
隔了一会儿,他放缓了声音,道:“姜沅,明天,我可以和你一起给宁宁过生辰吗?”
他的口吻和态度,都带着商量的意思,那双黑沉的星眸定定看着她,好像是在请求她的同意。
姜沅踌躇起来。
他是宁宁的亲爹,于情于理,她都不该拒绝他来陪宁宁过周岁。
而且,她先前也曾说过,允许他看望宁宁,但不准他带走她,他还出言保证过,让她不必担心。
琢磨片刻,姜沅觉得自己可能想多了。
他已经娶妻纳妾,那妾室还已怀有子嗣,他应当是因为公务逗留此地才来见一见宁宁,待返回京都后,他自然不会再想及她们。
想到这里,姜沅提起的心稍微放松些许,点头对他道:“将军到院子里来吧。”
晚间,胡娘子做了一桌子菜,热情地留表少爷在此用饭。
用饭的小厅内,瓷瓶中新摘的桂花散发着淡香。
裴元洵静静坐着,垂目看向桌上那一盏新沏的蜂蜜金银花茶。
这是姜沅亲手沏的茶。
自她走后,他再也没有喝过一次花茶。
茶汤鲜澄,散发着独有的清甜味道。
可长指停顿在距离茶盏不足一寸处,又缓缓收了回来。
他莫名想到了方才送她回来的那个男子。
很年少,长相也不错,浓眉大眼,身材高大,她同他告别时,一路轻快地走回院子,唇畔还带着甜甜的笑意。
院外忽然响起淅淅沥沥敲打的声音,将沉闷的思绪悄然拉回。
天色晦暗,外面下雨了。
廊檐下响起一串脚步声。
没多久,姜沅推门走了进来。
胡娘子做了许多饭菜,都是清远县当地的特色菜食,很是花费了一番心思,但桌上的饭菜却未动一口。
姜沅看了一眼桌子,道:“将军怎么未用饭?”
好歹是胡娘子辛苦做的,怎可辜负她的一番好
() 意?再说,这么多饭菜,浪费了岂不可惜?()
裴元洵站起身来,垂目看着她,道:你还没用饭吧?等你一起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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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穿着一身玄色长袍,神色清冷无波,一双黑沉星眸看向她的时候,也难以看出什么情绪起伏。
姜沅从药堂回来,确实还没用晚饭,不过看将军这模样,如果她不在这里用饭,他似乎不打算动筷子。
姜沅纠结片刻,在他对面坐下。
她举著,出于主人的待客之道,对裴元洵道:“胡娘子做的红烧鲈鱼味道鲜美,是清远的特色,将军尝尝。”
裴元洵点头,取筷尝了一口,点头称赞:“味道不错。”
他吃了一口,便放下了筷子。
似乎不怎么饿,又或者是心情不佳,
姜沅以医者的态度仔细打量了他几眼。
相比两年之前,他的脸庞清瘦了许多,眼周一圈淡淡的乌青,显然是没有睡足,胃口也不怎么好。
那熬了小半个时辰的红豆粥盛在眼前的瓷锅里,热腾腾的,冒着香甜的气息,是她一向爱吃的。
胡娘子熬了足足小半锅,她一个人根本吃不完。
用这种粥饭开胃效果不错,而且她记得,他以前也爱吃这种红豆粥。
她盛了一碗粥放到裴元洵面前,道:“将军尝尝这个。”
裴元洵看着面前的粥,又看了她一眼,眸底悄然泛起波澜。
她还记得他的口味。
旧日温情,即便她刻意掩饰,也难免会露出端倪。
裴元洵沉稳地点头,看着她,道:“多谢。”
吃完一碗粥,他胃口果然好了不少。
几碟子菜肴他都尝了一遍,甚至还罕见得认真评价道:“清远虽然地处偏远,但吃□□致丰富,不可多得。”
姜沅十分惊讶。
她记得以往在将军府时,他大多时候忙于公务,为人也清冷严肃,端正刻板,对那些后宅琐事,吃食用度之类的根本不会在意。
不过好在那一桌子饭菜没怎么浪费。
用完饭,天色已经全暗了下来。
淅淅沥沥的秋雨有渐大的趋势。
姜沅道:“将军现在住在哪里?”
若还是住在驿馆,距离城内足有二十里路,有些太远了,路上难免会淋雨。
裴元洵道:“住在城内的悦来客栈。”
他此番从甘州回清远县,提前打发走了同来的下属,只有东远跟在他身旁。
他们既没入住驿馆,也没去官邸居住,连许知县都不知晓他还在清远县。
他只想不管公务,在这里安静度过些时日,待姜沅回心转意,再带她们一道返回京都。
他说完,姜沅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
悦来客栈她清楚,那里距离保和堂很近,离她的住处也不远,只是没想到,将军竟然只在一个普通客栈住下。
不过,现在雨势不大,就算他打伞回客
() 栈,也不会淋湿衣袍。
姜沅找出一把天青色的油纸伞给他,送他到院门口,道:“天色不早,我就不留将军了。”
裴元洵接过伞来,垂眸沉沉看着她。
她今日穿着一身浅青色的裙衫,乌黑绵密的头发一半束起,一半柔顺地披在纤薄的肩头,她送他出来,手里也打了一把伞,这让他不由想起,当初在将军府时,每次下雨时他离开木香院,她也是这样打着伞送他到院外,等他离开时,她驻足在门口处,一直目送他离开才返回院内。
他相信,不久之后,她再回到木香院的时候,还会如往常一样,只是,不同得是,以后他不会再让她和宁宁受什么委屈。
过了一会儿,裴元洵沉声道:“好,你们早些休息。”
他打开伞,迎着风雨走进夜幕中。
姜沅推开门闩,正打算关门落锁时,他又稳步走了回来。
姜沅有些意外,她一手撑着伞,一手搁在门闩上,轻声道:“将军还有什么事?”
裴元洵看着她,沉声道:“明日是宁宁的生辰,我几时来方便?”
他今日提前来,是为了给宁宁送生辰礼,明日才是宁宁的生辰,生辰之日,要给她举办抓周礼,他不知姜沅几时回来,要先跟她约好见面的时辰。
姜沅想了想,道:“我明日早些从药堂下值,午时过后,将军便过来吧。”
裴元洵点头应下,又道:“我还要买些什么东西吗?”
他买了一大堆抓周的用物,笔墨纸砚,绢花红绳,书籍乐册,甚至还有竹枪铁棍,比姜沅准备得还要齐全,已经完全足够了。
姜沅摇了摇头,道:“不必了,将军费心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唇畔轻抿,不经意露出一抹淡笑。
裴元洵垂眸看着她轻浅的笑容,暗暗勾起了唇角。
他沉声道:“那明日一到午时,我就过来等你。”!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