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商如意都陷落在那种一半混沌,一半昏迷的状态里,她清醒的时间很少,短暂的几次清醒,只能看到周围的景致似乎不停的在变,而在这样清醒与混沌的交织中,她勉强拼凑出了一个事实。
她被人迷晕,劫走了。
这个事实让她有些无力,但无力中又仿佛有些许她自己都难以察觉的庆幸。也许,在这個时候离开那个男人的身边,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只是,她要去哪里又能去哪里呢
在很长的一段黑暗之后,商如意终于恢复了一些知觉,是比这些日子以来短暂的清醒时的知觉更清楚的知觉,她感觉到了自己周身绵软无力,闻到了空气里淡淡的雅致的冷香,最后,还听到了有人在轻声低语:“是快醒了吗”
然后,一阵脚步声仿佛走远了。
商如意聚集了全身所有的力气,也终于在这一刻,睁开了双眼。
一睁开眼,就看到了一副华美的蓬莱仙境的画卷,有祥云,有飞凤,更有清逸出尘的神仙,她愣了一下,再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头顶悬挂的帐幔上的图案;再看看,发现自己是躺在一张宽大的床上,身下的床褥绵软如云,她睡在上面,几乎是陷在云堆里。
就在她看着周遭的一切的时候,耳边响起了一阵水声。
商如意有些费力的扭转脖子,这才看到自己身处在一个巨大的房间——确切的说,好像是一处宫殿内,看着床边竖立着的屏风,外面似乎还有巨大的空间,这里应该是宫殿的内室。周围的布置奢华精美,如同天宫一般;一个人站在窗边背对着她,似乎正拿着杯子在倒水。
这个人的背影,有些熟悉。
商如意正想着,那人的手肘一晃,不小心将桌上一个杯盏碰了下来。
眼看着那杯子就要落地摔碎,商如意的心下意识的提到了嗓子眼,可就在那千钧一发之际,那人眼疾手快的弯下腰,一伸手,稳稳当当的接住了那杯盏。
商如意有些诧异的睁大了双眼,惊讶于这个人的身手。
好快的身手。
而更让她惊讶的是,当这个人捧着倒好水的杯子转过身来时,露出的,竟然是一张无比熟悉的脸庞。
卧雪!
她一抬头,发现床上的商如意已经醒了,正看着她,脸上浮起一丝喜色,急忙走过来:“少夫人,你终于醒了。”
“……”
商如意看着她,没说话。
也的确是因为,嗓子沙哑得厉害,身上更没有力气让她开口。幸好,卧雪也看出了她的虚弱,柔声说道:“你刚醒来,肯定身子还很虚。这一路上都在给你用药,喂给你的也只是一些汤水,你需要恢复一段时间的体力才能行动自如。”
说着,她伸手扶着商如意起身,将手中的杯子递到她嘴边:“先喝点水。”
商如意看着她,然后慢慢的低下头去喝了一口。
这一口,立刻刺激得她整个人哆嗦了一下,随即开始大口大口的喝水,温热的水润泽了她的唇舌,也让她整个人恢复了一点活气,等到气息终于平复,整个人的知觉也完全回到身上的时候,她终于长舒了一口气。
而卧雪将杯子放到一边,又立刻拿了软垫过来放到她的身后,让她靠坐得更舒服一些。
殷勤的做完这一切,她才又看向商如意。
两个人的目光相对,卧雪那张年轻俏丽的脸上依旧是近乎天真又坦荡的神态,没有半点的闪避和歉疚,反倒是商如意,因为气息微弱的关系,显得不那么坚定。
但,先开口的还是卧雪。
她轻声说道:“少夫人……想跟奴婢说什么”
商如意看了她一会儿,又转头看了一眼刚刚那个被她接住,放回去的杯盏,然后笑了笑道:“你跟在我身边那么久,我竟然都不知道,你有这么好的身手。”
“……”
“看来,我还是太粗心了。”
“……”
“不过,你若没有这么好的身手,也没办法把我这么一个大活人从那个地方带走吧。”
卧雪眨着大眼睛说道:“其实,本来也是没有机会的。”
“哦”
“但幸好,二公子失血昏迷,危在旦夕。”
“……”
“庄子上的人都乱成了一团,我才有这样的机会带走少夫人。”
商如意的呼吸不易察觉的顿了一下,但也没有多问,只淡淡一笑,用轻描淡写的口吻道:“这样的吗。”
卧雪歪着脑袋看了她好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轻声道:“少夫人是不是早就知道我——”
商如意抬头看她:“嗯”
卧雪神色复杂的道:“我在宇文府,虽然也知道自己是新人,不可能接近到什么秘密,但每次家里有什么事,我都被很顺理成章调开,现在想来,都是少夫人做的。”
“……”
“而且,你刚刚醒来看到我,也一点都不惊讶,甚至都没有生气。”
“……”
“少夫人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我有问题的”
商如意淡淡道:“越窑杯。”
“……!”
