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呕!!”
萧绎一阵呕吐,向铜盆吐出些许污秽之物,房内随即恶臭弥漫,僮仆赶紧将铜盆端了出去,另一人扶着萧绎躺下。
大医正姚僧垣转出去,检查萧绎的呕吐物,不一会回到榻前,询问萧绎的感觉如何。
一脸苍白的萧绎,气息虚弱,躺在榻上一动不动,勉强睁开独眼,轻声说:“好了些,但还是胀痛。”
“如之前一般胀痛?”姚僧垣再问,见萧绎点点头,姚僧垣眉头紧锁。
这下,束手无策了。
侍奉在一旁的萧方诸,见名医这般模样,知道病情不妙,看着躺在榻上奄奄一息的父亲,眼眶发红。
同在一旁的湘东王妃徐昭佩,默不作声,面无表情,而萧方诸之母王氏已经泪眼朦胧。
今天是三月初六,三月初三上巳节那日,萧绎携家人郊游,用过小食之后,忽然腹部胀痛,痛得不行,似乎中了毒。
医师很快赶来,为萧绎催吐,尽可能将肚里的毒药吐出来。
萧绎吐是吐了,可腹部和胃部依旧胀痛,只是不至于疼得如同刀绞。
对呕吐物的检查,没发现投毒迹象,让狗吃了些,狗没事。
王府佐官们又对郊游时所有食物、食材进行检查,没发现异常,喝剩的茶、水,也没问题。
仔细琢磨湘东王出事前的情况,也没发现什么投毒迹象。
最大的可能,是柿饼有问题。
因为湘东王患“痔”,这几年常食柿饼调理,而柿饼一旦和鱼、蟹混吃,容易引发腹胀。
但是,湘东王明白柿饼的食用禁忌,所以从不会将柿饼与鱼、蟹混吃,上巳节当天,吃柿饼的前后,都没有吃鱼或鱼羹、鱼汤。
且柿饼均已试毒,湘东王还分了一块柿饼给孙儿萧庄,萧庄吃后并没事。
湘东王所吃饮食,同座的王妃徐昭佩也吃了,甚至共饮一壶茶,并没有事。
所以,王府佐官经过反复排查,排除了有人投毒的可能。
但湘东王回府后,胃、腹部胀痛不止,虽然不至于痛得嗷嗷大叫,但却吃不下多少东西。
无论吃什么、喝什么,不一会就会反胃、吐出来,能留在肚子里的食物,微乎其微。
对此,王府医师想了很多办法,却收效甚微。
湘东王妃向太后求助,于是太后派大医正姚僧垣来湘东王府给湘东王看病。
姚僧垣仔细检查了许多遍,没发现湘东王有中毒迹象,根据其症状判断,很可能是积食症引发肠胃不适。
姚僧垣也想了很多办法治疗,但依旧收效甚微,湘东王胃部胀痛,全无食欲,吃多少,最后都会吐出来。
不得已,姚僧垣用了狠招,熬粪汁至沸腾,然后待其变得温热,给湘东王服下、催吐,以期吐出肚子里积累的“宿食”。
但方才那么一吐,姚僧垣检查呕吐物后发现,除了粪汁,并无其他“宿食”。
又因为湘东王吃什么吐什么,所以再好的药也无用,因为吃不下,就无法调理肠胃,肠胃不行,就是吃什么吐什么。
所以湘东王这两三日来基本没吃什么东西。
任何人,两三日不吃食物,都会熬不下去,即便没病,也会饿死。
湘东王现在就已经奄奄一息,面色惨白,独眼无神。
若连名医姚僧垣都束手无策,那么,湘东王就真的没有救了。
这几日一直守在榻边的王氏、萧方诸以及萧庄,看着奄奄一息的萧绎,一脸苦相。
而面无表情的徐昭佩,人人都知道她和湘东王是怨偶,斗了几十年的气,如今湘东王眼见着就要不行了,王妃不面有喜色,就已经不错了。
外面有人来报,说几位辅政大臣来探病,徐昭佩便和姚僧垣一道,连同世子萧方诸转到外间。
房间里除了僮仆,只有王氏和萧庄守在榻边。
王氏看着奄奄一息的萧绎,回想姚僧垣那一脸凝重的表情,知道大事不妙。
萧绎吃不下东西,也亏得这几日不停喝参汤,哪怕大部分都吐出来,也能有少部分留在肚里,吊着命。
但也逃不过油尽灯枯。
萧绎这一走,她和妹妹就成了寡妇,而王妃徐昭佩,作为正室,就是王府名义上的一家之主。
徐昭佩一直惦记着世子之位,到时候必然闹事,找太后闹,要让萧庄来继承湘东王位,届时,有得折腾。
王氏越想越伤心,却不敢哭出声,轻轻捂着嘴,极力压制着悲伤。
看着独眼紧闭的萧绎,她只想问: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好端端的饮食,我们吃了没事,大王吃了就出事?
