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万物无邪。
徐八遂站在雨里伸手,稍做使力,水珠到手上时便蒸发了。他便又翻过手背来,承着雨水的拍打,十个指环洗涤得发亮。
周烬伸手,掌心向上托住他的手,指尖在他手掌玩闹似地打圈。
徐八遂觉得痒,不由得笑?起,随即用力地拍打他的手。周烬顺势又握住了?,十指在雨里相扣摩挲,冷铁束热血,灼魂熨寒骨。
周烬在雨幕里静静地看着他,过了?半晌,徐八遂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咳了咳,抬脚轻踹他一?下:“歪,说些什么。”
周烬张口,雨水顺着面容淌过喉结,仿佛人比雨剔透。
“说什么?大声点!”雨声太大,徐八遂没听清,附耳过去细听。
周烬笑开,改口道:“想看魔尊练剑,练沧澜派的剑法。”
“就这?”徐八遂扬眉,“简单。”
他运力化出本命剑,昨晚稀里糊涂的,何时收回剑也不知道。握了剑后他要?松手,周烬却紧扣不放,于是最后只好一?手叫他握着,一?手持须臾剑。
徐八遂站在方寸之间,天地之下,站在周白渊的半步之內,一?手之隔,慢慢地舞动携着不灭火焰的赤红灵剑。
徐八遂演练起沧澜派的剑法,从前在周冥那里听过,沧澜剑法共五式,寄身锋端,日月逝上,得意忘言,心游万仞,万元归真。据说只有君同仙尊练到了最后一式,寻常仙修能把前两式练透已属了?不起。周冥已将?第二式练到炉火纯青,只待一?个时机破瓶颈,很快也将?跻身仙界大佬行列。
他很喜欢沧澜剑法,大开大阖,大气得很,练起来通身舒服。魔界倒是没有什么系统剑法,这?里本就不是门派组合成?的地界,只是一个族。魔修们修炼方式千奇百怪,本命武器什么都有,入道都入得千奇百怪。
徐八遂握着须臾剑比划第一式,灵流随招式在灵脉里温柔涌动,毫无逆行的沸灼,连灵核都极其舒服。
“偏了。”周烬忽然说。
徐八遂不太信:“怎的,你还记得?”
“记得。”雨珠从翘起的唇角滑落,周烬从后握住他持剑的手,将?魔尊环进了?怀里,轻笑道
:“我教你啊。”
徐八遂起初还不信,松懈着胳膊让他操控,随着招式的起落,灵脉里的灵流涌流越发顺畅,显然是周烬引得正确。
“周白渊,你……”他不知道怎么问好,周烬自然地接口了:“嗯,我记忆力好。”
徐八遂没说什么,修炼这玩意光靠记忆不能够,没练不成?,道理他懂。
“这?样挥出去。”周烬扣着他的手在雨中斜劈出去,徐八遂骤然感觉灵流贯通全身,剑上卷携的火焰瞬熄,一?剑出,斩分雨,剑锋直指如?血残阳。
“吾身寄剑锋,此剑铸吾骨,这?就是第一?式。”周烬环着他,停顿了一?会忽又说,“从前,我爹就是这样教我娘练剑。”
徐八遂从震惊里回神,差点手滑卸下干净的须臾剑。
周烬握紧他的手,又给了?他台阶:“须臾,魔尊是因为什么,才给本命剑取这?样的名字呢?”
他的声音就在耳边抖啊都,大雨都盖不过去,好似比天籁还动听。
“因?为……我没有心。”
周烬笑了?:“这?是什么回答?”
