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别人的身体体验外界变化,就算感知再敏锐,也终究不如自己感受来得深刻。
何况此刻……
黑甜,温热,窒息,柔软。
顾随之说不出话。
珍珠圆润光滑,甜腻腻滚在舌尖。
林慕好像把珍珠当什么糖豆了,舌尖抵着冷白的珠子,轻捻细尝。
可珍珠不是糖,尝不出什么甜蜜的滋味,于是想吃糖的人感到不满,用牙磨了一磨。
这简直……
简直……
一直到林慕绕着龙的头骨走了一圈,他含在口中的那颗珍珠还是没说话。
他有点累了,停下来,捻出珍珠,擦去上面的湿痕:
“前辈,还有什么要带走的?”
珍珠保持沉默。
林慕揉了揉眼睛,才发现原本雪白圆润的珍珠不知何时变红了。
他捏着晃了晃:“前辈?”
珍珠没有回应。
“顾随之?”
还是缄默。
林慕停下来,靠着龙骨,浓密柔顺的睫羽下,眼底掠过一丝戏谑,转瞬即逝,没让顾随之看到,他缓缓道:
“……小珍珠?”
“…………”
顾随之:“还活着,别晃了。”
“哦。”林慕把珍珠放在手心,重复了一遍,“还有什么要带走的?“
顾随之哪还有心思想这些,满心蠢蠢欲动、欲动、动……
动弹不得。
顾随之痛苦。
林慕打定主意不理他的那几天太可怕了。
他挣扎两下,还是放弃了,死心了,摆烂了,如同被玩坏的娃娃,躺平恹恹道:
“烂成这样,也没什么值钱的了,你随便拆两根龙骨吧。”
林慕点点头,一时没想起来还能把珍珠放回袖子里,举着他找了一会儿:
“前辈,你上吊用的绳子呢?”
顾随之:“怎么,要勒死我?”
“怎么会?我只是怕您掉了。”
顾随之想说不会。
他又不是真的珍珠,还能自己滚出去。
但鬼使神差的,他还是把上吊用的丝线变出来,其中一头递给林慕。
林慕用丝线把他串起来,撩起头发,在颈后打了个结。
两指撑开领口,让珍珠沿着领口滚了进去。
他穿的仍旧是黑衣,高领窄袖,暗红色内衬贴着脖颈苍白的皮肤,本是十二万分的冷肃内敛,此时上面却多了一道银色细丝。
不过头发粗细,微不可见的一线银色,沿着锁骨一路没入领口。
珍珠和神血碰撞在一起。
一个暴露在海水中,通体透凉。
一个早已被体温捂的温热,好似还流淌在那传说中的神明体内,从不曾离开。
顾随之静了下。
路过骸骨巨大
的龙爪时,顾随之说:“龙族有独立的空间,不需要依靠芥子空间也能储物,死后有一定几率掉出来,你在周围找找看。”
“龙的宝藏吗?”
顾随之说:“不一定有,说不定已经被海水冲走了。”
龙的骸骨实在太大,林慕花了点时间,绕着它找了几圈,还是没找到顾随之说的东西,只得放弃离开。
路过龙骨胸腔时,林慕识海微微动了一下。
好像冥冥之中的提醒。
他朝感知指引的方向走去。
龙骨沉在海下几千年,肉身被海水冲刷的一干二净,海水带来成吨的沙子和各种垃圾,全都堆积在龙骨上。
林慕拨开被海水冲来的枯枝和杂草,眼前亮起一点金红色的光。
一滴血液悬浮在海水中。
“咦,这家伙的心头血还在?”顾随之说,“真能藏啊。”
“心头血?”
