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钟台上下?来,周烬原本想?回藏书阁,周守却让他一同回卫道阁。
“掌门何?意?”
“你父亲少年时就住在那里。”
这句话惹得周烬皱眉,周冥过来紧紧跟在他身后,欲言又止,明明不解和惶急,却强忍着摆出?一副淡定的?模样。待走进卫道阁,他似乎不安到极点,习惯性地紧攥着腰间的?玉坠过来和他搭话:“白渊当真没有什么中意的?人?要是?有,这两天就能?办流程了。”
“白渊既然不喜欢,那就先放着。”周守平静说着,“周冥,我和你师弟有话说,你先到门外。”
周冥紧绷着开口:“掌门,我在白渊手上设了相思引。”
周守转头?冷冷地注视了一会这个?儿子,伸手屈指一弹,粗暴地将他推出?门,并指将门阖上了。
周烬冷眼看着他们父子俩,笑?道:“伯父有什么话要对我说?”
周守看了他片刻,忽然说:“比起周冥,周烬,你的?性子更像我。”
周烬深以为辱,但?依然笑?着:“怎么,难不成?我才?是?您的?儿子?”
“血缘这东西很难说。”周守到主位上坐下?,“我曾经也希望你才?是?我的?子嗣。”
“感?谢您的?青眼。”周烬礼貌地环顾卫道阁,“我很久没来这儿了,细数也有十年,它似乎还是?一点没有变,不过是?变了主人。有的?死,有的?残。”
“不错,活着的?是?我。”周守平和地和他说话,“十年残压不垮你,白渊,你不怕残,那么怕死么?”
周烬颔首:“如果是?拉上伯父和堂哥的?话,我倒也乐意。”
周守忽然罕见地笑?起来,除了藐视,确切有些惋惜:“可惜了,白渊,如果不是?怀璧其罪,伯父一点也不想?将你献祭出?去。既然你猜得到,问吧,殒命之前,伯父愿意让你走得清楚。”
周烬仰首望了一会堂中的?匾额,看着卫道二字半晌,不问己?身:“我父亲有没有背叛沧澜?”
“没有。”周守答得痛快,“要说叛,罪人应是?我,以及你那来路不明的?娘。你不问自己?的?事,反倒纠结上代?”
周烬
握紧了手,整个?房间的?温度骤然下?降,墙上甚至结了一层霜:“这回想?把污水泼到我母亲身上?”
“罢了,说了你也不信,终归关于她的?谜团我也不够清楚,白渊,不如问点伯父知道的?。”
周守眯着眼望向他,周烬厌恶他的?神情和眼神。这种目光他再清楚不过,那是?一种等待着看猎物崩溃到匍匐求饶的?愉悦。猎物的?喉管已经被咬断,但?是?猎人不补刀,还想?看他流尽最后一滴血。
周烬没有再问,他背过身随意地落坐,看着卫道阁里的?灵流痕迹。空间里没有结界,但?四周墙壁全部?钉满了各种法?宝和阵法?,就连地板下?也有,他猜测地下?还有一个?空间,如果周守怕他逃跑,首选的?关押地方应当就是?地下?。
周守比他更从容,指了另一边的?小阁间:“你若是?困了,就在那边的?榻上休息。原本是?想?等过几天才?把你接过来的?,无奈海镜的?裂痕越来越大,这才?让你提前受罪。”
周烬什么也不问,观察完卫道阁直接走去那小阁间,鞋也不脱就上榻,盖过被子直接闭上眼睛。唯一有些意外的?是?他盖的?被子是?从前一直用的?安魂被,温暖而易眠。
周守就在正堂里观察着他,周烬闭上眼假意入睡,和识海里咋咋呼呼的?龙魂说话。
“先生,海镜裂痕和我有什么关系?”
“要你命的?关系!”龙魂一阵慌张,“这不行啊周白渊,你入套了,赶紧的?别犹豫了,和老子签个?契约,我带你杀出?重围!那什么,要是?你不想?签,那就画个?阵叫魔尊来,他铁定能?带你走!”
