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粒雪擦过脸颊都会带来轻微的刺痛感, 让言卿保持理智。
走到一半的时候,他指间的魂丝突然微动,缠紧他的手指。
言卿停下步伐, 偏头跟镜如尘说:“等等,先去个地方吧。”
镜如尘虽然诧异,但还是跟着言卿一道。
他们二人都是当时修真界巅峰的人物,一路上畅行无阻。
言卿来到了这里的一个偏谷,两座山峰挺拔陡峭,立在薄雾轻雪里。
他沿着魂丝的指引, 跟镜如尘一起往谷中走, 随后看到了一个山洞。
一个下山的山洞,里面的寒意已经散了很多,开始长出一些植物来。化神修士可是黑暗视物,但言卿之前和魔神两败俱伤,已经体力不支,于是从袖中掏出一颗夜明珠来。
明珠照着青苔暗处滋生。
脚步沉沉回响在山洞内, 如同岁月的回声。
言卿听到了惶恐的抽噎,和隔着一堵墙清晰的对话。
“现在九宗弟子都在找我,他们要把我绑起来, 他们要杀了我。颜乐心现在也视我为洪水猛兽, 我回不去合欢派了,我哪也去不了了,见水哥哥,救救我。我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救救我,见水哥哥,求求你帮我引开灵药宗的人吧。”
言卿绕开石壁, 没想到在这里看到了一个怎么都以为不会有交集的人。
谢识衣处理秦家,邀天下共观,如今这里集聚了不少九宗弟子。
一墙之隔,是终于在南泽州重逢的燕见水和白潇潇。
燕见水的容颜丝毫未变。
他同样参加了这次青云大会,不过他是外场,跟言卿他们没有任何交锋。
燕见水是回春派的大师兄,对医药多有研究,天赋也不错,于是青云大会后得以拜入灵药宗。
灵药宗的道袍清透如流纱,绣着草木图纹,在风中缥缈。
燕见水神色惊讶,皱眉道。
“潇潇他们要找的人原来是你吗。主殿到底发生了什么,九宗和仙盟为什么要抓你。”
白潇潇一下子扑了上去,哭得一双兔子眼通红:“见水哥哥,别问了,我现在好痛啊,你带我出去吧见水哥哥。”
对于燕见水来说,他从小就把白潇潇当未婚妻,护他爱他好像已经成为习惯。
愣了愣,还是点了下头,扶着白潇潇往外走。
白潇潇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想到谢应坐于霄玉殿垂眸视下时看他如看死物的眼神,一瞬间痛不欲生。
他手指抓着燕见水的袖子,颤声哽咽说:“见水哥哥,燕卿、燕卿都是燕卿那个贱人,都是他害我。”
燕见水呆住,他到南泽州后自认和那些人的差距,闭关苦修,常年呆于洞府,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燕见水道:“燕卿不是都嫁与谢应为妻了吗,他为什么要害你啊。”
白潇潇被彻底激怒,“他就是个小偷,就是个骗子!”
镜如尘目睹这一切微微愣住。
她身为浮花门主之女,从小身份尊贵,后面哪怕失去也是被飞羽保护得无忧无虑,从来没遇到过这样的情景。
言卿见这一切,意味不明地笑笑,他举着夜明灯,像是回春派刚醒看这混乱狗血的闹剧一样。
燕见水带着重伤的白潇潇离开此地,甚至帮他打掩护欺骗同山洞内的灵药宗长老。后面在出山洞前,又遇上了同样在此搜寻的合欢派弟子。颜乐心知晓白潇潇是魔种后,想到那些床事恶心地快吐了。没了忘川之灵,白潇潇身上对男人的“蛊”消失得一干二净。
他见到燕见水和白潇潇,脸上露出一个扭曲的笑来。
白潇潇大惊失色:“啊啊啊见水哥哥,杀了他!”
他恐惧地躲在燕见水后面,指使着燕见水杀人,但颜乐心毕竟是合欢宫少宫主,哪是一个天资愚钝的修士可以对抗的,他轻而易举制服了燕见水,然后阴沉地盯着白潇潇:“贱人,你想跑去哪里啊?”
