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瑜所能做的,只是机械地挥刀,一次又一次的挥刀。
但仿佛无论他怎么挥砍,就算冲到他跟前的敌人,一个个被砍翻,可是似乎永远也砍不完。
无尽的敌人,而刘瑜却没有无尽的体力。
其实如果果不是苦娘和艾娘,刘瑜早就被砍倒了,如果是射箭,那他多少还有点水平,厮杀搏击他真没天赋,所幸是战阵之上,也没有什么空间去挪移,所以身体素质不错的刘瑜,仗着甲坚刀利,一刀一刀砍下去,倒也砍翻不少敌人。但那抽空子捅过来的枪,小斧子什么的,要不苦娘她们姐妹扛着小盾左遮右掩,刘瑜也是早就倒下了。
饶是如此,两刻钟之后,刘瑜也已拄着长刀,喘息得不行。
他本来就不是什么战士,只不过身强力不亏。
“杀敌!随我杀敌!”便是刘瑜血性倒是不缺的,拔起长刀便又冲了出去。
不过苦娘和艾娘连忙扯住他,因为敌人如潮水一样地退了下去,留下一地,敌我双方的尸体,还有重伤的士兵在那里辗转呻吟,求着给他一个痛快。
刘瑜一时松了口气,差点脱力瘫倒,还好苦娘硬把他扛住,艾娘搬了椅子过来,给他垫着屁股底下坐着:“主人,您得拿出威风来!”
一边说着,这两姐妹一边从水袋里,倒出水来湿了手帕,给刘瑜把脸上血迹,胡子上的血痂都抹了。
弄了七八次,才算把刘瑜一张脸弄干净。
不过这是值得的,左右西军的士兵,往大旗看来,安抚使就坐在旗下,长刀横于膝上,衣甲上隐约有血污,但如是冠玉的脸上,却是干干净净,教人看着,禁不住赞一声好。这不就是戏台子上,儒将亮相的装扮么?
看着这样的经略相公,大家心里就定了许多。
要是看着刘瑜也跟他们一样,一头脸都是血,那士兵难免就会觉得,大势已去了。
“这是怎么回事?”刘瑜端着架子,向跑过来禀报的军头问道。
那军头苦笑道:“那些杂碎,天黑了,看不见东西,便退了下去。”
“我是说他们为什么突然下午来攻?”刘瑜皱了皱眉头,这算是问非所答吧。
这话就把那几个围过来的军头问得愣住了,这还为啥下午来攻呢?
“兴许,下午他们凑齐了人马,就来攻一回看看我们的虚实?”有个军头试探着回话。
刘瑜盯了他一眼:“还好你不是在帅司,要不我能被你气死。”
吓得那军头连忙跪下请罪,刘瑜笑着伸手虚扶了一下:“起来,好好说话。”
但再怎么好好说话,这些军头也没法回答他的问题。
于是刘瑜最后只能跑去找王韶。
王韶喝了药之后,本来是应该要睡的,可外面杀声如浪,他怎么可能睡得下?何况刘瑜这安抚使还在前线呢。
这会见着刘瑜入内来,方才松了一口气,听着刘瑜的问题,他倒是马上就给了答案:“因为派了三千人,运粮草去狄道城给高副使,大抵这些蕃人,觉得是有可趁之机。”
刘瑜点了点头,低声问道:“夜里能冲一冲?”
王韶马上摇头反对:“万万不可!此时我军不必兵行险着,三千兵马明日中午就能回归,到时还有征调民夫,只要他们一到,抹耳水巴便对我无能为力,何必此时去行险?”
对于军略,刘瑜是不懂的,只不过在阵前连续斩了好几个敌人,让他有些热血沸腾,所以才有这么一问,此时被王韶一说,他倒也没有坚持自己的想法:“你好些养病,只怕旨意召我入京,不日便来。无论如何,你总得在旨意到来之前,将养好起来,我返京方自能放心一点。”
“这也不是由得我作主啊。”王韶听着苦笑了起来。
两人之前所有的心结,倒是在王韶这一场病,消弥得一干两净。
不说尽复旧观,至少短期之内,不至于或者猜疑。
刘瑜出了王韶的帐篷,去看那样伤兵,唐不悔就按刀在他身后。
白玉堂被创,苦娘披创,艾娘也披创,分给白玉堂那六名少年,无不被创。
唯一好些,就是唐不悔,仅仅是左肩中了一刀,被衣甲挡了一下,入肉不深,清创之后,便由她在刘瑜身边,充当护卫。
刘瑜对她说道:“看看白玉堂他们吧。”
十娘的医馆,就在这一场战事之后,顺利的开张了。
原来刘瑜以为再也见不着了的十娘,居然没死。
只不过一条腿有些瘸,看起来是在纷乱了中了一刀。
“你很好。”刘瑜对着向自己行礼的十娘,点了点头说道。
十娘笑了起来,仿佛这战事,所有的创伤,是为了教她割去一切的束缚,教她自由,得以展翅高飞。
“相公也很好。”
伤兵很多,战事最怕的就是这样的突袭。
所以就算瘸着一条腿的十娘,也只能仍旧投入到对伤兵的抢救之中去。
不过这一战让她解开,斩断了许多之前的束缚,就是刘瑜看着她,也觉得隐约有种莹光,由她身上焕发而出也似的。说来也是神奇,经了这一战,十娘对那些伤兵说的话,却比起以前,格外的有力:“莫乱动,咬着软木,奴替大兄缝好这伤口。”
那伤兵更真强忍着,一言不发,由得她施为。
便有着实忍不住的,也被边上兄弟劝说:“吵个屁!这位女医官,是从经略相公府第里出来的人物,刚才也提着枪一起上阵把蛮子赶下去!你冲人家叫骂个啥?”
