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 清明节。
孟家的爷爷奶奶走得早。
孟母从未见过公公婆婆,她嫁到孟家以后,也跟着孟父去拜祭。
后来孟家迁至北方, 孟母说工作忙, 没有再回来。
渐渐的,孟家夫妻在清明节各过各的。
上午, 孟父、孟泽,以及孟父的兄弟去了拜山。
中午,孟父开车送儿子回来:“我有工作, 不陪你们去了。”
孟泽下了车, 却没有回家, 而是自己拦了车,出发至另一个墓园。
外公是在寒假前走的,急性心梗, 送到医院时已经过了最佳抢救时间门。
孟泽没有见上他的最后一面。
孟泽三岁时,孟母的工作焕发生机,忙得团团转,孟父的事业也在上升期, 二人商量,把孟泽送去了外公家。
孟泽和外公一起生活十年, 学了十年绘画, 结果是外公死心了, 承认自己的艺术基因断代。
孟泽上了初中,孟家父母觉得儿子能自己照顾自己, 接他回去了。
和外公生活时,孟泽常常穿白色系的衣服,外公酷爱亲子装。
亲情随着外公离世而淡去, 孟泽至今再也没有穿过白T恤。
天上不见太阳,到处压着黑沉沉的伞。
墓园肃静。
孟泽把一束白花放到墓前,不一会儿,花瓣就被雨水打得湿透。
墓碑的照片上,外公还没衰老,头发丰盈,面容俊朗。
外公有一副遒劲的字画,是他最常念叨的:“家和万事兴。”
孟泽将字画的每一笔都铭记于心了:“外公,我换学校了,这是我拍的校园景色。”
他将一张照片放到墓前。
岩巍中学的校门是最有气势的一景,石柱雄伟,台阶宽阔,照片拍摄于放学时间门,照片里的脸青春洋溢。
孟泽:“我一直遵循你的叮嘱,为家庭和睦贡献了微薄之力。”
父亲是“乘龙快婿”,母亲是外公疼爱的女儿。
有的事情,外公知道了要生气,索性一并隐瞒。
*
这几天,七班的这个角落,那叫一个冰火两重天。
冯天朗夹在中间门,只觉火星子四溅,他悄悄地问孟泽:“你上次模拟考的成绩是年级第一名,老师为什么没有把你换到前面去?”
老师问过,是孟泽自己拒绝了,他说:“反正第二次模拟考就要来了,到时候再向老师申请。”
听这话,孟泽是要走,冯天朗有点别扭,生怕孟泽以为,是他不愿当孟泽的同桌:“孟泽,其实你在这里和在前面是一样的,真正的高手从来不拘泥于环境。”
孟泽:“我近视。”
为什么不戴眼镜?冯天朗也不问了。
李明澜今天又把大红大绿挂在身上。
头上系了一个跟喜庆灯笼一样红红火火的发饰,坠下来一条手指宽的红绳。
红绳长,有重量,时不时甩在孟泽的桌角。
冯天朗算是明白了,孟泽和李明澜谁也不让谁,谁也说服不了谁。
李明澜是真的喜欢笑。
孟泽真的不笑。
冯天朗这个打圆场的都快圆不下去了。
*
太阳终于露出了头。
李明澜说什么也要出去晒太阳,仰着头在栏杆边迎着日照,不一会儿,脸就被晒红了。
她笑笑:“就是要暖和才是春天啊。”
周璞玉起的话题凉飕飕的:“就要二模考了,我爸给我设了进步五名的远大目标。”
李明澜撑住栏杆,左摇右晃:“我家对我绝望了,要想突飞猛进,只有一条路。”她竖起食指,强调这个“唯一”。
周璞玉问:“求签?”
李明澜摇头:“当然不,上次佛祖把我骗得好惨,我再也不信了,出路是——”
周璞玉洗耳恭听,听到的却是。
“作弊!”
周璞玉发现孟泽经过,还朝她们这里看了一眼。
周璞玉拉拉李明澜的衣袖:“小声点,你想闹得人尽皆知吗?”