白潇潇连连后退。
燕见水见此豁出命去拦住颜乐心:“潇潇,你快跑!”
白潇潇双眼含泪,无视为他七窍流血的燕见水,直接头也不回往外跑。
外面是一片旷野,风雪茫茫,把飞鸟都隔绝,旷野尽头是一座悬崖。白潇潇退无可退,站在悬崖边,话都说不出来了。
燕见水趁颜乐心轻敌,用了些南泽州名门弟子不屑于用的阴损招数,暂时将他制服,然后捂住胸口,去找白潇潇,看到白潇潇一个人在雪中瑟瑟发抖,燕见水吃力地走过去:“潇潇,你没事吧。”
白潇潇回望他,眼里灰白绝望,好似受了全天下的辜负,委屈得不行,他说:“见水哥哥,帮帮我吧,我想活下去。”
燕见水:“潇潇……”
白潇潇焦急地说:“你帮我引开他们好不好,见水哥哥。”
燕见水:“潇潇,你要我做什么?”
白潇潇说:“我给你喝我的血,你换上我的衣服,帮我引开他们。”
“好……”
但是这冰天雪地的霄玉殿,所谓引开,只有崖底。
燕见水换上沾有白潇潇气息的衣服,还在系腰带,忽然背后传来一股巨大的推力,直接把他推下山崖。
“潇潇?!”
燕见水终于错愕地抬头,表情瓦解。
强烈的求生欲让他伸手攀住了边缘。
白潇潇眼中碧绿一片,蹲下身去掰他的手指,跟疯魔一样哭着说:“见水哥哥,你不是爱我嘛,救救我吧。你让我活下去好不好?”
他现在整个人都处于癫狂的状态。
眼睛变绿的瞬间,白潇潇忽然察觉什么东西,锐利地钻入眉心。
他惨叫一声,跪在雪地中,抬头,逆着光影看着不远处一男一女。
言卿牵动着手中的魂丝,墨发飞扬。表情和目光,和高高在上的谢应一模一样。
倏地一下,白潇潇脸色苍白倒在地上。
言卿一步一步逼近。
白潇潇失魂落魄在地上,到死都还想不明白:“明明是我先来的,你凭什么后来居上,你连他小时候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言卿认认真真看着白潇潇,他算是知道谢识衣为什么上辈子什么都不用做,白潇潇都能作茧自缚自寻死路了。
他的爱情或许真心实意没占多少。虚荣,惊艳,贪婪,不甘,占了九成。
“我不知道什么呢?”言卿俯下身,像是第一次认真看他,轻声道:“我是不知道他四岁的仲春狩猎?还是不知道惊鸿十五年的不悔崖之审?”
白潇潇愣住,错愕地看着他。
言卿望着他有点出神:“白潇潇,我上辈子要是能有你一点自信就好了……”
白潇潇表情僵裂,脸色煞白:“你在说什么?”
言卿忽然觉得索然无味,魂丝扯动,跟弹琴一样,轻声说。
“春水桃花路的尽头是不悔崖,其实我和他当时的约定是跳下去的。没想到,那时没跳成,后面雨夜屠城的那一晚倒是跳成了。”
不远处颜乐心气急败坏跑来;灵药宗的弟子也寻到此处;燕见水于悬崖边艰难上爬。
言卿摊开掌心,把那块南斗令牌递给他看,上面血书的字迹殷红诡异。
“你连我是谁都不知道,怎么好意思说了解谢识衣呢。”
白潇潇唇瓣颤抖,话都说不出来。
言卿说:“白潇潇,你是不愧魔神选取的容器,可我甚至都不知道你最后死于什么。”
白潇潇身上的邪念太多了。
言卿以前读书时看到的一句话,“你灵魂的欲望就是你命运的先知”。
放到这一路走来看过的诸般生死,一语成谶。
他将所有白潇潇体内的魇取出,那些魇瞬间奔着霄玉殿上空一道金柱而去。
“白潇潇!”
