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光纬知道陛下并非传言中奢侈无度, 但是这里有无数双眼睛看着,便将太守府收拾了一处当作宴饮使用,鲁良府邸修得大, 此处也十分宽敞。
皇宫总管李忠贤也在, 就用不到冯光纬做什么了, 只按照吩咐办事即可, 此次陛下与群臣宴饮上的都是带有奉贤城特色的菜肴。
大周官员与皇帝的关系更似唐宋, 平日里君臣同乐也是较为放松的。
侍女捧着菜肴鱼贯而入,太守府上一侍从正恭恭敬敬道:“陛下,此菜名为点珠翠。”
晏玄钰淡淡“嗯”了一声,侍女跪在榻前将菜肴举过头顶, 慢慢俯身放下后退到一边。
他向那道被着重介绍的菜看过去, 是一道素菜,只是摆盘实在太过精美, 如孔雀开屏时展开的姿态, 点点珠色追在期间,煞是好看。
“不错,赏。”晏玄钰拿起来玉箸尝了一些,他当然还是尝不出任何滋味。
他看向座下跟随圣驾的几位大臣以及奉贤城官员,打眼看过去就知道诸位各怀心思。
晏玄钰没什么表情道:“此处不是京城,只当寻常宴饮。”
这话就是大家可以开始吃的意思了。
但是在座的各位都醉翁之意不在酒,彼此试探交锋,话里有话, 放一桌好菜也尝不出好滋味。
晏玄钰觉得有点乏,呆在这里纯属是浪费时间,李忠贤偏头吩咐了几句,歌舞也开始了。
圣寿节的时候宫里也有歌舞, 只是和此处又是不同。以纱蒙面的歌女轻拨手里的乐器,倾泻出一段婉转的江南小调,舞女踏着小调甩袖而舞,十分柔美。
晏玄钰抱着欣赏艺术的心态看了一会,就没什么兴致了。
他从来不是热衷于看唱歌跳舞的人,每年春节他也就看看相声小品,他的审美登不上大雅之堂。
室内觥筹交错,歌舞升平。
一道道精美的菜肴如流水一般被端上来,冷掉的菜肴被撤下去。
“听闻冯大人在奉贤城到达奉贤城后短短数月就将奉贤城治理的井井有条,我等佩服!”
“冯大人.....”
声音不大,正好能传入晏玄钰耳中,他挥手停下几个正说着话的官员,向冯光纬附近的几人看去。
句句称赞冯光纬,却句句给他埋坑,从京城来的官员想必没人不知道冯光纬是因罪被贬来到奉贤城,且一开始只是被贬为县令,后来因治水有功才填补了奉贤城太守一职,但是一再提及冯光纬来奉贤城不过数月就有如此成就,让亲自下旨贬冯光纬的皇上怎么想?
何况当今陛下本就没有容人之量啊!
几人看到晏玄钰的目光向他们看去后,连忙不再发一言,纷纷向上座的晏玄钰行礼,晏玄钰的目光轻飘飘落在几人身上,没放过似乎已经完美隐身的闻永望。
有时候,不说话反而比说话更让人心里惴惴不安,晏玄钰两侧侍奉的侍从十分有眼力见的倒上一杯酒,晏玄钰放在嘴边轻抿两下。
皇上这是把话听到心里去了。有官员心里暗笑。
毕竟根据他们的信息,皇上是极易受人挑拨的。
冯光纬敛下神色,在那之后不管谁凑过来都以身体不适推辞饮酒,也没人再多作为难。
晏玄钰看着原本气氛冷凝的宴厅里随着舞姬起舞乐师奏乐重新恢复了刚才的模样,他面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眼前的菜肴。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不再多留。
室内歌舞声说话声顿停,众人皆俯首恭送皇上离去。
身为这个被恭送的皇上,晏玄钰本人已经没什么感觉。
身为局外人来看历史,晏玄钰还真有一分理解了明明天下将乱却还只知享乐的当朝者。
权力这个东西太美妙了,歌舞升平掩盖了百姓微弱的声音,只要他们奢靡的生活不受影响,谁会想去理会宫廷之外如何?