“嗯,也是挺不错的锻体材料,龙血锻体,比你在瀑布底下冲十年都有用,带走带走,有用的一点都别给他留。”
林慕取下这滴心头血。
轰——
龙血一经触碰,爆发出一股冲击。
林慕神思恍惚了一下。
身边的海水猛地倒灌,天地颠倒。
他闭了下眼,再睁开时,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海面上。
不……不是来到海面。
天穹碧蓝如水洗,海鸟飞过天际。
下方却酝酿着一场恶战。
大海之中,庞然大物盘踞着,一半沉没在海水下,一半立在海面上,仿佛拔地而起的山,投下的阴影遮天蔽日。
林慕还不如这生物的一片鳞片大。
巨龙鳞甲漆黑,恐怖狰狞,长颈如巨蟒,粗略一看,体积就足有十来个碧楪王蛇大。
它张开巨口,发出惊天动地的嘶鸣。
天边立着一个人,一袭白衣如雪,闲庭漫步似的,散漫立于云端。
在他身侧,一柄绯红长剑紧紧跟随。
是林慕曾见过的那柄魔主剑,这是它还没自我封印时的模样。
长剑刀身如血淬炼,红得妖异。
云端的人垂下眸来,银色长发飘飞,不知是太远还是背着光,林慕看不清他的脸,却能听到熟悉的嗓音,轻佻戏谑,说了一句话。
林慕没听懂。
但海中的龙族显然听懂了。
龙首扬起,硕大的龙眼充血,直直望着天边的人,眼底充斥着愤恨嫉妒怨怼,长颈中酝酿出闷雷般的喘息,一声比一声剧烈。
林慕感觉自己站在一座即将喷发的活火山上,漆黑的岩石起伏崩裂,露出地下鲜红滚烫的岩浆来。
黑龙被激怒得厉害,长尾猛厉一摆,海面波浪滔天,连天空的太阳都被遮挡。
那人轻松避过,顺便又嘲了他几句。
龙越发狂躁,昂起头,张大嘴,满口尖牙如利剑锋利,牙
齿就足有数十米长。
恐怖的吸力爆发。
如长鲸吸水,数之不尽的海水被他吸裹过来。
海面上凭空出现一个长达千丈的漩涡,以黑龙为中心,不断旋转。
而且范围还在不断扩大。
林慕扶了下身旁坚硬的龙鳞,往外眺望,一眼望去都看不到尽头。
威压浩荡,即使千年过去,只剩一个幻影,也压的人喘不过气。
林慕有些不适。
就在这时,四周亮起一层银光。
林慕浑身一轻,被银光带着到了天上,远离战场。
从上空看下去才发现,只是刚才那短短一段时间,整个海面又随之下降了几分。
趁着天边的人躲开声浪攻击时,黑龙积蓄的攻势猛然爆发。
砰!砰!砰!
水柱接二连三冲出海面。
黑龙紧跟着越出水面,暴怒的龙鸣撕破耳膜,震得大海都跟着晃荡。
林慕皱了下眉,隔这么远,他还是被这声音震得头晕,不由又往后退了几百米。
海水倒灌上天,天地晃动,波涛遮天蔽日,就连太阳都为之一暗。
面对这样堪称恐怖的攻势,天边的人终于抬手握剑。
抬手轻描淡写地一劈。
只是一剑。
银光从天而降。
并不煊赫,也不起眼。
却轻易破开了遮天蔽日的巨浪,以及随着巨浪而来的黑龙。
时间在此刻静止。
黑龙灌血的眼眸目眦欲裂,竭力往前,却连对方一个衣角都碰不到。
银光在它头上留下一道细细的血痕。
很快,这一线血痕不断扩大。
黑龙脱力地坠落下去,砸在海面时,又是一阵巨浪滔天,沿着海面扩散。
千里外的暗礁被海水打得发出轰隆声响。
最后的记忆,是天边的人从天而降,落在海面,雪白衣袂翻飞,点尘不染。
又是一声嘲谑的轻笑。
林慕倒退两步,从幻境中脱离出来。
“居然是这个。”顾随之说,“早知道他临死前最深刻的记忆是这个,千年后还能再吹我一波,说不定我还能给他留个全尸。”
他弹了一下,吸引林慕的注意力。
“现在知道前辈有多厉害了吗?嗯?还敢不敢欺负前辈了?”
“敢。”
顾随之:“你是仗着我不会拿你怎么样吗?”
他现在明白林慕为什么之前一路都不理他了。
要不是怕林慕又变回那副冷若冰霜的模样,他绝不会这样……受制于人。
他不想让林慕讨厌他。
林慕偏头想了想,“不是有句话吗?什么如有靠山?”