燕见水终于从悬崖边起死回生,瞬间扑了过来,手指死死掐住白潇潇的脖子。
他欺身把他压在雪地中,眼睛赤红,心死了后,满是愤怒。
白潇潇口吐鲜血,愣愣看着他,透过高远的蓝天,好像又看到障城金黄落叶中冷若冰霜的少年。
那个少年唯一一次笑,在春水桃花路,对着一个谁都不知道的人。
而现在他知道了那个人是谁。
他到死,终于明白自己的可悲可笑。
因为幕强虚荣,他为殷无妄抛弃燕见水,为颜乐心抛弃殷无妄,又为谢识衣抛弃颜乐心。
可是殷无妄和颜乐心都是因为情魇作祟,谢识衣的故事自始至终他没资格参与,真正爱他的人被他逼到现在杀了他。
如今无数双眼在批判他、审视他、嘲笑他。这是他的春水桃花路,但没有春水没有桃花,只有雪。
满天的大雪。
“燕师兄……”
随着那四道魇一起消散于空中的,还有言卿指间的魂丝,神魔的因果,本来就不该存在于这世道上。
言卿抬起头来,碧血异瞳凝视着这静默天地。
在风雪旷野上空,阳光潮湿微冷,他好像看到了很多东西。
看到黄昏下的山村小路,老屋旁青枫落叶,随金灿灿的暖风铺陈一路。女孩在树林尽头抬头,看到来人忍不住笑。眼睛完成月牙,鼻尖上的痣可爱又俏皮。
脆生生道:
“哥哥,你回来了。”
又或许是浮花门的镜湖玉桥上。
白衣少女听到呼唤,驻足无奈回望。
后面水蓝衣裙的少女笑着扑过来,从后面抱住她的腰,最无忧无虑的豆蔻年华,她笑靥如花亲昵地在她耳边撒娇说:“姐姐,我今天在后山发现了个好东西,你陪我一起去看看,好不好?”
好不好?
好不好?
这娇俏的声音和叶子声一起在山野间远去。
萤火之光和少女发上的红豆一样熠熠生辉。
往生寺的雨常年不歇,萤火织成长长的路,驱散了万珠瞳林的诡异阴森。
其实最开始相遇时,他们都是年轻气盛的少年。一个不曾被折断羽翼,一个不曾被催生出贪欲,装壮志酬筹,想着在紫金洲大闹一场。
佳话一样的相遇,理应是佳话一样的结尾。
就像是上灵宫前,他背着那个伤痕累累的少女走在万千明光中。
“兰溪泽,兰溪泽,我好像真的看不见了。”
“那么,微生妆,那你现在能看到我吗?”
“兰溪泽……我好像,还能看到你。”
人生来皆苦。生老病死,爱恨别,求不得,怨憎会,五蕴炽盛,都是苦。
可龋龋独行之时,又总会品尝出一点甜来。
言卿缓缓闭上眼,那双妖冶的异瞳合上,他容颜出众神色苍白,在风雪中流露处一丝冰魄般的脆弱来,可是唇角勾起,却好似坠入沉沉美梦中。
仔细回想,他为数不多的甜居然都是谢识衣给他的。
不悔崖前,遍地桃花水。
“要是五大家不肯放过你,我们就从不悔崖下跳下去。”
“不悔崖跳下去,那不是必死无疑吗?”
“反正我死也不要死在白家那群恶心的人手里!”
“你不怕痛了吗?摔死很痛的。”
“不怕!大丈夫终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
谢识衣又笑起来。
“怎么?你不敢啊?”
“没有不敢。”
“哦!那说定了,到时候别反悔啊!”
