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着所有人的面,傅真把来龙去脉说毕,大家的心思也终于都聚焦到了皇长子杨奕的生死存亡身上。在场人里,冯曹二位夫人可以说与此案无关,傅真之所以没有避着她们,是因为二位夫人当初是见过皇长子杨奕的。果然听完她说的这些之后,曹夫人的神色就变了:“你是说不但帝后这么多年一直在寻找皇长子,而且他真的还活着?”“从目前所知的消息来看,这种可能性极大。您二位当初也是跟着周军主力一路北上的,皇长子消失的时候,大嫂二嫂应该知情。”二位夫人相互对视了一眼,点头道:“我们的确知情。当时是在湖州,敌军是子时左右攻进来的,所有将士都出去迎敌了,大营里只留下我们老幼妇孺。“皇长子失踪的消息传来时是天亮时分,皇上亲自带着人出去找寻,但是一年多日都未曾找到任何踪迹。“就是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您还记得当时是哪个护卫把这个消息告诉您的吗?”既然是布下了请君入瓮之阵,阵中那么多人都看到了皇长子出现在城门下,那是他们的少君,怎么可能所有人都不出声阻止?“也好。”梁郴皱起眉头:“可是如今皇后究竟与皇上之间存有什么嫌隙尚未得知,贸然暴露这些信息,也恐徒生枝节。”傅真已然失语。“事发的那天夜里,敌军来势汹汹,杀了我们个措手不及。城墙几乎被攻破。“他不在了。”冯夫人一阵惋惜,“他跟你大哥一起牺牲在西北了。”傅真认真道:“什么话?您说。”“那现在呢?”“其实我也情愿你慎重一点,对方再好,也要权衡适不适合自己。否则就是苦了两个人。“所以现在我们就要搞清楚,皇后与皇上之间到底有什么过节?”傅真看向他说道。“在这个问题弄清楚之前,你不觉得我们做什么都会畏手畏脚吗?”傅真点点头。梁郴沉气:“昨日我与老五从宫里见过了燕王之后,正是不知该如何往下走。可是宫闱之事,当臣子的也不是那么好插手。”“仿佛皇长子离开了皇后之后,直接就凭空消失了。眼看着跟前方梁郴他们拉开了一段距离,冯夫人在栏杆边停了下来。“我想到了一些事情。”冯夫人松开她的手,攥着绢子看向了面前地下。“不过当时我只是听说了一嘴,也不知道确不确切。”傅真把话题拉了回来:“我不知道皇长子这么多年不肯露面是为什么,不顾他的意愿,一味的寻找他似乎有些强人所难,但是我外祖父的死夹在中间,这些事情又不能不查清楚。她拍了拍傅真的手:“细水长流的情份,比起刹那间的电光火石更为长久,也更为珍贵。“而就在那日凌晨,你大哥身边的护卫被派来寻找我们,顺口说皇长子出了后宅后直奔了城墙下,并且入了那道口子。”曹夫人说着看向冯夫人。说完她就把腿往外跑去。“当初你和徐胤在一起,差不多都是你在付出,他最多就是陪着你。认真说起来,你们并没有共同经历过多少事情,你对自己在他心目中的轻重无从得知。这消息传到了皇后耳里,饶是情份再深厚的夫妻,心里又如何会不膈应?打天下的过程里,许多类似的抉择都不好轻易评价对错。可站在皇后的角度,自己患难与共的丈夫,竟然把她在征战之中好不容易留存的长子推向了死路,这与剜心何异?这里刚想要再问问别的,梁郅忽然一路小跑跑过来了:“姑姑!你怎么还在这儿啊?你小叔子回来了!正在到处找你,都找到咱们家来了!”冯夫人叹道:“这门婚事你要真不愿意,我也不勉强你。但你总归得跟我说一句实话。你这模棱两可没个态度,我心里不踏实。