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
入夜之后的鸣凤城,城门紧闭,繁华与热闹褪去,惨白的月光照耀着大地,照耀着成片起伏的屋宇檐角,为这个向来热闹的城市,难得的增添了几分幽寂。
打破幽寂的是一更的梆子声响,更夫一手持木槌,一手持铜锣,背着大麻布袋子,走过大街小巷,如破锣一般的嗓子,高呼着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血!”
不知何时,亦不知从何地流出来的血,如同是下过大雨之后的街道上,青石板砖上溢出了水一样的,染湿了街道,染红了更夫的鞋底,染红了更夫的双眼。
一滩一滩的血迹,如小溪汇聚一般,蜿蜒流淌,触目惊心。
更夫一脚踩在血迹上,惊的脸色煞白,他扭过头,瞪大了眼睛寻找鲜血流流来的方向。
一扇大门敞开着,门口处,歪歪扭扭的躺着几具尸体,风吹过,大门前悬挂着的两个红色灯笼,呜咽作响。
摇晃着的灯光,映照出两个字——韩府!
……
南城韩家,一夜之间被人灭门,一家上下六七十口人,无一活口,血腥之气冲天而起,消息传出,举城震动,人心惶惶!
江枫收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的上午,确切的说,江枫并不是收到了消息,而是有人将这个消息告诉了他。
告诉江枫此事的是卿雅。
卿雅在煮茶,她双手十指修长柔嫩,手腕纤细如初冬刚从田地里采摘出来的嫩藕,这样的一双手,不管做什么事,都是有着一种天赋赋予一样的美感,哪怕是逞凶杀人。
卿雅煮茶,她的茶艺并不如何的精湛,好几个程序都是出了一点小问题,但这并不妨碍那一双手所带来的美感,或者说,有着这样一双漂亮的手,不管在做什么事情出了什么问题,都是可以并且值得被原谅的。
不同于在外人面前,卿雅薄纱蒙面,今日与江枫相见,卿雅未蒙薄纱,精致小巧的面庞,有着惊艳的美感。
这是一个做什么事情都有着极强目的,或者说有着极强自知之明的人,显然,她知道自己在茶道方面并不擅长,也知道自己煮茶的时候很有浪费那上好的茶叶以及那好不容易被搬运过来的山泉之水的嫌疑,不过即便如此,她仍旧是淡定的,不见半点慌乱,那是一种云淡风轻的淡定,从从容容,即便是做错了,依旧有自我的坚持。
这种坚持,也是一种美感!
茶水经过数道繁复的工艺,终于煮好,卿雅沏了一杯茶水,推到江枫的面前,温婉一笑,说道:“得知韩家被灭门,你似乎一点都不吃惊?你能告诉我,是为什么吗?还是,在这之前,你早已收到了相关消息?”
江枫拿过杯子,泯了一口,淡淡说道:“我为何要吃惊?”
出乎江枫意外的是,这茶水的滋味不赖,初入口有着淡淡的苦涩,入喉之后,回味绵长。
“韩家上下,六七十口人全部罹难,韩玉与韩万名父女,亦不例外,据我所知,那韩玉,可是与你颇有交情,当初就是因她之故,你怒而杀邱涵宇,进而得罪了邱家。”卿雅缓缓说道,目不转睛的看着江枫,要将江枫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都收入眼底。
可惜注定是要让她失望了,江枫神色如常,不见半点变化。
“你错了,我杀邱涵宇,从来不是为了韩玉。”江枫摇了摇头,他杀邱涵宇,是为了他自己,是为了周妩眉与朱铃,最次才是为了韩玉。
如果仅仅是韩玉,以他与韩玉之间的交情,那份交情还不足以构成足够他出手的动机,让他冒着风险杀掉邱涵宇,即便邱涵宇再怎么的叫人憎恶。
“哦,外边都传,江大少冲冠一怒为红颜,或许鲁莽了点,却也引无数闺中少女心折,敢情所有人都弄错了。”卿雅微微一笑,说道:“可是就算如此,听到这样的噩耗,总该有点表示不是吗?至少,你应该惋惜,想那韩家,万贯家财,一门破碎,家产旁落,多么遗憾?想那韩玉,如花一般的年纪,惨遭毒手,又该是如何的让人痛怜?”
“你来找我,为的就是让我有所表示?那么,我该如何表示?”江枫放下手中的茶杯,看着卿雅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眸,慢慢说道。
“噗嗤……”
二人眼神对视,卿雅终究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声来,她摆了摆柔若无骨的手,说道:“无趣,真是无趣之极。”
“要真死了那么多的人,才是真的无趣。”江枫冷笑。
“看来你还是在意的,只是我的表演不够精彩,无法让你入戏。”卿雅叹息说道。
每一个女人,都是天生的演员,如果这种天赋,在后天得到修炼的话,那么这种演戏的天赋,堪称妖孽。
卿雅无疑是在这方面有着极其妖孽天赋的女子,一颦一笑,都是那么的引人入胜,但是她犯下了一个很大的错误,那就是,坐在她对面的是江枫。
她演戏,江枫自然是乐得看戏,倒是要看看,这一场戏,最终要往哪个方向演,或者说,是要看一看,卿雅要演到何时,才肯罢休!