华夏百姓只要能活着,除了极个别之外,没人会去反抗一个王朝的统治,他们的请求是多么卑微啊,就只是活着而已。
但即便如此,还是有人会逼着他们活不下去,当民不聊生的时候就是揭竿而起的时候,一个个王朝的交替由此而来。
不过,放眼大周,不仅是内忧,外患更为严重啊。
演一个昏庸的皇帝也是很累的,他一边告诉自己急不得,一边又想快点做脑中想到的所有事。
晏玄钰走在后花园的凉亭里,这里早就驱散众人以供皇帝游乐用,晚上的风已经带了些许凉意,李忠贤在一旁执着灯,身后的太监们也各执一盏,将晏玄钰所到之处照的灯火通明。
晏玄钰刚刚饮了酒,酒意上来之后被风吹散了些。
他在凉亭坐下,不多时等的人就到了。
“陛下。”来人恭恭敬敬行礼。
赫然是虽有醉意眼中却十分清明的冯光纬。
晏玄钰轻轻叩着石桌,“我现在有三件事交由你去办,待我走后迅速落到实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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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几个官员正向晏玄钰说巡游之事,却听得太守府后院传来一阵吵闹声。
在众人面前,晏玄钰面露不虞:“李忠贤,去看看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是。”李忠贤低眉顺眼地下去,带了两个小太监快步离开了。
几个官员也面面相觑,不知道是该继续还是....
“继续说。”晏玄钰阖眼,面上露出不耐。
在正中间的官员是礼部的人,叫张文成,他看了一眼晏玄钰的脸色就低下头去,继续说道:“陛下,明日巡游从奉贤城向东.....”
说了统共没几句话,李忠贤就回来了,他打了个千:“回禀陛下,是太守夫人院中的嬷嬷和下人,已经命人都带下去了。”
原本听谁说话都兴致缺缺的晏玄钰像突然提起了兴致:“哦?所为何事啊?”
太守夫人毕竟是臣妻,若是有下人扰了前院只管拖下去打死就是,皇上问人家院里的事是不合规矩了。有官员暗地里摇头。
李忠贤继续道:“回陛下,是那下人手脚不干净偷了主家的东西,被夫人的嬷嬷发现以次充好欺瞒主家已久,这才鞭打了那下人。”
晏玄钰笑了几声。
“张卿,在奉贤城修建行宫要多久啊?”晏玄钰问。
“这....”张文成一愣,“臣....臣不知。”
他只是礼部官员,如何得知建造之事?
主位上的陛下已经像驱赶什么垃圾一样挥挥手,让他去一边了,“朕此行匆忙,倒记得父皇在垣都城有别苑?”
说完,他面露遗憾:“早知道朕就不来奉贤城了,连个行宫都没有,去垣都城多好。”
官员们集体失语,陛下难道本意是来住行宫的吗?
“行了,朕也累了。巡游之事另说吧。”晏玄钰扶了扶额角。
李忠贤立刻道:“诸位大人请回。”
在看向闻永望的时候,李忠贤瞬间变了个脸色,笑呵呵道:“闻大人留步。”
几个官员懵逼地离开了。
...
张文成与另一个官员一起往回走着,那官员临走前宽慰地拍了拍张文成的肩膀:“陛下行事一向如此。”
“我省的。”张文成笑了笑。
两人转头后就都各自变了脸色,皆是若有所思的模样。
...
晏玄钰宣了闻永望伴驾,又在凉亭里设宴,宣了乐师奏乐,身边貌美侍女相伴。
他半倚在榻上,全然无视了被自己叫来伴驾的闻永望。
晏玄钰听完曲子又在凉亭里与侍女玩闹了一阵,全然不顾座下还有位官员在场。
等晏玄钰听够了曲子,玩闹够了,才有人带着他们下去了。
晏玄钰冷着脸坐在飘着帷幔的凉亭里,心里骂了来到这里之后的第一句脏话,这闻永望真不好糊弄,竟一直在外面不声不响倒是沉得住气。
他一个眼神,李忠贤立刻心领神会,去凉亭外宣闻永望了。
闻永望进了凉亭眼睛也不乱看,向晏玄钰行了礼。
晏玄钰漫不经心道:“闻大人今日犹豫不决的样子,是想告诉朕什么事吗?”
