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天,徐八遂捂住脑袋团团转,茶饭不思,不撸掏宝不撸猫,不吃果子不磕糖。
众人见他像陀螺只觉好笑,纷纷跑去逗他。
“想啥呢小珂/主上?”
徐八遂抬头一一扫过,有些惶然:“我也不知道,好像是我忘记了什么。”
“我们一直都在,你还能忘记什么?”
徐八遂苦思冥想,两手把头发抓成个狂野的鸟窝:“白、渊,你们有谁听过这个名字不?”
大家大眼瞪小眼:“没听过啊,这是谁?”
徐八遂问也问不出来,纠结得上窜下跳,猴子一样把果子林一顿祸祸,最后是娘亲无痕过来揪住他耳朵,才将这猴孙提溜出来。
徐八遂小时候最怕他娘了,耳朵一被揪顿时乖得像只猫崽子,夹着尾巴屏声敛气,大气都不敢踹。帅爹徐惑躲在屋檐下偷望儿砸,拿眼神示意爱莫能助,饕餮围在他身边乱拱。
无痕将他提到石桌上坐下,拍拍手神采飞扬:“说说吧,你在瞎闹什么?”
“娘……”徐八遂觑着她,诶嘿着想撒娇,“我就是最近瞎做梦,吓到了,这才问问有没有那么一个人。”
无痕不像其他人安慰他是大梦一场,只是一笑,单刀直入问道:“雄的雌的啊?”
“男、男的。”
“可记得这人长个什么样子?”
徐八遂讪讪:“只觉得一双眼睛……”
而且只是黑暗里因眼泪而泛得亮起的模糊残像。
无痕解下腰间的剑拍他面前:“那你在地上画画看。”
徐八遂吓了一跳,乖乖地哦了一声,轻轻抽出娘亲的本命剑,在寒亮的剑身上照见了自己的眼睛。他瞬间又有一种古怪的异样感,好似见过娘亲佩剑碎裂成残剑的模样。
“画画看啊遂遂。”无痕点他眉心笑,“让娘看看你魂牵梦萦的眼睛生得多好看。”
徐八遂不知怎的红了耳朵,心里还特别紧张,小心翼翼地捏着娘亲的剑,跟头一次捏绣花针般,扭扭捏捏地在林地上划出了一双眼睛的简笔画。
林里落花坠在那眼睛之间,不是桃花,更胜落水。
无痕负着手,弯着腰打量地上寥寥几笔勾勒出的传神桃花眼,长发垂下随风轻拂。徐八遂
看不到她神情,只见她一身红衣如火,灼灼如骄阳。
他紧张得很:“娘,你干啥看那么久,其实就是、就是我一个奇怪的梦。”
“果然生得好看。”无痕忽然笑道,直起腰来又弹他额头,“你梦到的这人必然是个绝世美人。我就知道,你小兔崽子和你爹一样,就爱美人。”
徐八遂捂住弹红的眉心,注视着娘亲神采奕奕的眼睛,感觉她什么都知晓。
“娘,我还以为你要怪我。”他不好意思地揉揉鼻子,“责怪我道侣都娶了,还做梦想什么劳什子的小美人。”
无痕捏他鼻子轻晃他的脑袋,轻笑道:“遂遂,你分得清哪个是梦么?”
徐八遂心里一缩,小鸡啄米点着头:“当然了!”
无痕捏住他两边脸颊,眉间心魔印若隐若现,笑意温柔:“成,但你既然梦到了天外之人,你就先把这事儿了结了,再和曜光好好白头偕老。”
“怎么了结?”
“去把这小美人的模样画满啊。”无痕一记铁头功把崽崽撞倒在地上,“笨儿子!”
徐八遂捂着脑袋在地上做作地打滚嗷嗷叫,无痕收了本命剑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转身利落瞬移,直接到屋檐下揪出偷窥的男人。
“徐惑!你又偷喝酒!”