“嗯。”
“要死一起死,别后悔哦。”
“不悔。”
镜如尘将他带到霄玉殿主殿前,然后立于门外不再进去了。
言卿惦念了好久的霄玉殿主殿,可是他真的站在这座庄严肃穆的宫殿面前,忽然又觉得一丝恍然。
他推开门往里面走。
寒殿深宫,长明灯次第亮起,帘幕重影投在玉阶上。
宫殿正中央摆放着的数百盏魂灯,自上而下形状若红莲。
焰火上方缠绕着诡异的碧色雾影,随风一点一点上浮。
他的视线顺着那飘浮的碧影,看向了坐在天下之主位置上的人。
这次封印忘川的阵法,谢识衣用的是九件地阶法器和千灯盏,这也是他集九宗宗主于此的原因。
原来这数百盏魂灯就是千灯盏。
言卿握着那枚令牌,往上走,衣袍拖曳过深冷玉阶,好像隔着岁月跟谢识衣同步。
跟当年那个剑出无情,冰冷残忍的少年殿主。
一步一步,覆盖鲜血之上。
谢识衣察觉他的靠近,手指微顿,睁开眼来,一双冰雪漂亮的眼眸静静看着他。
言卿回望他,一下子没忍住笑了,醒来后所有的遗憾、难过、自责、后悔,都在谢识衣一个眼神里烟消云散。
他手指紧握着那块令牌,跟谢识衣轻声说:“我将白潇潇体内的魇都取了出来,之后天下就再没有魔种了。”
谢识衣皱眉,对他擅自出来的行为表示不满,但很快听到言卿问道:“你什么时候有的前世的记忆?”
谢识衣薄唇紧抿,说:“若我说不久之前,你信吗?”
言卿走过去,因为台阶的尽头,俯身笑起来。
“信啊,怎么不信。”他低声道:“谢识衣,原来不是你召回的我,是我自己回来的。”
“谢识衣,墓园那会儿我当时在找你,你没发现吗?”
谢识衣愣住,墨发衬得脸色更若琉璃般苍白冰冷。
言卿说:“你在神陨之地责怪我为什么不回头。可这一次我回头了,你却避开我的视线。不过我庆幸你当初没用这块令牌,让它现在成了破局的关键。”
他没想到,最后的钥匙,居然是这块一开始引起无数纷争的令牌。
南斗令牌能够将他和燕卿换命,不光是身体,更是神魂。谢识衣上辈子以魔神为祭,用其作为逆天改命的信物。燕卿虽然已死,但是“命数”还是在的。言卿若和他转换命数,魔神将和燕卿一起归于虚无。
这具魔神纠缠的灵魂,只能通过这样的毁灭再重塑,得以摆脱。
当年谢识衣没走出的最后一步,如今要他亲自来完成。
心甘情愿,重新用血和燕卿写下一样的话。
言卿静静说:“谢识衣,我现在知道你当初说那句话的心情了。不是所有你自以为对我好的决定,都会让我开心。”
“我在葬礼上回头,就是在找你,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回头?”
“不过,怪我上辈子太固执,没把话说清楚。谢识衣,我们之间怎么会只有恨呢。”
他眼睫微颤,眼眶泛红,语气却很轻。
“当时九天神佛看着我吻你,你管这叫恨?”
“我失魂落魄走了那么多遍四十九步,就只是为了一个仇人?”
谢识衣冰雪般的神情愣怔,随后几不可见皱眉,抬手擦去他脸上的泪。
“谢识衣……”
言卿指尖的红线随着忘川的封印,一点一点烟消云散,如果所有的因和果。
言卿说到这里,说不下去了,他难受地俯身吻下去,睫毛上的水珠落在谢识衣脸颊上,像是偿还他当初的泪。
“现在,再一次,九天神明,知道了我爱你。”
千盏魂灯,在风中摇曳。
他握着那块令牌,唇间带血,沙哑道。
“愿与渡微仙尊结为道侣。”
其实这句话早就该说了,在那个红烛穿结、喜字高挂的山洞里。
将明未明的少年心动萌发之时。
谢识衣愣住,似乎发怔了很久,随后轻轻笑起来。
他眼眸如同一片落雪的湖,虔诚地回吻言卿。
“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何其有幸,能与一个人相识于微末,相伴至白首。
此后岁岁年年,朝朝暮暮。
动用南斗令牌逆天改命后,魔神确实死了,但是言卿换命重生,基本上也要重活一回。
