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父的一个朋友临时有事,比赛中途退了出来。
队伍少一人,踢得没劲,李父提前散场回来。
女儿出去逛街,至今未归。
李父给女儿打电话,已关机。
他皱皱眉。
下一秒,门开。
只见女儿拿着一个毛绒玩偶,长长的黑发被风吹乱,也不知道捋几下。
李父:“跟演聊斋似的。”
李明澜龇牙咧嘴,把小小的玩偶摆在自己的脸蛋旁,看上去,是和聊斋主人公有几分像。
李父:“你去干嘛了?”
李明澜笑一笑:“去吃了一个快乐儿童餐。”名不副实。
李父:“你妈给你熬了汤。”
李明澜点头,低垂眼睛。
这几天,她总要半夜才能睡着。
忽然,一道惊雷轰鸣:“哗啦啦”的夏雨席卷而来。
她爬起,打开浅灯,掀开窗帘。
夜被雨水浇灭,窗户玻璃上只有她在亮处的轮廓。
她发呆很久,再躺下来。
睡得晚,醒得却很早。
天亮了,雨小了,她又爬起来,从玻璃里望向玻璃外。
世界棱角在雨水折射中虚化。
她再也睡不着,下床走到书桌前,拿出削笔刀,慢条斯理削了一支铅笔。
她庆幸自己有一技之长,否则,百无聊赖之时,她只能发呆。
人呆,脑子就糊涂,容易钻牛角尖。
她手上在忙。
绘画和游思妄想,二者兼容。
她一边画,一边想,肚子里的孩子是男孩或者女孩。
她都喜欢。
孟泽这么俊,她也不差,孩子肯定是大美人。
李明澜在纸上画了脸,画了头发,却没有向里填充五官,生怕亵渎孩子的美。
李父一早起来,去阳台,把被雨打湿的花盆挪到避风处,他弯腰,放下,直起身子,又见女儿跟演聊斋似的,从房间里飘了出来。
过了一会儿,她又飘回去。
李明澜换掉睡衣,背起一个大背包,拎上一把伞。
李父眉毛耸动:“前几天万里无云,你窝在家里发霉,天气预报说今天都下雨,却要出去?”
“爸,我们高中同学聚会。”李明澜把长伞柄的弯钩钩在自己的手腕上。
李父点头:“和同学多多交流。”
“知道,走了。”李明澜去卧室,探头,“妈,我和同学去玩几天。”
李母才起来:“还没吃早餐呢,我给你煮点什么?”
“我出去吃。”李明澜出门,敛起笑,长叹一口气。
她至今没有做出决定,孩子留或不留,她不敢和父母说,再去和孟泽谈,谈不出什么花样的。
她只能去找听她诉苦的人。
*
雨越发厉害,泼到地面
,溅起无数的大水花。
李明澜提着湿漉漉的雨伞,进去电梯,上楼。
她去按门铃。
她没有联系余明熙,自己跑过来了,站在门外,她想,万一熙姐不在呢?
伞面的水落下,在地面溅出一朵花。
一朵,两朵。
李明澜站了好半晌,突然,门开了。
余明熙套了件外套,里面穿的还是吊带内衣,像是匆匆而来,见到李明澜,她面露讶色:“怎么没有打电话就过来了?外面还下这么大的雨。”
李明澜笑一笑:“我的手机没电,关机了。”
也不是不能充电,但是孟泽肯定要联络他,他急着要她去打掉孩子。
余明熙接过李明澜的伞,晾到了大阳台。
余明熙没有换衣服,敞着外套,丝绸睡衣向下垂坠,她拢一下。
两边吊带长短不一,左侧的似乎断过,打了个结。
她拿来一条干毛巾,轻轻披在李明澜的肩上:“擦一擦吧,头发都被雨水打湿了。”
李明澜的脸上也飞了雨雾,她拽起毛巾角,一把按在脸上。
余明熙认识的李明澜,未见其人,先闻其声,声音清脆如黄莺出谷。
余明熙问:“明澜,你是不是遇到什么事?”
人都来了,李明澜没什么可隐瞒,她开门见山:“熙姐,我怀孕了。”
余明熙愣了愣,似乎两个月之前,她提醒过这孩子,转眼间就出事了,她叹:“你的胆子真大。”
李明澜低头,双手摆在膝盖上,分明又是乖巧的模样。
余明熙起身,沏了一壶茶:“明澜,你要好好想一想,你这一个年纪,现在的身份,这孩子来得不是时候。”
“熙姐,我过来这里,就是想要有一个可以胡思乱想,不需要强颜欢笑的地方。”
余明熙笑了:“你这么一大早过来,吃了早餐没有?”