徐八遂也跟着傻傻地笑:“没有心,小时候很怕死。”
故此到处取着不死的地名,幼稚地祈祷自己活成个千年王八万年龟。后来不知在哪一次闭关里顿悟,煎熬里勘破了细微浅薄的道。
万灵生天地间,迟早有一?终结,天道恒常,谁人需与天地比寿。
想通之后就无需怕无常和死灭了。
故而?此剑名须臾——
我握住须臾,即如延长生。
“我小时候也很怕死,后来也不怕了?。”周烬摩挲他的腰身轻声,“魔尊有心,还有情。”
“哦。”徐八遂粲然,“你说是就是吧。”
残阳渐渐消失,夜色降临,大雨如箭。
周烬握着他的手忽然无力,徐八遂以为他疲累了?,便将须臾剑收回去:“行了?,不玩了,下次看心情再。”
他人要转身,周烬却跟年糕精一样黏在他身上,环住他的腰的手微微哆嗦:“魔尊,你别忘了?将?我……”
“周七,你干嘛呢?”徐八遂莫名其妙,雨声里没听清,伸手掰开他,“怎么跟骨头被抽走一?样站都站不稳的——”
他不过是离了?周
烬的怀抱,松了他的手,周烬却在失去触碰他的瞬间剧变。
徐八遂心情过于放松,压根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冰汽,寒冷程度与南柯阁不遑多让。
他刚抬手挡住,再睁开眼就看见?周遭的雨水尽数冻成了?冰。
寒冰的祸源与他一?步之遥,在大雨里由内而?外地冻成了?一?根冰棍。
徐八遂:“……”
他的手保持着收拢一个怀抱的姿态,身上寒气铺天盖地,因?着天降大雨,寒气肆无忌惮显形,将?方圆数里内的水尽冻成了?寒冰。
这?是他自心脉里受了?烙印的冰咒,延绵数年,心头血滋养的冰咒越发浓重。
徐八遂一?瞬到他眼前,猛力一?拍,烈火四去,寒冰碎裂成?千万片薄花。
周烬凝结了?冰霜的脸叫他捧在手中,冰水顺着眉眼淌下,眼睛胀痛得厉害,自觉叫他看见?这?般非人模样,着实不堪。
魔尊只是怒气冲冲地拍了?他的脸:“你怎么回事?发病怎么不明说!”
“抱歉,我……”
“歉你祖父!是不是很冷?”
周烬闭上眼:“是啊。”
魔尊二话不说拽着他闪进了?偏殿去,叽叽歪歪:“不早说!老子就是火,对付你这?种滴水成?冰的人最简单了?,坐好,我看看。”
徐八遂弹指点了数盏灯,将?他按在椅子上触碰他额头想引渡灵力进去,出乎意料的是这回和以往不同,周白渊灵脉里尽是海啸般的冰流,这?样引渡灵力进去竟如?杯水车薪。
他有些急了:“你怎么突然这么严重了??”
“今天满月。”周烬说话费劲,冰花一样的白色灵纹浅浅地浮上了?侧脸,当即叫徐八遂捧住驱散了。
他贴着魔尊的手艰难吐字:“每月……每月复发一?次,一?次比一?次盛。”
“真是缺大德。”徐八遂咬牙切齿,松了小指的指环,运起汹涌灵力引渡入他身体驱寒,见?效依然不快。
“不用管我……”周烬费力地抬手,“暂时死不了?的。”
徐八遂指尖只是一松,便眼睁睁看着他那漂亮的眉目结了?霜,柔顺的发梢缓慢地一点点变成附着冰的银丝。
周烬固执道:“不用管的。”
徐八遂终于想起上个月的满月时分,系统现形,告诉他主角受要?冻死了?。
他再没废话,拽起他衣襟将?人丢进了?偏殿的榻上,恶狠狠道:“不你个头,老子说了算!”
此时大雨里站着无声无息赶来的魔君,雨水溅进兜帽,顺着疮痍的面容淌下。
他提着剑隐在夜雨里,凝着眉,有些犹豫。
他亦看见?了?那失去灵核的废人的异状,亦看出不过强弩之末,迟早殒命。
假如?周白渊已经离死不远,那还有必要?斩草除根么?
八遂……又是怎么看待那替死鬼的?
*
“喂,你看你冰咒发作了?吧,痛不欲生了?吧,要?不要?和我签个契约……”算准了?日子的龙魂在周烬的识海里出现,刚想以此引导这绝佳的小子入坑,谁知一醒来就看见?了?一?场活色生香的剧烈动作大片。
龙魂都惊呆了?:“……”
尼玛!有完没完!之前不是一连好多天那什么了?吗!这?才隔了?多久,又滚在一起了!
这?就是新一代的年轻人吗?!