他隔着衣襟按了按珍珠:
“所以,是的。”
就是威胁你,就是有恃无恐。
顾随
之语重心长:“年轻人,你难道就没听说过一句话吗?靠山山会倒,靠人人会跑,建议靠自己,不要仗着前辈脾气好就随便威胁前辈。()”
林慕不以为意,男儿还当自强呢,前辈刚刚不还威胁我要上吊?()”
顾随之:“嘿你这……”
顾随之一怒之下,怒了一下。
龙血失去力量,晃了两下,从半空坠落。
林慕把龙血接在手里,仔细观察。
脱离悬浮状态后,龙血从水滴型变成了菱形,大拇指大小一颗,暗红色棱角折射着光,和宝石一样。
林慕抬起手。
顾随之:“收你袋子里去,别跟我挂在一起。”
林慕本也没想和他挂在一起。
神血和珍珠才多大,这宝石都有它们三倍大了,怎么也不好挂在脖子上。
他眼里掠过一丝深思,转瞬即逝,把龙血收在了袖子里。
……
回到鲛人族地时,第二天都过去了。
鲛人祭司也没问他去了哪。
大海广阔无垠,海底亿万生灵共生,并不都是鲛人的。
她们生于大海,保护大海,但不会把大海视作自己的所有物。
只要林慕不是要破坏大海,她不会限制他行动。
弃幽温和地招呼他去她的住处坐坐。
鲛人泪也在她的住所里。
就两天时间,弃幽用一片珠光贝壳给她做了个小床,贝壳里垫着柔软的水草。
鲛人泪窝在小床里睡得正香,听到动静,探头探脑出来看。
一看到林慕,立刻兴奋地冲了过来。
林慕和她打了个招呼。
弃幽给他倒了杯水,和酒一样,盛在碧蓝色海螺里,杯口封着一层五彩薄膜。
“我的寿命剩下不多了。”她起了个头,神色间却并无伤感。
她的寿命原本还剩下几年,但现在……
弃幽道:“族群终究是要交给年轻人的,我已经活了太久,陪伴了好几任圣女,早就到强弩之末了,之所以强留在世间,也不过是因为执念未消,现在她们也回来了,我再没有什么牵挂。”
林慕道:“您的意思是……”
弃幽释怀地笑笑,温柔地凝视一旁的鲛人泪,“族里在筹办圣女更替的仪式,我打算和她们共入轮回。”
林慕委婉提醒道:“圣女继位后还需要成长。”
要是再发生之前那样的事。
初成年的圣女刚继承前任圣女的力量,还没化为己有,就遭到外敌入侵,最后落得那样的下场,鲛人族恐怕……
这还是在有前任祭司陪伴的前提下,要是圣女和祭司同时更替……
“所以我才找你前来,”从见面就表现得端庄持重的鲛人祭司眼里闪过一抹狡黠,“天命之人,顺应天命而来,难道不该庇护鲛人族?”
林慕:“……”
这是赖上他了?
() “我观你天生剑骨,却筋脉阻塞,灵力运行不畅,不找地方闭关修炼,反而来管这些糟心事,”鲛人祭司道,“你想要鲛人泪,对吧?
林慕犹豫了下,点头。
鲛人祭司活了不知道多少年了,眼光狠辣,他的身体情况在这些大能眼中和透明无异,承不承认都一样。
弃幽双手交叠在小腹。
“鲛人寻常不会落泪,除非悲恸哀伤到极点,你想要收集足够你洗经伐髓的鲛人泪,至少要在这里留上几十年。”
林慕这才感到有些为难:“这样吗?”
他不可能在鲛人族留几十年。
顾随之也有点意外,“这么难吗?我看那鲛人圣女哭的挺容易的啊,感觉软唧唧的,捏一捏就能捏出好多。”
弃幽道:“但如果我和圣女同入轮回,举族同悲,你很快就能收集够了。”
鲛人圣女毕竟没在族群内生活过,还有一半人族血统,鲛人族对这位新生圣女的感情有限,见证她离去,或许会伤感,却未必会哭。
只有她……
鲛人族团结又排外,想要让他们哭泣,除了她,没有别人能做到。
林慕蹙了蹙眉:“这倒也……”
“我没有办法了,”弃幽道,“我的身体撑不了多久,不如和她们一起离去。”
弃幽把鲛人泪召回身边。
“她们的魂魄都有异,葵以生前活的太痛苦,死后又……以至于魂魄残缺,小鱼……她有一半异族血脉,很难再转世成鲛人,我得护着她们,若非如此,也不会出此下策。”
她那双奇异的眼眸望着林慕:“我不会为难你,我为鲛人族预测过未来,百年之内,鲛人族没有大难,我只是担心有什么变数。”
“我不是要你一直留在鲛人族,只是……如果鲛人族在将来遇到命数之外的劫难,希望你能施以援手。”
“只需要一次,就够了。”
弃幽似乎想说什么,看了一眼上方,终究没说出口,“能影响鲛人族的变数,未必就和你无关,只是顺手而已。”
林慕眼底波光动了动。
鲛人祭司站起身,携着鲛人泪远去,声音远远传来:“你是鲛人族的恩人,我不会让你吃亏的。”
主人已经离开,林慕也不好留下。
林慕离开她住所,不知不觉走到横跨鲛人族地的珍珠桥上。
不得不说,鲛人族的宝藏比巨龙的宝藏还要让人眼红。
光是这座桥,就凝聚了上亿颗珍珠。
林慕在桥头靠了一会儿,“前辈,我觉得……”
顾随之:“嗯?”