。。。。。。
夜,寝室,薛月娥见姊姊被李笠拦腰抱起,往床那边去,只觉呼吸急促,赶紧跟上。
今晚,君侯是属于她和姊姊的,所以,她要和姊姊为所欲为。
结果门外侍女禀报,说夫人求见。
听得这个禀报,薛氏姊妹心中悲愤:不讲道理啊!一个月三十天,你都独占李郎十几天了,还要多占!
李笠见姊妹俩一脸幽怨,觉得尴尬,只能哄了哄,然后整整衣服,转到外间。
却见黄姈一脸严肃的坐着,看着自己。
仿佛捉了老公偷情现行的老婆。
‘这个时代男人纳妾是合法的!’李笠自己提醒自己,走上前,要在黄姈身边坐下。
结果黄姈起身往外走,李笠见状一愣,随后明白,便跟了出去。
来到院子,侍女们都远远站着,除了他夫妇,院内再无别人。
黄姈看着李笠,低声说:“妾睡不着,想着时局,辗转反侧。”
“你是说湘东王的安危?据说湘东王是吃坏肚子,未必会死嘛。”李笠回答。
黄姈又说:“湘东王情况不妙,要是死了,必然是某位当朝皇叔辅政,无论是谁,与你都无多少交情。”
“新税制,恐怕会有反复,到时如何是好?”
李笠抬头看着天上繁星:“谁敢?谁敢让税制反复,我就搞事,而且一旦湘东王不测,我就坐山观虎斗,这道理你肯定懂,还问?”
黄姈盯着李笠,真想问“是不是你投的毒”,但这么问没有任何意义,于是换了个说辞:
“妾实在想不明白,湘东王怎么会被人投毒的。”
李笠见夫人明明是来打听的,却不直接问,心中有数了。
有些事情,还是得让枕边人知道,只是要讲技巧:“投毒...湘东王并没有中毒,不是说吃坏肚子么?”
黄姈此来,其实就是要探李笠的口风,见李笠没有完全装傻,继续问:“不是投毒,那怎么...明明都已经...”
“四娘,湘东王确实没有中毒,那么多名医都去诊断了,并无中毒迹象,不是么?”
“啪”的一声,黄姈一巴掌打在李笠脸上。
李笠明明提前预判出夫人的动作,却没有躲避。
“有蚊子。”黄姈说完,要将右手收回来,却被李笠握住:“我知道。”
借着附近昏暗的火光,可见黄姈右手掌心,有一只被拍死的蚊子,以及点点血迹。
黄姈再问:“怎么会呢?我想不明白,你...能给我分析一二么?说说,可能是什么原因。”
很明显,黄姈猜测李笠是幕后主使,但不点破,却很想知道湘东王“吃坏肚子”的原因,才这么问。
李笠不想夫人有心病,便“分析”起来:“那好,我试着分析一下,若真有人投毒,其手法可能是什么。”
“说到投毒,我认为,湘东王妃,有充足的投毒动机,为了她的亲孙子。”
这没错,黄姈点点头,李笠继续说:
“但是,湘东王也必然提防王妃,用餐前的试毒环节不会少,所以,王妃想要不露痕迹的投毒成功,并且在事后撇清关系,那是不可能的。”
“湘东王妃会为了孙子的名分,豁出一切,但必须保证自己事后安然无恙,如此,才能为孙子争取名分,所以不能投毒。”
“但是,却可以利用食物相克的原理,来达到目的。”
黄姈听到这里,瞪大眼睛:“这不可能吧?听说湘东王知道吃柿饼的禁忌,且吃了几年,不可能出现食物相克、吃坏肚子的情况。”
“然而还是出现了,四娘猜猜,为何会这样?”
