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雄英也豁出去了，厚着脸皮将事情讲了一遍。</br>说起来也是他自己的问题，想在小姑娘面前炫耀自己的学识。</br>顺便说一句，‘老头’这个称呼，也是徐妙锦来了之后才出现的。</br>男人嘛，懂的都懂。</br>然后今天讲圣贤庙的故事，就被徐妙锦问了一个这样的问题。</br>这他哪知道啊，只能跑来问陈景恪。</br>陈景恪也有些惊讶，果然不愧是能上史书的才女的。</br>《华夏简史》成书这么久，她是第一个留意到这个问题的人。</br>将来肯定是一代贤后。</br>自己这个媒人也与有荣焉啊。</br>然后陈景恪拉长声音说道：“哦……小屁孩，有什么好培养感情的。”</br>朱雄英脸上挂不住了，怒道：“放肆，怎么和本太孙说话呢，还有没有上下尊卑了。”</br>陈景恪斜睨道：“啧，恼羞成怒了。你敢勾搭人家小姑娘，还怕人说啊。”</br>朱雄英面红耳赤，争辩道：“什么勾搭，那是我未婚妻……天经地义之事。”</br>陈景恪大笑不已，不过也没再拿这事开玩笑。</br>小孩子脸皮薄……嗯，虽然朱雄英脸皮有点厚，但也是小孩子。</br>万一真说的脸上挂不住，从此疏远徐妙锦，那就弄巧成拙了。</br>所以笑过之后，他正色道：“这个问题问的非常好，如果是你问的，我一点都不奇怪。”</br>“没想到，会是她问出来的。”</br>朱雄英一点都不觉得不好意思，得意的道：</br>“那是，人聪明着呢。”</br>陈景恪哑然失笑，老朱家疼媳妇的基因真会遗传吗？</br>“此事与生产力和生产关系有关。”</br>朱雄英高兴的道：“我也是这么想的，肯定是黄帝时期生产力不够，没有办法维持庞大的国家。”</br>“等到大禹时生产力提高，足以维持庞大国家，才由他建立了第一个朝代。”</br>陈景恪反问道：“那黄帝为何又可以登基为帝呢？”</br>朱雄英自信的道：“因为他的实力最强，谁不听话他就打谁。”</br>“虽然没有办法建立一个庞大帝国，却可以靠武力让其他部落臣服。”</br>陈景恪点点头，赞许的道：“你能想到这些，已经很不错了。”</br>“这个答案不能说错，但也只能说沾上点边。”</br>朱雄英非但没沮丧，反而沾沾自喜道：</br>“嘿，竟然沾边了，看来这么些日子没白学。”</br>陈景恪心下莞尔，这货心态是真好。</br>“经过燧人氏、有巢氏、伏羲氏、神农氏等先贤的发展。”</br>“黄帝时期，社会制度已经比较完善。”</br>“金属工具也已经普及，牛马驴骡等畜力工具也已经普遍使用。”</br>“总体来说，当时的生产力其实已经很高了，足以构建一个朝代。”</br>“但别忘了还有生产关系。”</br>“生产力决定了生产关系，生产关系反作用于生产力。”</br>“并非生产力提高，生产关系就能一蹴而就，这需要一个漫长的总结过程。”</br>“就好比东周时期，生产力提高了，旧有的生产关系被打破。”</br>“先贤们用了数百年探索，才找到新的更适合的制度。”</br>朱雄英不停点头：“诸子百家就是在探索过程中诞生的，对吧。”</br>陈景恪说道：“对，诸子百家都在尝试构建新的生产关系。”</br>“黄帝时期也是如此，生产力提高了，生产关系还没有来得及做出调整。”</br>“当时人们以部落为单位，沿着大江大河定居。”</br>“随着金属工具的出现，更多的土地被开垦，更多的粮食被生产出来，更多的商品出现。”</br>“各个部落的交流也愈加频繁，大家互通有无，一起对抗猛兽和敌人……”</br>“马匹和船只等代步工具的出现，让交流更加的方便。”</br>“交流频繁，也会让矛盾增多……”</br>“当时的天下共主神农氏，无力解决这些矛盾，渐渐失去了人心。”</br>“黄帝部落的实力越来越强，靠着出色的军事能力傲视群雄。”</br>“而且黄帝行事有章法能服众，渐渐的他就成了共主，后来更是登基为帝。”</br>“但生活习惯一时间依然难以改变。”</br>“大家习惯了按照部落生活，让他们对另一个部落的首领效忠，是很困难的。”