“还没有,我肚子饿了。”
“等着,我去给你煮早餐。”余明熙抚一抚李明澜的头,笑一下,“跟个小孩子似的。”
余明熙没有责怪,她就是一个知心大姐姐,接受李明澜的胆大妄为。
李明澜给家里打了一个电话。
接电话的人是李旭彬。
李明澜惊讶:“哥,这么大雨,你都过来呀?”
李旭彬没好气:“这么大雨,你不也出去了吗?”
她的声音笑嘻嘻:“哥,我高中的同学组织毕业旅行,我出去玩几天?”
“今天下大雨,你们去哪里旅行?”
“省内游,这里下雨,又不是全省都下雨。”和哥哥聊电话,她编理由的时候特别心虚,她卷着电话线,“去露营,长大了要锻炼野外生存技能。”
李旭彬:“自己当心,如果遇到熊啊豹的,老虎狮子,站着别动,死得比较有尊严。”
“哥,你们讲笑话,一点也不好笑。”孟泽有时候也玩
这种僵硬的笑话。
“我们?”李旭彬问,“还有谁?”
李明澜掩了掩嘴巴:“比如……你和爸。”
“你是个大人了,我管不着你,自己玩得开心点。”李旭彬想,是该妹妹自己出去飞了。
*
雨停得很快。
第二天,天空放晴,李明澜的毕业旅行有了充分的条件。
李家估计信了。
有些事情光是想,想不通,余明熙问:“明澜,你自己是想留下,还是拿掉?”
大阳台的藤椅,平时是余明熙之用。
这时,李明澜仰靠在藤椅,懒洋洋的,她半晌没说话,她想了很久,才说:“如果不是在这个阶段,我会留下来,他长得帅,智商又高,也许我肚子里的这一个,是个天才呢。”
余明熙失笑:“听说孩子的智商都是遗传母亲。”
李明澜叹了气:“那完蛋了。”
余明熙像一个家长,不忘给她递过去一杯温水:“所以,留还是不留啊?”
李明澜又想了很久,直到杯中的温水变凉,说:“我想留,但是当爹的不肯,哎呀,我早知道的,他就是贪图美色,一点真心都没有,现在心里恨我恨得牙痒痒呢。”
余明熙一手搭着栏杆,向外眺望:“这样你还想留?你会毁了自己一辈子。”
李明澜正要喝水。
余明熙拦住:“水凉了,我给你换一杯,你瞧瞧你,自己都还不会照顾自己。”
新的一杯又太热,烫嘴得很,李明澜放下杯子:“当爹的没有心,可我当娘的有。”
余明熙自己喝下那一杯凉掉的水:“你才多大?这一个男人不是一辈子,你的人生路还长,以后能见到形形色色,卓尔不群男人,你把自己吊死在这一棵树上,不值得。”
“我见过的男生很多,可只有这当爹的,我最喜欢,有时候吧,我觉得他其实很喜欢我,但有时候吧……还是我想得太多了。”李明澜把手搁在肚子上,几天下来,这动作成了习惯性的,“但是……想起要去拿掉这个孩子,我心里很难过。”
余明熙:“人生艰难的是选择,更艰难的,是你日后回忆起自己当下的选择,会不会后悔。”
李明澜叹一声气:“我再想想吧。”
孟泽容不下这个孩子,他有他的大好前程。
假如留下这一个孩子,她的压力非常大,一来她要面对李家,二来她要生孩子,她要退学。
坐在这张藤椅上,李明澜想不出别的了。
她报了一个旅行团,就是露营,也算是压一压自己对父母兄长的心虚。
行程安排有亲子项目,适逢周末,大巴上坐着一群大人和小孩的一家人,有的闹,有的笑。
就算不是一家人,同行的也有情侣。
只有李明澜,独自坐在大巴车的最后一排靠窗位。
她摸一摸自己的肚子,她不是一个人,她将自己的所见所闻,通
通告诉孩子。
管他听不听得到。
这个当下,她的确舍不得这个孩子,至于将来会不会后悔,她还没有走到那个时候。
除了她,没有人期待这一个孩子。
包括她的父母,她的兄长,他们肯定大发雷霆,讲一堆她自己早就明白的道理。
下了车,一个母亲牵住孩子的小手,孩子一蹦一蹦向前跑,母亲大步跟着他。
李明澜站在人群中,突然被其乐融融的几家人围住。
她转身,没有跟导游,自己漫步林间。
她到一棵树下,倾身去看挂在树干上的牌子,她说:“这是银叶树。”
一棵,两棵……这是她叹气最频繁的日子了。
“别怪我什么都不懂,什么都要看了才告诉你,但你想,如果你将来特别笨,数学考零分,我也不怪你呀。”
她又说:“如果我真的狠心不要你,你去投个好人家,忘了我,别恨我。”
不是不能恨。
“恨一个人太难受了,你不是没有母爱,要开心。”
