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瓣魇生花一开, 它的根茎就将永远融入楚沅的每一寸血脉里。
从此也再也没有人能够将其从她的身体里剥除。
所有的巫术阵法尽数失效,连缚灵阵的阵眼也已经被震碎,祭月台上一片狼藉, 那一根又一根的竹节筷早已在锦鲤瓷缸的碎片里融成青灰, 石灯里有融化的鲵鱼膏淌出来, 在地砖上就像是凝固发黑的血迹。
楚沅身体下坠的瞬间,魏昭灵便借着一旁的石碑一跃而起将她接住, 她身上的伤口都已经结了血痂,一双眼睛却还没睁开。
魏昭灵将她再度放下来,才回身去看对面被闫文清扶着的郑玄离, “一千年了, 你们郑家也真是没什么长进,对付孤的手段, 也就只有这么一个缚灵阵?”
魏昭灵冷嗤一声, 即便面色已经苍白得不像话,声音也有些虚浮无力, 却仍有一种无端的压迫力。
在这般深沉晦暗的天色里,他的衣袖仍如烈火一般殷红, 被风吹得猎猎作响,带血的剑锋直指郑玄离。
彼时高台之下有大批的纸影匆匆跑上来, 但郑玄离还未来得及开口命令他们, 便见其中有两人率先出了手,将周围的十几名纸影抹了脖子。
郑玄离瞳孔微缩, 却又见那两人翻身一跃,便到了魏昭灵的身前, 他们撕开脸上薄薄的一层东西, 便瞬间露出另外两副容颜。
“臣来迟了, 请王恕罪!”
刘瑜最先俯身朝魏昭灵行礼,江永也不由跟着行礼附和一声。
到了此刻,郑玄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他那张脸上神色几经变换,最后才开口:“夜阑王好手段,为了今日,你竟不惜让自己的臣子混入朕的纸影当中。”
怪不得,这宫里的巫术符纹会忽然失效,想来一定是这两个人趁着宫中打乱之际,去了他的勉政殿,关闭了所有的机关。
魏昭灵已经有些支撑不住身体,江永当即扶住他的手臂,他咳嗽了几声,听了郑玄离这话便弯了弯眼睛,轻笑了一声,“能重活一次可不容易,孤总要为夜阑打算清楚,不是吗?”
宫内所有的巫术阵法皆由江永、刘瑜关闭,而缚灵阵只差最后一步,却被楚沅手腕开出的第五瓣魇生花损毁。
宫内火光四起,枪声,刀剑相接的声音不绝于耳,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郑玄离却又想起仙泽山下数十万人,他再度镇定下来,重新迎上魏昭灵的目光,“天道眷顾你们夜阑人,不但让你们复生,还给了你们特殊的体质,但那又如何?魏昭灵,以你数万之兵,还真想战胜我宣国几十万大军?”
随着他话音才落,地面便有强烈的震颤感,即便那连天的炮火并不在榕城,但在这里,在这祭月台上,仍能看到东边那一片像是能够将夜幕灼出一个洞来的连绵火光。
郑玄离满意地笑起来,“我郑家人入不了仙泽山,可朕的军队却可以,即便这炮火轰不穿那仙泽山的结界,但只要是从山上下来的人,朕一个也不会放过,那些还没复生的,朕也会让他们彻底埋在山石底下,再也没有活过来的机会!”
