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云蘅跑了。
活了近一十年,纪云蘅总是从别人的口中听说那些男欢女爱,却对情爱之事知之甚少,这是头一回被人抱在怀里亲。
她感觉自己整个脑袋都烧起来,心脏跳得像是坏了一样,疯狂撞击着胸腔。嘴唇也火辣辣的,唇舌都还残留着方才被欺负的触感,久久不散。
纪云蘅起身的时候手脚都在发软,但她实在不敢停留,也说不出什么抨击许君赫的话,转头就跑了。
她还怕许君赫追出来,一股脑地冲出了行宫,喊着门口的侍卫给她牵来马车。
一直到回家情绪都没能平复,心里慌慌的,感觉自己像是做了错事。
苏漪见她归家晚,过来问了两句,她都没敢出去见人,躲在被窝里把自己围起来,佯装困了想睡觉。
结果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她总觉得嘴唇像是被人叼着,含在齿间轻轻摩挲,这种残留的触感让她辗转难眠,失眠到天亮。
其后的几日,纪云蘅都不太着家,一大早就跑出去,到了晚上才会回来。
许君赫上门找了几次,直到第四次询问纪云蘅的去向,从六菊嘴里得出个不知的答案后,他才意识到纪云蘅在躲他。
许君赫当场黑了脸,攥着拳头在她寝屋坐下来,说要等她回来。
这么一等就等了三个时辰,天都黑透了,也没见纪云蘅回来。
他大怒,临走踢翻了小狗的狗盆,气哼哼地离去。
纪云蘅是得到了许君赫在小院里等着的消息,吓得不敢回去了,在涟漪楼睡了一晚。
连着好几日她都在涟漪楼,不怎么敢回家,直到许君赫似乎又忙碌起来,不再来小院找她,她才缩回了小院里。
发现小狗换了新的饭盆,还镶了金边,她颇为惊讶地询问六菊这狗盆怎么换了。
六菊就如实回答:“太孙殿下这几日来找大姑娘没找到,每回走都要踢一下学学的饭盆,力气可大着呢,一脚就给踢得稀巴烂,隔天再让人送新的来,这已经是第四个了。”
纪云蘅“啊”了一声,脸上出现些许忧愁。
有点担心日后再见面了,许君赫会把她也当做狗盆踢。
但纪云蘅仔细一想,觉得自己也没有做错什么,许君赫是没有任何理由对她动手或是生气的。
作为一个守法,守时,守信的大晏百姓,纪云蘅觉得自己已经做得足够好了,许君赫才是那个应该被京城律法处罚的人。
纪云蘅鬼鬼祟祟的躲藏行为持续了大半个月,一直到一月底才稍稍放松了些。
这日她在涟漪楼帮工,由于楼中上了新菜品,她写了牌子拿出去挂在外面,摆在显眼的地方好招揽客人。
将牌子放好之后,就看见一旁的树下坐着零星几个人。
涟漪楼这一片向来热闹,加上一月底天气有些回暖,许多上了年纪的人在白日里闲着,便会聚在树下唠嗑或是下棋。
纪云
蘅会下象棋,有时候看见路边有人摆着棋盘玩,她会凑过去看一会儿。
眼下也没别的事,她就走过去瞧,见棋盘上的棋已经所剩无几,正厮杀得激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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旁边几个围观的老头自然也不懂得什么观棋不语真君子,面对这样胶着的战局,也喊得很大声。
纪云蘅在边上看了一会儿,也表达了自己的意见,“应该将炮翻过去,吃掉他的车。”
许是一种老头的喊声中,她这清脆悦耳的少女音显得尤其明显,坐在棋盘上的人抬头看她,“可是这样,我的炮也会被吃呀。”
纪云蘅这才低头瞧人,发现下棋的人不是往常面熟的老头,反而是个看起来三四十岁的男子。
他穿着紫色的衣袍,长发用木簪绾起,五官倒是清俊,只是脸色有些苍白,没有多少血色的唇让他看起来十足病态,再加上微微佝偻的腰背,这样的姿态经常出入医馆的纪云蘅一眼就能看出他身上患有顽疾。
他的口音听起来不是泠州人,纪云蘅稍稍后退了一步,没有应声。
那男子笑笑,还真按她说的做,挪动了炮将对方的车给吃掉,不过紧接着他也丢失了炮棋,围观的老头顿时发出唏嘘声,表示很不赞同他这一步棋。
男子又问纪云蘅,“接下来走哪一步?”