林慕:“我在想鲛人祭司刚刚说的事。”
顾随之:“不亏,可以接。”
“我是说,她突然说起这件事,有点奇怪,”林慕试着形容自己的想法,“既然没有预测到劫难,她为什么会提起这件事?”
“你没听他说吗?命数之外的变数,他没算到
劫难,但他显然算到了别的东西,只是没有告诉你而已。”
顾随之道。
“这也正常,天道经常这个样子,不让人算,算了就要付出代价,那些算命的经常一边吐血一边算,各个成天一副肾虚样,整个修仙界的相亲鄙视链他们都在最底层,未老先衰说的就是他们。”
“不过偶尔也有例外,紧急时候,天道也会主动透露一些东西,但是不让人到处说,不然的话,说的人要倒霉,听的人也一样。”
顾随之总结:“所以她不敢告诉你,跟你做这桩交易,也只是为了以防万一。”
林慕还是摇头,他看着珍珠桥下方的珊瑚,踌躇片刻:
“您之前说,天道之子于天道有益,我一直在想,天道究竟需要我做什么?”
顾随之明白了,“你是说,祂是想让你去解决这个变数?”
他们两人都心知肚明。
到现在为止,能称得上变数的,就只有一个墨知晏。
——穿越者。
这三个字如梦魇笼罩在整个世界上方。
林慕道:“您之前说,上一个天道之子是为何出世?”
顾随之:“神魔大战。”
“魔?”
顾随之道,“其实就是神兽,很多时候,你不能靠名字来判断立场,就比如魔修,你别看魔修的名字里面带了个魔,但细算起来,他们还是修仙界的人,归于仙这一边。”
“同理,神兽名字里面带了个神,看着也好像跟神有关,但其实他们是被划归于魔一族的,万物生灵,能修炼者称为妖,称魔就是为了区分普通妖族和神兽一族。”
“你们现在管妖族和修仙界之间的战斗叫神魔大战,其实不太准确,因为龙凤已经很多年不参加战争了,但是在当年,这两族是参与了的。”
“神兽受天的眷顾,但不代表他们就能为所欲为,他们参战造成修仙界生灵涂炭,而当时修仙界衰落,没有人可以制衡他们,天道之子才应运而生。”
“如果你的出世是为了对付墨知晏,那他造成的劫难不会低于当年那场神魔之战。”
顾随之回忆了下,摆摆手:
“其实也差不了多少,你看看你身上跟被狗啃过一样的气运,他其实已经成功了大半了,就他那种蝗虫过境的性格,真让他成了气运之子,整个世界都得被他薅秃,到时候万物失衡,未必就不会比仙魔大战更惨。”
如果不是时空逆转,真让墨知晏夺走全部的气运,接下来会如何可想而知。
顾随之幸灾乐祸:
“天道傻眼了吧,让祂天天没事找事,打压完这个,又去制衡那个,生怕你一飞冲天了,什么倒霉事都一股脑往你身上砸,还什么资源都不给,他这边小气,人家系统可舍得得很,看人家对墨知晏多大方。”
林慕眼睫微阖。
“前辈,您没发现吗?如果这么想的话,那……那个人穿越到墨知晏的身上,可能就不是一个意外。”
“而是天道有意为之。”
顾随之轻松道:“还未必就是他呢,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说不定他也是天道给你磨难的一劫。”
“祂一直就这样,狗狗嗖嗖的,一个字贱,从来就见不得人过的太好,现在想这么多也没有意义。”
他翻了个身,“反正嘛,什么拦在前面,就把什么除掉就行了。”
林慕一想也是。
……
十日之后,就是鲛人族的继位仪式。
鲛人族并不全都居住在族地里,也有离群散居或者外出游历的族人。
在这几天里,散落在大海各处的鲛人族都被鲛人祭祀召回。
鲛人族的祭坛设立在一处海底石窟内。
数以万计的鲛人簇拥在祭坛外。
放眼望去,祭坛之上的石壁遍布石窟,满眼颜色各异的长尾,几乎每一个石窟内都有几尾鲛人。
