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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我的徒弟,把头埋低(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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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inf</b></div> 外城以南的堆金街,大片卵石垒成的斜坡上,有家灰墙黑瓦,颇为宽敞的大宅。

那便是杨猛所住的地方。

按照他的家底,早就可以搬进内城,购置个二进院子,好生颐养天年。

要知道,堆金街曾有许多力工在此挖沙,凿得坑坑洼洼。

造就险滩众多,冲刷河岸,吵闹的很。

常常有酒鬼喝醉,一头栽下去摔死被冲到下游。

尤其每到雨季更是水气蒸腾,冰凉湿漉,很难说适合养老。

尽管儿子杨泉劝过几次,可不知为何,自家老爹就喜欢窝在这里。

这几日,街上哀乐阵阵。

自从那天接丧的队伍一进杨宅,吹锣打鼓几乎没停过。

看在有席可吃的份上,大家倒也没啥怨言牢骚可发。

最多拿杨老爹晚年丧子,白发人送黑发人当作茶余饭后的聊天话题。

毕竟杨泉生前带领一众泼皮,所做的欺行霸市破烂事儿,足以塞满好些个箩筐。

暗自感慨“老天有眼”、“大快人心”、“好死”的百姓,多得很。

“泉哥,你走得好惨!”

“天妒英才啊!怎么偏挑中你!”

“痛煞我也!恨不得随你而去……”

建成大屋形制的灵棚早早支起,几十来号男女披麻戴孝,跪在里头干嚎哭丧。

这是信义街请来的茶师傅,专门料理红白喜事。

他们只要接到哪家的信儿,就会通知杠房、棚铺、扎彩作,准备相关的用具,然后上下忙活,操办诸事。

灵棚内,杨猛枯坐在一把矮椅上,往铜盆里头丢着纸钱,火舌窜起,舔舐出焦黑的灰烬、

那些为了赏钱,嚎得卖力的“孝子贤孙”跪成两排。

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仿佛自个爹娘死了一样。

嘈杂热闹的丧事办到未时一刻,方才歇息片刻。

恸哭声戛然而止,个个起身捶腿,三五成群走到门口唱礼的茶师傅,伸手领钱。

一天下来管两顿饭,还能净赚八十文,算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好活计。

待到众人散去,灵棚恢复冷清。

一条粗衣灯笼裤的壮汉左右瞧了两眼,确认无人盯着才走进来

“猛爷,吃口热乎饭食吧。泉哥在天有灵,也不忍看到你这么糟践自己的身子骨。”

杨猛干枯的面皮微动,像是朽木有了几分生气

“查清楚没?”

壮汉凑过去弯下腰,压低声音道

“来龙去脉摸得差不多了,泉哥在内城的散花园,见过少东家一面,得知一练大关突破要用到鬼纹鱼,就打包票弄二十条合适的好货,补陈跛子的管事空缺。

转而找到王癞子,他好像有制饵的秘方,两相合作,商量着赚一笔。

本来进展的挺顺利,但中间莫名死了两个泼皮,说是撞水鬼了。

再之后,临近月底该交数的时候,梁三水抢先一步通过吴贵,把鬼纹鱼孝敬给东家,截了泉哥的胡。

泉哥不是忍气吞声的性子,连夜就从信义街的破落棚屋,赶到王癞子家。

他老爹不知去向,老娘死在床上,尸身都发臭了。

然后……便没了。”

杨猛面无表情

“真是妖鱼害人?”

壮汉接触到那双打过来的阴寒眸子,忍不住颤了下,把喉咙边的话语咽回去,转而道

“……难说。但王癞子现在死无全尸,他爹娘也没了,线索全断。”

杨猛像是卡着口浓痰,不吐不快

“梁老实跟我有仇,他儿子莫名其妙得了二十条鬼纹鱼,这里头很蹊跷。

东市铺子的打渔人一个月都未必凑够的数目,梁三水不费吹灰之力就弄到。

总不能是请水鬼下河?关键应该在那个声名鹊起的白阿七身上。”

壮汉眉毛竖起,浑身透出凶气

“猛爷,要不找个机会,我让兄弟们弄死他,将这小子脑袋剁了,搁灵棚香案上祭奠泉哥。”

杨猛面露无奈,瞪了一眼

“说什么屁话,还以为是咱们在黑水河上杀人越货的好时候?

谁挡路,就连夜绑了全家,开船进芦苇荡剁成七八块,装麻袋喂鱼。

先缓一缓,目前有梁老实盯着,不好下手。

况且那小子改了户,轻易动了,留下些蛛丝马迹,鱼栏肯定要动家法的。

哼哼,梁老实以为拜师进武馆,就能保得住他?

