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远,中右所的曹庄是山海关往辽阳的必经之地,因此辽东都司在此设立了军驿,就叫曹庄驿。
现驿丞是个姓牛的老头,早年是宁远参将的家丁,后来打蒙古鞑子负了伤便叫这参将派在曹庄驿当驿丞。
驿丞没有品级,也是个不入流的职司,但曹庄驿地处要道,迎来过往官员很多,所以中右所这边给曹庄驿的一应供应都不错,再加上曹庄驿本身又有百十亩地补贴着,所以老牛头这二十年来在曹庄驿过得还算滋润。
十五年前还娶了曹庄的一个黄花闺女,接连生了五娃,三男两女,把个老牛头喜得合不拢嘴。
只是,几天前老牛去了趟卫所回来后就有些精神不振,干什么事都心不在焉,婆娘问他什么事他也不说。
老牛为什么如此,皆因他去卫所的时候听百户大人讲了,沈阳的经略大人准备裁撤辽东都司所辖各卫所,包括各卫所辖的军驿也都要裁撤。
这意味着老牛可能会失去曹庄驿丞这份职司。
“麻将军这一死,莫说你老牛了,就是我们这帮人也不遭人待见。”那百户跟老牛说的明白,他们现在就跟没娘的娃一样不受人待见了。
麻将军说的就是从前的宁远参将,年初随山海关总兵马林讨奴阵亡的管开原副总兵事的麻岩。
看着百户大人都为自已的出路愁眉苦脸,老牛还能说什么,只能怏怏不乐的回到驿站。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话搁哪都不歪理。以前麻将军在时能照顾到他们这帮老弟兄,可如今麻将军自个都不在了,还有谁能把他这个残疾的老牛想在心中呢。
百户说经略衙门要搞的什么新军制老牛不懂,反正他知道包括麻将军在内的辽镇官兵们多半都死在了建州,所以眼下谁兵强马壮,谁就能当辽镇的家。
具体如何个裁撤法,经略衙门没下明文,但老牛离开卫所的时候看到几个穿着大棉袄,头戴大盖帽,腿系白绑腿的家伙们在跟卫所管册的镇抚使老刘争论什么。
看刘镇抚那一脸通红的样子,显是这帮自称是奉经略衙门下来清册的所谓皇军没给卫所这边什么好话。
卫所这些年也确是有些不像话,真个说能上阵打仗那是睁眼说瞎话,净是帮种地的玩意。
谁也不指望卫所这帮人还能替朝廷卖个命什么,可哪个能想到几万官兵就这么叫辫子兵给杀了个干净呢。
老牛想不通,到这会也想不到麻将军是怎么死的,他手里那几百家丁又是怎么没的。
不能细想,因为一细想老牛鼻子就酸,那些个家丁里的老人哪个不是他老牛熟悉的。
这往后老兄弟们逢年过节聚一聚都没法子喽。
眼面前也得顾着自个这一家老小,五个娃呢,大娃过两年就得讨媳妇,要是没了驿丞这差事,老牛怎么养活一家老小,又怎么讨儿媳妇呢。
这驿站跟着自已十几年的几个老伙计又怎么办?
老牛那是真愁啊,但现在经略衙门还没具体说怎么个裁撤,他就不好跟下面的人说,只能憋在心里。
这也是人老了的缘故,要搁十年前听说这事,老牛肯定带人上去闹。百户那边不也说了,沈阳经略衙门那边天天有各地卫所的人过来闹,听说闹事的人里都有参将、游击。
但似乎也没闹出个什么事,那经略大人可是皇帝派在辽东的钦差,当兵的管着,当官的也管着,当百姓的更管着,那支把建奴打趴了的皇军也挺着这位经略,这辽镇的文武也就是敢嘴里闹闹,哪个还敢真给经略大人来一出辕门哗变的戏码来不成?
辽东如今可没李太傅撑着喽!
十年前关门兵变那会,辽东人心那是一个齐,把个税使高太监硬是给撵出了山海关,后面来的那个姓张的公公不是也没敢搞什么秋后算账嘛。
为啥?
就是因为咱辽镇的官兵心齐!
可现在,哪还有什么辽镇啊。
老牛心酸,李太傅一死,辽镇上下就好像没了精气神。这一回打建奴,又把整个辽镇给折了进去,尔今都是什么皇军的天下了,听说那帮皇军还是听一个太监的。
啧啧,这真是世道变的很,一个太监都能带兵,难不成朝廷真就没人了不成。
不过就算裁撤,也不应该裁到驿站吧?
老牛觉得百户的话未免有些多虑了,驿站可是管着车马迎送之事,不管是地方还是京里,每年有多少官往来啊,这要是没了驿站,这些官吃什么住什么。朝廷的汛道还要不要了,没了驿站,军情谁来递送呢。
便真是要裁撤辽镇,多半也是裁那些不能打仗的卫所,驿站这一块不可能动的。
老牛越想越对,这正想着呢,驿卒王三过来说是京里来人要住驿站,拿的是锦衣卫的贴子。
老牛心里有事,这会别说是锦衣卫,就是东厂的人来他也懒得去招待。就叫王三自去给安排住处。
当一天和尚撞一天钟,只要一天没把他老牛裁了,没把这曹庄驿撤了,他们就得把事做好。
“刘公公,我看今晚就在这里住一夜吧,明日就能到辽阳城了。”
锦衣卫试百户李维很是恭敬的帮宫中那位刘公公将行李从马车上提进房间,又出去叫驿卒打来热水来给刘公公洗个脚。
这位刘公公就是司礼监文书房的写字太监刘时敏,此番出关是奉司礼监差使往建州堪验亲军人数,以便内廷报皇爷封赏的。
因为辽东原是没有镇守太监,所以也没有镇守府可供行文,所以有关内廷堪验等相关文书现在都是直接送到沈阳,由经略衙门再转送建州镇守太监处的。
刘时敏出关有些迟了,他原是应该上个月就出关的,只是司礼监掌印孙公公觉得太急的话,可能会让建州那边生什么疑心,再加上户部拿不出封赏平奴官兵的犒赏,这事便就拖了一阵。
孙公公倒是有心从内库拨些银子犒赏亲军,毕竟亲军是御马监所属,是他内廷的兵马,可皇爷病重着,管库的太监没有皇爷的手谕不敢往外拿银子,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过山海关时,辽东税使张晔公公设宴款待了刘时敏,并按规矩赠送了三百两程仪。
这个张公公当年任通湾税使时,跟东林党的李三才关系十分紧密,两人联手在张家湾开发地皮,很是赚了一笔。
驿站弄好了饭菜,李维将贴子递给驿卒勾画,又将所带的住驿凭证撕下一格交给驿站做核算凭证,这才上楼请刘公公用餐。
刘公公话不多,又喜欢看书,一路在马车上都是手不释书,吃完饭后便要李维他们自歇着。
夜色很快黑了。
刘公公看了一会书不自觉就睡了,一天马车坐下来,饶是他年纪不大也累的呛。
驿站里也没有别的客人,驿卒们把马喂了之后就关门休息了。老牛不住驿站,他家离驿站也就两里地,见晚上没事便早早回去了。
大概戌时三刻左右,一个人影却摸黑走到了驿站大门,然后取下门栓在门后侯着。
约摸小半柱香后,一队明显是官兵的壮汉悄悄摸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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