林慕站在一处石台之上,俯视着整个祭坛。
整个仪式并不冗杂,鲛人祭司携带着鲛人泪,闭目静躺在祭坛之上。
神情安详从容。
双手合十,指尖捧着鲛人泪,轻轻放置在胸口。
祭坛是由一块巨大的青石构成,古朴的雕刻纹路从她身下展开。
灵花从祭坛之下生长出来,碧绿如玉的根茎,色泽如雪洁白,将她包围在中间,只露出鲛人祭司素白的脸和双手之间的鲛人泪。
整场祭祀静默得可怕。
直到有鲛人忍不住开始低声哭泣。
这些生物的嗓音得天独厚,哪怕是悲痛到极致的哀伤哭泣,也如天籁之音动人。
哭声连绵成一片,仿若一曲空灵的送魂曲。
灵花层层叠叠绽开,彻底淹没了鲛人祭司的脸,整个祭坛开满了白花,繁盛得放若春日,不像是生命逝去,反而生机盎然。
花瓣从祭坛之上飘飞出来,纷乱飞舞,迷了人眼。
像是在海底下了一场大雪。
大雪过后,祭台上已经没有了鲛人祭司和鲛人泪身影。
灵花开在她们身上,她们就是灵花。
漫天纷飞的花瓣带着她们的祝福,飞向自己的族人。
这些花瓣沿着水流,彼此衔接,飞向四周洞窟,落入每一个鲛人的额心。
哭声渐渐停了。
鲛人们眼上还挂着泪,神情怔忡,放空视线望着祭坛。
考验开始了。
源柊梧对鲛人族也只是一知半解,他知道鲛人族传承的方式,但不知道具体。
只有亲眼见到,才明白这场所谓传承,并不像他想象的那样血腥。
整场仪式圣洁,庄严,温暖。
鲛人祭司会设下考验,为鲛人族选出最优秀的圣女和祭司,她必须具有勇敢、无畏、以及敢于为族人奉献的品质。
在鲛人族接受考验的同时,逆着水飘飞的花瓣忽然转了方向。
裹挟着清冷的淡香,向林慕飞来。
林慕伸出手。
这些花瓣汇入他手中,花瓣中央,是一颗颗晶莹剔透的鲛人泪。
这些泪水还没凝固,彼此分隔,大的只有豌豆大小,小的可以忽略不计,飘在他面前,看着和普通的眼泪没什么不同。
满天鲛人泪开始往内压缩。
彼此间的隔膜被打破,鲛人泪揉在一起,最后只剩一小颗圆球。
和鲛人圣女留下的鲛人泪些许相似。
只是这一颗是透明的,中间裹着一片雪白的花瓣。
小小一颗,凝聚了整个鲛人族的哀伤。
“你需要的时候,就把它放入水中。”
鲛人祭司的声音随风而来,飘渺不定,“这是鲛人族给你的谢礼,剩下的,是我个人赠予。”
鼻端的香风骤然浓烈。
雪白花瓣化作一条长带,沿着林慕周身盘旋,花瓣碎裂成点点白光,渗入他身体之中。
和其他鲛人接受到的不同。
不是考验,只是馈赠。
林慕只觉得每一寸筋脉骨骼都浸泡在温水中,灵力渗透进他血肉,悄无声息改造着他的体质。
之前快速提升带来的弊病在短短几息之间被弥补。
剩下的花瓣轰然散开。
虚空中仿佛出现了三道身影。
前任鲛人圣女若隐若现,依稀能看见她在笑,鲛人祭司朝他友善地弯了弯腰,最矮的那个露出大大的笑脸,朝他用力挥手。
“再见了。”
鲛人祭司一手牵着一个,朝远方而去。
这是轮回。
每个人都无法避免。
只希望她们来世一生安稳,不再再遇上这样的事。
林慕在石台上等了三天三夜,直到鲛人族的考验结束,新任圣女和祭司在鲛人族的簇拥下接受传承。
翌日,他和鲛人族告别。
出海面时,天空一片深沉蔚蓝,浩荡银河横贯天穹。
海底不分日夜,他都没注意外面的时辰。
既然是深夜,林慕没急着离大海,在一处露出海面的礁石上坐下。
礁石风吹雨打,布满了青苔。
林慕一掀衣摆坐下时,脑海里居然掠过一个念头。
这件衣服不能穿了。
林慕面色凝滞了一瞬。
他什么时候这么……奢侈了。
林慕按下念头,随意曲起腿,任凭夜间的海风把他头发吹乱。
他又把之前用过的海螺拿出来,没吹,只是拿在手里。
“前辈,你会吹海螺吗?”