李明澜面向蓝天,不知孟泽在场,真诚地建议:“我分数比你的低,我能抄你的,但你就只能抄孟泽的了。”
孟泽:“……”算了,当没听见。
*
对待考试,冯天朗可以说是严阵以待,他的成绩不上不下,嗯,中间门往下,不然他也不会被分到这一个角落。
孟泽和往常一样,冷着脸出现。
冯天朗不禁问:“孟泽,你在考前会不会做些放松?”冯天朗握着拳手,手心都冒汗了。
“没有。”孟泽说,“平常心。”
冯天朗:“哦。”
放松的人不止是年级第一的,还有班上倒数第三的那位。
她笑着走进教室:“早啊。”和一个个同学热情招呼。
等她坐下,冯天朗问:“李明澜,你有没有考前放松的方法?教我几招。”
李明澜爽快地给出答案:“平常心吧。”
除去成绩这一因素,冯天朗感觉孟泽和李明澜的个性是有相似之处。
我行我素,目中无人,其实是一个调调的。
但冯天朗也说了,是“除去成绩”之后。
今天的两门考试,李明澜的做题过程说得上是苦哈哈。
“考试太难了。”她向着窗外长叹,“我下辈子要不就投胎去当树木吧,一到春天又能生机勃勃。”
周璞玉:“不了吧,这树长得太高,学校又要安排人过来砍了。”
“哦,我还是当李明澜吧。”
考试令她元气大伤,她懒得和孟泽厮杀了,背起书包走人。
*
晚上李旭彬要加班,于骊一人在家,索性到李家来吃晚饭,经过地铁站的时候,她买了两盒鸭舌。
李明澜经历了考场的打击,在饭桌上很安静,埋头就吃。
李父吃不得辣,尝几口放下了,转眼见女儿一人吃了半盒,他说:“以前没见你这么喜欢吃辣啊。”
李明澜是不喜欢吃,但又不得不承认鸭舌的味道调得极好,她的嘴里满是辣劲,吐吐舌头:“爸,我今天考了两门科目,人已经麻了。”
“胡说八道。”李母斥责。
李父:“对哦,今天是二模考,怎么样?”
李明澜不吱声。
于骊舀起一碗鸡汤:“来,炖鸡汤,正好给你补一补。”
李父连连摇头:“一上考场,什么汤都不顶用。”
不仅佛祖放弃她,连父亲都放弃她,只剩李明澜自己在挣扎:“我全力以赴了。”只是力气不足。
吃完饭,洗了碗,于骊将要回去。
李明澜蹦出来:“阿嫂,我送你。”
“送什么送?于骊认得路。”李父数落着,“我算看清了,你每次送你阿嫂都是逃避学习的手段。”
于骊拉拉李明澜的手:“乖,明天还要考试呢。”
“阿嫂,你慢走啊。”李明澜灰溜溜地回房了。
明天考英语。
她翘起腿,闭着眼睛想了想,叽里呱啦念了几句《老友记》的台词,再翻开一张英语试卷。
一见阅读理解是科幻文,她把试卷倒过来,正回去:“这都是什么题目啊……”
还是上床睡觉吧。
*
孟父近来闲了下来,早早回家,他倒是记得儿子二模考的日子了,见到儿子,问:“考试怎么样?”
“还行。”孟泽点头。
之后,两父子各自回房。
孟泽已经将那本杂志收拾了,真正丢到了楼下的垃圾桶。
习惯性的动作,一时半会改不过来,他抬眼会去搜寻真题册的位置。
但脑子也告诉他,没有杂志了。
之后,孟父接到电话,出去应酬。
孟母比孟父回来得早些,她今天也是去聚餐,喝了点儿酒,微醺,一进门就喊一声娇滴滴的“老公”。
无人回应。
一室漆黑,湛蓝的客厅突然有一道瘦长身影,她立即开灯。
孟泽刚从浴室出来,他把毛巾盖在头上,沾在鼻尖、下巴的水珠滴落到锁骨,沁凉沁凉的。
孟母松一口气:“怎么不开灯?我还以为停电了。”
“妈。”孟泽礼貌性唤一声。
“今天黄叔叔说起你。”孟母弯下腰,甩掉高跟鞋,踮起脚跟,“他对你赞不绝口。”
孟泽扯了扯毛巾,盖住自己的上半脸。
“他的女儿现在读大三,跟着社会青年大半夜去酒吧蹦迪,黄叔叔发愁得不行。”孟母嘟嘟囔囔,“一个男人带着一个女儿过日子,真是不容易。”
姓黄的人与他何干?母亲说来说去都是那个姓黄的,没有问起父亲去了哪里,或者,她都不知道丈夫已经回来过。
*
孟父回来了,右手上勾着一件黑色的西装外套,领带不知丢哪里去了,衬衫皱巴巴的,他也醉了,醉得比孟母厉害,进门来,不停地说:“那谁啊,升官了。”
孟母倾身,只听到他的哼哼唧唧。
孟父没说出个所以然,丢下了那件西装。
孟母拿过来抖了一抖,发现尺码有点小:“这不是你的衣服吧?”