哪怕成了熊鹰虎豹的徒弟,该抵命的债也逃不过!

对了,我让你查的另一桩事,怎么样了?”

壮汉神色古怪

“猛爷,打听过了,泉哥平时有三四个相好的,都让兄弟请到宅子。

另外,这半年来碰过的女人,像东市打渔人栓子的婆娘、柴市林老六的婆娘、猎户王二的婆娘……”

啥?

全是有丈夫的妇人?

杨猛眯起眼睛,让数到兴头上的壮汉赶忙打住

“咱们让郎中逐一看过,暂时没谁把出喜脉。”

杨猛手指攥紧,轻声叹息

“行,过阵子再关注下,说不定其中就有人给杨家留了种。

记住,把王癞子家一把火烧了,再将那个老虔婆的尸骨鞭碎!她生出个该死的儿子,连累泉儿也命丧黄泉!”

壮汉交待完了,毕恭毕敬上前敬香,磕头拜过灵棚那口置放衣冠的棺材。

“猛爷,泉哥他总归不能白死,众多兄弟都在等您吩咐!”

他没有起身,而是转过来对着杨猛说道

“只要您一声令下,黑水河八百里,咱们都可以搅个底朝天……”

杨猛眼皮耷拉着,扔下手里最后一叠纸钱

“莫急,泉儿虽然办事毛躁,有些莽撞,可能做过一些过分的小事。

但他毕竟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有人割我的肉,放我的血,那就是要我的命,岂会善罢甘休!

料理白阿七不难,一个侥幸傍上梁家的打渔人,这辈子撑死了一练的出息。

等泉儿过了头七,再去炮制,你们耐心着点儿,这些年的哪次大的肉票生意,不是等出来的,我心里有成算。”

壮汉大为振奋,满脸喜色,他跟一帮兄弟窝在芦苇荡里,好久没干大票的买卖了。

“这些天,每天都有故交上门,让我节哀。

他们不晓得,我杨猛从八百里的黑水河趟出一条道,靠得就是一个狠字!向来只有我让别人节哀的份儿!”

杨猛脸色沉得吓人,像是浸在黑水河里,浑身冒出的寒气刺骨。

“这么大的口气?缩在外城苟延残喘的一条老狗,也抖威风,未免笑掉大牙。”

毫不掩饰的奚落声音陡地响起,倏然传进停放棺材的灵棚。

杨猛目光一闪,扭头望向门口,是个浓眉斜飞,生有刀眼的高大汉子。

只见来人停在茶师傅唱礼记名的那张木桌前,手指屈指叩击两下

“把我的名字写上去,通文馆,宁海禅。

携徒弟白启,来给杨泉上一炷香。”

“宁什么?哪个没长眼的狗东西在狂吠?竟敢跑来触猛爷的霉头!”

壮汉爬起身,粗声粗气喊道。

他从未听过宁海禅的名头,正愁没处为猛爷表忠心。

当即抡起拳头,踏出灵棚。

“两手宽厚,虎口老茧磨得快脱落了,气血几乎要外溢出来,是个练家子!”

白启匆匆一瞥,观察到不少细节。

当然,他丝毫不为宁海禅担心。

这种货色,放在黑河县第一的教头面前,估摸着跟稚子孩童差不多。

“连我是谁都不知道,无知无畏,死在我手里的资格都没有。”

宁海禅眼皮轻轻掀起,漫不经心投去一瞥。

嗡!

衣袍鼓荡,周身之外,似是石子落进平湖,层层气流泛起涟漪。

大踏步而来的魁梧壮汉,瞬间像是中了定身术,两眼瞪得滚圆,手脚蓦地僵直。

他宛若被虎钳扼住咽喉,嘴巴张大却发不出丝毫声音。

顽强挣扎个两三息,便如泥雕木塑扑倒在地。

脸上写满惊惧与惶恐,好似生生溺毙,口鼻气息断绝。

“教……头。”

杨猛如遭雷击,整个人坐在矮椅上不敢动弹。

通文馆,宁海禅!

这六个字的分量之沉,他再清楚不过,是足以压垮整个黑河县所有武行的存在。

“白启,我新收的徒弟。今天过来,是带他给你儿子上一炷香,过往有什么恩怨,就此了结。”

宁海禅闲庭信步也似,走进灵棚,垂目俯视

“念在你丧子之痛的份上,刚才那番让别人节哀的狂言,我全当没听见。

但是,下不为例,年纪大了就要服老,懂得把脑袋埋低做人,才好安享晚年。

明白么?”

杨猛那张枯树皮似的老脸剧烈颤动,最后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

“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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