“韩家的事情,发生的很突然,我原本以为,你这边应该是要坐不住才是,哪里知道,和我所想截然不同,你太镇定,太冷静,太可怕!”笑过之后,卿雅紧盯着江枫说道。
她一连用了三个形容词,语气递进,说到可怕这两个字,那般声音之中,多了几分寒意。
“可惜演戏就是演戏,你是最好的演员,我绝非是最好的观众。”江枫不以为意的说道。
“是啊,再怎么卖力的演戏,总要有愿意配合的观众才行,没有观众,一个人唱独角戏,再如何的精彩,总归难以继续。”卿雅依旧直视着江枫,说道:“说句实在话,我很好奇,你是真的冷静呢,还是冷血呢?”
话说到这里,不等江枫回答,卿雅又是一笑,说道:“韩家一事,只有一个用意,那就是栽赃嫁祸。”
“邱家。”江枫微微皱眉。
“这并不难猜。”对于江枫能够猜出正确答案,卿雅并不惊讶,相反,若是江枫猜不出来,那么江枫刚才的言行举止,则是有故弄玄虚的嫌疑了。
“你所导演的戏,比你亲身出演的戏,精彩许多。”江枫笑了笑道。
“可叹我还是爱演,总是将这两个角色混淆,这可不是什么好习惯,要改正才是。”卿雅说道,说的很严肃,好似有什么必须要改掉的毛病,并且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改掉才行。
“一个蓝风拍卖场,是撑不起这么一场大戏的。”江枫不去理会卿雅,自顾自的说道。
“一个蓝风拍卖场,的确撑不起这么大一场戏,当然需要多方配合才行,好在现在看来,还算成功。至少你这么冷漠的观众,都是表现出了一定的兴趣。”卿雅唇角弯弯,巧笑倩兮。
“兴趣,是需要利益来维系的,想必那是一份无法拒绝的利益。”江枫掀了掀眉说道。
卿雅轻笑,望着江枫说道:“你这个人,说起话来,总是那么一针见血,也总是那样的直白,让人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如果你需要客套,今天则不会出现在我的面前。”江枫不置可否的说道。
“客套话听的多了,有时候明明知道那是客套话,可总归会有点飘飘然,而你不同,你永远不会与我客套,所以在你面前,我可以始终保持清醒。”卿雅说道。
始终保持清醒?
江枫微微一笑,卿雅这话说的很有意思,一个女人,在一个男人面前始终保持清醒,不管双方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这终究都不是一种好的状态。
“只是有时候也不知道,这种清醒,究竟是好事,还是坏事。”紧接着,卿雅又是说道,她那看着江枫的眼神,在说着这话的时候,悄然多了几分娇怨。
她有一双极美的眼睛,哪怕以往薄纱遮面,让人无法目睹其真容,只是看着那一双眼睛,便可知那薄纱掩映下的容颜,是何等的绝伦。
江枫不动声色,这个女人太会演戏,或许有的时候,她都忘记了自己其实是在演戏,但演戏就是演戏,哪怕是演的再好,终究是在演戏,而诚如他自己所说,他绝非是最好的观众,卿雅的一言一行,对他而言,不过是欣赏一出戏罢了。
“说说吧,这一出戏,是如何演的。”江枫靠在椅背上,以淡漠的语气问道。
卿雅如秋水的眸中怨意愈深,好似是受了多么大的委屈,而后忽的又是一笑,说道:“我现在终于明白过来,你不是冷静,是真的冷血,所以你在看待所有问题的时候,永远都是冷峻可观的,这会在很大程度上,减少你犯错误的程度。”
“不过……”话语微微一顿,卿雅的目光依旧是落在江枫的身上,以一种颇为期待的语气说道:“还真的是很想看看,你在犯错误的时候,会是什么样的表现呢?”
“我杀邱涵宇,岂不就是一个天大的错误?”江枫并不避讳卿雅的眼神,直截了当的说道。
“我不认为那是错误,不然如何会有现在的这一场戏?”卿雅摇头,很严肃的说道,而后大概是觉得这一场独角戏演的有点乏味了,卿雅接着说道:“怎么说,你都是这场戏中的一个角色,还是一个至关重要的角色,说你是主角之一都毫不为过,你当然有权利知道这一出戏,是如何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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