卧雪一愣,睁得圆溜溜的眼睛里满是惊愕的神情,她低着头仔细的想了好一会儿,又抬头看向商如意:“我,我做了什么吗”
商如意平静的说道:“我让你们去长菀的屋里搜东西,你抠了墙缝。”
卧雪仔细一想,的确有这么回事,但自己抠了墙缝的结果是一无所获,她疑惑的道:“这,有什么问题吗”
商如意道:“把偷来的东西藏到松动的砖头里封好,这是侯门大户里的家贼会干的事;但,这样的事不多,闹出来的更少,得是在这样的大家族里做了许多年的人才会知晓的秘辛。”
她说着,抬头看向卧雪:“你来宇文家,是因为慧姨懒得跟我耍没用的心眼子,所以特地新买的小丫头;而且,是底子相对干净,没在别的侯门里做过事的。”
“……”
“你却知道这个,至少就证明,你来自的地方,要比侯门大户深得多。”
“……”
“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怀疑,你是来自宫里了。”
卧雪深吸了一口气,有些懊恼的自语道:“我那个时候,只想着好好表现,在你跟前出头让你更信任我,却没想到,反倒露了马脚。”
说完,她又看向商如意:“那,少夫人为什么不处置了我”
商如意道:“如果你真的是宫里的人,那就是皇帝派来的。皇帝派来的人,谁敢处置”
“……”
“其实,侯门王府中,哪一家又没有皇帝派的人大家心知肚明,只不过,不捅破这层窗户纸罢了。”
“……”
“只是这一次,我——”
说到这里,她自己苦笑一声。
长久以来的提防都没有出任何事,偏偏是这一次,因为宇文晔的关系,她痛苦得失去了警惕心,才会让卧雪钻了空子。
卧雪似乎也被她这种坦然和静谧的智慧所震慑,呆呆的看了她好一会儿,才长叹了一口气,轻声说道:“奴婢,对不起少夫人。”
不过,她这话里,并没有多少背叛忠诚的愧疚。
似乎只是对眼前这位主人的一点叹息。
商如意却又看向她,轻声说道:“不过,我也很奇怪。你明明是派到宇文家的人,可这么长的时间,却什么都不做,也没有任何的逾矩之举,除了那件事之外,你几乎没有露出任何马脚。有的时候我甚至都开始怀疑,怀疑我的怀疑是不是多余的。”
“……”
“卧雪,你到底是来宇文家做什么的”
卧雪目光闪烁的看着她,轻声说道:“其实,奴婢什么都不做。”
“……”
商如意有些诧异的睁大双眼。
卧雪接着说道:“奴婢就只是奉命,来服侍宇文二公子和宇文少夫人。”
“……”
“如果说一定有什么目的,那就是探查两位,到底是不是真的夫妻;探查宇文二公子到底是不是真的为了少夫人,而放弃了公主殿下。”
商如意呆呆的看着她,又深吸了一口气。
原来,是这样。
她这才想起,那位九五至尊为什么会纡尊降贵的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化身杨随意,陪着自己看风景散心,甚至做了许多皇帝根本不该做的事。
就是因为,宇文晔答应了与自己的婚事,而拒绝了新月公主。
她忍不住轻笑了一声。
如果眼前的人,连同那位皇帝陛下知道宇文晔到底是为了什么才拒绝了新月公主,他们一定会目瞪口呆,那个表情,也一定会很好笑吧。
看着商如意突然笑起来,卧雪的露出了诧异的神情,轻声道:“少夫人”
商如意摆摆手,但这一动,立刻让她再次感到了自己的虚弱,她整个人都软了一下,几乎要倒下,还是卧雪眼疾手快一把扶住了她。
卧雪道:“不过后来,任务就不是这个了。”
“哦”
“后来,就是守着少夫人。”
“……”
“再后来——也就是这一次,奴婢的任务就是要把少夫人带离宇文家,带到这里来。”
商如意微微的喘了两口。
再抬头看向这个巨大的房间,周围那奢华精美的陈设,她的心跳比刚刚虚弱的时候更沉重了几分:“这里,是什么地方”
卧雪张了张嘴,还没来得及开口,这个内室外面的大门,突然被推开。
商如意只感到一阵清风,卷裹着说不出的清雅气息袭来。她下意识的转头,可隔着一层屏风,她看不清来的人是谁。
只听到那个熟悉的声音,带着熟悉的倨傲,和孩童般的得意,说道——
“这里,是江都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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