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正月初一。一大早，林管家便来禀报：“老爷，太太，赐福太监已经出了驿站，正往咱们府上来。咱们是不是快快准备起来？”
这是皇帝的福字到了。每年过年前一个月，皇上便开始写福字。第一个福挂在乾清宫里，然后一直到封笔前都会写数量不等的福字，赐给宗亲大臣。在京里的宗亲大臣们过年前的某一天就会接到，与皇上关系越好，越早接到。外地的重臣宠臣，封疆大吏，边疆的驻守将军们也能接到，不过会延后一些。
扬州离京城不远不近，路途半月到一月不等，过年前半个月林海就吩咐林管家盯紧了驿站，看赐福的太监何时到。来江南赐福，先去官阶最高的两江总督府，也就是金陵，然后便该是扬州的巡盐御史府了，果然除夕前一天，驿站进了人。
之前林海还在猜测是不是除夕当天会上门，他很犹豫是不是要邀请赐福太监一起吃年席，毕竟人家大过年的来扬州办差，却叫人家回驿站孤零零的过年实在不好。可是除夕是家宴，叫太监一起实在心里膈应。哪知那太监十分体贴，并不上门来叫他为难，反而是正月初一一大早来，这就是好彩头了。
一家人大开中门，恭设香案，正装肃立等候，不多一会，便等到了赐福的一行人。待赐福太监捧出福字，全部人都望阙叩头袛领谢恩，皇上夸林海恪尽职守忠于王事，林海则感念皇上知遇之恩，并表达报答天恩的决心。
一番仪式结束，林海请赐福太监入内喝茶。这太监也并不推辞，整个扬州也只有林海配得一幅皇上的福字，这差事办完明日启程去苏州孙家给奉圣夫人拜年，所以今日时间很充裕。
黛玉已经退下回自己的院子里了，正堂只有林海与曦月招待。本来这陪客不该有夫人什么事，可曦月并不是普通意义的夫人，她本想和黛玉一起退下，被拦了。
来赐福的太监是林海和曦月都熟悉的人，小德子，顾总管的小徒弟。他笑眯眯地和林海喝茶聊天，一咕噜的官面话吉祥话颂圣话，曦月只在旁边端着茶碗撇着茶沫，一言不发。
说的差不多了，那太监叫随从拿出一个书本大小的平扁盒子，递给曦月道：“往来扬州不方便，咱家跑一趟这里，陛下便吩咐我顺便把这带给孙夫人。”
曦月唬一跳，这什么东西要大过年的带，还是跟着福字过来。
小德子接着说道：“陛下有话：‘上次很好，这是下阶段要的。’孙夫人，咱家把话和盒子都递给你了。”
曦月无语，大过年的老板来任务叫你加班，简直不当人。但还是摆出恭敬的笑容，行礼接过，道：“领命。”
明显皇上这做法也出乎林海的意料，曦月瞥到他呛了一口茶，但极力忍住了没失礼，调整了好一会才顺过来。
送走德公公，曦月拜别林海，回正院书房，屏退众人，才打开盒子。
盒子里首先是一封简短的信：详查泰州大小官吏和大户。
泰州是扬州下属的一个县，扬州大约三分之二的盐都出产于此地，因此不称呼县，特别升级为州，一地长官也是设的知府而不是知县。这个地方既是产地，更有最初的库房，曦月不用查都知道一定很多猫腻。除了她这边，皇上还有很多别的消息渠道，连查访的命令都下到她这边了，说明皇上要开始找突破口介入了。
她要怎么查呢？她又不在泰州，而且她是女眷，注定是从女人圈子打听消息，去盐场，去仓库，去找当地官吏都不是她能做的，所以这是要她做什么？
曦月想的头痛，这命令就不能下的清楚明白吗？指令不明确的甲方老板就是难伺候。
从头来捋一捋，她干的是和官家夫人皇商夫人们交流的活，查泰州，她必须去泰州，但得有个好理由，不然这年头出行这么苦大家都是宅家的。哎暂时没想法先放一放。
反过来，泰州官吏女眷来这里也不是很现实，但是大户太太来这里还是可以的，比如，她们有求于她，依附于她，送钱给她。
等等，难道是这个？
皇上要她开个口子，要泰州的大户官员跑来依附她给她送钱，趁机摸一摸各家的底子，毕竟她的人设就是爱玩，平易近人，这些大户家的夫人能合理合情见到她，她再在各家的轮流游说中慢慢动摇开始收钱，这也合情合理。
所以是要做内应。
啊这，收钱这个真的已经过线。不行，她要完成任务不能走这个方法，得另想法子。就是最后只能这样，也必须回信问清楚，拿到明确的命令。虽说皇帝都喜欢玩这套“我不明说你自己意会，你替我背锅我要好名声”，但她是女人嘛，她不聪明，她意会不了，而且她需要好名声，日后和离或者林海去世好名声能救命，绝不能这么轻易就下场，除非皇帝给保障。
想清楚后，曦月把短信烧掉，然后再看回盒子，发现盒子里居然还有别的。似乎是有字的红纸，大概两个巴掌大小，却是倒扣着的，看不到写了什么。
