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钟远还想问些什么。
但他实在太累了,当脑海中再次浮现这个人的面容,心魔再次猖狂地撕扯他的经脉。
他不记得自己有没有问出口,只觉得头晕目眩,身体轻盈得像是要随天边的云一起散了。
再次睁开眼时,似乎过去了很久,又似乎只过去了片息间。
他看到了一片云海。
广袤,厚重,被月光照亮着,在他的脚下流动。
林钟远眨了眨眼睛,意识到自己是在空中飞着,不,是被什么力道托着,朝着某个熟悉的方向缓慢飞行。
他看向自己的手背,图腾还在,只是颜色有点淡了。
于是他喊了声,“三白?”
许久,听到了一个低低的应答。
“嗯。”
林钟远又想了一会儿,问他,“是你在驮着我吗?你这样太累了,让我自己御剑吧。”
“再等等,”三白的声音答道,“过了这两座山,就远离他们的战场范围了,到时候更安全些,御剑飞得低了也没事。”
林钟远想了想,没有拒绝。
“那你先出来吧。”
再这样下去,他这幅身体就要拖累金乌了。
唯有上古神兽能做到的一体两魂状态,是极度危险的,只会让不同的两个个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现在他心魔尚且未平息,因为方才的战斗,修为更是跌落了不少,这样下去,真的很不好。
多少天以来,无论他说什么,三白都是没有任何质疑,全听他的。
唯独这次,他让三白出来,恢复原来的样子,他不肯听了。
三白说,“这金乌神兽,不当也罢。”
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又如何?
只要他还在,三白想着,起码能同生共死。
“……你出来吧,灵力这么用太奢侈了。”
林钟远声音很小,他身上的血迹已经用术法清理得干干净净了,可开口时,隐隐还有血气透出。
三白只一边带着他飞,一边说道,“你之前说银耳羹还是冰镇的好,但今天估计没条件给你冰镇了,就喝热的吧。”
林钟远:“三白,我已经……”
三白:“其实,那只鹦鹉不是只会说吉祥。”
林钟远沉默了片刻,不肯轻易转移话题,“为什么不肯出来,我没那么容易死的,但是你不一样,这世间不能没有金乌,世界塌了,还有什么生灵能幸免,没有的。”
“我临走的时候,隐约听到你叫我似的,但好像是鹦鹉在学你平时叫我的声音,是不是错觉,回去就知道了。”
“三白,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知道什么、想起什么了?”
林钟远呼吸有点急促,“在我管你叫三白之前,你原本……原本叫什么?”
“……”
三白没说话,而是带着他穿过云层,来到了低空处的某座山峰上,“到了,在这里休息一下吧。”
林钟远扶着一旁的树干站稳,低头看去。
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景色,旁边有个荒废破旧的凉亭,可以避雨,林间能看出生态不错,偶尔还有松鼠窜过。
他确实有些累了,但是又不太敢休息,怕万一睡过去了,再醒来就更没法走了。
长剑拔出,灵力附着,林钟远手中掐诀,眉心紧紧蹙起。
他听到三白的声音:“你身上还有带丹药的,先吃点吧。”
林钟远摸了摸兜里,还真的有一袋子,干脆就随意拿了几瓶出来,看到了平息灵力躁动的,补充灵力的,都一股脑吞下去,又在附近找了些水喝。
而后踩上了剑身,继续向前。
他的境界还并不稳定,这次的心魔发作,似乎太猛烈了些,御剑时也不敢太快太高了。
过了一会儿,又过了几个山头,三白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原本名作深白。”
林钟远手指一颤,微微收拢,默不作声地继续听了下去。
“给我起名字的人……说,金乌都是通体乌黑的,可用黑字作名不好听,不如就叫深白,所谓物极必反,深白也必然是黑。”
林钟远听了,忍不住轻笑了一声,“什么歪理,比我还能胡诌。”
三白也笑了,“可我挺喜欢的。”
林钟远无声摇头,心说你怎么什么乱七八糟的都能喜欢。
“我的确机缘巧合地知道了一些事,一开始我以为只是自己走火入魔了,或者是做了个梦,可越到后面,就越觉得……也许是真的。”
林钟远心头微跳,控制着自己的语气,尽力镇定地问他,“什么时候?”
“看到你另一张脸的时候。”
“……”
“那天,你说要去救人,捏了另一张脸,做了一个替身出来,看到你那副模样的瞬间,我忽然觉得有些眼熟,很快,脑海里就出现了很多片段,你说,是不是很有意思?”
“……”
“在那些不应属于我的记忆片段里,有一个人,我总是会遇到他,爱上他,然后看着他不停地死去,死在我面前。”
“……”
“无论我多么努力,多么不顾一切地阻止,悲剧还是会发生,那些片段都太真实了,我能……能看清里面的每一个细节,鲜血如何流淌,伤口是什么形状,还有死亡那一瞬间他脸上的表情。”
“……”
“我以为这是一个梦,时间久了会忘的,但是没有,它们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完整了。”
“……”
“你说,这人每次都抢在前面去死,到底是为了什么?”
三白的声线微微发颤,像是在发笑,又仿佛不是,“我还记得那一次,他就挡在我面前,挡住了那个本该杀死我的东西……他的尸体,他的尸体头一次被那么完整美好的保存下来,头一次,至少没有死无全尸,没有魂飞魄散,你说,我是不是应该知足点。”
“……”
林钟远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浑身冰冷。
“还有一次,我看到他流了好多好多的血,因为骨头、内脏都碎了,肚子都变得瘪了下去,像是瘦了很多那样,根本看不到呼吸起伏,我让他撑住,还可以救的、可以有办法的,他说渴了,我就去拿了一杯水,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咽气了。”
“……”
什么?