你要是不答应,自然也不必安排瞻儿去祠堂跪拜了。”傅真沉吟说:“实不相瞒,我希望与皇后开诚布公地交换这些信息。”布阵那么多人,就算再忠诚,时间一长也总难免会走漏消息。冯夫人笑了:“这样我就放心了。”“回头我想办法去尚工局查查他,只要掌握到了他出宫的时机,那就有机会了。”姑嫂二人垫后,冯夫人脚步不快,傅真也跟随她穿过庑廊庭苑,迤俪而行。沿途看着熟悉的景象,时光犹如回到了多年以前。“随在皇帝身边的都是屈指可数的大将,而这些大将在打天下的途中还有后来西北戍边之时,都牺牲的差不多了。“可惜我当时还没有找到答案,而他一口咬定要这么做,那我也没有理由不答应。”“现在不一样了,”傅真半仰头笑起来,“我的想法变了,只觉得他其实也很可爱的。跟他过一辈子,也是个不错的主意。所以我选择了顺其自然。”冯夫人神色逐渐肃重:“你刚才提到湖州变故中皇长子失踪一事。”“那我们或许可以借助李老爷子一用。”“当时皇上已经带领众将设了个埋伏,就是把城墙下的防卫拉开了一个口子,要使请君入瓮之计。傅真实习过用兵之术的人,听到这里她已经明白了:“您是说,皇长子当时闯入了皇上他们设下的诱敌之计中?”“当然是如此。你从小就是个聪明孩子。”冯夫人扶着她的头发,欣慰地说,“其实我和你二嫂没那么迂腐,只要你过得好,其余的我们都不会介意。你哥哥若是泉下有知啊,也会为你高兴的。”听到这里傅真一阵感慨:“当日佛堂里除了我自己以外,还悬挂着大哥二哥的画像,我至今觉得我能够活回来,一定是他们的英灵在护佑我。“另外,连冗是见过他的,李仪那边右侧面证实皇长子极有可能到过大月,这当中到底还有什么瓜葛,也是不容疏忽。”丫鬟已经来到了门外,曹夫人看了看天色,站起来道:“下面已经传饭了,先用饭吧。”傅真点头:“当初暗中找到李家寻找皇长子的人是何荣,那么我们何不想办法让何荣与李老爷子在这个时候见上一面?”五大家谁都不会敢!宫里的人,谁敢乱动?不要脑袋了吗?“这也不容易啊!”傅真也跟着正色:“正是,怎么了?”“所以说,你们让我说已经死心塌地认准了他,这种违心的话我怎么说得出口?”傅真看向她,“那天夜里他说要和离,我也在心里问自己,想是否可以不要走上这一步。“这件事情我都准备烂在肚子里了,可是皇后真的很不容易,他是我们大周的贤后,同为妇人母亲,听到说皇长子还活着,这番话我便藏不下去。”“我知道了,”她喃喃吐语,“皇后定然是从哪里听到了风声。”傅真在栏杆上坐下来,敛去了笑容:“没有到生死相许的那一步。”只是按照当时的情况,如果杨奕是被皇帝作为诱饵放任出现在城门下,那他不论生死,当时也一定逃不过搜索范围。大家遂陆续起身。梁郴与裴瞻随曹夫人走在了前方,冯夫人在门下等着傅真。许久之后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这个计谋是皇上亲自设下的,皇长子闯入那里,他不知情吗?”“那当时在湖州城内的将领,还有谁?”为何敌军全军覆没,可只有他却凭空消失了呢?冯夫人看了她一眼:“真要说起来,他是主帅,不曾亲临前线也是正常。”傅真点头:“我知道。”“什么事情?”“我记得很清楚,皇长子就是在城破前千钧一发的当口,带着护卫闯出去的。“不过说起来,事情都过去二十四年了,就算当父母的心里放不下,这么多年过去,通常也都因为希望渺茫而逐渐放弃了,帝后竟然坚持了这么多年,而且持之不懈,倒也让人意外,倒好像知道当年他一定没死在湖州似的。”