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
西果子巷
深夜中,
马车在巷子里行驶的声音格外的大。
“吁~”
两架马车停在了康家门口。
因为康家也是累世官宦去世的康家老大人在朝为官多年,与王家那位配享太庙的老大人一样都是官场巨擘。
所以,康家在汴京的宅子位置要比盛家好很多。
之前康家院子很大门楣庄重。
可自从康老大人去世后几年,康家开始陆续的卖外围的院子。
对外面的说法是给将要嫁出去的女儿凑嫁妆,
如今大周厚嫁成风,这样的理由也能勉强说得过去,能糊弄些不认识的人。
但凡是和康家结亲的,便都知道康家的女儿出嫁的嫁妆并没有多么丰厚。
之前康家主君康海丰靠着祖荫还是有官职在身的时候还好。
如今康海丰身上已经没了官职,
非但不谋求起复,
而且还喜欢在樊楼、潘楼等汴京名酒楼请客,更是绮云楼、飞云台的常客。
小妾更是纳了不知道多少,生下的儿女康海丰都有的不认识。
能在朝中当官的都是人精,看到康海丰这幅模样,便知道这康家家世已经颓势难挡,一些有交情的故旧已经开始慢慢疏远康家了。
康家求人办事多是没人搭理,有搭理的也多是为了谋取钱财。
只有康海丰大娘子王若与的娘家王家,姻亲盛家因为亲戚关系会帮上一些。
其实,这些亲戚里面应该还有康王氏亲大嫂嫂娘家冯家的。
但也就是如今王家老太太还健在!
但凡王家老太太不在了,就凭着当年王若与出嫁时,强要了她嫂嫂冯家大娘子的娘家母亲一步一磕头求来的送子观音的事情,
王家能出十分力,多半也只愿意出三分了。
冯家,冯家自从当年出了那档子事儿后,王家的事依旧全力帮忙,盛家也是尽心尽力,康家呵。
康家外院儿,
待客的前厅中竖着两个烛台,
烛台上的所有蜡烛已经被点亮,
烛光中,屏风前的罗汉椅上一边坐着满脸怒色的康海丰,一边坐着面有恨色同时眼睛动个不停地康王氏王若与。
“主君,大娘子,盛家来人了!”
门口,一个穿着体面的管事妈妈说道。
“祁妈妈,盛家都是谁来了?”康王氏站起身赶忙出声问道。
康海丰也看了过去。
“回大娘子,盛大人和王大娘子都过来了。”
康海丰点了下头又坐了回去。
康王氏丰看了一眼康海丰后,恨恨的一甩袖子就要朝外走去。
刚出了屋门,就看到黑暗中康家仆役挑着灯笼,带着盛纮夫妇走了过来。
盛纮夫妇二人身后还跟着冬荣和刘妈妈。
待人走到跟前,
一身厚重冬装的王若弗一把握住康王氏的手道:“大姐姐,你没事儿吧!你们家里仆役说打死人了?”
康王氏看了眼盛纮,恨恨道:“这狐媚子居然想勾引我儿子。”
灯笼一旁的盛纮摇了摇头,王若弗急声道:“大姐姐,这等贱婢你直接发卖了就是,怎么能手上沾了人命啊”
盛纮眼中满是意外的看了眼王若弗。
康王氏瞪了眼王若弗道:“我只是想罚她十板子,谁想到那贱人这么不禁打。”
这时,
前厅中的康海丰撩开了门帘道:“怎么不请人进来,在屋门口说起话了?”
看到康海丰,盛纮赶忙拱手一礼:“姐夫。”
康海丰对着盛纮罕见的露了一下笑容,点头道:“妹夫,进来说话吧。”
四人进了前厅各自落座,
盛纮和王若弗将披风交给各自贴身的仆从后,盛纮首先开口道:“姐夫,那女使的尸身在哪儿呢?”
康海丰有些烦躁了摇了摇头后指了指康王氏。
康王氏则和祁妈妈示意了一下。
祁妈妈看着盛纮道:“盛大人,你问这个干什么?”
听到这话,盛纮十分意外的看了祁妈妈一眼后没说话,端起奉上的热茶喝了一口,低头喝茶的时候还偷瞄了康海丰一眼。
王若弗也扫视了一眼祁妈妈后道:“我说祁妈妈,主人家说话,你插什么嘴?在咱们王家,母亲她就是这么教你规矩的?”
祁妈妈赶忙福了一礼:“三姑娘,老婆子是个蠢的,心里只想着我家姑娘,也是想问明白了。”
看到康海丰没什么反应,盛纮放下茶盅后看了冬荣一眼。
冬荣躬身道:“这位妈妈,主君是想让小的看看情况,方便帮贵府说话谋划。”
听到此话,
康海丰看了盛纮一眼后,站起身示意盛纮跟过来。
来到不远处,康海丰低声同盛纮道:“我说妹夫,你这长随靠不靠得住?”
