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玉岛并不小, 岛上日夜轮替的家奴人数也不少,楚沅跟着魏昭灵一行人偷偷上岛之后,便有近卫拿来一张图纸。
那是刘瑜之前扮作韩振, 来参加八户族族会时偷偷绘制的翠玉岛地图。
但仅凭图纸, 他们也只知道这岛上各处大致的守备情况, 却并不清楚这孙家的轩辕柏,究竟在什么地方。
“沈谪星。”
玄色的兜帽遮掩了魏昭灵大半张脸,在这夜色笼罩下的青黑密林里, “你留些人在这儿等着, ”
他说着, 便抽出一柄匕首来,没有丝毫犹豫地划破自己的手掌, 任由鲜血滴进他从腰间取出的一枚银丝镂刻的银蜂里,再递到沈谪星手里,“等它有了动静, 便跟着它去。”
“是。”沈谪星虽并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东西,却仍低头应声。
“那是什么东西啊?”楚沅伸长脖子去看了看被沈谪星握在掌中的银蜂, 那颜色已经不复鲜亮,变得暗沉发黑, 上头还镶嵌了一颗青色的石头。
“引路蜂,它沾了孤的血, 便能感应到施加在孤身上巫术的根源的大致方位。”魏昭灵用一根布条简单地将伤口遮掩起来,复而看向她, “你就待在这里,最好哪里都不要去。”
“你是不是想用你自己当饵?”
楚沅听清引路蜂的用途, 便明白了他的意思, “只有那个孙家的家主用她的巫术法器操纵轩辕柏来控制你的时候, 这引路蜂才能感应到轩辕柏的方位吧?”
魏昭灵轻瞥她一眼,淡色的唇微弯,笑了一声,“还算聪明。”
他没有否认,便令沈谪星变了脸色,他将那引路蜂捏在手心里,拱手道,“王,此法不可,这么做,您会很危险的。”
“孤没那么多耐心耗在这翠玉岛上,”
魏昭灵那张面容上神思收敛,再没什么表情,苍白的下颌在此间月色里,更添些冷淡颓靡的颜色,“怕什么?只一个孙家,还要不了孤的命。”
他的命令不容置喙,纵然沈谪星再有疑义,他也不敢违抗魏昭灵的命令。
最终他只能低下头,“臣领命。”
也许是见魏昭灵抬步要走,楚沅伸手拽住他的衣袖,在他身形一顿,回头看向她的时候,她开口道,“魏昭灵,我来这儿不是看戏的,就算是看戏,我也得去戏台那儿才能看得到吧?”
魏昭灵白皙的手指轻触她的手,从她的指缝里勾出自己的衣袖,“不许跟来。”
他只这一句,随后便转身离开。
十几人陆陆续续沿着他的方向也跟了上去。
楚沅看着他们的背影渐渐消失在夜幕最深处,她叹了口气,有点泄气地蹲下身,也许是后头太安静,她一转头就看见沈谪星和他身后的那些侍卫们一个个都跟个不会动的木桩子似的,站得直挺挺的。
今夜又是满月,银色的光辉散漫地落下来,散落在孙家的廊前檐角,如霜如雪般冷淡漂亮。
守在家宅大门的几个家奴连着打了几个哈欠,眼睛也渐渐眯起来。
有人实在困顿,不由地伸手揉了揉眼睛,再拍了几下自己的脸,让自己保持清醒,捱到换人的那一刻。
但他才拍过自己的脸,眼睛刚睁圆了些,就被一道寒光晃了眼,紧接着便有湿润温热的东西溅在他的脸上,重物坠地的声音响起,他一转头刚好看见方才还好好站在自己右侧的另一名家奴已经倒在地上,胸口还插着一柄剑。
他也仅来得及看清这一幕,随后便被另一柄长剑刺穿了胸膛。
几名近卫率先上前推开了孙家的宅门,魏昭灵提着剑,剑锋自他踏上石阶起便与地面摩擦出清晰的响声。
自仙泽山地宫复活的这些近卫的体质与身手都早已非是常人可比,他们身形犹如鬼魅,一路往前,也一路杀了不少人。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魏昭灵才踏入主院的石阶,便将手指抵在唇边,咳嗽了几声。
从睡梦里被惊醒的孙太婆外衣都来不及穿上,只披了件披风便匆匆出来,她才一到院子里,便见到了不少死尸。
孙家的二儿子孙行云急急忙忙地带着妻子跑出来,一看到这院子里的境况,便站到廊椅上去摇铃铛,可摇了许久也不见外头有家奴进主院来,他甫一见孙太婆,便踉跄地下了廊椅,跑过去,“母亲,母亲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二哥,你慌什么?”涂了暗红色口红的女人身上挂满了银饰,她手上握着一柄弯刀,从月洞门那边走来时,身上的银饰叮铃哐啷地一阵响。
而孙太婆此刻已经无暇顾及他们,她的眼皮已经耷拉松弛,显得一双眼睛更小,那眼瞳里却积聚了阴戾的精光。
她看着那个从主院门外缓缓走进来的男人,他穿着玄色的大氅,兜帽几乎遮住了他大半的轮廓,她只能通过他的下颌判断他是一个年轻人。
“你是什么人?深夜闯我翠玉岛,可真是好大的胆子!”孙太婆站在阶上,高声说道。
男人非但没有答她,反将手中的长剑扔出去,刺穿了在那木楼上正要放暗箭的家奴的身体。
看那家奴的身体如断线的风筝一般从高楼摔下来,孙太婆终于察觉到此人身具异能,并非常人。
她那张发皱的面容变得更为阴沉,心里越发不安起来,而她身旁的三女儿已经抽出弯刀,朝那年轻男人而去。
孙太婆只来得及喊她一声:“行香!”