“那是自然。”冯夫人也坐下来,“你才与他接触多久?怎可能就已生死相许?”冯夫人抬起了深幽的双眼:“周军主力一路征战的途中,我们几家与皇上是紧紧相随的,每到安营扎寨的时候,所住的营房也都会挨在一处。她当下一拍大腿跳起来:“糟了!我忘了他今儿回府,还说要给他接风洗尘!”“大嫂,日后你我对外就称母女吧,让我当你的养女,称你为义母,称大哥为义父。”傅真莞尔:“我也是想到二位嫂嫂和哥哥们并非一见钟情,也是情生于婚后,想来有些事情不能急于下结论。”傅真看着庭院里的菊花,没有说话。梁郴听到这里就朝傅真看过来:“你是不是有了什么想法?”傅真心里仿佛突然浇上辣油,火辣辣的不是滋味。当皇帝四处派人寻找杨奕的时候,皇后对此表示疑虑,从而暗中用自己的手段找人,已符合情理。“他?”“如今你和瞻儿虽然有了一些波折,但却经过了深思熟虑,对日后相处反而有好处。“对了,”说到这里冯夫人想起来,“你公公婆婆当时也在湖州城,不过当时因为兵分几路,你公公他们有没有参与城门下布阵就不知道了。”傅真猛然间被“小叔子”这个称呼弄得愣了一下,随后才想起来那是裴睦!梁郴点头:“那日在乾清宫,皇上和皇后也是这么说的。”这话让傅真如何反驳?她定定看了冯夫人片刻,倾身道:“您不会无缘无故跟我说这些的,你肯定还知道一些什么。”冯夫人长长叹息:“我一个后宅妇人,能知道多少?只不过护卫告诉我之后,我再去向你大哥求证,你大哥就矢口否认了,此后军营中没有一人承认此事。冯夫人吸气,拿着檀香串儿转了几下,没有说话。裴瞻在一旁想了下:“何荣既然之前可以私下找到泰山馆,说明他是可以出宫的。在想到更好的办法之前,只能这样。她拉起傅真的手问道:“你对瞻儿,到底是何心情?”比如说当目标是这个何荣,如果他不是宫里的太监,那轻易就可以把他请过来审讯。毕竟事关两国,而且还有个大月王国之君的遗逃亡在外,这些都是隐患。冯夫人抚着她的头发,又是一笑:“好了,不说这些肉麻的话了。我还有话要说。”“最多就是有人说看到他带着两个护卫从城门走出去。“后来出现了变故,就成了惊涛骇浪,让人猝不及防。事关宫廷,做事就得有分寸了。冯夫人深吸气:“此事不急,待我和你二嫂与宁夫人碰过面再说。你是宁夫人所生,大小事情必须得先尊重她。她可待你不薄。”像原先从荣王府里挖消息时所用的手段,如今是一个都不能用。“可再也没有人提及,他是在那等凶险的当口走出城门的。冯夫人点头,声音也随之放缓下来:“皇长子出现在空荡荡的城墙之下,意外成为了敌军中计的关键一着。再后来,他失踪的消息就传来了。”梁郴摊起手来。“总之你有了这份心思,这是再好不过了。”“这个计策的确成功了,敌军首领杀了进来,立刻被周军所包围,最终我们反败为胜,而他们全军覆灭。“可事后就传来了皇长子失踪的消息。“所以在湖州也是如此。可偏偏就任由他这么走出去了,又由他成为了敌军眼中份量极其之重的诱饵,如果这不是有人下了命令,谁敢这么做?梁钦也不会敢!把个冯夫人急的一阵乱喊:“你慢点儿!这七弯八拐地仔细摔!”“大嫂大嫂!我找你好苦!”冯夫人话音还没落下,穿堂那边就又跑过来一个俊脸长腿的大小伙子,风风火火地一路到了傅真面前:“我给你带了个人回来了,你快猜猜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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