“媳妇我错了嗷——”
说着老两口一前一后回了屋里,帅爹耳朵受痛,英俊的脸却笑成了花,进屋前大喊一声“媳妇我爱你一万年”,惹来无痕的“不知羞”。
徐八遂做作完翻身起来,歪着嘴嘀咕:“腻腻歪歪,哼。”
“小珂,还好么?”
身后传来道侣的声音,他一个鲤鱼打挺蹦起来,趁乱把地上的桃花眼擦掉,心虚地当场做起健身操来,哼哼哈嘿道:“好,我好得很!身体倍儿棒。”
周曜光轻拍他背后沾到的尘埃,变戏法般拎出个食盒:“当当当,看我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
徐八遂眼睛随之亮起,猫抢鱼干般抢去石桌前,打开便狼吞虎咽,甜滋滋的一肚子。
周曜光陪在他身边,专心地看着他,见他秋风扫落叶般扫荡完,伸手又去拭他唇角沾了的星点甜糕渣子。
徐八遂别过脸笑起,不在意地竖起大拇指一刮,孩子一般地吮住了大拇指,
眯着眼睛弯弯地笑。
周曜光握住他的手抽出,忽然小心地凑过去想吻他。徐八遂如临大敌,直到自家道侣英俊的脸近到只剩下一寸,他受不了,捏住对方下巴往一边一掰,做作地哈哈大笑起来。
周曜光也无奈笑,掐住他的腰逗他,徐八遂大笑着躲闪,叫他掐住走不动了。
“为什么不给亲?”
“太别扭啦!”
亲吻该是什么样子的?他不知道。
这夜入梦,恍惚错觉似有一人揽起他腰身,轻柔小心地剥开他的衣物,从额头开始到底下,一寸寸温柔发颤地吻遍。
一寸寸吻,一滴滴泪。
徐八遂破晓前便醒来,呼哧呼哧大喘气,哆嗦了好一阵,赶紧下地从开着的窗户跳出去,上天下地一顿狂奔,梦里的唇瓣依然映在脑海里。
魔尊团团转一天,终是忍不住,偷偷摸摸的,抽了张画纸出来,揪住画笔轻悄作画。画上一双潋滟桃花眼,一张柔软色气唇,还没有轮廓。
是美人么?应当是。
翌日小萨和小吉合契,他领着大家一块去广场,共同见证一双护法的良缘。徐八遂手掌拍得都红了,高兴得大饮数碗好酒,穿梭在魔修堆里咋咋呼呼地讨要份子钱,转头又一股脑地捧到新人面前借花献佛。
其他人直嘘:“主上怎么这么抠!自己都不出份子钱。”
他打着酒嗝哈哈大笑:“主上没灵石了,灵石都掏心窝子送媳妇了。”
说着又跑去豪饮,饮够后也不要人陪,溜溜哒哒地跑去烫不死人汤泉,嘿咻一声就钻进池子里,溅起老大水花。
徐八遂钻进水里练闭气,忽然睁开眼,醉眼朦胧看见水中有美人虚影,便在水下笑开。
这儿你也来过。
水下一笑便呛,他钻出水面狗刨地游向岸边,美人的虚影便在身侧,轻语和汤泉的涟漪一起扩去:“魔尊也会溺水啊。”
徐八遂吭吭哧哧游到岸边扒拉住岩石,醉醺醺道:“周白渊,你也不知道托我一把,老子现在会游泳了,不用你了——”
魔尊泡着温热的水趴在沿岸睡大觉,梦境和现实一时颠倒混淆,似是被那人摁在水里颠覆欺负,还要听他满嘴的浪话。
日出那人还不消停,俯身吻过他第七颗痣,仰
首时眉目间水雾淋淋,笑意比热泉还荡漾。
“你身上有我。”
徐八遂猛然睁开眼,如溺水者一般按住心口痛苦喘息,钻进水里一顿呛,这才把酒彻底醒,上岸来匆匆忙忙赶去完成美人画。
添上鼻梁和轮廓,美人含笑异界来,徐八遂觉满足,心口又割裂般难受。
新的夜里和道侣同床,他失眠到半夜,只好溜到偏殿去睡空床,于是又做了个奇奇怪怪的梦。
梦见自己那人按着……日。正面被压了许久,随后被抱起来推在墙上从背后无可逃避地压紧实。脑袋还被掰过去,被那人强迫地亲和咬。
