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金陵,天气阴寒。
今年这批刚刚被安顿在金家的孩子们被放进金陵城外的一处林子里。
按照规矩，金尚仁要看看他们的天赋。平庸者虽能留下来，但也只能做些杂事,若是有天赋者,便能被收养成为义子义女,学习更加厉害的除妖之术,长大之后,还有可能继承金家。
此次考验之前,这些孩子已经在金尚仁手下学习过三个月，会一些基础法术。
林子里有被金尚仁放进去的一只小妖,没有什么太大的威胁,并不会影响到这些孩子们的性命，谁能抓到那只小妖,便能成为他金尚仁的养子。
天公不作美,一日为期的历练在午时下起了雨。
少女躲在树上,看着一个清瘦的少年身上背着弓箭寻她。
“刚才我分明已经用箭射中了她的腿，怎么还能被她跑了？”少年念念碎着,脸上露出狠色。
少年比少女年长几岁，作为这批孩子里跟她一样独具有天赋的人,也被金尚仁格外看中。说白了,这次考验其实就是针对他们两人，其他孩子几乎沦为陪衬。
少年看不惯少女,因为少女虽比他小两岁，但天赋远超过他。
少年听说这次金尚仁只选一位收养，按照这批孩子的天赋排行来看，不是他，就是那个女孩。
女孩从前是流浪的乞儿,老乞丐们叫她小叫花，入了金尚仁的门后，有了一个名字，叫金赤华。
如果金赤华死了，那么这个名额就归他了。
想到这里，少年脸上忍不住露出兴奋之色。他趁着金赤华不注意，偷袭成功。金赤华一路奔逃，他追踪至此，可天上突然下起了雨，将地上的血迹冲刷干净了。
只差一步。
少年一脚踢上身边的树，骂骂咧咧继续寻找金赤华的身影。
这次如果他不能把金赤华弄死，那么死的就会是他。
金赤华那人，年纪虽小，但因为从小无父无母的流浪，所以学会了很多街边乞儿的招数，心肠硬得很。
少年背着弓箭走远，金赤华躲在树上，看着身边摇曳的树叶，雨水从面颊上划过，眼神冷厉。
少年这一脚力道不轻，树叶窸窣，坠下许多雨水，还混杂着血迹。幸好，雨大，他并未发现有何不妥。
金赤华攥着短刀，缓慢吐出一口气。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脚。
小腿之上残留着一柄断箭，是被她用刀削断的，还有一个头留在里面。刚才她情急之下为了躲避少年，只能做这样的暂时处理。
少女十一岁，女孩发育早，她天生身量又高，虽然才十一，但已经有一米六多。长相也并不幼态，眉眼冷冽，带着属于少女的英气和看透社会的成熟。
她从小乞讨，对于受伤这种事情已经习惯。
箭被削得太短，头部深深扎进皮肉之中，金赤华伸手握了握，根本就握不住。雨水不断冲刷，手掌湿滑至极。
突然，树下窜过一只白色的小东西。
金赤华神色一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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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
少年嫉妒金赤华的原因就是她能一眼看透妖物。
这样的天赋，百年难遇。
不过金尚仁为了公平起见还是举办了一场这样的考验赛，少年知道自己赢不了金赤华，便想出这样的歪门邪道来。
金赤华利落下树，脚踩到地面上的时候小腿一阵痉挛。
不对劲，这箭上好像被涂了什么东西。
金赤华努力扶着树想站起来，却发现小腿麻木，根本无法行动。一开始，先是腿麻，然后是手麻，金赤华越动，那股麻意就进展的越快。
她站在树下，被雨水浇得湿透。
身体的控制权逐渐丧失，金赤华感觉到一股焦虑，她抽出自己的短刀，在小臂上划开一道口子。
伤口的血被雨水晕染开，却感知不到疼痛。
金赤华摔在地上，视线被雨水模糊。
恍惚间，她似乎看到一只灰色的妖物叼着什么东西从自己身前略过。
金赤华使出最后一份力气，将手里的短刀朝那妖物扔去。
妖物发出尖锐的嘶鸣声，嘴里的东西掉到了地上。
是一只受伤的幼狐。
-
金赤华醒过来的时候正躺在山洞里，她嘴里残留着苦涩的药味，身上的麻木感逐渐褪去，四肢缓慢恢复正常。
身边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她偏过头，脸就埋进了一堆白绒绒的东西里。
那东西似乎是被金赤华突然的动作惊了一下，猛地一下窜起来，爪子还不小心划破了她的脸。
那是一只白色幼狐。
洞穴内，幼狐睁着一双眼，浑身炸毛，警惕地看着金赤华。
金赤华已经举起了自己的短刀，短刀横在身前，她盯着幼狐看了一会儿，问它，“你救的我？”
幼狐往后缩，金赤华看到它脖子上的伤口，深可见骨。
“我知道你是妖。”金赤华又道。
少女年纪虽小，但气势实在是强。
幼狐踌躇一阵，幻化成人形，是个跟少女差不多年岁的男孩。生了一双漂亮的狐狸眼，脸上还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单纯，跟狐狸这种外传的狡猾生物完全不相符。
“你救的我。”幼狐伸手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的伤，“有妖要吃我。”