林钟远搜刮自己脑海中的记忆,完全不记得有这一幕。
可接下来,三白继续说着,又是他记得的事了。
“后来,我终于尽力想起他是谁了,想阻止他去死,可是已经晚了,我根本留不住他的魂魄。那个世界真残忍,我明明已经准备好一切,做了那么多的事,该是我魂飞魄散的。”
“……”
“每一次,每一次,我明明只想让他活下去,其它的都不想管,可他总是为了什么天下苍生,为了什么大道正义,为了整个世界,就这样死在我面前。”
说到这里,三白的话锋一顿,忽然像是轻笑了一声,叫他,
“林钟远。”
“……啊,嗯?”
林钟远一惊。
“你说,他这样……是不是很过分?”
林钟远沉默。
“我要是每次都让他得逞,是不是太失败了点?”
林钟远:“……”
不,不失败?
我现在说不失败来得及吗?我这都进气少出气多的你干啥啊!
“不过,没关系。”
三白又放轻松了语气,“这次不会了。”
林钟远又是捏了把汗。
这次不会了是什么意思?
他有什么打算?怎么回事?
他想问系统,想和系统商量,但三白还附身一刻,他就一刻不敢贸然行动。
就只能好声好气地劝劝,“三白,你先……先出来呗,这样多不方便啊。”
“你累了吧,累了的话,等会儿我们不要御剑了,反正……路程也不远了,我们改坐马车吧。”
林钟远确实累了,在这种时候动用灵力御剑已经算是在冒险。
对寻常人来说,在有伤病时强行运转灵力,算是雪上加霜,可对于一个本就将死的人来说,就好似手上多了道口子,相比之下也不算什么了。
他还是在一处僻静的旷野回到了地面,缓缓落地。
再向前一段距离,就是一个驿站,应该能买到马车。
林钟远没急着过去,而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从身上翻找起来,开始在一张金纸上画符。
身体再虚弱,气力再薄,画符的时候,手也是稳的。
无形之中,金乌的力量默默爬上他的手臂,为他暗中助力。
不久后,他微微出汗,终于完成了这道符咒,而后将它叠成了一个纸鹤,为其注入灵力,指尖一点。
“去。”
那纸鹤便瞬间被光华笼罩,获得了短暂的生命似的,腾飞而起,朝着远方飞去。
林钟远闭了闭眼,想着,这样应该就好了。
会好的。
就算七大宗门都卷入其中,出云门……是他的师门,定能助他将真相大白。
遥远的千里之外,纸鹤会带去的他的讯息,以及他的一缕意念。
三白问他,“这样就可以了吗。”
他点点头,“这样就好了。我也不用什么事都亲自去做。交给他们,我很放心。”
始作俑者的七人已死,对修界来说,却不存在死无对证这一说法。
恰好相反,就算有人会质疑林钟远带来的讯息,那只需要当场招魂来问,初死之魂大多还保留自我意识,有修为的道士更不例外。
无论那七人的师门是否打算善存他们的魂魄,灵魂都是无法说谎的,混沌之中只能选择说实话,或者沉默。
到那时,修界如何动荡,牵扯出多少有名有望的大能,会不会再掀起什么内斗,都与林钟远无关了。
与他无关,就算有关,他也管不了了。
到那时,修界内部的腐坏,自然会惊动上界仙人,回来清理门户,肃□□气。
林钟远做完这些,总算放下心来。
这样一来,至少任务积分不用担心了,他搞出的这个大事情,定然会影响颇广,到时候只要这个位面没彻底崩了,积分就跑不了。
他咳嗽两声,御剑改为了徒步,缓慢向前方的驿站走去。
“三白,你真不出来吗?我这样去见凡人,太引人注目了,你出来,我们两个人更好的。”
话音落下,一道障眼法落在林钟远的身上。
他低头看向自己,已经变成了寻常人的穿着打扮,立刻哭笑不得。
“三白啊……”
“走吧。”
林钟远挠挠头,不好意思道,“不是,我是说……我没带钱。”
三白:“……”
林钟远:“……”
空气静默了一秒。
三白问他,“你不是下山来买东西的么?怎么没带钱?”
林钟远也很无辜,很不好意思地从身上摸出了一个孔明锁,“我都用来买这些了……在山上呆着无聊嘛,就,还买了两个,一个给你呢。”
说完,又从兜里掏出另一个孔明锁,以及一个漂亮的小玩具机关雀,一个制作精巧的暖手炉,外层是镂空雕花镶嵌了几颗漂亮碎宝石,一个卡在迷宫走道里的钢珠,托在手掌心可以用倾斜的方法控制钢珠滑动来玩,一个可以挂在门上的平安锁。
通通都是华而不实,完全没用的小东西,只能拿来打发时间。
三白这才知道,林钟远这次竟然没说谎。
是真的买了这些没用的。
林钟远没说的是,他这些时日从各处收集了不少这样的小玩意,就是怕自己不在的时候,三白会太过无聊。
人无聊的时候,是很容易多想的。
“那个暖炉上的宝石是真的,应该花了你最多的钱,拿这个抵一辆马车,绰绰有余,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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