闻永望抬头,脸上竟还是犹豫不决,“臣.....”
半晌,闻永望突然跪下行了大礼,掷地有声道:“启禀陛下,臣发现奉贤城太守在外搜刮百姓财物!不少城中富户家财已空,请陛下明察!”
晏玄钰:.....
这是一环扣着一环呢?晏玄钰心里嗤笑,要是他不顺着他们的意思来,这戏是不是该演不下去了?!
这次竟是让冯光纬背锅了。
晏玄钰不知道是该怒该笑,他面上不露声色:“闻大人如何得知?”
“启禀陛下,臣自从京城随陛下到奉贤城,一直忧陛下而忧,此事几位大人都已听到风声,只是未敢呈到陛下眼前罢了!”闻永望似乎下定决心一般头磕在地上。
晏玄钰:“你先起来罢。”
他和颜悦色地让李忠贤给闻永望赐座,闻永望诧异抬头又立刻低下,将面对圣颜该有的样子做了个十成十。
“朕早就知道冯光纬此人不可用。”晏玄钰冷哼一声,“此事倒是闻大人得了朕心。”
“陛下,冯光纬怕是不知在私底下还做了多少事蒙蔽圣听啊!”闻永望凄凄道。
晏玄钰心想也就他演的傻子才看闻永望这出戏,若是个什么事都不知的昏君怕还真被闻永望摸准了心思。
他脸上带上怒容:“朕马上下令罢免冯光纬的官职,带回京城压入大理寺!”
“陛下万万不可。”闻永望细细为晏玄钰分析,“冯光纬在奉贤城百姓心里威望甚重,也因此富户不敢声张,陛下不如.....”
他细细说了个对策,倒让晏玄钰听得有些惊讶了,这样下来冯光纬是里外不是人,不管是不是都得认了啊。
本来大周朝能用的人才就不多,他们还想办法拔除一个是一个,以拔除天下人才为己任。
晏玄钰深深地看了闻永望一眼,刚开始他以为此人是丞相身边的,现在倒有点不确定了。
“此计策甚妙。”晏玄钰一幅被戳中了痒处的模样,开怀笑了起来。
下一秒,他脸色一冷,“不过,何须那么麻烦,朕明日就微服私访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陛下圣明!”闻永望一喜。
他还欲说什么,李忠贤却突然迎了上来,身后还跟着几个身强体壮的太监。
“陛下身体不适,闻大人还是先退下吧。”李忠贤笑眯眯道。
“臣告退。”闻永望行了礼,跟在李忠贤后面离开了凉亭。
....
众官员又聚了起来,仍是巡游一事。
谁知说着说着,晏玄钰就装作脑袋一拍嘴巴一张说了个要微服私访的主意。
完完全全是个不顾任何人只顾自己心意,有十足昏君潜质的人。
因着晏玄钰来到这里之后没像原主一样“大杀四方”,所以即使演出来“昏君”,也让人觉得他还有药可救,他说要微服私访之后群臣们自是又劝阻又万万不可。
当然其中几人真心未可知。
晏玄钰一挥手,让他们停下,他冷笑两声:“朕若是巡游,怎么知道这奉贤城和周围的城池里是不是有的人做出来样子糊弄朕的?”
官员面面相觑,不知道皇上这又是怎么了。
“陛下,臣以为陛下微服私访还需做些准备,不若定在明日?”这时候,闻永望突然站出来笑道。
“甚好。”晏玄钰满意道,随即淡淡瞥过众人。
“众位大人扪心自问,有几位是和闻大人一样一心向朕的。”
说罢,他的眼神故意在冯光纬身上停留一会,众人循着他眼神看去,不做声了。
而此时的冯光纬,独独看向了闻永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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