*
李家的气氛不似往常,反而有点凝重。
李明澜开门,站定,咳两下:“爸、妈,哥,阿嫂,我回来了。”她以为李父要先给她训话。
李父摆摆手,端起茶壶,给儿媳倒茶:“孩子这种事嘛,急不来。”
听到“孩子”二字,李明澜的心里落下一个“咯噔”,害怕自己哪里露出马脚。
过几秒,接话的是哥哥。
李旭彬也咳一下,才说:“爸,我和于骊去检查过,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有孩子。”
李父沏茶的手顿住。
李母面露惊色,看看儿子,又看看儿媳。
于骊垂下头:“是我的问题,上一次……之后落下病根,已经调理了一年半。”
李明澜才想起,嫂子上次又拎着医院的药袋子。
于骊吞吞吐吐:“医生说没办法了……”
李旭彬握住妻子的手,拍一拍。
之后,空气沉默许久。
李旭彬又说:“爸,妈,没关系,我和于骊商量好了,以后去领养一个孩子,给家里添添气氛。”
哥哥和阿嫂为了孩子到处求医,李明澜突然觉得她肚子里的孩子也不是坏事。
她不敢告诉父母,先找上疼爱她的哥哥,不能详细地讲,她三言两语讲完,视死如归。
李旭彬的面瘫脸在这时崩不住了:“李明澜,你简直无法无天!”
李明澜耷拉着脑袋:“哥,我错了。”
“你知道错了?”李旭彬怀疑自己已经是高血压晚期,“你现在知道错了,你从小到大就不听话,哥迟早有一天是被你气死的!”
顺了顺气,他问:“男的是谁?”
“这个就先别问了。”她说,“哥,你先别气,你说想去领养一个孩子,我肚子里的就是李家血脉,如果你想要一个孩子,我
就生下来,你不要的话,我只能放弃他。”
妹妹稚嫩,长相显小,在他心里一直是个孩子,他沉默很久:“你要怎么放弃这个孩子?”
李明澜:“医院有人流手术。”
李旭彬捏了捏额角。
于骊正是因为流产才造成终身不孕,于骊的事是意外,但他每每听见流产的事,心有余悸。
万一……妹妹也出了意外呢。
“我考虑考虑。”李旭彬疲惫不已,他还得想想如何向父母摊牌。
于骊建议,先带着李明澜去做产检。
于骊拉起妹妹的手:“事情既然已经发生,没有办法了,接下来,千万不要沮丧,当妈妈的心情差了,对胎儿有影响。”
“阿嫂,谢谢你。”李明澜低头,“我知道,这次我捅了天大的篓子,但是我突然长大了,以后不会再乱来。”
于骊握紧李明澜的手,握得紧。
她不知道,这突如其来的孩子是福还是祸。
她一直想要一个孩子,未能如愿。
丈夫说去领养。
于骊想,领养哪有那么简单?反正丈夫还有妹妹,大不了,她把李明澜的孩子当自己的。
哪知,这孩子真的闯了祸。
李旭彬除了叹气,还是叹气:“于骊,你陪明澜去医院,爸妈那边,我去出面吧。”
第二天,于骊请假,和李明澜一起去医院。
有了陪伴,李明澜觉得自己心中大石落了一半。
于骊比当事人还紧张,坐立不安,徘徊在候诊室。
“于骊。”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于骊吓一跳,见来人是王南岳,她故作镇静:“王律师。”
王南岳看一眼李明澜,转向于骊,解释身边女人的身份:“我陪我姐姐过来。”
于骊笑笑。
这里是产科,王南岳以为是于骊怀孕,他笑着说:“恭喜了啊。”
于骊应也不是,不应也不是。
王南岳:“你是几号?”
于骊的面色不大好,似乎快要到明澜的号了?
王南岳陪着他姐姐,一时半会走不了。
于骊急死了。
偏偏不凑巧,护士就喊号:“十八号,李明澜。”
王南岳愣了下,看看护士,又看看尴尬的于骊,他面色发白,眼神却不敢往李明澜的方向。
李明澜反而是最自然的一个,站起来,笑笑:“南岳哥。”
王南岳笑不出来,如果不是场合不对,他可能会咆哮几下。
他好歹是阅历丰富的律师,花几秒调整表情,给李明澜让了路,然后和自己的姐姐坐到边上。
于骊牵着李明澜,一起进去诊室。
王南岳望着李明澜娇小的背影,她怀孕了……他低下头,咬牙的劲把肩颈的筋都绷起来。
他沮丧之外,其余情绪是恨。!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