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遵裕不敢顶刘瑜的原因,有几桩事。
第一条,就是因为刘瑜到秦州第一夜,这树下跪着的两人。都有份跟他吃酒。
而当时高遵裕在酒席上,发泄了对刘瑜许多不满,其中有人提到了,不如按着韩玉汝的例子,把刘瑜也照办了,还被高遵裕喝止。而当时,这两人在酒席上,就有提出过为了高相公,干掉刘瑜,也同样被高遵裕喝止。
便为重要的是,也是让高遵裕无奈:“席间侍候酒水的亲兵,有两人过来相公这里出首。”
这就是为什么他一直很老实,因为他的亲兵,也就是他的子侄辈,他高家的人,跑来刘瑜这里,告发了他!如果只是告发,那也罢了。偏偏真的有事发生,这叫裤档糊上黄泥,不是屎也是屎了。
所以他除了低头,还能说什么?
更为重要的是,是刘瑜先前叫上来的人证和物证。
何谓人证物证呢?就是秦州几个大的牙行,官牙、私牙之中,牙人的证词、契约等物。
什么是牙行?就是中介。
特别是官牙,收了钱的中介,自然也要为交易负责,所以一般他们都会保存契约或是在契约上签名的。
而刘瑜出列的,就是这些牙人的证词或是存在牙行的契约等等,有了这些东西,说明这一桩桩的交易,是确凿存在的。
交易,一桩桩的交易,在秦州城内、城郊,以及去到永兴军路的田产交易。
甚至包括买卖奴婢、下人的交易。
这些东西一摆上来,只要不是傻子,都明白一件事,那就是喝兵血。
那个脸上有二指宽的胎记的武将,是一个疯狂喝兵血的家伙。
当然,刘瑜并没有说,这一切跟高遵裕有关系。
但这不是刘瑜是否发难的问题。
高遵裕如同王韶所说的,那也是久经战阵,能在野人关破了西夏人的宿将。
他不是隔壁的二傻子。
刘瑜展示的这一切,至少就显示了几件事:
商业间谍,秦州这边算得上号的官牙、私牙,都安插了刘瑜的耳目,这些人手,到底是什么时候做的安置?而高家的子侄,是怎么成为间谍的?能被高遵裕带在身边的子侄,不单是有武勇,自然也是有胆气的人物。
这等人物,跑去找刘瑜出首高遵裕,吃酒时和部下所说的内容?他们是脑子进水了么?
这个根本不是想,绝对是刘瑜安排下的暗桩。
而且刘瑜此举,就是警告高遵裕,因为暴出来的,并不是很确凿或者说很严重的事,也就是吃酒时,席间有人说要对付刘瑜。可轻可重,终归是伤不了高遵裕的根骨。所以这是一个警告。如果高遵裕没能领会这警告,那大约接下来,就不是这么玩了。
所以高遵裕选择了低头,不单单是这两个人,一定要说起来,他其实是脱不了关系。
而是刘瑜展现的能力,让他觉得为了这么一口气,来跟刘瑜起争执,代价太大,太不值得。而更重要的,是刘瑜现在接着问他的话:“高公绰,依我想来,你一不缺钱,二不缺势,如果只是要混混沌沌当个欺男霸女的人物,单是太后从父这一层,你就可以在京师横行了,何必来这边地受苦?”
“你要功名,你要名留青史,你要凭自己的本事,教人不敢看轻了你!”
刘瑜伸手指着高遵裕,笑道:“我也不做妄语,多算胜,少算不胜。公绰,你觉得与我为敌好,还是奉我号令好?你觉得与我为敌,能遂了你建功立业的愿,还是奉我之令,能教你名扬青史?你好好想想。”
高遵裕并没有想,他早就想好了,这点决断,他还是有的:“下官当以相公……”
没说完,刘瑜就伸手止住他:“行了,有这意思就得了,这种套话就别说,咱们谁也不能把它当真,又不是傻子,对吧?你接着跟王机宜说下去吧。”
王韶是看傻了,他没有想到,高遵裕这堂堂的安抚副使,被刘瑜这么任意揉搓。
凭什么?为什么?这可是高太后的从父啊。
并且高遵裕向来在军中,就不是什么老实玩意,更不是刘昌祚那样有操守的人物啊。
刚听刘瑜在说,王韶还在心中极不以为然:难道刘某人,以为高遵裕在军中,就是苦行僧一样的日子?就没有欺男霸女?得了吧!
可是,为什么高遵裕会当众服软啊?
接下来,高遵裕的陈述,却就是解开了王韶一部分的疑惑,因为,他不服软,他会死掉,真的字面意义上的死掉。
“王机宜,这胖厮,却是汉奸。”高遵裕有些无奈地对王韶说道。
他指的就是那个在树下跪着,先前要找七个好手,用一千两银子作为经费,来刺杀刘瑜的胖军将。看着王韶一脸的愕然,高遵裕也是蛮无奈,把身前案上的一叠供词,递了过去,低声道:“方才,相公讯问,下官笔录,无一指加于人犯、人证身上。”
三木之下,何求不得?
其实在古代,大家也是知道的,用了刑,很多时候,那证词就不靠谱了,所以一遍用了刑的证词,除了要构陷某个定好的目标,不然的话,都会比较谨慎来看待。而这叠证供,却是高遵裕自己做的笔录,那当真是一点刑也没用上的。
刘瑜生生给他展示了,什么叫犯罪心理侧写,什么叫肢体语言,什么叫逻辑陷阱。
高遵裕服软,一个是惊叹刘瑜刚才展示的这一手,另一个,才是因为讯问出来的内容,让他发现,如果真的刘瑜被干掉,那么下一个入青唐人眼里的,就是他高某人了。
王韶接过那叠证词,他看得极快,几乎不到一盏茶,从头地就看了一次,然后再从头开始细头。这证词很齐整,落席第一步,就是以严密的证据链,证明了这个胖军将,所拥有的田产、庄园、奴婢,和他的收入,完全不符。
在这一点上,高遵裕记录了当时刘瑜所做的结论:“便是你喝兵血,把麾下千人的饷钱都吃了,就算你手下其实一个兵也没有,拔下来的装备都被你倒卖,你贪污的钱,也远远抵不旧你的财产和庄园。”
一个军将,当然不可能手下真的一个兵也没有。
王韶抬起头,向刘瑜拱手问道:“直阁相公,方才说这事并无私怨,那下官就要请教一事,何以一切事,皆从财产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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