纪云蘅看了一眼棋盘,简略地分析了一下,说:“可以将仕往前顶。”
男子照做,很快仕棋也被吃掉,又抬脸去看纪云蘅。
纪云蘅安慰道:“没关系,你还有两个兵棋。”
在纪云蘅的建议下,原本还胶着的战局果然很快就分出了胜负,以男子交出了自己的帅棋结束。
男子输了棋却没有表现出什么不高兴,对身边的老头笑着说了句什么,随后起身,将位置让出。
紧接着纪云蘅就看见,那个总是冷漠着脸的迟羡不知道从哪个地方冒出来,将手上的貂裘氅衣披在了男子的身上。
纪云蘅觉得他很像以前话本里读到的煞神,身上总是充斥着一股凶戾的气息,虽然脸上没有表情,却无端让人脊背发凉。
且听闻那日是他杀了柳今言,因此纪云蘅更加觉得他面相骇人。
她转头就要跑,就听身后的男子喊道:“姑娘且留步。”
纪云蘅装作听不见,脚步加快。
没想到迟羡的动作更快,也不知是怎么走的,两三步就越到她的前头,长臂一伸,将她的前路拦住。
纪云蘅往后退了两步,回头戒备地看着男子。
男子面相温润,微笑道:“为答谢你方才指教在下走棋,在下想邀请姑娘一同用餐作为答谢,姑娘可愿?”
“我吃过饭了。”纪云蘅说:“况且我刚才只是随口说说,算不上指教。”
男子抚了抚袖口,又道:“多亏了你,我才能这么快将此局结束,否则我那脾气乖张的侄儿来了瞧见我坐在门口与人下棋,约莫又要不高兴,是该谢你的。”
纪云蘅摇了摇头,没再应答
,转身就想绕过迟羡离开。
结果迟羡却往旁走了一步再次拦住她,声音很低地说:“纪姑娘,王爷有请。”
纪云蘅诧异地睁圆眼睛。
王爷?这个看起来一副病恹恹模样,坐在酒楼门口与人下棋的人竟是王爷?
还没等她脑子转过弯,就听见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
“皇叔,既然先到了何不进去坐着,作何在门口吹冷风?”
纪云蘅脊背一僵,转头就看见许君赫不知何时走到了近处来,身边还站着一个年轻的男子。
他今日衣着相当素朴,一袭月白衣袍,长发只用发带高高束起,像是映了河水颜色的白莲,清新脱俗。
大半个月没瞧见人了,许君赫乍然这样出现在跟前,纪云蘅只觉得这熙熙攘攘的街头突然出现了一抹亮色,显得十分独特。
可巧的是,今日纪云蘅穿的也是月白色的衣裙,颜色竟撞到一起去了。
他边上站着的年轻人朝那病恹恹的男子行礼,“下官拜见王爷。”
那王爷道:“出门在外不必多礼,又不是在条条框框的京城。”说完咳嗽了两声,苍白的脸色添了几分红。
许君赫见状,便道:“先进去吧,皇叔还病着,再吃几口冷风当心病情又重了。”
男子也应了,走了两步又像是突然想起来什么,点了点纪云蘅道:“方才这姑娘帮了本王一个小忙,本王想将她请去一同用膳,她没答应。良学,你小子模样俊,去帮本王劝劝她。”
许君赫那双漂亮的眼眸一转,视线就落在了纪云蘅的身上。
没有想象中的生气与漠然,而是挑了一抹笑意在其中,饶有兴趣地对王爷道:“那我就帮皇叔问问。”
王爷便抬步往涟漪楼走,拦在纪云蘅面前的迟羡也跟着进去。随后许君赫转头对身边的人低声说了句话,那年轻的男子就自以为隐蔽地朝纪云蘅看了一眼,就领着荀言等人进去。
门口的人都走了之后,许君赫抬步走向纪云蘅。
她侧着身子偏过头,没有与许君赫对视,话都还没开始说,脖子就红了一半,颜色往耳朵上染。
许君赫站到她身边,像是故意靠得那么近,肩膀往她肩头轻轻碰了一下,“怎么回事,大半个月见不着人。”
纪云蘅吭哧吭哧,说不出来话。
许君赫歪下头看了眼她的表情,又说:“那晚上我喝多了,醒来忘了事,是不是我说了什么话惹你不高兴了?”
纪云蘅听到这话,才猛地将头抬起来,惊愕地看着他,“你忘记啦?”
许君赫唇边挂着笑,眉尾轻扬,“我还真做了让你生气的事?”
这么一提,她就回想到了那日,耳朵一下子红了彻底,赶忙矢口否认,“没有,没有生气,哪有什么事……”
眼神闪闪躲躲,一看就是说谎,但许君赫没有挑破,轻哼一声道:“没生气你躲我那么久,找你好几次都不见人影。”
纪云蘅抠着手掌心,嘟囔着道:“我忙着呢,又不是只有你有正事。”
许君赫也没有追问,话题一转,“方才皇叔说你帮了他一个忙,是怎么回事?”
纪云蘅道:“我看他在这边下棋,就随便给了几个意见。”
“哦——”许君赫问:“赢了吗?”
纪云蘅摇头。
许君赫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而后道:“进去吧,门口冷,等闲了我去找你玩儿。”
说完他便像个没事儿人一样走了,既没有追究她这半个月的躲躲藏藏,也没按照王爷的话邀请她去用膳,月白色的身影一晃,就踏进了涟漪楼中。
纪云蘅盯着他的背影瞧,心里怦怦跳得厉害,耳朵尖烧得通红。
心中懊恼,原来良学将那日的事给忘记了,她还东躲西藏跑了大半个月不着家!
她舔了舔唇瓣,希望许君赫别想起那日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