</br>“所以黄帝的地位，更像是部落联盟的盟主。”</br>“有事儿了大家就去找他解决，没事儿了大家各过各的。”</br>“想要建立真正的朝代，还需要一个契机来打破这种现状，让所有部落更加紧密的联系在一起。”</br>朱雄英灵光一闪，说道：“大洪水。”</br>陈景恪竖起大拇指：“聪明，就是大洪水。”</br>“这场大洪水的具体情况已经不可考，推测应该是黄河上游发生了地震，导致山体滑坡堵住了河道。”</br>“河道被堵住之后，形成了一个巨大的堰塞湖，巨量的黄河水在上游囤积。”</br>“直到有一天，堰塞湖的堤坝撑不住崩溃了。”</br>“海量的黄河水，铺天盖地般流向下游，横推所遇到的一切。”</br>“那是一场浩劫，黄河中下游化为洪泽，无数生灵丧生。”</br>想象着那个画面，朱雄英也忍不住心中发寒。</br>如果需要一场大事件，来打破旧有的秩序，那这个代价也太大了。</br>陈景恪顿了一下，继续说道：“治水，就成了残存人类共同的愿望。”</br>“但洪水太大了，波及整个黄河中下游地区，不是靠一家一户所能解决的。”</br>“当时是舜帝当政，他召集各部协商。”</br>“在大灾难面前，就算再保守的人，都选择了共同面对。”</br>“各个部落摒弃前嫌，出人出钱出粮一起治水。”</br>“最开始大家推举鲧来治水，但结果伱也知道，他因治水不利被杀。”</br>“鲧死后，他的儿子大禹肩负起了治水的任务。”</br>“大禹吸取了鲧的教训，提出了堵不如疏的策略，并成功获得了大家的认可。”</br>“可是治水需要钱财，这些钱从哪里出？”</br>“自然是各个部落一起出，于是就有了赋税。”</br>“此时征收赋税的目的很简单，不是为了某些人的享受，而是为了治水，为了造福于民。”</br>“百姓愿意缴纳赋税，也是希望大禹等人拿着这些钱把洪水治理好。”</br>“说的直白一些，百姓缴纳赋税的目的，是希望国家拿了钱好好保护他们，而不是奴役他们。”</br>“大禹等人收了钱也不是为了享福，更不是为了压榨百姓。”</br>“他们不会觉得自己是天下之主，收税是应该的。”</br>“他们比任何人都清楚，这些赋税是百姓给予他们的信任和寄托。”</br>朱雄英听的心惊肉跳，这话堪称大逆不道。</br>皇权天赋，皇帝是天的儿子。</br>贱民而已，交税供养我们不是天经地义的吗？</br>甚至官吏会说，他们在为天子牧民。</br>什么叫牧？</br>牲畜才需要放牧，说白了就是把百姓视为牲畜。</br>这是对苍生黎民最大的侮辱和歧视。</br>可是现在这种认识已经深入人心，就连被奴役的百姓都认为天经地义。</br>你现在说赋税是一场交易，简直就是找死。</br>也就是他和陈景恪接触久了，才能无障碍的接受。</br>换成皇爷爷过来，指不定这会儿已经挨踢了。</br>不过这话肯定会传到皇爷爷耳朵里……</br>嘿，让你刚才嘲笑我，等你挨踢的时候，就别怪我火上浇油。</br>陈景恪不知道他心里在嘀咕什么，否则肯定会先踢他一顿。</br>他今天讲这个，也算是有意为之。</br>趁机给朱雄英灌输一下契约论，虽然这个理论很片面，却也比什么天赋皇权要进步太多了。</br>只要他能接受这个思想，以后的很多政策就更容易实施了。</br>至于朱元璋能不能接受……</br>嗨，大不了被骂一顿，死不了人。</br>“在治水的过程中，会遇到不配合的部落，遇到猛兽袭击，甚至遇到敌人的袭击。”</br>“这就需要有一批人，从繁重的体力劳动中解放出来，专门从事护卫工作，于是军队诞生了。”</br>“军队诞生之初，它的目的不是为了保护某一个人，也不是为了维护某一个群体，而是为了守护整个华夏族群。”</br>“他们从华夏族群中来，拿着族人缴纳的赋税，职责就是保护族群。”</br>“各个部落缴纳的赋税，最终会进入大禹手里，军队自然也归他指挥。”</br>“在治水的过程中，他踏遍了整片大地，到达过每一个部落。”</br>“每到一地，都会受到热烈欢迎，享受英雄般的待遇。”</br>“大禹以及他的部下，慢慢的就拥有了声望、财富、地位、权势等等一切。”