下一秒,她便看见她的三女儿还未触碰到那人的衣角分毫,便已经被无形的气流震出去,摔在地上吐了血。
反观她那二儿子行云和二儿媳明珠,早已躲到一旁去了。
孙太婆冷哼一声,心底暗骂他们两个不成器的东西,平日里弄死多少奴婢也不见他们心虚,遇上事了便是这副瑟瑟发抖的怂包样。
她暗自念动苦涩的咒语,戴满金银戒指的手指不断变换着手势,混沌的黑色气流从她的手掌中升腾而起,形如蠕动的蛇一般,张扬地吐着蛇信。
四周院墙行镌刻的符纹一道道显现,只是刹那的时间,孙太婆睁开眼,便见那符纹缠绕在那年轻男人身上的瞬间,激荡起的强风吹开他的兜帽,于是这满院的人在这一刹,终于窥见他的真容。
那样苍白无暇的一张面容,在溶溶月光之下,更添一种不染尘埃的美感。
孙太婆看见幽蓝的光形如锁链般贯穿了他的肩胛骨,殷红的鲜血不断从伤处渗出,可他那张脸上却并未过多地表露出什么痛苦的神色,也仅仅只是皱了皱眉。
孙太婆瞪大双眼,在她对上他冰冷的目光之时,后背不由渗出冷汗,她面皮上的褶皱也开始细微地发颤,如一根又一根的枯树枝嵌进泥土里留下的凹凸不平的痕迹。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那个玉冠束发,身披玄氅的年轻男人,胸腔里的那颗心脏仿佛被人狠狠地攥紧,弄得她心肺生疼,喘不过气。
而魏昭灵的目光落在她胸前悬挂的银质雀鸟项链上,那颗镶嵌其中,作为鸟眼的宝石尤为显眼。
“找到了。”他薄唇微弯,声音极轻。
而彼时,在孙太婆施展巫术的同时,远在密林深处的沈谪星手里的那只引路蜂便像是受到了巫术气息的指引,从他掌中飞出。
沈谪星忙带着人跟着引路蜂飞走的方向去,楚沅见状也跟了过去。
在与孙家宅院相反的西南方尽头有乱石堆积而成的一道天堑,与一座高峰相连,几乎挡住了半边天。
长满杂草的石阶上是一道漆黑的洞口,洞口守着不少人。
“等等。”
沈谪星原想号令众人一鼓作气,将守在洞口的那些人都解决了,但他忽然又在那火光之间看见那乱石堆里仿佛还镌刻着什么特殊的符纹,草木根茎编织而成的绳子上缀满了暗红或玄黑的绸布,上面还沾有某种特殊的青黑汁液。
“是巫术。”沈谪星收起引路蜂,皱起眉头。
这里附着的巫术复杂多样,它们所释放出的戾气极强,若是他们贸然前去,怕是会被绞死在那石门前。
楚沅猫着脑袋往林子外望了望,她又偏头看向沈谪星,“那我先去吧。”
“楚姑娘?”
沈谪星一怔,随即他摇头,“不可,王说过……”
只是他话还没有说完,便被楚沅打断,“我有魇生花,任何巫术都对我起不了作用,你们放心吧!”