它愤慨地缩了?回去,用两只爪子按住耳朵,气呼呼地被迫继续冬眠了?。
识海外,现实里,身躯上,身躯里。
徐八遂第一次感到冷。
天晓得他多久没感受到这种滋味,从小到大便都是灵脉沸灼,近十年里更是烧得时常让他忧惧下一?秒就要被焚烧殆尽。烧久了?习惯了,他压根忘却了寒冷是什么。
迄今为止的人生经验告诉他,寒冷的具象化是无边无际又狭窄逼仄的冰牢,但现在他刷新了一?个认识——
寒冷是满月余晖下的周白渊。
“来……没关系。”
他不讨厌,甚至不由自主地主动让寒冷进来。这?种感受太罕见?了?,即便不是那么好受,他也还是想多感受下这?样陌生的寒冷。
寒冷本人实则失却理智,遵循的只是本能。
他们就在偏殿里,在周冥养伤躺过的榻上,熄灭了所有光亮,漆黑得如?一?个原始的洞穴。
黑暗让人除了眼睛以为的感官无限放大,不停放大,不停靠近,最终抵达彼此的心魂深处。
扑通,扑通。
徐八遂恍惚起来,竟在这撕咬的途中错觉心
口有一?颗疯狂跳动的心脏,汩汩泵着热血。
这?样疯狂搏动的是周烬的心脏,像是要弥补失去另外一?颗的缘故,才竭尽所能地叠在徐八遂的心口上,不停地把脉搏传进去,告诉他我因?你疯狂,我邀你疯狂。
徐八遂在这难以言喻的共鸣里似乎也催生了?疯意,纵着周烬粗鲁地啃咬,从着周烬粗暴地倾轧。只因他想——寒冷的滋味很难得。
自然,这?念头就和“助我修炼”一?样,不过是一道挡门,一?层盖头,一?个掩盖心不由己的恰当借口。
周烬埋在他脖颈间,浮沉里外,大开大阖,极沉也极深。徐八遂看不见?他的目光,也不想去抓那脊背,便只能死死地抱紧,像是任人宰割,亦或引颈就戮。
他又模糊地想,哦,这?厮帮了?我十四天,我帮他一?回应该的。
看,恰当的理由又多了?一?个。
绝非破戒,绝非放纵。
脊背下的褥子一?片皱,恶鬼袍还有时间挂在案上,绯红里衣却已和白衣覆在一处,胡乱地交叠在地面,赤白相契,如?它们的主人。
徐八遂承了许久只觉不妙,忍不住环住他道:“可以了?可以了?,正常来行不行?太深了?——”
可周白渊此时就是不正常的。
徐八遂绷不住那么强烈的攻势,忘了?撑了?多久,在被压迫里出在周烬肋间,淋在二人间隔之间。哆嗦过后只觉凌乱与难堪,且周烬亦在身躯里停下,似是因这?体力不同的插曲而恢复了?一?点理智。
周烬撑起来,在余烬里细微抽搐着的魔尊才在黑暗里迷蒙地看见?了?他的眼睛。
周白渊像一匹贪狼。
徐八遂本能感到害怕,张口想说句你清醒一?些,还没说就被覆住,恍若拆骨入腹,烈火竟叫干柴分解。
呼吸被夺得不留一?丝空隙,松开时如获新生,但下一?秒身躯便被捞起来推到墙壁上,被迫背对贪狼。
徐八遂发起抖来:“喂!”
然而贪狼已经凶猛地扑咬其上,按住这只无力挣扎的野猫,解锁新的绝对掌控姿态。
“怎能丢下我……自己去?”
贪狼低声,那猫别过脑袋想控诉,张口先是喵呜呜咽,随即擦着墙壁移位仿若
一张猫饼,前无退路,后有猛兽,困在这夹缝之间耸着皮毛,喵呜得几乎岔气。
野猫觉得肚皮要被蓄势而来的贪狼撑破了,爪子扒拉着墙壁嘶嘶作响,然而后颈皮叫贪狼叼住狠磨,两只猫爪也随即被区区一狼爪捆住。
贪狼凶猛地欺压与征伐,尽显野兽本分。那雪白的猫被欺压出一片青红,不住喵呜着痛,深。
他也知道自己此时有如?恶兽,只是开工没有回头箭,附过去对汗涔涔的魔尊说:“今早说过,我想和魔尊做个约定?,若我不对劲,只管把我绑起来,你没听清?”
魔尊面墙啜泣:“呜呜呜。”
周烬在疯狂里想:“真可怜。”
但举止则不会有任何的同情,甚而?更为过分。
他低头,犬齿不住地磨,忽而在冰寒彻骨里感应到一束滚烫的灵流游走过灵脉。魔尊在失神里记得给他引渡,换来他更疯狂的顶撞。
徐八遂眼前只见黑暗,从未有过这?样浓烈的感受。身后的人掰过他的下颌,重重地沉沦,于是呜咽尽数堵住,换成磨牙吮血一?般的厮磨。
惊心动魄。
到了极致,徐八遂忽然再度在识海里看见?周白渊的记忆。
一?对年轻的道侣在花树下练剑,丈夫环着妻子,带她舞过一?套完整的寄身锋端剑法。花树下的秋千晃晃悠悠,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睛的小孩就挂着秋千的藤,嘴里吮着自己的手指头,亮晶晶地看着年轻的夫妇。
“吾身寄剑锋,此剑铸吾骨。”青年握着女子的手说,“我道心在你。”
作者有话要说:七崽:疯
八叽:呜
顶起我的锅盖,咻——:,,.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