于是,他变成了个三岁的小孩子。
魔魇之祸初平定后,谢识衣还有很多事要处理,抽不开身,干脆将言卿带在自己身边。
言卿伸出手比量了一下他和谢识衣现在的身高差,嘴角抽搐,觉得离谱,要求谢识衣变成和他一样大。
谢识衣想了想,慢条斯理道:“我要是变成你这模样,上重天只会觉得我修为被反噬。”
他垂眸凝视着言卿现在的样子,随后忍住唇角的笑意,装作平静道:“别担心,你在我身边没人会说什么的。”就这样,九重天的人都知道,渡微仙尊身边多了个小团子,是他未来的道侣。
虽然很匪夷所思,但是他们不敢说。
言卿:“……”
谢识衣,你这样养童养媳在我们那是要坐牢的。
言卿没有住在霄玉殿也没有住在玉清峰,因为这两处都太冷了,他变小后身体虚弱受不了,只能跟着席朝云住在彩云峰。席朝云见到他时,满眼柔情笑得不行,弯下身,真把他当小孩逗。
彩云峰多是女修,言卿总是时不时收到各种“师姐”送来的小零食小玩具。
就很离谱。
不过有些糖居然还挺好吃……
他重生变小后,虽然也有记忆,但精神状态总是懒懒的,跟被什么东西束缚着一样,在谢识衣身边也多是睡觉。谢识衣前去紫金洲,与三位新家主议事时,言卿就趴在他腿上睡觉。他睡觉有个喜欢抓东西的习惯,手指下意识地扯住了谢识衣垂落的衣袖。
谢识衣微愣。
很快,如坐针毡心惊胆战的三位家主,就见鬼一样看着那位素以冷酷闻言的霄玉殿主,居然低头轻声笑了。
魔神消失,天下没有魇祸,仙盟其实就不该存在了。
毕竟这世上根本不该有“无需理由的生杀之权”。同样,紫金洲三世家也需要收权。
让言卿没想到的,在仙盟完全撤出霄玉殿时,谢识衣给他带来一份礼物,是沉睡的不得志。
谢识衣说:“千灯盏和九件神器,是当年神佛的躯体,我用它们束缚魔魇、封印于此,等天道将其摧吞噬就行。至于忘川,它本来就该是纯净无暇。”
霄玉殿,此后将永永久久沉睡,对外封闭。
言卿手指碰上不得志幼小的耳朵,睡得沉沉的小蝙蝠不满地抖了抖,用翅膀扇开他的手,非常不乐意,一副老大爷的样子。
但就是这么个又懒又蠢还满肚子坏心思的蝙蝠,这么一刻言卿居然觉得挺可爱。
尽管最开始,他们这对塑料主仆都恨不得掐死对方。
后面言卿长大。
他动用了南斗令牌,算是完完全全和谢识衣结姻。
于情于理,都该把合籍大典提上日程。
举办合籍大典之前,言卿回了一次魔域。
不得志非常痛苦:“言卿,你为什么只有去这种破地方的时候才想着找我。你平时和谢识衣游山玩水怎么就不放我出来。”
言卿慢悠悠道:“我和谢识衣游山玩水,你出来干嘛,你不觉得自己很碍事吗?”
不得志:“……”
再见。
不得志挥着翅膀就想走。
言卿把它拽了回来,好言好语道:“行行行,下次一定带你去玩。今天先陪我来处理几件事。”
不得志翻个白眼:“你要干嘛?”
言卿口嗨说:“开辟新航路。”
不得志:“?”
啥?
啥叫开辟新航路?
言卿要在魔域找到可以通向神陨之地的路。
当年沧妄海的雾遮挡人视线,如今海雾散尽,众神陨落的地方依旧也没人能够寻到。言卿带上不得志是因为忘川是上古神物,对于神息嗅觉敏锐。
从万鬼窟开始,一步一步往深处走。
他曾经在这里厮杀成长,现在魔域空空荡荡,没有恶灵没有邪祟,只剩下紧贴岩石呜咽的长风。
皇天不负苦心人。
言卿磕磕绊绊,终于找到了神陨之地。
这是他第二次来到神陨之地。
当初心灰意冷、五感麻木,现在发现这里空空旷旷,寒冷异常。
巨大的神骨堆积成山,鸟兽的翅膀腿骨碎落一地。
地面好似一层薄薄的冰,踩在地上,海水的涌动都能感知。他往里走,蜃龙神宫已经化为废墟,当年他和骨鸟打斗留下的痕迹还在。
足迹依稀有残留,言卿沿着路回走,看到了地面有个深深的口,剑尖穿破的。
分别之后,也不知道谢识衣在这里呆了多久。
不得志说:“你来这里干什么?”