盛纮低头掩下眼中的不愉,低声道:“姐夫放心,我这长随跟了我十几年了,祖父是积年的狱卒,不仅打板子有一手,仵作的手艺他也略懂一二。”
康海丰点了点头后,径直回到了座位上,盛纮则跟了上去。
“带他去!”康海丰道。
祁妈妈看了眼康王氏后点了下头:“小哥儿,这边走。”
祁妈妈和冬荣已经离开了厅堂,
王若弗看了一眼康王氏道:“姐姐,这女使失手被打死,你赔上个卖身的银子便是,怎么还这么兴师动众的?”
康王氏抬起头刚张开嘴想说什么,又气恼的摇了摇头:“这里面事儿有些多,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
“说就是了,我和官人都来了,有什么说不清楚的。”王若弗没心没肺的说道。
盛纮摆手道:“大姐姐不想说,你就别问了。”
王若弗讪讪的看了盛纮一下。
“大娘子,喝茶。”
王若弗身后的刘妈妈端起茶盅解围道。
王若弗赶忙接过。
过了一会儿,
冬荣走了进来,在盛纮耳边低声道:“主君,人没了有好几天了,伤势也不是十板子能打出来的。”
盛纮眼珠动了动,看了已经站直身子的冬荣一眼。
冬荣会意,再次凑过去低声道:“小人瞧着,至少有三十板子,就是奔着打死人去的。”
盛纮闭眼蹙眉点了点头。
看到盛纮的样子,王若弗道:“官人?冬荣,你和主君说什么了?”
冬荣不好意思的看了眼王若弗,没回话。
“妹夫,怎么了?这事办不了?”康海丰看着盛纮道。
盛纮摇了摇头,看着康王氏道:“大姐姐大半夜让我和大娘子过来,你却不告诉我实情,我不知道这事儿有多大,便也帮不了这忙了。”
听到这话,康王氏挤出一丝笑容道:“妹夫你可是吏部高官,掌着百官考绩,有什么忙不能找人帮啊。”
王若弗在一旁:“就是就是!”
盛纮瞪了眼王若弗:“就是什么啊就是?你知道人死几天了么,你就就是?”
而一旁跟冬荣进前厅的祁妈妈则惊讶的看向了冬荣。
“不是白天打死的么?”
王若弗说着疑惑的看向了康王氏。
康海丰攥紧拳头看向了康王氏,眼中满是质问的神色,
康王氏抬眼看了下盛纮,对上盛纮的眼神后摆了下手绢儿道:“我没想瞒着妹夫你”
盛纮点头:“大姐姐,你还是告诉我实情吧!有着康家和王家的势力,这么一个女使哪有你摆不平的?”
“能半夜找到我家,是事情瞒不住了?”
康海丰看着盛纮的样子,一拍椅子把手道:“妹夫,你就说这个忙你帮不帮吧!”
盛纮拱手道:“这个忙是帮的,可是大姐姐她不说明原委,我也不知道找谁啊!”
“还不快说!”
康海丰呵斥道。
康王氏抿了抿嘴道:“这小女使年纪不大,有两个姐姐一个兄长,那两个姐姐是两个京中得力武官身边的贴身妈妈,兄长前两年投了军,听说也是在西军立了功的。”
“年前就说让这女使回家过年,我家瞒了过去,过完年她们家来人说明日一定要见到人,这才”
听完这些话,
盛纮点了点头:“好,如此我便心中有数了。”
康海丰在一旁道:“那,妹夫,这事儿能不能挡过去?其实,这些日子我是在谋求起复的,这个节骨眼儿出了事,我就前功尽弃了。”
“想当年你刚中进士,也是我领着你认识那些官宦子弟的。”
盛纮点头拱手道:“姐夫帮过我,我自是记得,此事我尽力而为。”
康海丰说道:“有妹夫这句话,我便信妹夫一会。”
盛纮站起身:“有了解这女使家情况的,还请大姐夫让人和我家长随说一说,明日上午下朝我便请人说和此事。”
“好好好!”
康海丰连连点头。
盛纮和王若弗起身离开。
送盛纮夫妇二人出门,当盛纮夫妇二人上马车的时候,康王氏在一旁道:“妹夫,说和说和,还是少陪些银钱才好。”
上了马车的王若弗掀开车窗帘道:“大姐姐放心!”
盛纮则只是点了点头。
盛家马车朝外驶去,
站在原地的康海丰训斥道:“你说银钱不银钱的干什么?就是花再多的银钱也得把事情摆平!”
康王氏白了康海丰一眼:“合着花的是我的嫁妆,不是你康家的钱!”
“闭嘴!”