如果是以前,楚沅心里也没什么谱,但自从第四瓣魇生花绽放之后,她发现自己能够控制的力量也越来越多,加上她这些天也没闲着,练得多了,便更娴熟。
“我先去把那些东西弄掉,你们再出来。”她说着,就站起身来,轻轻一跃便飞身出了密林。
沈谪星根本来不及阻止。
当楚沅落在人群里,那些聚在火堆前打瞌睡的家伙瞬间清醒了不少,他们拿起手边的刀剑,却见她一脚将放在长凳上的酒坛子踹进了火堆里,一刹之间,火堆里的火焰更为盛大,火星子四散,热气烫得众人仓皇后退,而她却已踩着长凳飞身掠入半空按下见雪的花瓣。
银丝飞出,精准地割断了那些依照特殊方位串联而成的根茎绳子,手中淡色的流光积聚成气流散出,震得石壁上镌刻的符纹图案碎裂散落。
正在此时,一个中年男人操控着黑色的气流朝她而来,但那气流却轻飘飘地从她肩头擦过,瞬间无影,并未对她造成丝毫的伤害。
楚沅腾出空来去看那个男人,她虚虚地踩在一根石柱之上,手在鼻间晃了晃,露出一副嫌弃的表情,“这位大叔,你不觉得这玩意比你放的屁还臭吗?”
那中年男人自眉骨到下颌有一道很长很狰狞的伤疤,他披散着半长不短的头发,其中黑白两色的头发几乎各占一半,混杂其间。
他穿着款式老旧的藏蓝色长衫,听见她这句挑衅味道十足的话,那双眯缝眼就更成了一条看不见什么神光的缝隙。
“小姑娘,你是什么人?”他开口就是极其沙哑的嗓音。
楚沅没答他,只是抬眼看到远处好像有火光蔓延,她伸手指了指那边,“大叔,你们家着火了,你不看看去?”
中年男人皱起眉,适时有从孙家宅院那边跑过来的家奴凑到他面前来,急匆匆地说了几句话,顿时,他那张脸上的神情变了几变。
他再望向那站在石柱上的年轻姑娘,也不再多问她些什么,再度操控巫术,幻化出道道符纹袭向楚沅,只要那些东西触碰到她的脖颈,就能将她生生绞死。
孙行雨是这么想的,但那符纹才触碰到她的衣料,就瞬间风化无痕。
他那双眯缝眼终于瞪大了些,但看着也还是跟没睡醒似的。
怎么会这样?
无论是普通人,还是特殊能力者,巫术所衍生出的符纹都能对其造成一定的伤害,但他前后两次操控巫术,却都没有伤到她半分。
楚沅也没工夫再跟他废话,见雪的银丝飞出,直接将他的侧脸擦出一道很深的血痕,她趁此机会再用另一只手积蓄起一团浅淡的光色,轻轻散出。
流光推向石壁,刹那爆炸声出,烟尘四起。
“沈谪星!”楚沅回头朝不远处的林子里喊了声。
沈谪星当即带着众人从林子里飞身而来,将那些朝楚沅而去的家奴一个个抹了脖子。
这过程,才不过一分钟的时间。
沈谪星踩着孙行雨的后背,将长剑横在他脖颈间,楚沅在地面站定,走到他面前,蹲下身将他手上的戒指一个个取下来。
“楚姑娘你这是?”沈谪星看她费力地去掰孙行雨手上的戒指,也不知道她想干嘛。
“他的法器应该就是他手上的哪枚戒指,但是刚刚那光晃我眼睛了,我也没太看清是哪个,”说着,她又忍不住对被按在地上,正在瞪她的孙行雨翻了个白眼,“也不知道你没事戴着么多戒指干什么?炫富也用不着每根手指头都套一个大宝石戒指吧?多土啊。”
她话音才落,便见什么东西破空而来,瞬间刺穿了孙行雨的后背。
那是一枚极精巧的飞镖。
孙行雨已经没有了声息,沈谪星提剑回头,便见那个穿着白色衬衣搭着浅色牛仔裤的少年提着一只灯笼,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立在了不远处。
楚沅也看见了他。
他是笑着的,她看见他脸上浅浅的酒涡,便瞬间想起来第一次来翠玉岛的那个深夜,她和魏昭灵站在木楼上时,看到过这个少年。
他叫孙夜融,是那夜奉孙太婆的命令,去渡口接顾旸的那个人。
他是孙太婆的小孙子。
“我见过你。”他提着灯笼慢慢走过来,也不管楚沅身边的那些近卫手中握着的剑上沾染了多少血色,他脸上没有丝毫畏惧,一双眼睛只盯着楚沅。
“是吗?”楚沅站起来,警惕地看着他。
“嗯,”
少年点了点头,用一双清澈的眼睛专注地看着她,“那天你就站在房檐上,我在底下看到你了。”
“你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不受巫术控制的人。”他毫不掩饰对她的好奇心。
楚沅总觉得他很怪异,她低眼看了看地上已经没气儿的孙行雨,又抬头看他,“你是不是天太黑没看清?你这杀的,应该是你大伯吧?”
少年摇摇头,他轻轻地笑,“怎么会错?”
他说着,又抬头回望那远处蔓延灼烧的一簇火光,他手里灯笼散出的光影照得他清隽秀气的面容平添一丝诡异,“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他的声音似若呢喃,更暗含着几分快慰的笑意。请牢记收藏:,..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