言卿道:“刚好经过紫金洲,就想过来看一眼而已。”
不得志说:“这些骨头都是谁的啊。”
言卿抬头道:“万年之前诸神的。”
关于神佛的描述,后世知道的很少。哪怕到现在,他们也只知道。魔神是当初九天神佛强制剥离恶念创下的孽。
除此之外,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得志拿翅膀抱住自己,刚想睡觉,忽然惊醒:“言卿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言卿说:“你别装神弄鬼,你吓不到我的。”
不得志炸毛:“我吓你干什么!真的有一道声音!我靠,他在喊我,他喊我忘川!”
言卿:“嗯?”
他还以为是不得志装神弄鬼,但没想到,很快言卿也听到了那道声音。
“言卿。”
言卿错愕的转身,在漫漫的旷野见不到一丝实体,可是他心里就是知道,这个人是谁。
他是南斗帝君。
当年的众神之首,某种意义上,也是谢识衣的师父。
言卿久久不言。
随后听到南斗帝君说:“幸好你来的早。很快你脚下的这片冰就要化了。霄玉殿封锁,魔神消失,那么所有神留下的痕迹也没存在的必要了。我在这里的残念也马上会彻彻底底消失。”
言卿抿唇,握着剑低声道:“前辈。”
南斗帝君笑了笑说:“你是识衣的道侣,不用跟我那么客气。你们蹉跎了两世,现在可算是修成正果了。”
这里是诛神留下的最后遗迹,但是很快,它也会和海底那些废墟一样,烟消云散。这一万年的乱世,到头来只会存在书本里传言中。
南斗帝君沉默片刻,忽然笑着说:“言卿,你第一次穿越到这个异世,其实就已经说明了你的与众不同。”
“嗯?
”言卿微有错愕。
南斗帝君说:“灵魂异界转换,是同时有违两个世界天道规则的,但你并没有被找出来诛杀。无论是在你的世界,还是在这个世界。”
言卿皱眉。
南斗帝君笑说:“或许你本来就是被天道偏爱的人吧。”
言卿道:“前辈,我第二次穿越过来,是因为忘川苏醒,天道也苏醒,要我过来救世吗?”
南斗帝君笑了下,就跟老人逗孩子般,揶揄说:“它想你过来,也得看看那边放不放人啊。”
言卿噎住:“……”
这种两个天道抢小孩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南斗帝君道:“识衣没有动用南斗令牌。你第二次过来,一定是你自己潜意识,自己想过来的。”
言卿愣住。
告别南斗帝君,言卿捡起地上的一根鸟骨,抱着不得志往外走。
不得志虽然本质是忘川,但它现在是只蝙蝠啊,看着那只鸟骨,只觉得害怕,一个劲往言卿袖子里缩。
言卿没理它的小动作,只能紧皱眉头,轻声说:“第二次,是我自己想过来。”
他突然又想起了《情魇》这本书。
他当时看到谢识衣死就再也看不下去了。
除谢识衣以外的故事,一个字没看进去。理智告诉他“这种狗血虐文里就需要深情男配”,但深情男配是谢识衣,却是让他无语了很久。说是无语,更像是一种烦躁。最开始他怀疑是魔神的阴谋诡计,故意往他脑子里塞这段情节,让他心惊胆颤,怕一不小心就来到谢识衣的死局。
现在想想。
——原来是《情魇》就是一个诱饵吗?
以白潇潇的视角描述那一世发生的事,告诉他,他深爱的少年在异世被这样践踏。
然后心甘情愿回来。
哪怕已经失去全部记忆,忘掉所有情感,言卿闭上眼做梦的时候,还是会梦到这个名字。
谢识衣。
谢识衣。
言卿捂住自己的心,很久低低笑起来:“谢识衣,原来我的重生,只是因为我想见你。”
我本就为你而来。
你想见我,我也想见你,再没有比这更让人期待的重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