康海丰一甩袖子,转身离去。
康家二门附近的一处小院子,
院子屋里,
炭盆的红色火星几近湮灭,提供不了多少热量。
床榻上,
一大三小四人盖着一床棉被。
离大人苏小娘最近的两小只正呼呼大睡着,
棉被中的苏小娘给离她最远最外面的大女儿塞了塞被角,习惯了黑暗,苏小娘能看黑暗中大女儿明亮的眼睛,那大人道:“兆儿,你还没睡?”
“小娘哥哥屋里的那个女使姐姐,真的被打死了么?”
“你年纪还小,别问这个了。”
“哦!可是那天我看到那个女使姐姐被打了,她是想当哥哥的妾室吗?当妾室是不是就是穿得暖吃得饱了?”
“唉!”
黑暗中的苏小娘叹了口气,摩挲着康兆儿有些凉的小脸道:“兆儿,当人妾室,性命便要被主母捏在手里,生死由不得自己,你看你娘我吃得饱了么?”
小姑娘摇了摇头:“也就是过年这两日能吃饱。”
随后她继续道:“我还听到主母大娘子骂那个女使姐姐,是个下贱胚子,和那些小娘生的一样是天生的贱种,娘,我是天生的贱种吗?”
黑暗中,
苏小娘久久无语,
当康兆儿快要睡着的时候,听到她的生身母亲道:“兆儿,谁也不是天生下贱,谁不想当个正头大娘子,但,人总得先活着。”
“睡吧。”
第二日一早,
天依旧黑着,
约莫着此时是徐载靖已经锻炼结束的时间。
康家小院儿
有人起床,冷气钻进了被窝,让睡着的两个不大的孩子往母亲怀里钻了钻。
“小娘,我去给大姐姐屋里的女使打水去了。”
“姐姐,你等我,我和你去。”
苏小娘怀里的小男孩儿说道,说着话就要起床。
“用不着你,我自己去就行,万一元儿姐姐心情不好,你也要受连累。别让小娘担心。”
说着,康兆儿便出了屋子,
感受着大年初二一早的寒冷,康兆儿紧了紧身上的衣服。
康兆儿作为庶女,要服侍康家嫡出的二姑娘康元儿。
虽然有要受康元儿发疯责打的坏处,但也有不挨冻的好处。
康兆儿早上勉强吃到半个剩下冰凉的肉馒头,便硬抗到了中午。
中午帮厨房的婆子将午饭带到小娘所在二门附近的小院儿的时,康兆儿正好看到有人在祁妈妈的带领下进了待客的前厅,看方向好像是从后院儿过去的。
待客的前厅,
有两位穿着体面的妇人正坐在椅子上,
一浅一深的体面衣服上没有褶皱,
一看就是经常穿,不是经常放在箱底有需要才穿的。
两位妇人表情都十分的不善,眼中有焦急,还隐隐有些成竹在胸的意味。
看到在祁妈妈带领下走进来的,穿着低调的中年人,这两个妇人直接站起身朝祁妈妈道:“我说祁妈妈,今日你们大娘子还是不出面吗?”
那跟进来的中年人拱手一礼:“祁妈妈,这里我来说吧,您去忙!”
“你是谁,凭什么让她走!让我家小妹出来!”
其中深衣妇人说道。
“两位大娘子,还请听小人一言,如若我说的不在理,或两位感觉我说的不对,再找祁妈妈不急。”
“看您这一身气派,您这一声‘小人’可有些委屈了!不知您是?”
另一个浅衣的妇人道。
“大娘子谬赞了,小人就是大理寺柳大人家中的小小管事。”
“那,请说说吧!”
浅色妇人继续道。
中年人面上有了悲色:“实不相瞒,两位的妹妹因为勾引康家少爷,被责罚的时候出了差错,已经香消玉殒了。”
“什么!!!”
两个妇人面露惊骇。
“你,你们!!!”
“好!现在我们就去告到开封府,让官府给我们个说法!”
那中年人赶忙道:“两位大娘子,还请听我说几句话。”
“我知道您是在西水门外郭家大娘子身边做一位管事妈妈,您呢是在符家二大娘子身边作管事妈妈,和成国公冯家的老仆有些关系。”
“两位的亲弟弟,如今也在西军建功”
这两个大娘子对视一眼,似乎料到了此事。
深色衣服的妇人道:“那我们便和府衙说说康家大娘子放印子钱的事儿吧!”
听到这话,中年人眼神一震,面上确是似乎早已知道此事
“诶!两位大娘子,何必撕破脸皮!两位能知道能打听这事定然也知道康家大娘子的亲妹妹是哪家的。”
“盛家的,我们自是知道!”
浅色衣服的妇人说道。
“那康家大娘子的外甥女嫁的哪家你们可知道?告诉二位,正是勇毅侯徐家!”
“两位也不想亲弟弟用命拼出来的功劳付诸东流吧?”
说着中年人掏出了一张纸。
“这是康家准备赔偿的银两,以后哥儿还要相看女子,不如用这些银两置办些产业,方便议亲才是正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