“那就试试看。”
魏昭灵拂开江永的手,轻描淡写。
到了现在,郑玄离那张天生温润的面容也终于不再有任何笑意,此间月辉与火光从湖面连绵交织于祭月台上,照得他那双眼睛更显阴冷,他夺过了闫文清腰间的□□,迅速对准魏昭灵扣下扳机。
子弹从黑漆漆的枪管里飞出,却被魏昭灵的剑刃抵开,尖锐的一声响伴随着一簇火光一闪即逝,那子弹壳转瞬之间已经掉在了地上。
催动异能对郑玄离而言一直是很痛苦的事,因为他以常人之躯生生地将其他人的异能融合到自己的身体里必然是会有些难以承受的,但此刻他也已经顾不上太多,在魏昭灵飞身朝他过来的这一刻,他仍勉力释出异能,和魏昭灵在南泷湖上方打得不可开交。
彼时祭月台上,沈谪星带着江永等人也和剩下的那些纸影缠斗起来,南泷湖对岸更有拼杀之声连绵不断。
郑玄离的异能繁杂,虽然极强,却也只不过是一时之势,时间一久,他身体里四处冲撞的异能之息便令他十分难受,加之魏昭灵的异能压制越发强劲凌厉,郑玄离渐渐地就有些应对不暇。
魏昭灵周身有淡金色的气流不断涌动着,缕缕的寒气如缕缕雾色一般模糊了他的眉眼,他掌中的流光凝作道道冰刺飞出,双指并拢的刹那,那柄长剑便好似受到牵引一般也朝郑玄离而去。
郑玄离匆忙化出光幕抵住冰刺,却在下一秒便被剑锋划破右手,那剑刃触碰到他的手时便震得他虎口发麻,他晃神的瞬间,原本在他前方的魏昭灵却如鬼魅一般陡然出现在他身后,剑柄已经握在魏昭灵手中,郑玄离回头的刹那,那剑锋便狠狠地刺穿了他的肩胛骨。
鲜血迸出来,魏昭灵冷白的侧脸乃至脖颈,都染了星星点点的血迹,郑玄离身体失去平衡,被魏昭灵握着剑柄,生生地将他整个人都按进了南泷湖里。
层层水浪翻覆,湿冷的味道弥漫,祭月台上的闫文清回头正看见这样一幕,他不由大喊:“陛下!”
魏昭灵还悬在半空之上,他冷眼看着那闫文清跳入水中将郑玄离带至祭月台上,那柄剑还在郑玄离的身上,而他的双腿几乎在水中已经被魏昭灵投入水中的一一道道冰刺给刺穿,冰刺见血融化,只剩破碎的衣料和数不清的血洞粘连在一起。
魏昭灵手指微屈,流光飞出去,打在闫文清身上,将其震出几米远。
随后他轻飘飘地落到地上,伸手握住剑柄,剑锋再度再深入几寸,穿透郑玄离的血肉皮肤直接嵌进了地面。
这般剧烈的疼痛,令郑玄离双眼瞪大,几乎已经有了血丝,大约是看见了被江永他们从勉政殿里带出来的那盏走马灯,其间的灯火仍在,却已有多张绢纸再也照不见一点儿光。
剩下的纸影已经不多了,郑玄离在那不断转动的灯笼间,临着那明灭不定的火光,他眼中的不甘与愤怒已经难以收敛。
手指间暗红的细丝陡然显现,牵动着那灯笼,任由细丝扎入一层又一层的绢纸。
原本正在与人打斗的江永和刘瑜瞬间僵直了身体,所有的纸影全部都倒在地上,包括闫文清,他们无一例外,身体好似被细丝勾连刺穿,此刻所有人都蜷缩着身体,发出极其痛苦的声音。
无形的烈火炙烤着他们的身体,好像他们都已经成了那走马灯上,一面又一面的绢纸,是要被那最中间的火光生生烧死的影子。
烧了他们,郑玄离便能在短时间内汲取他们的异能,但冰刺骤然贯穿了他的右臂,这一次也并未见血融化,如冰凌一般融着他的血肉将他的手臂禁锢在地面,血冰一簇一簇的,散出来的也不知是热气还是寒雾。
“这样的人,也值得你如此忠心?”魏昭灵偏头,轻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闫文清,彼时夜风吹着他乌浓的发,鬓边总有浅发轻拂他的脸颊,更衬得他面颊上的血迹十分鲜明。
闫文清已经没有办法再说话了,他喉间涌出大量的血液,他也无暇再去看郑玄离,只是仰着头想往南泷湖岸上看去。
那里,还有他没来得及收葬的郑灵信。
直至这一刻,郑玄离也没有等来他想要的消息,这皇宫之内火光冲天,本该为他守住宫门的臣子此刻竟也皆未出现在他身边。
“我郑家千年来存于此间,到头来竟然还是无法避免这一切……”郑玄离紧紧地盯着那立在他身前的年轻男人,“到底是朕无用,守不住这祖宗的基业,还是这天道原本就眷顾于你们夜阑人?”
