蓁表姑娘送人送到账房的单据上面足足写有——三百八十两银。
“这……这都是几个姑娘昨晚上花出去的?”管事的拧着眉头,对着来报账的青诗问道。
“当然。”青诗点头,见管事的脸上似有怀疑之色,遂问道:“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未及管事的回应,她又接着道:
“您瞧,单据都在这儿,我来找您也是昨儿老太太交代过的,说这是她对小辈的疼惜,可不是我胡编乱造的,荣庆堂里伺候的都能给作证。再不济,咱们去姑娘跟老太太处去分辩一二,省得你怀疑。”
说着话呢青诗就迈步往出走,竟是真的要去找老太太验证似的。
管事的赶紧给拦了,拉着青诗在椅子上坐下,才小心翼翼道:
“不不不,能报、能报,就是最近事情多我这堆了一堆的账,一时之间腾不开手,所以得等个几天,您看?”
青诗心里晓得怎么回事,也不欲为难他,便体贴道:
“这样啊,也对,这又是过节又是上元的、天天都是宴饮,也难怪。没事,我们姑娘又不是不能体谅人的,您只管先忙,过几日你忙好了再叫人找我便是。”
“哎,多谢姑娘体谅。”
管事的客客气气送走青诗句后,便急匆匆撵着步子往凤姐儿的院子去了。
他心道,便是府里的大老爷跟二老爷去账房支银子,若是一次超过了两百两、不问清楚明白那都是轻易不能给的,遑论是蓁玉这个表姑娘。
而且要报销的银子差不多有两个两百两了,账房这边可不敢就这么把银子给了,只得使了个拖延的法子,先报与凤姐儿知道。
后面他们只要听从主子的吩咐,自然就不要担责了。
管事的到了风姐儿的院里,等了将近有一刻钟,这才被丫头领进去回话。
“什么事?”凤姐儿右手指骨揉着眉心,似是有些倦怠,声音低沉。
管事的低着头,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又道:
“这个数额有些大,我不敢私自做决定,便暂时拖住了那边,奶奶您看这事怎么处理?给不给报?”
凤姐儿的眉头蜷得更厉害了,看管事的还在那弯腰等着她发话,不免头疼:
“行了,我知道了,你那儿先拖个几日,我晚些儿再告诉你。”
管事的终于放下心来,一叠声地应是后就下去了。
平儿见凤姐儿一脸的疲乏,倒了一杯热茶过去:
“瞧您那脸色,哪里还能看,快快过自己、歇口气吧!”
凤姐儿接过来后猛灌了一大口,感受着茶汤的热气在胃中游走一圈后,方怒道:“一个个的都不省心的,净知道给我整幺蛾子。”
平儿晓得凤姐儿这是为表姑娘花多了钱不痛快呢,便上前劝道:
“咱们国公府家大业大,奶奶何必跟表姑娘计较这点子银子?何况,当初林家送来钱可是不少,如今万没有为她们花个几百两就恼了的。”
凤姐儿柳眉倒竖,“在你心里我就是那起子眼里只有钱的?”
“那奶奶这是为啥着恼?还叫账房那边卡着表姑娘那边?”
凤姐儿坐在椅子上,单手支棱着脑袋,语气悠悠道:
“钱倒是小事,只是这蓁丫头这个脾性,真是叫人又爱又恨,只怕这是故意可着劲儿地花气咱们的呢!”
平儿想了下蓁玉进府后的表现,心里对凤姐儿的猜想便认同了有十之七八。
蓁玉不是黛玉,黛玉虽然嘴巴也利,但是很多时候她会顾忌体面、不会叫人太难堪,可蓁玉那性子却不知像了谁,懂事的时候能逗得你乐呵呵的,不懂事的时候那是把天捅破了也无所畏惧的。
平儿觉得就蓁表姑娘这个性,便是她家奶奶对上了,估摸还是她家奶奶吃亏,便劝道:
“奶奶既知蓁表姑娘这性子,很不必同她认真。而且,奶奶作为家里的媳妇子,一旦对上表姑娘,就身份上而言铁定是奶奶吃亏,奶奶就放过去呗。”
凤姐儿虽不高兴,却没反驳:
“年前二爷就提点过我,有沈霁这一层关系在,往后林姑父肯定是要往上走的。我就是为了二爷、为了自己的儿女,我肯定也不能就因几百两银子把蓁表妹得罪了呀!
——只是,如今家中内宅琐事虽由我处理,可哪一桩哪一件能缺了太太的意见?认真算起来,我也不过是替人跑腿传话的罢了。我若是轻易就将林表妹那边放过了,你看太太会不会立刻叫人找我?还有大老爷、二老爷那边,往后若是支的银子多了我可还好过问?”
平儿笑道:“怪不得奶奶才是当家太太呢,这心思缜密、真可谓是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偏我没想通还险些误会了奶奶?”
凤姐儿叫风儿哄得有些自得,道:“那是,不然你以为府里这上上下下好几百口子的事是谁都能料理的了的?”