刘瑜看着笑了笑了,没有说什么,对身边的唐不悔点了点头,示意她跟自己,往王韶的房间里过去。
王韶的精神看起来要比之前略为好一点,刘瑜坐了下来,因为苦娘和艾娘都带伤,他便自己鼓捣起红泥小炉,生起火来。王韶看着苦笑:“子瑾,咱们今天就不能不喝茶吗?难道非得喝茶才能说事?”
“说得也是。”刘瑜也自嘲地笑了起来。
只不过,他谢绝了唐不悔要来帮忙的意思,仍旧是把炉子生了起来,放上一壶水,方才净了手坐下来,吐出一口气:“没有一杯茶,却便少了几分从容啊!”
王韶听着,无奈地苦笑。
“你觉得如何?”刘瑜话风急转,突然向着王韶塞了这一句话。
“很好啊,我倒没有想到,子瑾便是上阵杀敌,也能是面不改色啊!”王韶那倒是由衷的佩服,因为他是知道刘瑜搏击不行的,但没想到刘瑜的胆量当真是足够,提着刀,真的就敢上阵。
刘瑜一拍大腿笑了起来:“哈哈!这有什么?依着我看,子纯,我们得效法盛唐,练团结兵!招募府兵!大唐当年,就是这样得以纵横天下的。反正现在不是变法吗?祖宗不足法,天命不足畏啊!要不弄羽林营,效法强汉,对吧?”
他话没说完,王韶整个脸就黑了。
锅底有多黑,大约王韶现在的脸色就有多黑。
“子瑾慎言。”王韶是不得不打断刘瑜的话了,在他听来,那是极为荒唐的事情,从刘瑜嘴里说出的这些东西。
“子瑾可知大唐当年,有不敌吐蕃之役?”王韶犹豫了一下,还是很真诚地跟刘瑜讨论起这个问题来。
不单有打不过吐蕃,而且还有几次,可以说胜少负多。
大唐最后是怎么胜?人口基数大,工业基础好,拼损失拼赢的。
“不知道。我只知道,天可汗三个字,绝对不是浪得虚名而来的!”刘瑜很坦然承认了自己的无知。
他又不是唐史的研究生,怎么可能知道?
王韶也是无语了:“郭子仪,手提两京还天子,这民间俚语都有的,你总知道吧?”
刘瑜点了点头,这倒是知道。
“那说明什么?说明大唐连京师都城都丢了!”
“啊?似乎是啊。”刘瑜这才回过神来。
王韶有点忍不住了:“再说效法大汉,抚恤烈士后代,建立羽林。子瑾可知道,把一个小孩养大,再训练成行伍间的悍卒,得花多少钱?”
这个刘瑜很清楚啊,他不是没想过养兵,就是缺钱啊。
现在连朝廷给的俸禄,加上他自己的这补贴,实话说,养个两百人的队伍,基本就是到了极限了。
王韶却又苦笑道:“王相爷因何变法?”
变法,王安石的变法,就是因为大宋国库没有钱了啊!
连平时正常开支的钱都没有,所以才要变法,现在刘瑜却说要拿出一大笔钱,去建什么羽林营?
刘瑜听着就很些尴尬了,搔了搔额角,没有开口。
“子瑾,军略非你所长啊!”这算是王韶的最后总结了。
这就是让刘瑜有点无趣,可一时又找不出理由来反驳,只好转移话题:“他们为何下午来?”
“为了夜袭。”王韶很镇定地说道。
“我军之中,必有对方的细作,得知我染恙,所以欺生,用了这么一个战法。”
刘瑜有点不太明白,但当王韶对着地图比划起来时,刘瑜却就很快理解起来。
说起来也不是很复杂的事,关键就是一个兵力基数的问题。
要达到袭击的突然性,投入的兵力就不可能太多,特别是以这个时代的组织能力来讲。
事实上,抹耳水巴投入的兵力,不单不多,而且是添油战术。
“若非我抱病,抹耳水巴这么干,就是送死。”王韶蜡黄的脸,在病榻上,却有着一种格外的自信,“不论是下午突袭的战法,还是晚上将来的夜袭,都是送死。”
抹耳水巴通过下午的突袭,来为夜晚的夜袭做掩护,在经历了下午的战事之后,宋军又不是铁打的,自然就会累,加上这年代夜战其实并不多,到了夜晚,宋军一旦放松警惕了,蕃部只要组织一支生力军,杀将入来,必是极大的战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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