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天机变(四)
西川的夜色相当苍茫, 高山长河隐没在渺远的深黑之下,轮廓深重得如泼。
墨江奔流不息,江水拍岸犹如怒号,沿岸不见灯火,更不见人影, 四处皆是墨色。风里藏着妖兽的声音, 但北巡的队伍并没有对这些东西拔刀相向,而是绕开。
“河岸对面的鬼不喜妖兽, 而这里的妖兽已经被驯服得不再伤人,所以我们留它们在此地,也能算是多一种哨岗。”洛长淮走在队伍最前方, 低声对跟在他半步之后的雪惊醉解释。
雪惊醉应了声, 对这些早已知晓的情报,并未表现出不耐。
又巡过几里地,小队稍作歇息,洛长淮寻了块光洁的石头让雪惊醉坐下, 尔后摸了下鼻子,问:“阿坠姑娘,你并非是因为我被点名派来北巡, 才跟来的吧?”
洛长淮不是傻子,心里门儿清, 这些时日的相处,还不足以打动雪惊醉,让他主动同自己去这去那, 雪惊醉的行驶,自然有他的理由。
晚风吹起雪惊醉烟蓝色的衣角,他抓了一把不安分的头发甩到身后,笑了:“你不觉得,阿倦和沈见空之间氛围太压抑了吗?”
“的确如此。”洛长淮点头。
“所以不如出来转转,省得两个人突然吵起来,被波及。”雪惊醉道。
洛长淮心说那两个人不像会吵架的样子,但紧跟着,听见雪惊醉一转话锋:“洛公子,上次我来西川,你坑了我一批货。”
这人扭过头来,目光自下而上,幽幽的。
“啊……是!”洛长淮愣了半拍。
雪惊醉:“我记得在观世城时,你说过要为此向我赔礼。”
“我早早备好了!”洛长淮扯了扯头发,垂下眼来,整个人变得小心翼翼,像一条怕被主人抛弃的大型犬,“但我怕你拿到便离开,所以才没提。”
“我既然答应你要在西川多玩几日,便不会食言。”雪惊醉扯起唇角,转回头去,看向不远处的墨江。
潮声风声,声声响彻天地,洛长淮瞅了瞅他的神情,试探着问:“那一会儿回去了,我给你送来?”
但他没等到雪惊醉回答,小队里有人疾步过来,高呼:“少主!丙队那边发现了异常!”
客来客往,人声鼎沸的食肆,沈倦同沈见空坐在靠窗的桌前,两人之间,一盘刚出炉的猪排滋滋作响、油花四溅。
沈见空捏了个诀,帮沈倦把溅出来的油挡掉,后者刚拿起小刀准备割肉,店家又来了,这次托盘上放的是一个小酒壶与两只酒杯。
“两位客官,这是本店今年新酿马奶酒,送一些给两位品尝。”店家笑道。
沈倦眼前一亮,刚伸手,却见沈见空手一抬,酒壶连带酒杯一齐挪到另一侧,沈倦手够不到的地方。
“你什么意思?”沈倦半眯起眼,舌尖顶了顶上颌,语气不满。
“不许你喝的意思。”沈见空言简意赅、直白了当。
沈倦比了个非常夸张的手势:“这只有小小一壶。”
沈见空瘫着脸:“先前在洛府,你已喝了不少。”
两人一阵对视。
切肉的小刀在沈倦指间转出一朵漂亮的花,他背往后一靠,轻哼道:“你在浪费店家的一片心意。”
沈见空依旧是那般语调,无论讨好或威胁,丝毫不为所动:“他给你这一小壶,为的是让你喜欢上,离开时买一大壶。”
“你是不是想打架?”沈倦半垂下眼,眸光从眼尾扫出去,语气带了点儿挑衅。
“你打不过我。”沈见空平静回答。
沈倦:“……”
“沈见空,有没有人说过,你其实很嚣张。”
“没有。”沈见空说,接着话语一转,道:“不过你刚才说了。”
“你似乎没有立场管我喝不喝酒。”沈倦“啧”了声。
“我是你师兄。”
“哦,我还以为你是我师父呢。”沈倦冷笑,把盛着猪排的盘子挪到面前,快准狠下了一刀,那架势好似切的并非猪肉,而是坐在他对面的沈见空。
见他如此,沈见空不禁出声解释:“你现在的体质,只比寻常人好上一些,若是多喝,定会伤身。”
沈倦不答话,他手法利落地将肉切成一片一片的,蘸着酱一口接一口吃,完全当沈见空不存在。
沈见空垂眸半晌,倒出一杯马奶酒,放到沈倦手边。
“哟,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不是说喝酒伤身?”沈倦声音凉丝丝的。
沈见空偏头看向窗外,夜风喧嚣,窗框上店家女儿送给沈倦的那束花迎在风中,花朵洁白柔嫩,叶子颤颤的,摇摇晃晃,却也倔强,不肯轻易被风吹散。