听这话音,分明就是已经找到了法子,平儿便问:“那奶奶打算怎么做?”
“咱们去给老太太请安去。”
平儿眼睛一转,心中就有数了。
也是,这府里谁又大得过老太太呢!
***
凤姐儿进了荣庆堂,见正院里面笑声不断,忙唤住门口的一个婆子问:“里面这是谁来了,哄得老太太这般高兴?”
见是琏二奶奶,婆子利索答道:“两个表姑娘还有咱家的三个姑娘全来了。”
婆子左右瞧瞧,见没什么人,便走近几步,小声道:“我瞧两个表姑娘的手里都提着一个精致的盒子,那盒子大概有这么大。”
婆子手上认真地比划着尺寸,凤姐儿知道这是给自己卖好,便示意平儿看赏。
只她心里却在思量盒子里边是什么东西?两个表妹这个时候给老太太送东西可是有什么打算?难道是知道自己昨儿花钱过火了,这是拐着弯儿找老太太帮衬?
不过一瞬,凤姐儿心思转了不知多少个弯儿。
婆子从平儿那边得了赏,心情好便又多说了几句,像是老太太今儿什么时候起的、几个姑娘什么时候来的、老太太笑了几回什么的。
凤姐儿笑着点点头,然后就往屋里去了。
丫头帮着凤姐儿打起帘子,里面贾母已经得了信儿,见凤姐儿进门,笑道:
“凤丫头来啦,我说你们一个个的今儿这是商量好的?来的这么齐整?”
“商量倒是不曾有,就是咱们家的人个个都有孝心,挂念老祖宗,心全往老祖宗一处使,然后可不就这么凑巧了嘛!”
凤姐儿笑着应和老太太,眼睛余光屋里扫了一圈,就瞟见老太太的桌旁的小几上放着两个提盒,盒盖已然开了,里头掩着的却是两盏做工精巧的花灯。
心下道,原来是送花灯来着。昨儿是上元佳节,府里各处倒是装点了一些花灯,老太太处也有,只是样式却没两个表妹拿来的这个精巧。
也不知这两只花灯花了多少银子?可抵得上两个表妹昨晚花用的十分之一?
若老太太知道了这花灯是用府里的钱买的,瞧可还高兴地起来?
凤姐儿这厢正暗暗思索着,就见贾母笑得极为开怀,语气里隐隐带着些许炫耀:
“这是你两个表妹孝敬好的,说是昨晚上挑了好半天才选中了这两个呢,你瞧瞧,觉得如何?”
凤姐儿一面凑前细细看过那两盏花灯,一面顺着贾母的话道:“的确是精巧,瞧着是比府里采买的美观多了,怪不得如此欢喜,就是我见着也欢喜呢!”
毕竟可着别人银子买的,能不精巧吗?
蓁玉顺势接道:“二嫂子欢喜就好,我呀,不偏不倚,给大家都准备了一份,你那份刚刚已经让人送去你院子里了,只怕你出来的不凑巧,正好错过了呢!”
黛玉也跟着凑趣:“原本我这妹妹还担心她选的不合你们心意,担心了老半天,就怕花了冤枉钱,现在有你这话,她这下可算是安下心来了。”
凤姐儿闻声嘴角直抽抽:蓁玉会担心花冤枉钱?
而且听蓁玉的话音,说是府里的人手一份,这么一算,按着一人一个算,大房二房二十来口的人岂不是起码准备了二三十个花灯。
能送出手的灯那定然不会差到哪去,同样的价格也不会差。这么一来,好几十两银子就出去了。
花钱花得这么爽快,有一丁丁怕花冤枉钱的架势?
呵,亏这姐妹两说的出口。
尽管心里腹诽不已,凤姐儿面上还得捧着个笑脸应是,顺势搭个台阶将事情披上一层美好的外衣,摆上台面,让太太不能找她麻烦,老太太也不好埋怨。
就见她笑着嗔了黛玉一句:“就蓁妹妹这份孝心,就算是花了冤枉钱又如何?难道妹妹的孝心还不值那点子黄白之物?”
贾母点点头:“很是,很是。你有这孝心就够了,哪能让你一个小孩家家的破费,之前便说好了让你昨儿花的钱记好了去账房报,你可别抹着面子不去?”
凤姐心里直呵呵,也不好当场戳破蓁玉早让人去找过账房的事实。
“好吧,就是我花钱有点儿大手大脚,真去了我怕外祖母说我。”蓁玉抿了抿嘴,很是矜持道。
黛玉憋不住地低头,却见对面的凤姐儿也垂下了眼眸。
贾母笑着斥了一句:“你小人儿家家的,能花多少银子?姑娘家要娇生惯养就是要能花钱、会花钱,花个几十、上百的都不叫事儿,可不兴算多算少、小家子气的。”
三春姐妹坐在边上,你看好我看你,心里不由地回忆起昨晚蓁玉那豪爽地买买买的动作,突然就有些明白了,此刻就特别想提醒自家祖母一声,千万别小瞧她们家这位蓁妹妹/姐姐。
小家子气真的跟她没什么关系的。
小瞧人又夸下海口是要付出代价的。
果然,就听蓁玉一脸惊喜地道:
“是吗,原来您是这样想的,那我就不担心了,昨儿花了多少我没算,倒是跟我一起出门的丫头帮着算了算,说是有三百八十两银。算起来也就是刚上百,跟您说的数也差不多,还好还好。”
蓁玉拍拍胸脯,一脸庆幸的模样。
却见贾母脸上的笑渐渐淡了:“三百八十两啊?一晚上花的?”