曦月把那一叠红纸拿起来，翻过来，一看却愣住了：全是福字。一共五张，分别是行书福，草书福，隶书福，楷书福，小篆福。盒子最下面有一张字条，写着：
“亲笔所书五福，祝愿寿、富、康宁、好德、善终
子渊赠”
曦月这下是真的怔住了，曾经他们过年的时候会互赠五福。小时候在冷宫，太上皇是从来想不起这个儿子的，水清的母妃也早早过世，过年的时候前朝后宫一片忙乱，他们甚至吃不上热饭菜，更别提过年的红纸之类的东西。明明是过年，却比平日里更冷清，她觉得这样不好，生活要有仪式感，过年更要笑，要充满希望，没有长辈的祝福，也可以互相祝福啊。
她在宫殿后的一块大石头上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福字，把它送给了水清，水清受她启发，也在旁边的另一块大石头上刻了福字送给她，并约定好日后的每一年都会刻福字互赠。
一年年过去，她的福字只能说能看，水清却刻的越来越好看，还解锁了不同的字体。水清被选为新帝后，虽然他们此时离开冷宫不缺红纸了，但这个活动还是保留下来。毕竟傀儡皇帝没有存在感也不需要写福字，只要不去前朝和太上皇那，活动还算自由，过年前一个月开始到大年初一，随便哪天偷个空子就能去把福字刻了。
水清亲政后反而再没有给她福字了。皇帝亲自写的福字都是有数的，毕竟这代表着皇上的信重，宫里宫外不知道多少人盯着，有哪些人能得到大家也都心里有数，要是皇上多写了，那都是要疯狂猜测谁新得宠幸了谁要被提拔了。就算真的偷着写了送她，她身份不够都不能挂出来，只能私藏，或者是送有瑕疵的，比如沾了墨点啊写歪了啊之类的。所以她拒绝了，何必搞得这么麻烦，她可以自己给自己写啊，不过是讨个彩头，都一样。
至于刻福字，年节前后多少事情要忙，更何况大家都盯着皇上呢，无缘无故跑去冷宫算什么，也就再也不去了。
没想到十年过去，她居然又接到了水清的福字，还是一口气五张，虽说大小比起皇宫统一赐的能挂大厅或者门上的福字小不少，每张纸不过两个巴掌大，但真是久违了。看来这是知道要叫她办的事情困难且过线，提前安抚来了，曦月不由得失笑。
皇宫
因为太上皇健在，总不能叫父亲低就儿子，所以除夕宫宴是分两处开的。皇上去慈宁宫太上皇面前做孝子，太上皇后、皇后、当今的兄弟姐妹和儿女们、大宗正等实权宗室都在此。而皇帝的后宫，别的远枝或无权宗室等则在坤宁宫里另开一宴，由宫令女官主持流程，石妃和小吴妃带领守岁。
慈宁宫里一片和谐，皇上彩衣娱亲得十分真挚，谁看了不夸，守岁时一片欢声笑语。坤宁宫里就比较沉闷了，在这里守岁的都是脸面不够大地位不够高不能去慈宁宫的，一群失意人凑在一起守岁，能有什么好气氛。
除了皇后宝座再最高处空着，往下左右是两个妃位的座，再下面是两个嫔的座。本来只有陈嫔一个嫔，结果过年前皇上晋封了贾元春为嫔，便有两个嫔了。她初封就是美人，大半年过去就被单独晋封为嫔，在后宫里可谓一枝独秀。就连生育了大皇子的周贵人，在大封后宫的时候只跟着晋封了美人，如今还没爬回嫔呢。
所以后宫诸人都把贾元春当眼中钉。
梅才人是侍奉皇上的老人了，正经大选秀女出身，眼见被中选女官出身的新人压一头，自是非常不服气的，看着元春坐在她上头，便忍不住要挑事。她一转眼珠子，对着旁边的卫才人大声道：“卫姐姐，咱们进宫七年多了，可如今却比不过人家才来半年的，可真叫人伤心。”
卫才人同梅才人是同批大选的，可却沉稳的多，听着话音不好，小声劝解道：“妹妹深得皇宠，迟早能晋升，或是有了功劳，更是水到渠成。如今大过年的，还是开开心心，叫来年顺遂才是正事。”
梅才人嗤笑，但也知道卫才人这是提醒她这场合最好别闹大，便不敢再高声说话，只小声阴阳怪气地嘀咕道：“有的人风光不过几个月，还不知道后头能不能继续维持呢，更是没功劳的。这是德不配位，说不定哪一日就要跌下来。”
元春保持住端庄的笑，仿佛什么都没听到。没闹大到满堂瞩目叫她松口气，不然可就要下不来台了。她位份摆在这里，不教训梅才人可不行，可这是坤宁宫，旁边还有宗室命妇，是正式宫宴场合，真计较起来她自己也颜面大失，风闻和八卦飞速传播，那真是丢脸丢到宫外去了。
类似的话语自从被封美人就一直没个消停，封嫔以后就更是甚嚣尘上，她早习惯了，只能微笑。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