他又看向桌上这朵,个性和窗框上的一般,虽柔弱,但自有一股韧劲。
“我不该把花分给你。”沈倦的声音从对面传来,“还给我。”
“晚了。”沈见空抬起眼。
沈倦倔着不喝他递过去的那杯酒,渴了腻了便抿一口茶。也不抬眼看沈见空,就连说话,亦全神贯注盯着眼前的肉,仿佛这个世界上只剩这么一盘。
沈见空拿起那朵花,沉默半晌,说:
“前些年,门派里有个归元境的剑修,在冬夜里喝多了酒,出门后忘记运转灵力护体,一头栽进雪地里,结果冻死了。”
“还有的人,孤山的、别处的,归元境、太玄境,都有。他们也是成日喝酒,喝到最后,连拿剑拿刀都不稳,修行停滞不前。”
更有个叫说疏夜的人,曾经喝酒伤了脾胃,一宿一宿地疼,治了好些年才稍有好转。
他敛着眸,说到这里,又是停顿良久,才继续:“我不希望你变得跟他们一样。”
也不希望你变得跟从前一样。
沈倦终于撩起眼皮看他,这一眼,看了许久。沈见空任由他看,素白衣角在风里起落,勾着食肆里温黄光线,轻缓又柔和。
大概过了三分时间,沈倦垂下眼,继续吃肉,并说:“我不会。”
“如何保证?”沈见空问他。
这个问题让沈倦思索了好一阵,最后蹙了下眉,道:“……自由心证?”
“何意?”沈见空略有不解。
“解释起来好麻烦。”沈倦放慢动作,想了想,冲对面的人道:“大意就是让你自行判断。”
“……”
沈见空抬手就把刚才倒给他的那杯酒端走了。
这人判断出什么,不言而喻。沈倦无所谓地耸耸肩。
下一刻,沈见空看见他变戏法似的变出一壶酒,当着他的面,喝了一口。
再看手边,店家送来的那壶不知何时不翼而飞!
“你——”沈见空脸色非常难堪。
沈倦以一杯的代价换来一壶,就着酒慢条斯理吃完整盘肉,心中好不惬意。
起身离开食肆时,沈见空绷着一张脸,抿唇一言不发。
街上夜风一歇接着一歇,吹拂不落,食肆檐下的灯笼将两个人身影拉长,在青石板上相交相叠。
沈倦心情不错,伸了个长长的懒腰,道:“你大费周章把我弄出来,总不至于真是为了请我吃一顿烤排。”
“自然是还要带你去花溪。”沈见空冷冰冰道,也不找借口了,直接道出本意。
“可是天色好晚了。”沈倦装模作样抬眼看天,这话仿佛给了自己某种暗示,困意陡然袭来,让他忍不住想打呵欠。
沈见空:“你不是有耐性等上两三日的人。当着洛长淮的面,自然说无妨,但他不在,你定然会寻过去。”
闻言,沈倦掩面打呵欠的动作一顿,但这个停顿不足半息,从表面看来,整个动作没有丝毫别扭之处。
夜风肆意,食肆外的灯笼不住摇晃,缭乱一地幽影。那种心尖儿被扫过的感觉再度翻涌出现,是蛛丝细痒,颤颤又幽微,还柔软轻缓,让人觉得熨帖。
“行吧。”垂手之后,他冲沈见空点头。
便前往花溪。
此处位于西川城东南鹿山上,因春盛时溪流两旁缓坡繁花似锦而得名。但花溪并非什么人都可去的,那里是一位道人的隐居地,阵法自山脚而起,想要上山,必须过阵。
沈见空在鹿山山脚放开沈倦的手腕。
这里的风较之西川城中,要温和许多,可是入夜愈深,气温愈寒,此行更是往山上去,于是二话不说,给沈倦罩了件披风。
素色缎面光滑似水,领口缝一圈兔毛,拥簇在沈倦脖颈上,衬得他乌发更黑、肤白胜雪。
“有必要这般隆重?”沈倦抬起手,瞥了眼自己,复而瞥向沈见空,朝他抖了抖衣袖。
沈见空对沈倦在他眼皮子底下偷酒喝的行为不满又无奈,但他板着脸,无奈之情难以辨认,是以那张脸上只能看出对沈倦很有意见。连说话也是冷冷的,语气生硬:“若是在山里伤风着凉,我还得照顾你。”
沈倦笑起来,长睫一起一落,像扑闪的蝶翼:“你可以把我直接丢进医馆。”
“浪费钱。”沈见空面无表情道,说完抬脚走过刻着“鹿山”二字的石碑,进入阵法。
“师兄,你说话很不诚心啊。”沈倦拖长语调,跟在他身后。
作者有话要说: 沈见空:那我就直说了,你欠我的钱什么时候还
(bush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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