蓁玉点头,既而很是诚恳地发问:
“您不嫌弃我小家子气吧?从前我在扬州出门玩的时候差不多也是这么花钱的,爹爹从没说过什么,所以我私下便觉得这个是不出错的。但是爹爹既然将我送到您身边让您教养我,那我肯定还是要听您的,您要是觉得我这样有些小气,那我下回再改改。”
一晚上花三百八,你怎么这么能呢你???
就这样还担心自己是不是小气了???
还提起从前,从前管你的那是你爹,你爹愿意惯着你这么种花法我没意见,可我又不是你爹。
贾母险些要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心里还在想蓁玉这丫头是不是故意来气她的?
认真端详了半天,却见蓁玉一脸认真,好似真的就是在向她请教,没半点儿别的心思,贾母不由得脑壳泛疼,心里再一次后悔将蓁玉从扬州接到京城。
又或者上一次蓁玉闹着回扬州时候就该乘势放她回去,只留黛玉就好。
不然,再这样下去,她真的怀疑自己要被蓁玉气的少活好些年。
甭管心里再如何,贾母还是选择压住心绪,强装出欣喜来:
“自是极好,一点儿不小家子气的,不过万事过犹不及,姑娘家也不可太过为外物所累……”
就着姑娘家的教养问题,贾母又开始长篇大论跟蓁玉灌输起来,好借此训诫她几句。
蓁玉睁着双清亮的大眼睛,一脸真诚受教的架势。
反正占便宜了嘛,叫老太太训诫几句怎么了,又不掉肉,叫她说去呗。
蓁玉凭着这股子“死猪不怕开水烫”的阵势愣是叫贾母生生没了训诫下去的欲望,只是特别疲惫的招手吩咐凤姐儿敦促账房赶紧把蓁玉的钱给补上,之后就让几人散了。
***
众人散去后,贾母躺在软塌上眯眼歇了半晌,由着丫头捶肩捏背、各种松泛、好容易平心静气后,她唤赖嬷嬷悄悄请家里的三春姐妹过来。
姐妹三个过来的时候俱都很疑惑:老祖宗不是说累了想休息了吗?怎么又唤她们过来了?
三人进了正室,贾母这才在鸳鸯的搀扶下从内室出来,见三人站着便道:
“站着干什么?到祖母这儿不用那么客气,我也没什么事儿,就是你二嫂子刚叫人送了五芳斋新出的点心,我想着你们表姐妹在扬州那边都是常用的,只你们惯常吃的都是家里做的,外面的都是少些,就叫你们一道来尝尝。”
说着就有丫头将糕点端了一盘子出来。
鸳鸯还特地亲自动手沏了一壶茶。
惜春就爱那口吃的,闻言就直接拿了一块儿品尝,糕点而味道清甜软糯,还略微带着股子荷叶的清香,确实好吃。
她接连吃了三四块才足性,就着鸳鸯的手又饮了口茶,才道:“好吃好吃,不过吃的多了就觉得有点儿甜腻,配着鸳鸯姐姐沏的雨前龙井正合适。”
贾母笑了笑,仿佛今儿真就是为了跟几个孙女吃糕点品茶的,又问探春跟迎春,“你们两个呢,觉得怎么样?”
迎春迎着祖母温和的笑,也低头尝了一口,却不敢像惜春那么放肆,只小小的斯文地咬了一口,而后道:“又甜又软糯——嗯,也很香。”
探春虽不知祖母何意,却觉得这里肯定有事,心里藏了事,用的便有些心不在焉的,随意品了两口就道:
“孙女没长四妹妹那张嘴,吃不出什么花来,就觉得跟一般糕点差不许多。”
贾母贴心地接过话来,说不必在意,一人有一人的缘法,同样,一人也有一人的长处,你四妹妹在吃的上面就是比别人有心得,你呢,在别的方面也有自己的长处,很不必如何去比较。
探春总觉得这话有深意,只她听不明白,I便也不出声,由着贾母讲这其中的道理。
吃吃喝喝的,夹杂着祖孙女这间的笑谈,气氛很快变得其乐融融,而后,贾母就不经意地问起三人昨儿玩的怎么样?可还开心?一行人相处的愉快吗?
惜春笑得没心没肺,说当然好啊,玩得特别开心。
迎春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也说大家都玩得很不错。
探春的心却猛地一激灵。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