</br>“等疏通天下河道，把大洪水治好，大禹的声望更是一时无两。”</br>“此时他要名有名，要钱粮有钱粮，要军队有军队……”</br>“等到舜帝退位，他无可争议的成为了下一代帝王。”</br>“于是他改变了原本的部落联盟制度，建立了第一个国家，夏朝。”</br>朱雄英重重点头，说道：“原来如此，没想到传说里的那场大洪水背后，竟然还隐藏着这样的故事。”</br>“以前我还在奇怪，就因为大禹治水有功，大家就对他心服口服，任凭他建立夏朝吗？”</br>“《韩非子》有记载，禹朝诸候之君会稽之上，防风之君后至而禹斩之。”</br>“就因为防风氏首领来的晚就将人给杀了，凭的是什么？”</br>“难道古人就真的如此无私？如此重规矩吗？这太不符合人性了。”</br>“还是你说的更加合理，更加符合人性。”</br>“在治水的过程中，他拥有了巨大的声望，关键是他掌握了钱粮和军队，谁敢不听他的？”</br>“防风氏被杀，和什么规矩不规矩没有一点关系，纯粹是大禹杀人立威。”</br>“恐怕从此之后，再也没有人敢违背他的命令了。”</br>陈景恪说道：“你的想法完全没有问题，大禹成为天下共主之后，可没有闲着，而是四处出征。”</br>“将治水时期不听指挥的，骚扰劫掠过他们的……全部征服。”</br>“地处南方的三苗部落，就是在那时候被征服的。”</br>“在这个过程中，他纯化了自己的队伍，凝聚了军心民意。”</br>“他会盟诸侯，其实就是为了宣示自己的权势，杀防风氏立威是情理之中的事情。”</br>“为之后建立夏朝，铸造九鼎镇守天下，奠定了基础。”</br>朱雄英说道：“如此看来，《竹书纪年》里记载的舜囚禁尧，当有几分真实性。”</br>“而禹的帝位很可能也不是舜主动禅让，而是他自己夺来的。”</br>陈景恪没有直接说真假，而是这样回道：</br>“曹丕的皇位，也是汉献帝禅让得来的。”</br>朱雄英大笑道：“所以禅让就是彻头彻尾的笑话。”</br>陈景恪说道：“或许一开始，确实是贤者居之。”</br>“那时候人们是以部落联盟的方式，组合在一起的，帝王就相当于是盟主。”</br>“谁有德，能获得大家的认可，谁就是盟主。”</br>“后来随着联系愈加紧密，帝王的权力越来越大，性质就变了。”</br>既然说到了禅让制的事情，陈景恪就决定多讲几句：</br>“大禹建立了夏朝定鼎九州，等他死后按照之前的规矩，应该推举一位新的君主。”</br>“然而一朝天子一朝臣，一旦新君主上位，必然会提拔重用自己人。”</br>“那些跟随大禹治水成为权贵的人，又岂肯放弃手中的财富和权势？”</br>“于是他们就拥立了大禹的儿子启继位，将禅让制变成了世袭制。”</br>“而他们，也能名正言顺的，将自己的权势传承给子孙。”</br>朱雄英不自禁的点头，这个说法才更符合人性，也更符合他的想法。</br>陈景恪话锋一转，说道：“大禹及其部下筚路蓝缕方有今日之地位，他们很清楚自己的一切是怎么来的。”</br>“所以统治初期非常的谦虚，处事也算公道，因此天下大治。”</br>“但等到创业者相继故去，新一代的继任者们生享富贵，就自然而然的认为一切都是应该的。”</br>“于是一切都变了，他们成为了高高在上的统治者，俯视黎民苍生。”</br>“将供养他们的黎民苍生视为牲畜。”</br>“为了自己地位的合法性，他们编造谎言，给自己披上了神圣的光环。”</br>“百姓们弱小，无力分辨真假，经过一代又一代的奴化，他们也接受了这种理论。”</br>“认为自己天生就应该被奴役……”</br>“就连编造谎言的权贵们，也渐渐忘记了真相，真以为自己生来就应该高贵。”</br>“然后开始变着花样的享乐，为了享乐就开始拼命压榨剥削万民。”</br>“整个世界都走向了歧路，大同之世也成了永远触摸不到的东西。”</br>(本章完)</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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