徐八遂震动异常,吓都吓死了,赶紧爬起来跑回去,脊背挨着周六心惊胆战地补觉。
而梦不由得他不做。
“我恨你,徐八遂,我恨死你了。”那人喃喃着,抓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脖子上,互相掐,互相靠近。
“我真想这样……可我不能没有你。我贱得离不开你。”那人疯魔地亲吻他的眉眼,“别让我再等下去了……我受不了,我受不了……”
天光熹微,徐八遂赤脚下地跑到南柯阁的镜子前,胡乱脱下衣服,粗喘着气——镜中的他一身破破烂烂,这里那里,各色疤痕鲜明可怕。可他怎么触碰自己,都摸不出疤痕,也感受不出痛。
他跑去将先前画作卷起,铺开新纸提笔重新画。这一回从头到尾,无一笔凝滞,名为周白渊的美人跃然于纸上,一如他梦中那般,叫人神魂颠倒。
徐八遂伸手轻触画中人眉眼,竟见红痕从他眼角落下,恍如一行血泪。他仓皇后退,待指尖剧痛才发觉是指头小伤落的血滴。
室内天光大作,他凝望画中人许久,收起画妥善卷好,收拾妥当一切回身而去,遇见驻望不知多久的周六。
“徐八遂。”周冥沙哑地唤他。
“周六,对不起。”徐八遂直打揖,好似一只招财猫,“我要负你了,我想去找到这个人……我没法和你做道侣了。”
周冥从天光里来,凝望他泪光闪烁的愧疚眼神,猛然将他抱进怀里:“这里不好么?何必去追寻那飘渺的幻梦?”
徐八遂不安地挣动:“对不起……对不起……他一直在哭,我不能丢下他,我得、
我得找到他。”
周冥贪恋这一瞬的温热和生气,万般不想让这短暂残忍的梦境消散,却又撼动不了现实梦境相换的界限。刹那自主,随后提线木偶一般,看着未死未生之人拨开他,紧紧抓着画卷出去,一一道别。
徐八遂袖着画卷朝他的亲朋好友做道别:“魔界没有这个人,也许仙界有,我去仙界走一遭。不管咋样,我得去找个明白,大家等我一下下,就等我一下下哈,回来咱们一起吃好吃的。”
所有完好无损的梦中残缺者都不舍他离去,徐八遂两难抉择,终还是摇头:“不行的,我还是得去把周白渊找出来。”
徐惑上前也想阻拦他,叫自家媳妇捉下了手。
“那周白渊的画能给娘亲看个全么?”
徐八遂别扭地上交了画,无痕展开扫过,半晌点点头:“他长这个模样啊。”
徐惑哼哼唧唧:“这人长得虽好,面相却一副寡情的倒霉衰样。”
无痕只笑,卷起画递回给崽崽:“那也是小遂儿选的。”
徐八遂面对爹娘只知点头傻笑,眷恋地看着他们的每一个神情。
无痕捏他鼻子:“一场南柯大梦,你愿意去翻越,比你爹强。”
徐八遂看到娘亲眉心的心魔印变成了红色,一时茫然:“啊?”
无痕拥住他:“去吧小崽子,去你未去之地,去未闯过的边界,跨过那儿,也许就有你回家的路。”
徐八遂骤然难以抑制空荡荡的胸膛里翻涌起悲痛。他抱住红衣的娘亲,回望过桃源乡一般的新魔界,凝望过一张张完好的面孔,眺望这完美得不似真实的梦境,一身惨痛又不知痛在何方。
“去吧遂遂。”无痕低声笑,“该归家了。”
不论我们的家如何疮痍。
作者有话要说:布偶:呜呜呜呜
野猫:哭哭啼啼跟个怨妇一样!
布偶:呜嗷嗷嗷——
野猫:⊙□⊙
岳母:这女婿长得不错⊙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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