“是你郑家先用了有违天道的手段对付孤,”
魏昭灵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他凤眼微弯,声音却透着清泠的冷意:“又何必惋叹什么公平不公平?”
他回头看了一眼靠在石碑旁仍未醒来的那个姑娘,再回头对上郑玄离的脸,光线忽明忽暗,魏昭灵的双眼更显郁郁沉沉。
“觉得疼吗?”他忽然问郑玄离。
但他也没想着要等其回答,冰刺便再度撕裂他双腿上的每一寸伤口,如此反复撕扯,郑玄离腿上便不断有殷红的鲜血不断渗出。
“看来你是等不到他们给你好消息了。”
魏昭灵冷眼看着郑玄离因为那剧烈的疼痛而变得有些狰狞的脸,他忽又望了一眼南泷湖岸,手指屈起的瞬间,剑柄再度握入他的手中。
郑玄离眼瞳里映出那剑锋的凛冽寒光,可他的手臂和双腿都已经无法动弹,于是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长剑刺穿了他的胸膛。
颈间青筋凸显,郑玄离口中有鲜血流出,他躬起脊背,两三秒之后,他的后脑又重重地抵在地面。
瞳孔渐渐变得涣散,他的面部表情也定格在了最为痛苦的那一瞬间。
走马灯终于不再转动,中间的火光骤然熄灭,那一张张被锁在其间的绢纸忽而变得更为绵软,上面描画出的每一道影子都消失不见,绢纸被风吹着飘落到了南泷湖里,那走马灯便只剩下光秃秃,空荡荡的框架,每一寸都像是经年被血浸透过一般。
这一夜,楚沅腕骨间第五瓣魇生花开,散出去的点点莹光被风吹去了仙泽山里,于是原本仍是陶俑的几十万夜阑将士尽数复生,仙泽山在剧烈的震颤中山石倾倒,草木摧折,连常年覆盖于山中的冰雪都已渐有融化之势。
郑玄离的军队并不顾及仙泽山下附近百姓的死活,连续的炮火并没有轰穿仙泽山的结界,却令山下的百姓连遭负累。
越来越多的人不再顾忌着郑家皇室的禁令,拖家带口地涌上仙泽山中,却又被宣**队的子弹扫射得死伤无数。
因为有更多的夜阑将士复生,所以这场战争到了翌日上午,便出现了新的转机,整整一天一夜的时间,炮火渐停,一些终于归于了平静。
“王,何大将军胜了!”李绥真提着衣袂,满面喜色地步上长阶,又俯身朝魏昭灵行礼。
沈谪星等人在长阶底下,他们几乎每个人都是一身血污,在听见李绥真这句话时,便全都对着高阶之上的魏昭灵跪下来。
这一战的胜利,便是魏昭灵和他所有的夜阑臣子们从此都能真正的重见天日,也是那早已被时间埋没得不剩下多少痕迹的夜阑真正的重生。
他们的王,终究带领着他们报了这累世的国仇。
此时没有一个人是不激动的,便是那一向古板肃正的张恪,也不禁红了眼眶。
而魏昭灵却在仰面看那越发强烈的阳光,这榕城皇宫里的积雪早已经融化成了水,自然而然地流淌下去,冲刷着地面并未干透的斑驳血迹。
天气明显不再那么寒冷了,竟好像在一天之间,这片土地终于罕见地迎来了阳春三月的温度。
“王,何将军请命,挥师南下,清理宣国以南所有残部!”有一名将士匆匆从东侧门尽头跑来,跪在长阶底下,高声禀报道。
攻破南陵十三城后,便很好地切断了南北两面的联系,而如今郑玄离已死,榕城已破,而南面却还有宣国残部试图反抗。
“允。”
魏昭灵轻轻颔首。
一时张恪率先俯首磕头,其他的臣子便也接连低首,他们的声音几乎响彻这禁宫:
“吾王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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