黄姈摇摇头,李笠伸出右手,弯曲食指,刮了一下黄姈的鼻梁:“空腹,不能吃柿子,否则肚子容易不舒服,对吧。”
黄姈点头,李笠再说:“原因,是柿子里含有大量鞣质,这鞣质,就是导致柿子吃在嘴里发麻发涩的罪魁祸首。”
“熟透了的柿子,鞣质略低,未熟的柿子,鞣质较多,所以很涩。”
“空腹吃柿子,柿子里的鞣质和酸酸的胃液发生反应,形成沉淀并变得粘稠,如同浆糊一般,于是人就会觉得肠胃不舒服。”
原来是这个道理,黄姈默默点头,李笠竖起右手食指,在她面前晃了晃:
“但是,即便不是空腹吃柿子,也容易出问题,那就是短时间内摄入过多鞣质,同样会导致鞣质与胃液和胃里的食物反应。”
“形成大量粘稠液体,把胃里的食物粘结成团,坚硬如石。”
“成团的食物,可大可小,小的可能只有指甲盖大小,大的,可能有鸡蛋大小。”
“成团的食物无法往下走,也吐不出来,本身也无法消化,真就像一块石头,留在胃里。”
“这种病症,名为‘胃柿石症’,为常见病。”
“胃柿石形成后,或者能从胃部勉强往下走,却走不畅,最后将肠子堵塞,是为肠梗塞,会要人命的。”
“胃柿石留在胃里,虽然不会致命,却会让胃很不舒服,影响胃的功能,形成慢性病,譬如胃溃疡,甚至胃出血。”
黄姈听着听着,目瞪口呆:原来是这样。
李笠继续说:“中老年人,一旦食用柿子不当,形成‘胃柿石症’,极易导致胃出问题,毕竟胃用了几十年,已经磨损得千疮百孔。”
“最可能出现的就是胃出血,这会要命的,你想想,胃出血,就是胃受伤了,人吃饭喝水,就是往伤口撒盐,只会刺激胃,让胃疼得直哆嗦。”
“所以吃下去的饭,喝下去的水,都会吐出来。”
“更严重的是,一旦胃出血,伤口因为胃柿石的存在,无法愈合,伤势会恶化,或者伤口扩大...”
“一个袋子,裂了个大口子,里面的东西撒出来..胃要是开裂了,人吃下的东西,既不能消化,又透过裂口,进入胸腔,感染更多器官...”
黄姈听到这里,只觉后背发凉:这果然不是投毒,确实是吃坏肚子,但后果,和投毒是一样的。
她很聪明,很快注意到一点:
李笠开头提到了“短时间内摄入大量鞣质”,而不是“短时间内摄入大量柿子”,其实已经是不言而喻。
李笠就是主谋,手段,是将制作蓝黑墨水必须的鞣质(鞣酸),作为“药引”,引发目标人物“吃坏肚子”(患上胃柿石症)。
目标人物所吃柿饼,其本身所含鞣质应该不过量,所以并不是元凶。
当然,吃进肚子里的柿肉,恐怕已经形成了胃柿石。
至于这一目的如何实现(譬如过量鞣质放在食物里却品尝不出来),而不让其他共饮共食的人避免“吃坏肚子”,就没必要问了。
“三郎,若湘东王死了,只会是别人渔翁得利,你,怎么办?”黄姈再次问起这个问题。
李笠选择动手,自然有动手的理由,但黄姈不希望被别人渔翁得利。
李笠再次抬头,看着天上繁星,笑道:“怎么办?你猜。”:,,,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