孟父只抓了这么一件回来,估计是和谁的调包了。
“你也真是离谱,瞧你高兴的,跟你自己升了官似的。”孟母戳了戳孟父的额头,她无意间门看见,孟父松垮的衣领上有淡红痕迹。
一抹,一撇,不成形。
红唇印?
孟母揪起孟父的衣领:“你到底是去哪里了?”
孟父晕着头,闭上眼,意识模糊,突然被这么拽一下,他睁开眼睛:“做什么?”他口里吐出的全是酒气。
孟母皱了皱鼻子,不松手:“这是什么?”
孟父低头,不要说他现在酒醉昏沉,就算他的视线还清晰,凭他这个角度也看不见自己衣领:“去酒楼里吃饭,开了两瓶白酒,大家不醉不归。”他打一个酒嗝。
“不醉不归?我看你真的要不归了。”孟母一把扯住孟父的衬衫,扒着扣子。
孟父本就头晕,这时更是天旋地转:“你做什么?”
“我做什么?你身上不止有唇印,还有女人香。”
“你胡说八道!”孟父拂开孟母的手。
孟母当然没闻到女人香,因为孟父满身酒气,她悠悠地说:“你最近经常出差啊?”
“你真是莫名其妙。”孟父扯开衬衫,掀起衣领,这才见到那一抹红,他面色一怔。
孟母冷笑:“说不出话了吧?我看你今晚不干净。”
孟父猛地一拍桌子:“今天服务员端菜时撞了下,不就沾了点儿酱料,上次我们去饮茶,孟泽不也沾上了酱料?”
“你这叫酱料,你当我傻子一样骗是不是?”
“懒得跟你说,我要去洗澡。”
“我偏要跟你说,你今天不说清楚,你就别洗了。”
隔着一个门板,孟泽听到父母声音越来越吵。
孟泽相信父亲沾上的是酱料,上次在酒楼,他也是沾了些暗红酱料。
母亲越气,孟泽心里冒出的是站在父亲立场上的愧疚。
很快就是二模考,接着还有三模考,之后就到高考了,孟泽画了一条起始线,以高考作为家庭破碎的起点。
他出去了。
门一开,吵闹的二人立即收声。
孟父理一理衬衫,去了浴室。
孟母在沙发上叠着腿:“孟泽,早点休息吧。”
孟泽点头:“我去倒杯水。”
这个夜晚,一家三口没有再说过话,这是惊涛之上的平静。
*
早上,孟泽故意避开了父母。
一家人无话可说的画面,也许美,但实在没什么氛围。
自从尝了雪媚娘,孟泽有点嗜甜。
他去路口的包子铺,说:“来一笼奶皇包。”
老板娘略有歉意:“今儿个不凑巧,奶皇包要再等几分钟。”见他穿着校服,知道是赶时间门的学生,以为他肯定不等了。
孟泽昨天没有喝苦咖啡,但今天嘴巴有点儿苦等就等吧,他不急着去上学,只是无意介入父母的冷战。
等到奶皇包出笼,老板娘喊:“来了,来了,奶皇包来了。”
一笼三个,软绵绵的白圆润包子被裹在保鲜袋里。
孟泽捏起一个,咬一口。
包子露出绵密的奶黄,入喉香甜,他其实偏爱这么清爽的口感。
但正因为不像雪媚娘的甜腻,才压不下嘴巴的苦。
吃了奶黄包,反而和吃了黄连一样。
孟泽想着买个雪媚娘当早餐。
他来得太早,便利店只开了半扇门。
有几个纸箱子摆在外面,可能店员还没整理货架。
孟泽快步过去,就要到门边,他听见一道女声:“孙境。”
姓孙的也在?孟泽立即闪到墙边。
“呜”一下,女生像是被捂住嘴巴,过了几秒,她再开口,声音低下去:“你在胡说。”
“我胡说什么。”孙境的轻松自在有几分李明澜的调子,“是谁昨天偷看我洗澡的?”
“你……是你不关门。”女生急了,结结巴巴。
理直气壮的是孙境:“方清染,你的脸红得跟小兔子似的。”
之后,无声。
孟泽转身。
雨夜里躲在便利店暧昧的男女应该也是这一对。
孙境背叛了李明澜。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