“会啊。”
“会画画吗?”
“也会。”
“您有什么不会的吗?”
“没有。”顾随之相当不要脸,“你前辈,无所不能。”
林慕“嗯?”了一声,随即道:“那您能
把您之前录的那几句话抹掉吗?”
顾随之不上当,一口否定:“不能。”
林慕微微侧首,“无所不能?”
顾随之大包大揽:“除了这个都能。”
“哦,那您,今天能不说话了吗?”
顾随之:“?”
林慕:“你话有点密。”
林慕阖下眼帘,鸦羽般的眼睫在眼下打下一道淡灰色剪影,掩着唇打了个哈欠。
不知道是不是海底太压抑了,他觉得有点困。
顾随之:“也不能!还有这次分明是你主动挑起来的!”
林慕笑了,一手手肘搭着膝盖,唇角卷起,脸一侧浮现出一个小小的酒窝。
顾随之:“你故意为难我。”
林慕把珍珠从领口拽出来,点了点他:“怎么,前辈又要上吊吗?”
“不,我要跟你冷战。”顾随之说,“你以为我只会一哭二闹三上吊?笑死,我告诉你,今天之内,我都不会理你了。”
林慕托着下巴,点了点头。
顾随之:“喂,点头什么意思?你都不知道道个歉吗?只要你……”
林慕把珍珠上下抛了拋,忽然扬手。
咚——
珍珠划过一道弧线,落入大海。
珍珠只有小指指尖大小,压根惊不起什么波澜,只是漾起几圈涟漪,几个小气泡,就再无动静。
顾随之措不及防。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离林慕远去,骤然失重过后,咸腥的海水淹没过他。
在水里没有任何依凭,也没有可以抓握的东西。
顾随之有些怔然,没想到自己会被扔进海里,一时间连灵力都忘了用,任凭自己沉入海中。
珍珠不断下坠,距离海面越来越远。
天边那轮冷白的月亮也变得模糊,只剩下一个惨白的小点。
大海太深了。
深的不见底。
顾随之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往下坠了多远。
海面忽然溅起水花。
有人逆光而来。
如神坠大海,分开海水,浓墨般的长发在水中溢散开来,追着他一路往下。
在他掉进沙地的前一秒。
一把把他捞在手里。
“抓到你了。”
隔着海水,少年的面容模糊,如山水画中墨迹晕染开来,眼梢微微弯起,桃花眼山水明净,“还冷战吗,前辈?”
他这模样真的漂亮得让人晃神。
不再是初见时、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的冷漠,好像冰雕雪砌的雕塑注入生机,活了过来,稍稍扬眉,就有数不尽的少年意气,从眼角眉梢流泻出来。
矜傲自持,美不胜收。
可不等他眼底笑意收敛,一股吸力骤然从珍珠上爆发。
林慕被拽了一个踉跄。
失去平衡,扑进一方纯白的世界里。
不等站稳,就被人大力搂进怀里,身躯冰冷没有丝毫活气,脑后压上一只手,抬不了头,腰上也被死死箍住,不容他动弹。
熟悉的嗓音从头顶落下,近在咫尺。
“你以为,不让我出来,我就没办法了?”
手心按住的地方凉的冰手,鼻息间满是苍雪清冽的气息。
林慕大脑一片空白。
“嗯?”身前的人轻笑,一字字慢慢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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