周烬没应承。沧澜守卫人多势众,魔尊再强也要吃亏,何?况他不一定来。除此之外若再去魔界,保不齐龙魂一事要暴露,届时他好不好另当别论,龙魂却估计要回到千年里受封印的?无尽生涯里。
至于签契约……贩卖死后安宁不说,还要入魔,身躯还要交给龙魂使用,想?想?便?觉得幻灭。
他倒是?想?亲眼看看周守口中的?献祭是?什么。
龙魂一直在紧张地絮絮叨叨,它不懂世间有人过于长久地沉浸在残
缺和痛苦当中,会滋生一种扭曲的?自毁倾向。这类人经受苦痛的?阈值向来都极广,除非那磨难当真超过了他的?承受范围,否则在未死面前,他们总是?死猪不怕开水烫。
人躺久了就容易睡着,周烬便?是?满腹心事也睡了过去,只有徐八遂的?身体能?让他彻夜亢奋。但?这一觉只睡到中途,他便?被人拽了起来。
周烬睁开眼,周守戴着兜帽好整以暇地看着他:“白渊,走,一起看看海镜去。”
卫道阁里是?七位沧澜长老,为首正是?郭胖长老。周烬记得他,当年被引渡冰咒是?郭长老总是?在哀叹,而手里紧紧拿着他父亲周征遗留的?神兵。
周烬没有任何?拒绝的?权力,长老们各自御剑悄悄出?卫道阁,周守带他站一剑,夜空苍茫辽阔,脚下?仿佛是?永无止境的?深渊,周烬愈发觉得冷,指尖因?恐高不受控制地发着抖。
这飞行似乎漫长得像一个?冬季,直到铺天盖地的?寒芒刺痛了薄薄的?眼皮,他睁开眼来,看到了立在东海之心的?宏伟海镜。仿佛天地间亘古以来始终是?黑暗,只有这无边无际的?冰墙是?唯一的?寒光。
“靠,这玩意和老子相克……”龙魂在识海里嗷叫一声,随之躲进他识海深处去瑟瑟发抖。
以此同时,周烬也发现自己?在发抖。与龙魂所说的?相克不同,他只觉出?一种奇特的?共鸣。毫无疑问,他的?魂魄畏惧这绝对的?神器,但?是?他那流淌着无尽冰流的?血液却充斥一种奇特的?沸腾,如同无源之泉终于找到了最初的?起源地。
“白渊,看到那道可怕的?裂痕了吗?”周守按着他肩膀,仰首望着海镜那致命的?伤痕,“你的?血和心,将成?为海镜新的?血肉,使它重新完美无缺,拱卫仙界千秋万代。”
周烬心中绷紧的?弦终于断了。
所谓真相,原是?如此。
他将死于至寒的?不朽。
周守欣赏着他脸上那掩藏不住的?绝望,知道他明白了,便?推着他向前而去:“来,你十一年的?苦寒,今日开始将被赋予全新的?意义,和这永恒的?神器并融。”
海镜有远古禁制,他们谁也说
不出?来的?秘密,原来原因?如此简单。
冰咒将他变成?了一具行走的?极寒容器,每月十五,那神器的?碎片蚕食着他的?血肉,历经数年长成?。
周烬无从反抗,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手□□控着放在海镜上,掌心下?出?现一个?极度复杂的?引渡阵法?。没有多久,在他体表不出?现任何?伤口的?前提下?,鲜血从他掌心下?汩汩而出?,从下?往上向海镜逆流。
这是?粉碎骨骼,撕碎魂魄的?寒冷。
他无休无止地发着抖,看着夺目到反光的?海镜出?现变化,裂痕在他的?鲜血的?浸润下?合拢,光滑如远古新生之时。
这就是?他周白渊血肉和心脏里滋养的?东西——海镜的?碎片。
一瞬如一世,一世如永恒。他们想?让他死在永恒的?憎恶的?寒冷里。
周烬意识消失,丧失了一切行动的?能?力。
等到再度醒来,他又在卫道阁里,叫人错觉海镜是?一场梦。
“醒了?”
周守的?声音响起,随即浓厚的?药味和声音从远至近。
周烬浑身彻骨的?冷,无力地看向他。
沧澜掌门将他半扶起来灌药,不管他能?不能?吞咽下?,洒得衣襟遍是?。
“只是?抽些血而已,你就昏迷了一天,许是?因?为没有灵核的?缘故吧。”周守云淡风轻地说着,语气藏着恶意的?愉悦,“白渊,你如今还死不得,需得等到满月那夜,我才?能?将你的?心脏剜出?来,届时一切归位,海镜再无裂痕。”
周烬反胃地咳起来,扒着床榻的?边缘撕心裂肺地咳,直到咳出?血来。
周守看着地上的?血笑?起来:“真浪费。”
但?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当即拽住了周烬的?衣襟,只是?为时已晚,卫道阁的?门外传来拍打声,呼喊的?声音沙哑如剧烈咳过:“父亲!”