身为狐族天生的小妖王，想要小狐狸性命的妖很多。此次姥姥闭关，他闲不住出来溜达了一圈，就被盯上了。
眼看马上就要被吃掉的时候，天外一柄短刀救了他一命。
金赤华救妖只是一个误会。
“妖，天生都是坏种。”金赤华冷着脸，不听小狐狸说话。
小狐狸当即就急了，“人都有好坏之分，妖为什么不能有好坏之分。”
金赤华一愣，她还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
这是连金尚仁都没有告诉过她的事。
金尚仁身为捉妖师，从不会认为妖物有好坏之分，一律当害人之物处理。金赤华跟在金尚仁身边三月，听到的都是这样的理论，自然认为妖都是坏的。
“不然，你为什么会救我，你是个好人。”
这其实只是一场误会。
可小狐狸天真至极，始终认为是金赤华救了他。
“你腿上的伤，我替你处理过了。”小狐狸跟她一人蹲一个角落，“我还给你喂了丹药，那可是我姥姥给我的，还你救我的命。”
金赤华低头，看到地上的箭头。
因为太短，所以她拿捏不住，无法拔出。现在上面有小狐狸的咬痕，还带着血迹，很显然，是小狐狸咬着箭头替她拔下来的。
金赤华抬头，看到小狐狸带着伤的唇角。
“姥姥也不喜欢你们这些捉妖师。”小狐狸伸手擦了擦脸上的污渍，“你们好妖杀，坏妖也杀。”
“狐族靠吸取人类精气而存，因为你们狐族而丧命的人类不胜枚举。”
“我就不吸，我讨厌人类的精气，姥姥说我天生是妖王的命，只靠日月天地灵气就能修炼。”小狐狸说完，深吸了一口灵气，然后呛到了喉咙，牵引到脖子上的伤口，疼得皱起了小脸。
小狐狸生得精致，甚至有些让人无法分清男女。
“还有，我们狐族现在也靠灵气修炼，只有一些低等的狐妖才需要吸取精气，就算如此，我们也从不伤人性命。”
“那你们也吸取人类精气。”金赤华神色冷硬。
小狐狸急了，“那你们还猎杀狐狸，剥皮抽骨吃肉喝汤呢！我们又哪里惹过你们！”
这次，轮到金赤华沉默了。
小狐狸重新安静下来。
金赤华道：“我没有杀过狐狸。”
不过饿极了的时候倒是抓过不少动物。
如果她现在快要饿死了，杀一只狐狸也没什么问题。
小狐狸立刻高兴了，“我也没有杀过人。”
金赤华：……
洞穴外雨声窸窣，天色已经昏暗下来，一日考验马上就要到期了。
金赤华还没有抓住金尚仁放在林中的那只小妖。
当时她昏迷之前，还以为抓住小狐狸的那只妖物就是金尚仁放在林子里的妖，显然，它不是。
“嗷~”突然，一道狼嚎响起。
小狐狸瞬间变回原型，浑身炸毛。
金赤华低头，看到一下子蹦到自己怀里的小狐狸，神色顿了顿，把它拎起来，扔到了旁边。
“它它它来了！”小狐狸被吓得语无伦次。
“你不是妖王？”金赤华问他。
小狐狸缩了缩耳朵，“现，现在还不是……”
金赤华拿着短刀站起来，她抬头望向山洞外面。透过雨幕，她看到一只灰色的妖狼正朝着他们的方向疾奔而来。腥臭之味就算是隔着这么远，她也能嗅到。
“待在这里。”金赤华拿着
短刀出了洞穴。
雨声不歇，小狐狸蹲在洞穴门口，看着金赤华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
小狐狸焦虑地晃着尾巴，最终一咬牙，跟着冲进了雨幕里。
吃了那小狐狸给的药，金赤华身上的伤口复原极快。她的体内也满是充盈的能量，金赤华猜测，那药丸不是一般的药丸。
雨水打在树叶上，金赤华突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射伤金赤华的少年正在被这头狼妖追赶。
“救我，金赤华！”少年看到了金赤华，朝她喊话。
金赤华站在那里，没动。
少年咬牙，扯下腰间的信号弹。只要信号弹一发，就说明遇到了危险，金尚仁就会过来救人。
少年正要拔，出之际，一柄短刀飞来，削断了那个信号弹。
信号弹没有发出去，少年被狼妖扑倒在地。在少年极度恐惧之下，狼妖一口咬穿他的脖子，少年没了声息。
金赤华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眼看咬死了少年的狼妖离她越来越近。
她迅速扯下自己腰间的信号弹，伸手拔，出。
随着一簇礼花在天空中炸开，隐藏在信号弹上面的阵法也随之展开，将狼妖包裹起来。
狼妖发出嘶吼声，信号弹上面的阵法只困住了它几秒钟，不过金赤华动作迅速，短刀扎入它的脖颈间，没有丝毫犹豫地割断了它的喉咙。
少女踩着狼妖的尸首，满身是血。
一只白色的小狐狸气喘吁吁的从旁边钻出来。
它看到少女这副模样，先是震惊了一下，然后急得团团转。
“我没事。”金赤华开口，语气冷静。
小狐狸冷静下来，它看到倒在地上的少年和狼妖，少年身上背着的箭跟它从少女腿上咬出来的一模一样。
小狐狸突然就明白了，这个少年是坏人。
它仰头看向面前的少女。
“喂，你以后会成为捉妖师吗？”
金赤华用袖子擦拭短刀，“或许。”
“那我们约定，妖有好坏，人也有好坏，你只杀坏妖，我只杀坏人，好不好？”
金赤华低头，看着脏兮兮的小狐狸，她缓声开口，“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