周守脸上飞快地闪过异样的?神情,周烬发着抖抬手去擦唇边的?血,寒意和不屈如故。
他的?声音如天籁:“来啊。”
就算终将陨灭,他也必然要带走一个?,至少扎上一刀。
不过是?疯子和疯子的?对决。
周烬的?喘息时间没有太久,仅在
两天后的?深夜,他又被周守拖着飞往东海的?海镜,再次生不如死地祭血补海镜裂痕。龙魂似乎受了海镜的?禁制影响,比他还奄奄一息,三天里一个?字都吭不出?声来。
龙魂可以潜进他识海里,他周白渊无处可躲,但?他的?忍耐力也非比寻常,这一回不像上一次那样很快丧失意识,他甚至借着清醒的?时间看透了手掌心下?那个?隔空取血的?阵法?运行。
周守不愿意让周冥知道,或者不希望他转移自己?的?伤口。
周烬竭力去想?着其他事物,然而个?体在天之盾一样的?海镜下?太过渺小,他坚持不到最后,还是?在中途昏迷过去。
但?他这回再醒来时,此身已不在卫道阁,而在不朽山君同仙尊给他设的?小屋子里。他看见的?也不再是?周守那令人作呕的?脸,而是?面容苍白的?周冥。
周冥上前半抱起他喂药,每一勺都极尽小心,周烬慢慢吞咽过,忽然听见呼吸声错乱,脸上发凉,原是?喂药人落泪。
周烬开口轻声笑?起来,声音嘶哑:“师哥,我不想?喝到你的?眼泪。”
周冥别过脸,以免那些水珠掉进汤药里,可他的?手逐渐止不住地发抖,一声简单的?对不起也沙哑如师弟。
周烬喝完精神好了一点,倚靠在床前眯着眼打量他:“师哥知道,三师兄亦是?。”
周冥点了头?,唇角有泪水淌过:“我原以为,要到满月去……我以为还有时间,还有回旋余地,我能?把灵核剖给你……”
把灵核剖给他,保证他活着——在补完海镜裂痕的?前提下?。
周烬侧了脑袋,柔滑的?长发从肩上滑落:“一个?废物和整个?仙界的?未来,怎有可比性呢,师哥选的?,没有错。”
周冥却落着泪摇头?,道心在崩溃边缘。一面是?仙界和生父,一面是?他一直以来坚守的?道和堂弟,何?凶恶何?无辜,他不是?不清楚,但?也叫广阔又飘渺的?苍生二字捆住。
“是?我错了。”他满眼通红地低头?看自己?的?手,仿佛在这干净修长的?手指上看见凝固的?血渍。
旁观半生,看着冰咒转移到了堂弟身上,堂弟的?灵
核也因?他父亲的?推出?而被死神剜走。这份沉重的?愧疚压在他心口十数年,十年后的?今朝,在他得知了冰咒之下?还有海镜碎片的?侵蚀后,假如自己?再一次袖手旁观,看着他们为了大义而剖出?堂弟身体里的?海境碎片,然后像丢掷一个?垃圾一样将他丢掉。那么往后不管过去多少年,他都将无法?入眠。
周冥捋起袖子,摘下?戴在手腕上的?玉坠,万般珍重地戴在了周烬的?左腕上。
周烬垂目看了半晌:“魔尊给你的?玉。”
“玉上融了我的?血,它能?开魔界的?通道。我们的?血脉相近,待你休息好了,我送你去魔界。拿着玉去找徐八遂,他不会眼睁睁看着你出?事。”周冥轻握他的?手腕渡入灵力,“我给师尊发出?密信了。白渊,你去了魔界以后,再也不要回沧澜了。”
周烬抬眼看着他:“海镜呢?”
“不管了。”
周烬安静了良久,低头?问:“玉上融了你的?血,是?魔尊取的?血?”
周冥低声:“他要我亲手折一支蔷薇花。”
周烬顿住。
蔷薇多刺,亲手折不免要被刺破指尖。
周冥还是?折给了他。
他忽而笑?起来:“师哥……你一个?天之骄子,怎么也活得这样窝囊。”
周冥也笑?,涩然:“是?啊。”
他渡完灵力,拉过安魂被把师弟裹住:“睡一会,睡醒了,师哥送你走。”
周烬复又躺了回去,失血过多让他精神颓靡,睡前他又试着在识海唤了几声先生,龙魂依然悄无声息。
他只好继续孤身陷入梦魇,沉浸在仿佛是?与生俱来的?冰渊里。
一梦不知徘徊几世,忽然有沸灼的?温度从唇上渡进来,轻柔地席卷过四肢百骸,最后涌进心魂。
周烬竭力睁开眼,看见烛火下?的?人顶着周冥的?脸,眸光明灭。
他心口闪着周烬百看不厌的?炽烈光芒。
“吓着了?”
那人伸手来轻捏他的?脸,垂眼轻唤一声:“小黑花。”
作者有话要说:片场——
粥:好啦!可以啦来下一个场景……
布偶:啾
野猫: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啾
粥(喇叭):歪歪歪可以啦待会再舔毛啊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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